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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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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4

進京路途遙遠,考慮到南北方的氣候差異,蕭景曜帶足了保暖的衣裳和被褥,還有常備藥包和藥丸,再加上筆墨紙硯和書籍等東西,行李委實不少。

張伯卿幾人自從鄉試那次模擬考之後,對蕭景曜的話幾乎是言聽計從。尤其是這種細節方面的瑣事,幾人一致認定,不需要動腦子,跟著蕭景曜走就行。

蕭景曜:“……”

這幾個家夥,是不是腦子有點問題?

臨行前,蕭元青還特地約了小夥伴們喝了一場酒。劉慎行等人又是為他高興,又有些心酸,知道以後兄弟們很難再相見,蕭景曜要是留在京城當官,蕭元青等人肯定是要進京陪著他的。

蕭元青卻有不同的想法,樂呵呵道:“我打聽過了,新科進士除了一甲三人直接入翰林院授官之外,其他人都要在什麽庶常館學習三年。三年後能留在京城的基本沒有,都要被外放出去做官。一般都是從縣令開始幹,慢慢升官。咱們縣衙後院是什麽光景,你們也不是不知道。院子小,住的人多。到時候曜兒成家了,我爹娘年紀也大了,總不能他到一處上任,我們就全都跟著他一起走?那不得被人嘲笑他還沒斷奶。”

“我都想好了,曜兒那個時候正值年輕力壯,年輕人意氣風發,我就不去湊熱鬧了,回來侍奉爹娘。到時候,咱們兄弟,還能在一塊兒喝酒玩樂!”

劉慎行等人心中一暖,知道蕭元青這是沒有因為兒子發達了而瞧不起他們這幫不學無術的紈絝。

不過,損友們即便感動,也不會肉麻兮兮地對蕭元青說些讓他掉雞皮疙瘩的話,反而不斷調侃,“侍奉爹娘?你確定蕭叔不會成天被你氣得滿大街追著你打嗎?”

“哈哈哈,我看元青就是想躲懶!在南川縣多好啊,好吃好喝好玩,還有我們這一幫好友。京城確實繁華,令人神往。但京城貴人也多,一塊匾掉下來砸死十個人,得有七個貴人。咱們這些平頭老百姓,都得縮著脖子過日子,哪能像在南川縣這樣自在?”

蕭元青笑嘻嘻地勾過對方的脖子,毫不留情地給對方灌了一杯酒,大笑道:“這麽容易就被你看穿了?看破不說破,懂?也讓我做個大孝子啊!”

“蕭叔可真稀罕你這個‘孝子’。”對方冷不丁被蕭元青灌了杯酒,嗆得咳嗽了好一陣兒才緩過氣來,沒好氣地對著蕭元青翻白眼。

這混賬玩意兒,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劉慎行則道:“此去京城,路途遙遠。我知道你不想為曜兒招惹是非,把所有人送的禮物全都還了回去。但我們可是看著曜兒長大的親叔伯,曜兒進京趕考,我們這幫叔伯也得盡些心意。你要是不收,就是不拿我們當兄弟!”

“對!你要是不收,我就說你眼見兒子發達了,瞧不起我們這幫紈絝了!”

“沒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們,我們沒你這個兄弟!”

蕭景曜簡直哭笑不得。哪有人這麽送厚禮的,不收還不行。他要是不收,怕是真的要失去這一幫從小玩到大的小夥伴了。

劉慎行還拍著胸脯,十分貼心地表示,“放心,咱們給東西都私底下給。我全給銀票,反正銀錢在手,萬事不愁。不管缺什麽都別缺銀子。京城繁華,好東西肯定更多。你都給曜兒買上,省得別人笑話曜兒。咱們也算是南川縣數得上號的富戶,就算比不上那些富可敵國的貴人,也不能讓曜兒因為吃穿用度被人給看輕了!”

劉慎行精於生意,自然最清楚先敬羅衣再敬人的那套。說什麽都要給蕭景曜把這個排場給擺起來。

其他人紛紛跟著劉慎行起哄,爭先恐後要給蕭景曜送銀子。

蕭元青頭都大了,趕緊打斷他們,“我真的不缺銀子!你們也有妻兒要養,我才是曜兒的親爹,要你們花什麽錢?”

我兒子,我養!你們都走開!

誰知道小夥伴通通光棍得很,“我們有銀子。沒錢了就問我哥要!”

