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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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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

蕭景曜現在根本不擔心他自己現在的處境,福王和竇平旌都來了,就算秦致遠這個大理寺卿想對蕭景曜做點什麽,都得好好掂量掂量。

更別提福王和竇平旌還打算跟著蕭景曜去大理寺,親自坐鎮,蕭景曜被下黑手的可能性再次降低。

真要能在這二位的眼皮子底下害了蕭景曜,那別說秦致遠,整個大理寺上下都沒好果子吃。

大理寺本來就是查案的地方,現在朝廷命官在大理寺被害,還是在福王和承恩公的眼皮子底下被害的,你們想幹嘛?皇子都在,下次是不是還能用同樣的方法對皇子下手了?

蕭景曜是真的不擔心自己會出事。他現在更多的是憤怒。

只要一閉眼,蕭景曜腦海裏就會浮現出那六名死者的慘狀。拿人命來做局,還一出手就是六條人命,誰給他們的膽子?

蕭景曜可以接受明刀明槍的爭鬥,也能接受對方暗搓搓地給自己下絆子,但絕不接受有人拿人命來給他做局。在這些人眼中,人命到底算什麽!

蕭景曜自覺不算是個好人,上輩子商戰中也幹過一些陰損的事情。但涉及到人命,已然超過了蕭景曜的接受範圍,觸及到了蕭景曜的底線。

平民百姓也是人,不是上層階級拿來享樂的牲口,輕飄飄一個決定就能讓他們去白白送死。

甚至於對方都心知肚明,他這一招並不會傷及蕭景曜的性命,大概只能給蕭景曜的名聲潑點臟水,順便將蕭景曜困住一段時間。不管是把蕭景曜困在大理寺,還是涉案人員回避,不能再接觸公務,都能讓蕭景曜離開朝堂,不再繼續幹活。

這大概就是幕後之人的目的。

想明白了這點之後,蕭景曜更為憤怒。拿好幾條人命來換自己停職,他們是瘋了嗎?能弄出這麽個大場面的人,肯定是有權有勢之輩,想用別的方法讓蕭景曜停職也不是不行,為什麽要選擇最慘烈的一種?

蕭景曜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慘死在自己面前,場面之血腥,蕭景曜都不願再回想。

如果當年面對賈縣令的刁難時,蕭景曜的怒氣值是一百,那現在,蕭景曜的怒氣值已經超級加倍,直接爆表,說什麽都要跟對方剛到底。

秦致遠看到福王和竇平旌,唯有苦笑,拱手道:“不敢勞駕王爺和承恩公,下官雖然能力平平,但也不至於讓人在大理寺鉆空子。”

竇平旌冷哼一聲,“好聽話誰不會說?你看看這陣勢,像是沒有後手等著蕭景曜的嗎?”

福王讚同地點頭,“舅舅說得對!”

竇平旌再次冷哼,“怎麽,你們那大理寺,還不許本公和福王進?本公和福王樂意去你們大理寺,是你們大理寺的榮幸!”

福王繼續點頭,“沒錯!”

蕭景曜滿心的憤怒都被只會“俺也一樣”的福王給沖散了不少。冷靜下來後,蕭景曜避開了秦致遠無奈的目光,露出了一個沒有溫度的微笑,對著福王和竇平旌拱手道:“多謝殿下和承恩公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不然今日,下官怕是難以善了了。”

秦致遠臉色微變,擠出一個笑,趕緊接話道:“蕭大人多慮了,大理寺查案,素來公正嚴明,絕不會汙蔑任何一個好人!此案確實有諸多蹊蹺之處,本官請你回大理寺配合本官查案,亦是辦案的規矩。蕭大人將大理寺當成龍潭虎穴,倒是讓本官心寒。”

蕭景曜苦笑,“秦大人見諒。不怕您笑話,下官長這麽大,第一次親眼目睹別人在下官面前慘死,一時六神無主,不願去陌生的地方,還望大人海涵。”

說完,蕭景曜又接著開口道:“如今有殿下和承恩公在,下官自然是願意陪大人前去大理寺的。”

