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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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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景曜不動聲色地翻賬本,耐心地將這五年的賬本全都重新查了一遍,將所有錯漏之處都整理成冊。

戶部本部的官員看到蕭景曜查賬本都出了一身冷汗。沒辦法,蕭景曜那個抄家總督的名頭實在太響亮。當初,蕭景曜的成名之戰就是當巡查欽差去往各州查賬。現在成了戶部尚書,眾人再次看到蕭景曜動賬本,不管心裏有鬼還是沒鬼的,背後都是一陣涼意。

想想蕭景曜往日的戰績,一查賬,查出來的從來都不是什麽小事情,拔出蘿蔔帶出泥,指不定就要殃及到他們這些小池魚。

心裏有鬼的就更不用說了,恨不得現在能有顆後悔藥給他吃下去,回到幾年前,就算別人給他再多的好處他都不會配合別人在賬目上做手腳。

在做賬這方面,誰能比蕭景曜更厲害?早些年落馬的那些貪官,哪個不是做假賬的好手,逃過蕭景曜的法眼了嗎?動過手腳的官員現在就是後悔,每天都戰戰兢兢的,生怕蕭景曜哪天突然變臉,讓人將他們打入大牢,然後熟練地給他們安排上抄家流放套餐。

有人灰心喪氣之下,已經著手安排讓家眷離京,或者是單獨送走某一個孩子,給家裏留一兩個血脈。

蕭景曜卻一直按兵不發。不是蕭景曜不想發作,而是這裏面的水,比蕭景曜想象中的還要深。深到什麽程度呢?哪怕是永嘉帝,也不能一下子莽過去,將這幫團體全滅。

因為這是觸及到了整個官員階層利益的大事。

隱戶這種將自己名下的田地都掛在別人名下以求避稅的行為,蕭景曜簡直不要太熟悉。當初蕭景曜中舉中進士,蕭家本家也有人提出想把他們名下的田地都記在蕭景曜名下,然後給蕭景曜交點租子,只是蕭景曜沒有答應。但朝中這樣做的官員,絕對不少。

官員名下都有可以免稅的田地,或者說,只要有功名在身,就能享受到部分田地免稅的待遇,只是田地免稅數量多少的區別。

按照大齊的律法,秀才名下可以有三十畝免稅之田地,舉人一百畝,進士能免稅的田地更多。進入官場,自然是官職越高的,待遇越好。

同時,大齊對官員也有所限制。一是不許官員經商,二是不許官員在任地置辦房屋和田產。這兩條規定都是防止官員以權謀私與民爭利的,十分有必要。但大齊給官員的待遇也足夠優渥,除了豐厚的薪俸之外,還有朝廷給的伺候的仆人,也算是百姓的徭役的一種,要是官員不想要人伺候,還能折算成銀錢。

總而言之,在大齊當官,待遇絕對不低。

最要緊的,還是官員們名下可以免稅的田地。

原籍回避政策,官員們不能回老家或者在離老家很近的地方做官,也不能在任上買田地。那官員們名下的免稅田地數量,有時候根本用不滿。這時候,族裏的人求了過來,或者是別人故意攀附,請求成為官員名下的佃戶,給官員交一筆比朝廷賦稅更多的租子,官員們能不心動?

成為隱戶,一是百姓實在不想交那麽多稅,也不想服徭役。或者是碰上荒年根本活不下去了,帶著所有的田地去投奔個主家,不然的話,很有可能,他們的田地會被人另一波黑心的人用極低的價格買走。

土地的所有權一直是華夏這片大地上經年不衰循環往覆的權利游戲。不管開國的時候如何,最後,百姓們手中的土地,總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再次流入到豪紳官員等人手中。而後,失了土地的百姓們活不下去,一波又一波的農民起義再次開始,最後結束這個腐朽的王朝,新王朝最初還是會將部分土地分給百姓們,看起來好像是安撫住了百姓。實則過不了多少年,百姓們手中的土地又會流入到地主階級手中。