蕭元青微妙地覺得自己輸了,因為他沒有哥哥可以啃。真是同情這幫家夥的養家老大哥,碰上這等令人心塞的弟弟。

於是蕭景曜又發了一筆小財,聽完蕭元青覆述了全程後,蕭景曜的心情,那真是一言難盡。

叔叔伯伯們一片好心確實令人感動,但你們這個思維方式,是不是有哪裏不太對?只有養家大哥們受傷的世界達成了。哦,劉慎行不在其中,因為他就是養家的那個。

蕭景曜:嗯…這麽一對比,真的很難評劉慎行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運。

蕭景曜離開前也同劉圭和鄭多福小聚了一場。鄭多福明年準備下場試一試縣試,蕭景曜看過他的文章,雖然不算上上佳,但再配上他紮實的帖經墨義,應當能在縣試的榜中有一席之地。前幾名估計不行,中後排還是很有希望的。

餘思行今年年初過了縣試,得意洋洋地給蕭景曜來信,說是等著蕭景曜中舉的好消息。他也努努力,爭取幾年後同蕭景曜在京城會面。

蕭景曜對此十分高興,這次給餘思行的回信中,除了向餘思行道喜之外,還向他分享了不少考試要點。

只有劉圭仰天長嘯,覺得自己這個學渣在蕭景曜這個學神和其他一堆學霸中顯得格格不入。還好他繼承了劉慎行經商的天賦,現在和錢璋合作,嘗試著做了點小買賣,完全沒用上家裏的關系,也有了些進賬。仔細一算,劉圭的小金庫已經嗖嗖嗖的超過了同齡的好夥伴。

當然,劉圭的小金庫還是不能和蕭景曜相比。不是劉圭太無能,而是蕭景曜太變態。蕭景曜只鄧掌櫃合作了兩次,就賺了將近五十萬兩銀子,再算上公孫瑾那邊給蕭景曜的銀票。

不是蕭景曜吹,南川縣一些富戶,手上的現錢估計還沒他多。

現金流的重要性,蕭景曜當然懂。也就是現在考試要緊,不然有這麽大一筆的啟動資金,哪怕是在京城,蕭景曜都能把生意做得順風順水。

出發前一天,蕭景曜還去縣衙領了路引和火牌。這是官府給的官方證明,有了這個憑證,如蕭景曜這樣的進京趕考的舉人們,可以在路途中憑借火牌入住官道上的驛站。

驛站算是官方的客棧,只有官員能住。官府給進京趕考的舉人們發這樣一份火牌,也是官府看重舉人們的體現。不僅如此,舉人還能憑借這個火牌,讓驛站安排三名役夫伺候他。若是人手不夠,還能折算成銀錢。不過這筆錢,細算下來也幾個銅板,一般舉人都不會問驛站要。

尹縣令很是欣慰,親自拿了火牌遞給蕭景曜,十分感慨,“我早知你絕非池中之物,卻也沒料到你竟然這麽早就能嶄露頭角,一舉奪得四元。單憑這份成績,哪怕到了京城,舉子雲集,你也必定是其中最出色的那個。”

尹縣令不用細想都知道,一眾前去京城趕考的考生中,絕大部分沒有蕭景曜這樣從無敗跡次次第一的耀眼成績,最好的也是同蕭景曜的成績持平,同樣四元在手,但對方肯定年紀比蕭景曜大。

比蕭景曜年輕的舉人,大齊立國以來,根本沒有。蕭景曜連中四元的光環太過奪目,讓所有人都忽視掉了一個事實:蕭景曜刷新了大齊開國以來最年輕的舉人的年紀,是大齊最年輕的舉人。如果蕭景曜能順利通過會試,那他就是板上釘釘的,大齊最年輕的進士。

說是最後還有兩關,實際上可以看做一關。因為只要會試過了,進入下一輪殿試後,有個讓讀書人感動到落淚的好消息:殿試不刷人。

也就是說,只要你通過了會試,不管殿試考的好不好,都會被錄取。

只是殿試最終錄取的進士,分為進士和同進士。進士出身的官員,官場天花板更高,六部閣老和九卿幾乎都是進士出身。而同進士出身,處境就比較尷尬。官場有一句話,叫做“給如夫人洗腳,賜同進士出身”。拿同進士與如夫人相比,損是損了點,卻也是實情。同進士和進士,地位就像如夫人和正妻。一字之差,地位天差地別。