這下子,苦笑的人就變成秦致遠了。

福王和承恩公是什麽性子,他們這些京官,誰不知道?隨便一個就能將人逼得抓狂,更別提兩人一起出動。

秦致遠都生出一股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能讓這兩尊大佛一起去大理寺的荒謬之感。

救命,福王和承恩公不會將大理寺給拆了吧?依照陛下的性子,他們真要把大理寺給拆了,陛下估計也是當場動怒發作一通,罰完他們後,又將這事兒揭過,他們照舊風風光光,屁事沒有。

但秦致遠就得成為一個大笑話了。同僚們未來十年的笑話都不缺了,要是有和他不對付的,每次見面來上一句,“這不是那個眼睜睜看著大理寺被拆了的大理寺卿嗎”,都夠秦致遠破防的了。

蕭景曜見秦致遠的臉色青了白,白了青,更是絕對對方不太靠譜,又用信任的眼光看向福王和竇平旌。

雖然這兩位平時不著調了點,但關鍵時刻,他們可比一般人靠譜多了!

竇平旌給了蕭景曜一個白眼,沒好氣道:“就你爛好心,沒事停什麽車?那女的樂意往馬車上撞,就讓她撞死得了!別人給你設個套,你還真就傻乎乎地往裏鉆?你的腦子呢?白長一副聰明相!”

蕭景曜垂手低頭,老實挨罵。

福王看不過眼,小聲為蕭景曜說話,“只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別人有心算無心,怎麽能怪蕭大人?該罵歹人居心叵測才是。”

福王不開口還好,一開口,竇平旌的火氣都沖他去了,仿若許季陵附體,冷笑道:“殿下倒是會做好人。被嚇到的可是殿下?被人攔著差點被打死的可是殿下?被刁民誣告不得不去大理寺被人看管起來的可是殿下?不是,你在這兒當什麽好人呢?”

“本公罵的就是他!不長心眼,不夠謹慎!我倆就算真的犯事,你看有人敢將我們捉拿去大理寺嗎?他無人可靠,還不長點心眼,被罵活該!”

竇平旌發作起來,把福王也噴了個狗血淋頭,這才出了一口心裏的郁氣。

他大爺的,天曉得他聽到蕭景曜出事,被刁民圍攻,現場又出了人命的消息後,受到了多大的驚嚇。一路上那馬鞭甩的,都跑出了八百裏加急的速度了。一顆心現在還在怦怦亂跳,心跳頻率現在都還沒恢覆下來呢!

這麽一嚇,得折壽十年!

福王唯唯諾諾,不敢在竇平旌的氣頭上再去觸他的黴頭,只能給了蕭景曜一個難兄難弟的眼神,臉上寫滿了“我都為了你挨了一頓罵了,你欠我一份天大人情”,看得蕭景曜頓時心下一松。

福王這個心大的活寶,確實是緩和的氣氛絕佳工具人。

秦致遠更加唯唯諾諾,聽竇平旌和福王你一言我一語,直接把這事兒定性成有奸人想害蕭景曜,把所有受害者都打成聽了他人指使的刁民,一點查案基本法都不講。秦致遠這個對律法熟記於心的大理寺卿連一句話都不敢說。

福王開口都被罵,秦致遠可不認為他在竇平旌面前比福王更有臉面。

唯一的活口這會兒也暈了過去,秦致遠向後招了招手,就有衙役出列,將這人擡去醫館,不管怎麽說,先將他救回來,再仔細審問案情才好。不然死無對證,又給大理寺添加了諸多麻煩。

蕭景曜又往那邊看了一眼,衙役們已經將沒有呼吸的那幾人放在了剛拿過來的木架子上,準備將他們擡去大理寺的西北角——那是大理寺堆屍體的地方,監獄有犯人亡故,屍體就堆在那裏,而後草草埋了。

這幾具屍體搬過去,自然要請仵作來驗屍的。

有福王和竇平旌在一旁看著,秦致遠對蕭景曜十分客氣,對著蕭景曜側身擡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勞駕蕭大人同本官走一趟。天色已晚,蕭大人坐馬車便是。有大理寺的衙役一路護衛,蕭大人也不必再擔心路上出現任何意外。”