就和資本天然逐利一樣,農耕文明中,地主階級總是想要掌握更多的土地,這才是必要的生產資料。

甚至有的官員仗著朝廷查得不嚴格,大肆收隱戶,一點都不在意,自己名下的田產,已經遠遠超過免稅的部分,但因為他手段了得,朝廷竟然也沒有收他這些多出來的田地的稅。

蕭景曜查賬時遇到的最大的麻煩就在這裏,每個涉事的官員涉事的方式各有不同,漏稅的數目也不相同,又加上這幾年間,有人還有官職變動,賬目就更加繁瑣。蕭景曜統計這些賬目,算出來他們最終該給朝廷補的稅的數目,就算了整整五個月。

由此可見,涉案官員之多。毫不誇張地說,朝野上下,沒牽扯到其中的,才叫少。

哪怕是清官,那也是有家族的。族裏讓你幫忙掛點田地掛在名下,誰還能冷面拒絕?尤其是一些官員,名下本就有免稅田地空缺,放著也是浪費,正好給族裏做個人情,誰都沒覺得不對。

永嘉帝一開始以為蕭景曜查的是尋常的貪官汙吏,結果再次看到蕭景曜的查賬成果後,饒是永嘉帝,心裏也打了個突,“這要是繼續查下去,官場中怕是沒有你沒得罪的人了。”

這話真的一點都不誇張,就算是有些閣老,名下也掛了族裏的良田,幫著避稅。武將勳貴們同樣如此。一百個官員中能有一個一點都沒幫著人避稅的,都算不錯。蕭景曜真要查到底的話,要面對的,幾乎是來自一整個朝堂的壓力。

就算是永嘉帝這個皇帝,想到那個情景都忍不住頭皮發麻。

蕭景曜平靜地看著永嘉帝,“事情太難,陛下就不會去做了嗎?”

永嘉帝當然搖頭,“錯就是錯,長此以往,出岔子的是大齊的國庫,事關朕的江山,朕怎麽能不管?”

永嘉帝感慨萬千,“倒是你,本來你可以當做自己沒看到這些事的,現在捅破這事,日後,你就只有做純臣這一條路了。”

蕭景曜無所謂地聳聳肩,“做個純臣,也沒什麽不好。不過此事事關重大,若是突然發作,將他們全部處置,那朝堂都要亂套了。還請陛下徐徐圖之。”

“知我者,景曜是也!”永嘉帝舒心一笑,“朕也不是那麽魯莽的人,先傳出消息,讓戶部核實各個官員名下有無超出免稅田地數目,卻沒有交稅的田地。若是有,趁早分割開來,朕便不予追究。否則的話,按貪汙治罪。”

蕭景曜也是這個意思。這也算是個灰色地帶,民不舉官不究,朝廷真要徹查,也只能管得了一時,治標不治本。不如先給大家敲個警鐘,暗示他們這事兒以後不能再幹,等到下次再犯,再來個殺雞儆猴,恩威並施,才能讓官員們沒有那麽多抗拒之心,只會慶幸自己當初收手收得早。

蕭景曜又將話題扯到了各地稅收的形式上,“閔州一地前幾年一直是將賦稅折算成銀子來交稅,現在閔州附近的州也是如此交稅。臣算了算,現在已經有一大半州府都是交現銀做賦稅,直接運銀子進京,比以往運糧食,少了許多損耗,朝廷也方便。”

永嘉帝聽著不住點頭,“確實方便。好在百姓們也沒讓地荒著,各州縣都設了糧倉,官府可以用稅銀買糧食存放在糧倉中,也省得有奸商故意擡高糧食的價錢。糧食的價錢也不能任由他們瞎定,都由朝廷來安排,給個大致的數,最低多少最高多少,就算他們都按最高的價錢來算,也貪墨不了多少銀子。”

蕭景曜暗讚一聲,大齊果然人才濟濟,有了新的改變就能想出較為完善的新對策,官府控制糧價,有糧倉托底,就算某地出現災情,奸商們想囤積居奇,擡高糧食價格,也辦不到,現成的犯罪證據,直接蹲大牢。要是官商勾結,狼狽為奸,那《大齊日報》也不是吃幹飯的,開了民智的百姓往更高一級的府衙一告,弄鬼的人通通沒有好果子吃。

永嘉帝很滿意這種交稅方式,“這樣確實省事,還有哪些州沒交現銀,今年就都讓他們折算成現銀交稅吧。”

蕭景曜又是一笑,“今年百姓們種上的高產的玉米紅薯和土豆,要迎接一個他們從來沒見過的大豐收。還是自家自留地裏種的,不用交稅。到時候,還不知道他們會高興成什麽樣子。”

永嘉帝想到那個場景,臉上也忍不住露出了微笑,“父皇當初就盼著能給百姓們創造一個盛世,現如今看來,盛世就快來了!”