但這也是針對通過了會試的卷王們來說的。一般人考試考了一輩子,白發蒼蒼中了舉人都算是祖墳冒青煙了。通過了會試,不管是進士還是同進士,那都能算是文曲星君下凡。

蕭景曜閑得無聊的時候算了一下大齊開國以來的舉人和進士的錄取率,數據十分感人。舉人錄取率不超過6%,會試的錄取率倒是高一點,接近8%,但這是因為舉人那關攔住了太多人,會試的名額還算是比較穩定,每屆錄取人數在300上下。多的時候320,少的時候只有240。也得看考生們的運氣。

越到後面,大家的才學越深,實力差距並不是特別大。這個時候,運氣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玄學,也能成為決定成敗的因素。

尹縣令對蕭景曜十分有信心。在尹縣令看來,蕭景曜的運道極好,即便經歷了些壞事,也能逢兇化吉。誠然,蕭景曜清醒的頭腦和出眾的能力至關重要,但蕭景曜不管是碰上自己這個帶著他學習的縣令,還是遇上京中的貴人,那都可以算作是蕭景曜的運道。

在運道這方面,尹縣令比蕭景曜自己還有信心。比運氣,蕭景曜就沒輸過!

尹縣令還有些幸災樂禍,頗帶了幾分看好戲的口吻,笑著說道:“江南學子自詡才氣冠京華,每逢會試,京中便是江南才子的天下。這一次,景曜你橫空出世,也讓那幫眼高於頂的江南考生看看,我們雍州的文曲星是何等風采。”

蕭景曜笑著點頭應下,“我一定好好考。”

蕭景曜更註重實在的東西,參加宴會曲水流觴作詩詞歌賦比一比,不如直接會試上見真章。進京的考生,誰不是奔著會試去的。只要會試名列前茅,就是證明自己的最好方式。

尹縣令欣慰地拍了拍蕭景曜的肩,又給了蕭景曜一塊折好的黃布,蕭景曜打開一看,布上四個工整的大字:“奉旨趕考”。

蕭景曜:“……”

這種突然想腳趾扣地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尹縣令捋著胡須,呵呵一笑,“等你出發之時,將這布掛在馬車前方,路上所有關卡,見了這面旗幟都得放行,還不會收取你任何的過路費。除此之外,進了山路,山賊盜匪見了這面旗幟,也會遠遠避開,不會對你們動手。只要你們路上不出別的意外,定能平平安安到達京城。”

說著,尹縣令又給了蕭景曜二十兩銀子,更加欣慰,“按照規矩,舉人進京趕考,官府要給舉人一筆路費。這是二十兩銀子,你且拿著。我知道你不缺這份銀子,不過官府給的銀子,也算是個好彩頭,你好好收著。”

蕭景曜推辭的話就這麽噎了回去,再次拱手謝過尹縣令,而後仔細將火牌和黃色旗幟收好,恭敬地同尹縣令道別。

“去吧,一路小心,我等著你的好消息。”

出發的時候,蕭景曜見蕭元青租來的最寬敞的馬車,想了想,把那塊寫著“奉旨趕考”的黃布交給了蕭元青。蕭元青頓時美得不行,樂呵呵地拿著桿子將黃布套好,讓旗幟高高懸在馬車上方。打眼望去,旗幟上的四個大字尤為顯眼。

有讀書人遠遠見到了這面旗幟,目中便露出無限的憧憬之色,期盼著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打著這面旗幟前往京城。

在齊氏和師曼娘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蕭景曜和蕭元青進了馬車。蕭平安和車夫坐在外頭,車夫馬鞭一揚,馬車便慢悠悠地向著京城的方向而去。

蕭景曜和張伯卿等人約好在雍州省城相聚,而後一同前往京城。

在經過快到省城的那座山時,蕭景曜察覺到林中的雜草樹木好像有被大批人損壞的痕跡,不由皺了皺眉,暗暗將此事記在心裏。

這一次進省城,守城的士兵一看蕭景曜馬車上方的旗幟,再也不敢像上次那樣,嘗試摳油水,笑呵呵地放了行。

蕭景曜進城時已是下午,一行人找了離邢克己先前聚會的茶樓較近的客棧住下。現在不在考試時期,客棧房間比較寬裕。蕭元青定了兩間上房,兩間下房,包括車夫在內,一人一間房。惹得車夫連連向蕭平安感嘆自己這次跟了個好雇主,往常的雇主,都是讓他和下人擠一間房。

蕭景曜則去了邢克己先前帶他去的那間茶樓,等邢克己幾人到來,順便打聽一下最新的消息。

茶樓果然是消息最靈通的地方,蕭景曜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喝著茶,正好就聽到隔壁桌聊起最近的大事,“離省城不遠的那座山,哦喲,可了不得,裏頭竟然還有山賊!前不久考完鄉試,有書生回去的路上,還被山賊害了!”