蕭景曜微微頷首,心知這是秦致遠給自己的優待。蕭景曜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該強硬的時候強硬,這會兒秦致遠賣了蕭景曜一個好,蕭景曜自然不會給他臉色看,當即拱手謝過秦致遠,這才一撩下擺,幹脆利落地上了馬車。

車夫還是先前那個替蕭景曜趕車的護衛。這護衛現在已經被滿腔的懊悔淹沒,深恨自己的思路沒轉變過來,以邊疆的生活經驗來套京城,誰知道京城人士玩的局這麽臟呢?

蕭景曜倒是沒什麽感覺,這幾位護衛反應已經算快了,蕭景曜都忍不住懷疑,要是護衛們出現的不夠及時,單憑對方多,自己寡的人數,說不準對方還真會有殺人滅口的主意。

久經沙場的護衛不可能對殺氣的感覺出錯,那名女子飛撲上來時,露了殺氣絕對不是護衛瞎說。

蕭景曜坐在馬車裏,繼續覆盤事情的所有經過。哪怕是自己不願意回想的那幾人的死狀,蕭景曜都咬著牙,一遍又一遍地回憶對方的表情,倒下的角度,身上的傷口……

盡自己最大的辦法去尋找容易被人忽視掉的細節。

在蕭景曜看不見的馬車外面,竇平旌皮笑肉不笑地瞪了一眼秦致遠,打馬跟上蕭景曜的馬車,慢悠悠地保持著和馬車相同的速度,把他騎著的這匹千裏馬楞是騎出了驢的效果。

福王見狀,雙腿一夾,策馬來到蕭景曜的馬車的另一邊,和竇平旌一左一右,將蕭景曜的馬車給護住。

兩人的護衛更是完全不看大理寺的臉色,眼中只有自己的主子,同樣跟了上去,將蕭景曜的馬車護了個嚴嚴實實。

秦致遠本來想讓大理寺的衙役護衛在馬車附近。一看這架勢,秦致遠又不由苦笑,得,大理寺的衙役連當蕭景曜的護衛都不夠格。

但規矩還是要有的。

秦致遠示意衙役們幹好自己的差事。於是,一行人前往大理寺的隊形是這樣的,以蕭景曜的馬車為中心,外面一層是福王和竇平旌,而後一層是他們兩人的護衛,再往外一層是大理寺的衙役,最外面的是秦致遠。

堪稱是裏三層外三層。不知道的,還以為官府這是在運送什麽大寶貝呢。

能讓福王和承恩公放下/身段去當護衛的人,得是多大的來頭。

誰能想到,被護在最裏頭的,竟然會是平平無奇的從五品郎中的蕭景曜呢?

到了大理寺後,秦致遠看到板著臉的竇平旌和福王,自然是不敢怠慢,趕忙將自己攢著的上好茶葉拿了出來,親自給福王和竇平旌倒了杯茶。

蕭景曜這個犯罪嫌疑人沾了竇平旌和福王的光,也得了一杯熱茶,全程享受貴客待遇,和階下囚沒有一個銅板的關系。

要不怎麽說福王和竇平旌靠譜呢。現在下值,各個衙門都不當值,有什麽大事都得明天再說。蕭景曜今晚得在大理寺過,福王和竇平旌還真就決定陪他在大理寺過一晚。

這可把秦致遠給愁壞了。

大理寺倒是有休息的去處,只是條件簡陋,只有簡單的一床鋪蓋,屋子小,床也不夠大,什麽熏香之類的更是想都別想。福王和竇平旌都是挑剔的主,怎麽可能受得了這樣的住宿環境。