沒有人餓死,凍死,這可是史書上都未曾有過的盛世。

永嘉帝豪氣沖天,興奮地拍了拍蕭景曜的肩,“這一切,你居功至偉!你和我都沒有辜負父皇的期待。要是父皇泉下有知,看到現在這一盛況,想必十分欣慰!”

蕭景曜的臉上也露出了笑意,“先帝一定會以您為傲。”

永嘉帝得意地擡了擡下巴,“那是肯定的!我絕對不會辜負父皇的期待!”

蕭景曜回去後,先是讓戶部官員自查各自名下是否有幫人避稅的田地,若是有,趁早分割開來。

蕭景曜的戰績太過輝煌,他又剛當上戶部尚書,還是最年輕的閣老。蕭景曜的一舉一動,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戶部官員一動,其他官員也聽到了消息,心中都是一個咯噔——他們名下,也有許多不屬於自己的田地和佃戶。

蕭景曜先前那個抄家總督的名頭太響,眼下還只是戶部官員自查,就有一部分心虛的官員跟著將自己名下的田地都分割清楚。

很快,他們就慶幸自己做出了一個明智的選擇。

永嘉帝在早朝上笑著打趣蕭景曜,“戶部的官員,現在可成了大齊最廉潔的官員。”

蕭景曜也只是客套地應答了兩句,君臣二人並未繼續往下聊。但站在太極殿上參加早朝的,就沒有一個是真傻子。聽話聽音,永嘉帝的態度都這麽明確了,他們要是還不跟著幹,那簡直是怕自己的仕途太平坦,特地要給自己制造點攔路石。

照理來說,做出這種損害大家利益行為的人,肯定要被大家口誅筆伐的。但蕭景曜又沒直接亮刀,理由也十分正當,早就占據了道德制高點,哪怕是禦史,都沒辦法對蕭景曜指指點點,只能忍下這口氣,悶聲照做。當然,也可以選擇不做。畢竟這只是永嘉帝和蕭景曜的幾句笑談,並未直接下令。但問題又來了,看看蕭景曜以往的功績,誰能保證這事兒就到此為止了?鬼知道蕭景曜查清楚了多少東西,萬一現在不跟著照辦,抄家閣老一發威,到時候,別說像現在這樣,只是割舍掉那些不屬於自己名下的田地和佃戶,怕是要連累一家老小走上流放路。嚴重的,一家人的性命都保不住。

錢和一家老小的性命相比,那當然是命重要。是以即便蕭景曜一句狠話都沒說,滿朝文武都特別配合永嘉帝和蕭景曜給出的暗示,主打的就是一個聽話,說讓他們分割掉隱戶就立馬分割掉,一點都不含糊。

永嘉帝都震驚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官員們這麽配合,這可是要他們自己割肉呢,竟然還如此配合,當真是一大奇觀。

震驚完後,永嘉帝又是一陣大樂,忍不住調侃蕭景曜,“抄家閣老,你這個名頭,著實唬人。”

人的名,樹的影。蕭景曜這個稱號,怕是要成為貪官們的噩夢。

蕭景曜的表情有些無奈,他也沒想到自己的名聲會變成這個樣子。有點離譜,又有點合理,真是一言難盡。

還有不服氣的官員,暗搓搓去查了蕭景曜,想揪住蕭景曜的小辮子。畢竟蕭景曜也是出身微末,並非大族子弟,和宗族的關系肯定更為緊密。說不準蕭景曜當年也幹過幫著宗族隱藏納稅田地之事。前去查蕭景曜的人心裏憋著一口氣,讓你折騰我們,你自己要是立身不正,看你還有何顏面找我們的茬!