蕭景曜震驚地偏過頭去,忍不住搭話,“兩位大哥可知道誰遇害了?”

對方見了蕭景曜,眼神當即一亮,其中一個更是激動地拍了桌子,“我記得你,長得這麽俊的世間少見,你是這次鄉試的蕭解元!”

蕭景曜笑著向對方拱了拱手,等著聽下文。

對方也不含糊,把凳子往蕭景曜的方向挪了挪,小聲道:“到底是誰遇害了我也不知道。不過案子是在你們辦完那個什麽宴之後才發生的,據說能參加那個宴會的都是舉人。反正路上出了人命,官府還派了官兵去剿匪,現在那些個該死的匪徒還在大牢裏蹲著呢!”

蕭景曜定了定神,回想到自己也收到過張伯卿幾人的來信,暗暗松了口氣,“還好官府派兵前去剿匪,不然的話,百姓們走在路上都不安心。”

“誰說不是呢,就是可憐了那些被害的人,平白丟了性命。”

蕭景曜心下更是疑雲叢生,山賊頭這麽鐵的,竟然敢對新晉舉人下手?

仔細盤一盤這裏面的邏輯,就能發現其中的蹊蹺之處。蕭景曜在馬車上方立了面“奉旨趕考”的旗幟,一路上官兵都對他客客氣氣的。山賊直接對新晉舉人動手,這是沖著掉腦袋去的吧?

不過對方顯然也不知內情,匪徒們都被關在大牢裏,具體案情官府也沒公布,想來裏面還有不少事。

蕭景曜只是為那個倒黴的舉人嘆息,好不容易中了舉,回家路上卻出了事,當真是世事無常。

第二天,張伯卿幾人也陸陸續續到了。邢克己裏省城最近,消息最靈通。聽蕭景曜談起這事兒,邢克己也忍不住嘆了口氣,小聲說道:“那個倒黴蛋,你也認識。”

蕭景曜眉頭一皺,“連水清?”

對方性子確實討厭,但也罪不至死啊。

邢克己繼續道:“確實是連水清一行人受到了山賊的攻擊,也有人丟了性命。不過沒命的是連水清的小廝和護衛,他自己僥幸逃了出去,據說他被嚇得不輕,回去後大病一場,也不知現在身子好了沒。”

蕭景曜眨眨眼,心中生出個可怕的猜測,“不會是他得罪的人太多,有人買兇殺人吧?”

邢克己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壓低聲音道:“官府還在細查,我們也不好憑空猜測。不過這一路上,我們要更加小心,多留幾個心眼肯定沒錯。”

張伯卿拍了拍胸脯,深深嘆了口氣,“我本以為科舉考試,只要一關一關過了就行,誰知道這竟然還是個危險的活計,一路上不但要努力溫習功課,還得註意自己的小命。現在朝堂上的那些大人們,個個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啊!”

蕭景曜也忍不住搖頭嘆息。

蕭元青得知此事後,嚇出了一聲冷汗,“還好我那天懷疑之下,故意露了一手。不然的話,說不準我們回去的路上,也會遭受山賊的襲擊。”

若對方真的是沖著新晉舉人來的,那蕭景曜這個解元,顯然是最亮眼的目標,可不是一個排在中間的連水清可以比的。

蕭景曜從不吝惜對蕭元青的讚美,當即點頭道:“還好爹機敏果斷,這一路上有爹同行,我們也更安心。”

蕭元青頓時得意起來,眉毛都快飛到鬢角後面了,“那是,我就說我還是有點用處的!”