他們一個不順心,倒黴的肯定不是蕭景曜。

秦致遠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被罵得狗血淋頭的淒慘情景。

但這回,秦致遠還真就猜錯了。

福王和竇平旌嫌棄大理寺的住宿條件不假,但他們還真沒當場發作,只是立即吩咐人去府裏取被子枕頭香爐等一應用慣了的東西。

福王心更細一點,想到蕭家人對朝堂的事兩眼一抹黑,估計現在都跟無頭蒼蠅似的到處亂轉,又想不出任何辦法,只能幹著急。福王便派了一個護衛前去蕭府,給蕭景曜拿鋪蓋衣裳的同時,順便告訴蕭家人蕭景曜現在的情況,也好讓他們放心。

至於蕭景曜的護衛,這會兒也沒辦法離開大理寺。他們都動了手,細究起來,都是他們的責任。要是蕭景曜狠下心來不管他們,直接把他們留在大理寺,自己態度強硬,再一樣一樣同秦致遠對《大齊律》,蕭景曜有很大可能可以走出大理寺。

只不過蕭景曜不會幹這麽缺德的事兒。再則,對方既然已經出手了,現在福王和竇平旌出現,必然打亂了對方的部署,蕭景曜覺得這是個反擊的好機會。

要是出去,誰知道對方還給自己準備了什麽“驚喜”呢?

蕭景曜聽到福王的護衛前來覆命時,說蕭家人的情緒都被他安撫了下來,知道福王和竇平旌都在這兒護著蕭景曜,他們就放下心來,不再像先前那般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蕭景曜真心實意地謝了福王一回,福王卻毫不在意地擺手道:“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你這也是無妄之災,好生歇著吧。等明日本王再去找父皇求情,讓父皇替你做主!”

福王行事準則:遇事不決找父皇。

竇平旌冷哼一聲,顯然是對福王這套見怪不怪。

不過招不在奇,管用就行。

只要正寧帝寵著福王一天,福王就能靠著這一招繼續作威作福。

有福王和竇平旌的護衛在,都不用蕭景曜動手,他們今晚要睡的屋子已經大變樣。全都換上了新被褥不說,軟煙羅做成的床幔,價值千金,就這麽搭在床架上,瞬間將大理寺這幾張散發著貧窮氣息,稍有動作就咯吱咯吱作響,隨時隨地都可能倒塌的劣質床,變的充滿富貴氣息。再加上香爐中晃晃悠悠飄出來的煙霧,整個房間都彌漫著讓人心曠神怡的香味兒。

瞬間就將清貧樸素的小屋打造成了富貴堆。

蕭景曜看得嘖嘖稱奇,覺得福王和竇平旌果然不愧是天潢貴胄,是幾十年的富貴生活養出來的大氣矜貴。

福王和竇平旌這一通忙活,秦致遠都沒敢過來打擾他們。等到床鋪整理好,整個房間大變樣,秦致遠見他們的面色好了不少,這才上前,嚴肅地看著蕭景曜,“蕭大人,本官職責所在,必須得將案子查清楚。請蕭大人認真回憶,你可識得那幾兄妹?”

蕭景曜搖頭,“並無印象。”

秦致遠顯然已經去給其他人記了口供,那個暈過去的活口僥幸被救了回來,只說是蕭景曜故意縱仆殺人,讓秦致遠替他做主。

蕭景曜的護衛也錄了口供,實話實說,提出了其中不合情理之處。這幾名護衛本就是邊疆精銳,上得了戰場,當得了斥候,時不時還演敵人一把。這會兒雖然他們一著不慎誤入圈套,但他們的腦子又沒丟,在錄口供時,他們甚至還能主動引導秦致遠往種種不合情理之處想。

他們當人護衛,小心謹慎才是本分,當街打死人,是嫌主家的日子過得太好?蕭景曜從未傳出過任何不好的名聲,就算他少年得意,性子飄了,在權貴遍地的京城,他一個普通從五品官員,比權貴家的紈絝還囂張,一出手就打死六個人,這是他那個能連中六元的聰明腦袋能想出的主意?