結果這一查,他們就傻眼了。還真有人從始至終都不拿他人一點好處的啊!蕭景曜沒同意讓族裏將田地掛在他名下免稅,而是自己出錢給族裏購置了幾百畝良田,用來給族中子弟念書。

啊這……這還查個屁啊!查來查去,盡給蕭景曜鍍金了!想揪蕭景曜小辮子的人氣個半死,但心裏也不可避免地對蕭景曜生出敬佩之情。

哪怕是敵人,也要承認蕭景曜白玉無瑕,他確實有資格站在道德高地上對其他人指指點點。更何況,蕭景曜這次的手段柔和了許多,並沒有一上來就抄家。幸福都是對比出來的,有了先前那麽多抄家流放砍頭的倒黴蛋做對比,官員們憤怒過後,竟然覺得蕭景曜這次對他們手下留情了,很是感激。

蕭景曜:“……”

蕭景曜心情覆雜,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很快,大齊的百姓們就迎來了他們祖祖輩輩從未見過的大豐收。他們在自留地種的海外之國的糧食,每一樣都大豐收。一畝地,最少的,也收了一千多斤的糧食。

這可都是自己的糧食,不用交稅!

整個大齊都沈浸在豐收的喜悅之中,家家戶戶虔誠地為蕭景曜供奉上長生牌位,一天三炷香,甚至有人要為蕭景曜立生祠。

蕭閣老這是不知道救活了多少人的性命啊!百姓們再次堅定蕭景曜就是天下下凡的神仙這一傳聞,只有神明,才能做到這樣不可思議的事情吧?

至於原先依附於別人的佃戶?家裏能有這麽多的口糧,給朝廷交稅又怎麽了?他們給主家交的稅,比給朝廷交的稅還多哩!既然這是蕭閣老的主張,那大家必須支持!

有那藏得隱蔽的佃戶,聽說清隱戶是蕭景曜當上戶部尚書後的主張,紛紛求了主家,自己又重新去找官府辦了戶籍,恢覆了大齊平民百姓的身份。用他們的話來說就是,不就是交點稅嗎?不能讓蕭閣老吃掛落!

鄉間地頭的事,蕭景曜現在當然不知道,他的消息並沒有那麽靈通。但永嘉帝清楚啊,錦衣衛無處不在,知道永嘉帝最信任蕭景曜,錦衣衛當然會將打探到的關於蕭景曜的消息呈給永嘉帝。

永嘉帝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可以打趣蕭景曜的機會,笑瞇瞇地看著蕭景曜,“怪不得父皇說你是祥瑞,你看看,你在百姓們心裏,都已經是下凡的神仙了!”

蕭景曜心中感動,嘴上則道:“臣不過是一個尋常的普通人罷了。這世間就算真的有神仙下凡,也是因為出現了不世出之明主,來輔佐明君的。”

永嘉帝大樂。

蕭景曜有感於百姓們對他的推崇,思考再三,又向永嘉帝提出,“現如今國庫充盈,大齊國力蒸蒸日上,萬國來朝。百姓們苦了那麽多年,也該讓他們過上更好的日子。”

“他們現在的日子,難道還不夠好?”永嘉帝好奇,“農戶每年都能留個幾千斤的口糧,歷朝歷代,從未有過。他們的日子,還能怎麽更好?”

蕭景曜低眉斂目,“孔聖人當年曾經感慨過,苛政猛於虎也。陛下治下,大齊少有苛捐雜稅。但賦稅徭役,一直是壓在百姓肩上的沈重擔子。陛下既然有開創一代盛世之宏願,自然得讓百姓更加歸心。”

“減輕百姓的賦稅嗎?”永嘉帝沈吟,“現在國庫充盈,也不是不可。原本三十稅一,稅已經夠低了,再減少,減到五十稅一?”

蕭景曜突然擡頭,目光灼灼地看著永嘉帝,“陛下有沒有想過,徹底取消一樣稅呢?”

永嘉帝瞳孔地震,“哪一樣稅?”

蕭景曜從容答道:“人丁稅。”

抱歉食言了,最近身體是真的不行,今天可能是肩周炎犯了,左手根本擡不起來,還一直發麻,血液流通不暢,左腳也跟著發麻,後腦勺也發麻,整個人都不好了。亞健康狀態真的很難受,大家都要好好愛護身體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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