那怕不是他自己活膩了。

秦致遠本來只想記一下他們的口供,沒想到他們的邏輯思維能力一流,一環扣一環,口齒清晰,再加上那一身以一當十的本事,這樣的人,絕不是普通的護衛。

精銳們也沒瞞著,自報家門,大家剛來京城不久,以前都跟著顧將軍在邊疆殺敵呢,確實不是普通護衛,大夥兒身上好像還有個小小的武職來著。

好家夥,秦致遠頭大,又多出幾名朝廷命官。

武職品級再低,只要有品級在身,那也是官。事件頓時從蕭景曜指使護衛當街殺人,變成了武將當街殺人。

啊這……

這其中的區別大了去了。蕭景曜的護衛殺人,蕭景曜難辭其咎。現在這幾人都有品級在身,那就不可能將他們和蕭景曜看做一個整體。大家都是朝廷命官,只是有品級的高低,並不存在一方完全是另一方的附屬。

也就是說,蕭景曜要是想鉆空子的話,以自己沒動手,友人過失殺人,自己沒道理被看守的理由,提出離開大理寺,完全沒毛病。

秦致遠雖然不明所以,但只要長了腦袋的,都能看出這次事情來得蹊蹺。秦致遠本來覺得蕭景曜被人算計一把,頗為可惜。哪成想現在峰回路轉,蕭景曜根本就沒掉進這個坑裏,隨時都能離開。

這就有點尷尬了。秦致遠都覺得對方要是知道了這個消息,估計會吐血。

現在最生氣的是竇平旌,狠狠瞪了蕭景曜一眼,小王八蛋,這麽個大好的消息都能忘記,還連累我們跟著你睡大理寺!

蕭景曜心裏暗道一聲冤枉。精銳果然是精銳,剎那間就找到了破局之法,深谙說話的藝術,將鍋往他們自己身上背。

問題是他們這話說一半還留了一半。他們有武職不假,但顧將軍上交兵權後,他們也就卸了身上的職位,一心一意給顧家當護衛,根本不想再回邊疆。

現在這麽說,只是為了應付秦致遠罷了。

也就是福王和竇平旌在,精銳們才敢對秦致遠使這樣的心眼。

蕭景曜一邊回答秦致遠的問題,一邊給了竇平旌一個歉意的眼神。

竇平旌也算是同蕭景曜來往較多的人,對蕭景曜有幾分了解,一看蕭景曜這眼神就知道這裏頭還有點貓膩。竇平旌當即又是一聲冷哼,卻還是沒再繼續開口。

蕭景曜在大理寺的第一個晚上,睡得還挺香。

福王和竇平旌一大早就起來去當值,商量好了要早點進宮找正寧帝做主,兩人破天荒地都沒讓人叫起,自己提前起床,收拾一番就往宮裏去。

托福王和竇平旌的福,昨晚他們的護衛將蕭景曜護得滴水不漏,哪怕有人在大理寺準備了後手對付蕭景曜,一身本事也無從施展。本該驚險的一個晚上,蕭景曜過得太太平平,和福王與竇平旌閑聊一陣,又欣賞了一下大理寺的陳列擺設,過得很是舒心。

第二天醒來,福王和竇平旌雖然走了,但他們留下的護衛還在,依然堅定不移地執行福王和竇平旌的命令,將蕭景曜護得嚴嚴實實。

大抵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昨天晚上發生的事,禦史彈劾蕭景曜縱仆當街殺人的奏折已經放在了正寧帝的案幾上。

福王和竇平旌進宮得急,正寧帝好不容易沒有早朝,偷得浮生半日閑,結果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的事業心,前去養心殿批奏折,瞬間就被這位禦史奏折上的內容給創得不輕。

蕭景曜縱仆當街殺人?正寧帝的腦袋上頓時湧現出了無數的問號。不是正寧帝偏聽偏信,而是正寧帝十分相信自己的眼光和判斷,蕭景曜那人,看著溫潤如玉,彬彬有禮,實則傲氣藏在骨子裏,還有一份莫名的心軟,對人命,尤其是庶民的性命,看得格外重。

讓蕭景曜吩咐仆人當街殺人,還一殺就是六個尋常百姓,屬實有點難為他。

別說蕭景曜,正常人都幹不出這事。到底誰在背後使陰損手段?

天子近臣的好處就體現出來了,正寧帝對蕭景曜十分信任。第一反應也是有人要害蕭景曜。

奈何此事牽扯到六條人命,正寧帝也不好立即放人。只能命大理寺趕緊查明真相,還蕭景曜一個清白。

秦致遠聽了唯有苦笑,碰上一堆不講究查案過程,只給出一個結果的行事作風。

但正寧帝都這麽說了,那別說蕭景曜真的和這件事情無關,就算和這件事情有關,那都得想辦法讓蕭景曜不和這件事扯上關系。

正寧帝對於有人膽敢對蕭景曜出手一事十分不悅。那可是朕的祥瑞,是你們能動的嗎?

因此,這次負責查案的,除了明面上的大理寺之外,暗中的錦衣衛也出動了。

蕭景曜在大理寺吃好喝好,和大理寺其他忙碌的社畜形成鮮明的對比。

要不是蕭景曜心裏的怒火還未消下去,蕭景曜十分樂意到處溜達溜達,將仇恨值拉到滿點。

福王帶來了正寧帝的最新消息,得意洋洋地告訴蕭景曜,“父皇已經答應替你做主了!特地吩咐秦致遠,一定要還你清白!”

胡閣老直接登門將秦致遠臭罵一頓,就像個不講理的熊家長那樣,說什麽都要將蕭景曜帶回戶部。

蕭景曜給了胡閣老一個眼神,笑瞇瞇地勸住了暴跳如雷的胡閣老,爽朗道:“秦大人也有自己的難處。胡閣老,不知那些舊賬本可否帶出來讓我看看。我在這裏閑著也是閑著,正好查查賬。”

秦致遠大驚失色,“這可不行。萬一賬目有誤,或者在大理寺掉了賬本,我們可擔不了這個幹系!”

胡閣老眼睛一瞪,“那你們把人扣在大理寺,也不合理。要是耽擱了我們戶部的要事,你也擔待不起!”

蕭景曜十分和善地看著秦致遠,溫聲道:“秦大人,該說的,下官都已經說了。陛下都說讓你盡快還下官一個清白,顯然也是知道下官是被冤枉的。下官還有公務在身,你總不能扣住下官不放,又什麽事都不讓下官幹吧?”

大理寺這麽閑的嗎?

秦致遠心說那不是你太過特殊了嗎。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案子還在審,不如蕭大人再委屈幾日?”

蕭景曜指了指福王和竇平旌留下的護衛,嘆了口氣,“秦大人,若是你想拿下官當誘餌,引蛇出洞,這麽多護衛在,對方未必會上鉤。若是將他們都撤走,你確定福王和承恩公會聽你的?”

秦致遠面露苦笑,心下罵罵咧咧,覺得自己真是接了個燙手山芋。

胡閣老已經愉快地做出了決定,“那我就派幾個人送些賬本過來,和你一起查賬。”

秦致遠臉色又開始泛青。在留下蕭景曜,可能擔下戶部賬本失竊之責的風險,和放蕭景曜離開,日後再尋機會抓大理寺中的內鬼這兩個選擇中,秦致遠立即做出了決定,“幾名護衛都說了,這是他們幾個同那幾兄妹之間的恩怨,動手的也是他們,和蕭大人無關。胡閣老若是想將蕭大人帶走,就帶走吧。”

蕭景曜同情地看了一眼秦致遠,可憐的大理寺卿,都被福王和竇平旌逼成什麽樣了。一般情況下,秦致遠肯定會反駁胡閣老,賬本不能帶出官署。結果被福王和竇平旌搞了一通心態後,秦致遠再次面對狂暴狀態下的胡閣老,心態更崩了,竟是一點都不覺得胡閣老這是在說謊話。

到時候正寧帝一發作,胡閣老再把鍋往秦致遠頭上一甩,那流程真是太過絲滑,秦致遠都不敢細想。

幕後之人本來想用六條人命困住蕭景曜一段時間,結果蕭景曜只在返大理寺待了一個晚上,就輕飄飄地出來了,回到戶部繼續幹活。

蕭景曜真想去打聽打聽,今天有沒有人請太醫或者大夫,說不定真的被自己氣吐了血。

既然知道對方的目的是延遲自己查賬的進度,蕭景曜當然不會讓對方如願。

蕭景曜加大了工作強度,將戶部的賬本翻得嘩嘩作響。他用算盤沒其他人熟練,但心算能力超群,看一眼數字就能反應出來結果。

戶部的賬本,在蕭景曜眼裏,實在有些一言難盡。

早幾年的賬本,都是用一二三四五六這些漢字記賬,蕭景曜看完一個數後,還要在腦海裏將它轉成阿拉伯數字後再迅速心算。十三個清吏司的賬本,占了小半個屋子,想要全部清查完畢,也不容易。

讓蕭景曜欣慰的是,戶部有胡閣老坐鎮,賬目雖然繁瑣了一些,大多都是清楚的,能對得上賬。然而有些賬目,乍一看沒什麽問題,但修繕衙門的花銷,還有上交的賦稅和人口數目,裏頭的貓膩,得找出往年的賬本再進行比對一次。

要不是蕭景曜記憶超群,大腦就跟臺計算機一樣,輸入關鍵詞就能搜索出相對應的賬目,還能具體到每一頁的具體那一筆款項的數目,光是這一步,想查完,戶部得空的人全部都算上,沒個一個月的時間都比對不出來。

讓蕭景曜無語的是有一部分賬目,真是很難讓人不懷疑記賬人和審核人的精神狀態。明明數目都對不上,竟然也蓋了印,給了通過。

蕭景曜認真比對了一番後,發現了其中的蹊蹺。

原賬本中應當是“一”的地方,被寫成了“十”,按照十來算,自然是數字變大了不少,但實則這是向戶部結賬要的各州款項。數目變大了,就說明戶部給的錢變多了,而且是在給出了預算的情況下再變的數字。

還有其他地方的“二”變成“七”,“三”變成“五”等等對不上數的賬。蕭景曜都不用多說,直接將這些賬目標記出來,往胡閣老面前一放。

胡閣老的臉色頓時黑得堪比鍋底。

胡閣老雖然盯國庫盯得厲害,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可能仔細去查看每一本賬本。那是戶部侍郎該幹的活。但胡閣老會不定期的來個抽查,看到的賬目還算是合他心意,也就沒將大部分心思放在這上面。

結果,蕭景曜圈出來的問題賬本一堆又一堆,五年內的賬本,只有去年賬本算好看。

因為去年胡閣老在戶部推行了新的記賬法。

大概是第一次接觸這樣新鮮的記賬方式,其他人還在摸索階段,沒把握動手腳,所以按捺住了蠢蠢欲動的心思。

但這只是戶部上的賬本。

地方上的賬本,礙於交通原因,新的記賬方式想一下子全部推廣開來也不大可能。去年只有戶部在嘗試新記賬法,按胡閣老的打算,是等到戶部的官員都學會了之後,年底各地官員來京城向戶部呈送收到的錢糧賦稅,衙門收支等賬目時,再讓戶部官員給他們好好上上課,將新的記賬法慢慢推行開來。

蕭景曜也是到了戶部後才知道,各地官員來京城找戶部對賬,他們手中的賬目,必須得和戶部的賬目是一致的。若是不一樣,那就得打回重做,還得加蓋衙門大印才算有效。大概算是一個會計一個出納。出納用的錢必須和會計的賬目對上,分毫不差才行。

但運送東西,哪怕是在後世,一個保管不好,都會有損耗的。古代這種交通條件就更不用說,從州府縣進京,最遠的地方,得走上兩個月。兩個月下來,哪怕護送錢糧的官兵們不動它們,有的糧食缺了水分,重量也會變輕,和戶部算出來的賬對不上。還有衙門的收支,也有所波動,不會按照計算的那樣,分毫不差。

但兩邊的數字又得一樣才能結賬,於是就到了大家展現自己聰明才智的時候。

這些賬目上被修改過後的數目,都是往大了改,認真算下來,五年中,戶部竟然少了六百多萬石糧食以及三百多萬兩銀子。

胡閣老看到蕭景曜算出來的數字,當即就是眼前一黑!

胡閣老老淚縱橫,戶部到底還藏了多少驚喜是老夫不知道的?先有府兵魄門偷庫銀,後有官員做假賬,他是做了什麽孽,竟然同這麽一幫牛鬼蛇神一同共事,甚至還沒發現他們這些小動作!

蕭景曜也頗為同情胡閣老,但他現在發現了一件更大的事情,得繼續給胡閣老一個暴擊。

蕭景曜把五年內有問題的賬本分年份擺好,胡閣老一看,五年前的問題賬本最多,年份越近,問題賬本越少,呈逐年遞減的趨勢。

可能是這段時間受到的沖擊太多,胡閣老還有點欣慰,“苦中作樂地想,賬目情況一年好過一年,他們也不算太過分。”

蕭景曜的神情十分一言難盡,甚至已經猜到了為什麽有人會不惜拿人命做局也要困住蕭景曜。

殺又殺不了他,容易弄巧成拙。困住他後,順利糊弄完賬本這一茬就行。

這些賬目,可沒有胡閣老想的那樣樂觀。

蕭景曜隨手拿了一本賬本,正好是雍州的,又將五年前的雍州賬本拿出來進行比對,對著胡閣老苦笑道:“您看,五年前,雍州的賦稅,光糧食這一項,還有三百多石糧食,到去年,只剩下堪堪一百石糧食。幾年來,雍州的賦稅一直在下降,您還覺得這是他們良心發現,認真做賬了嗎?”

胡閣老的臉色難看得要命,明白了蕭景曜的意思。他們可能真的在認真做賬,只是做的是假賬。先前的技術不過關,之後越來越熟練,賬目上也看不出什麽問題。

“這可真是……”胡閣老憤怒過後都不知道還說什麽才好,想到這樁案子有可能牽連到的人數,饒是胡閣老見慣了大風大浪,這會兒心裏都忍不住打鼓。

光是戶部官員絕對做不出來這樣嚴絲合縫的賬本,最有可能的就是有戶部官員和地方官員勾結在一起做假賬,侵吞國庫錢糧。

五年,甚至更多年下來,涉及到的人數……

胡閣老一把抓住蕭景曜的胳膊,“你那些護衛呢?還在大理寺?趕緊再問顧將軍多要些護衛!”

蕭景曜這次查賬,可能是真的要將天都捅出一個窟窿來了。

怪不得有人試圖拿六條人命困住他。

蕭景曜也不由苦笑,他是真沒想過搞出個這麽大的事情。只是簡單地查個賬本而已,話說後世的會計做賬的本事真的不賴,起碼賬面是平的,看不出毛病。誰知道這年頭兒的戶部官員,已經算是記賬查賬的專業人士了,做出來的賬本竟然還會這麽漏洞百出呢?

蕭景曜也意識到了自己捅了多大的麻煩,但賬都查到這個份兒上了,蕭景曜也好,胡閣老也罷,都不是會裝聾作啞的人。

那就只能硬著頭皮繼續捅窟窿了。

胡閣老再三詢問蕭景曜,“那幾兄妹的事到底如何了?你查賬的動作太快,其他人還沒有反應過來。要是他們意識到你現在查到了什麽,必定會拿此事大做文章,不說要你以命抵命,也會革了你的官職,讓你再也無法動這些賬目!你要是丟了官,他們收拾你,就跟踩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

蕭景曜哪裏想不明白這其中的關竅,又是一陣苦笑,“我已經勞煩顧將軍再給了我一些護衛,都在暗中護著我。還在大理寺的那幾個,說是那人暈過去後,就一直沒醒來。仵作驗屍結果還未出,案子就卡在那兒沒了動靜。”

胡閣老倒吸一口冷氣,焦躁地在屋裏來回走動,最後一把抓住蕭景曜的手臂,“走,陪我進宮!如今之計,只有先在陛下面前揭露此事,其他人才會自顧不暇,放棄對你的抨擊!”

戶部的賬目都這樣,其他五部的賬,還能幹凈到哪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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