張伯卿三人已經十分熟悉蕭元青的性情,只有邢克己,頭一回和蕭元青相處,被蕭元青這豪放不羈的話聽得一楞一楞的。蕭家父子感情確實好,但蕭元青這個父親,是不是也有哪裏不太對?總覺得他和世間其他爹格格不入,在孩子面前一點威嚴都沒有。

唐振源心細,看出了邢克己的困惑,悄悄用手肘戳了戳邢克己,小聲道:“蕭叔性情爽朗,對景曜極好。你日後見多了就習慣了。”

邢克己又看了一眼蕭元青,目光中有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羨慕。

幾人順利匯合後,便開始正式向京城而去。這年頭兒的馬車,減震功能約等於沒有,官道雖然平坦,卻也難免有顛簸之處。一整天馬車坐下來,蕭景曜還好,張伯卿和柳疏晏這兩個身子骨較弱一點的,一到客棧都倒在床上裝死,只覺得渾身骨頭都在發疼。

蕭景曜也只能慶幸他們出發得早,馬車行駛的速度並不快。要真的趕起路來,這兩人怕是還沒到京城就只剩下半條命。

路上想要溫習功課實在不容易,蕭景曜還好,看過的書都印在腦子裏。盡管馬車再顛簸,蕭景曜閉眼定神,就能像從硬盤中調出文檔那樣,將自己想溫習的課業從頭到尾地調出來,一字不差。順便還能回憶一下教諭們和尹縣令對他的教誨。

特別是在縣衙典籍室看到的那些歷年事件記錄,更是成了蕭景曜每天都會反覆琢磨的重要內容。

經過這次鄉試,蕭景曜也發現了實務的重要性。更加能肯定,之後的會試和殿試,肯定也會更側重實務方面的題目。

這也很好理解,科舉完後都是要當官的。新科進士通過庶常館考核後,一般會外放為一地父母官。要是不懂得實務,還當什麽父母官?只會做事寫文章可當不好父母官,朝廷要都是這樣清談的官員,那這個朝廷才是要完。

顯然,正寧帝是個明君。蕭景曜從縣試考到鄉試,不論是院試中算學題的占比加大,還是鄉試中實務題的占比增多,都證明正寧帝是個註重實幹的帝王。

科舉考題確實都是由主考官出,正寧帝並不插手。但能讓這些實幹派大臣擔任主考官,本來就體現了正寧帝的傾向。

蕭景曜將自己的猜測和其他一說,張伯卿看著蕭景曜,深深嘆了口氣,“我明明已經知道了你是個厲害人物,沒想到你竟然還能給我驚喜。大家都只有一個腦袋,為什麽你就能琢磨出這麽多的東西?”

邢克己也搖頭苦笑,“我倒是隱隱猜出來會試也會更註重實務,但只是猜測,不能說出其中的道理。景曜確實遠勝於我,這個解元,實至名歸。”

有了努力的方向,幾人在路上也沒閑著,得了空就開始鉆研各種實幹的方法。這個時候,張伯卿幾人就分外羨慕蕭景曜的腦子,柳疏晏更是激動之下抱著蕭景曜的胳膊蹭了好幾次,“過目不忘真的太好了,我也來蹭一蹭天才的才學,希望我的記性也能這麽好!”

在馬車中看書,真的不容易啊!

對此,蕭景曜只能露出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天生技能,其他人羨慕不來。但這話說出來挺欠揍,蕭景曜唯有微笑以對。

蕭元青就不一樣了,得意地叉腰大笑,深深覺得他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事,就是娶了師曼娘,生了蕭景曜這麽個天才兒子。

天底下還有比他更舒心的爹嗎?

蕭景曜並不藏私,在沿途驛站中休息時,也會向張伯卿等人分享他在縣衙典籍室裏看到的文獻記載。四人更是感激不已,深深記住蕭景曜這份大人情,暗自發誓日後定要好好報答蕭景曜。

出了雍州後不久,天氣明顯越來越冷。蕭景曜帶上那堆厚實的衣裳被褥正好派上了用場。邢克己身子骨稍弱一點,小病了一場。還好他們都聽了蕭景曜的話,盡可能地準備了過冬的東西,又都帶上了一些常用藥。

快到京城時,蕭景曜幾人正在驛站歇著。夜間突然有人快馬加鞭來驛站,驛站頓時又熱鬧了起來。蕭景曜好奇地出門,就見對方穿著一身士兵衣裳,胡子拉碴,滿面風霜,不知趕了多久的路,一邊狼吞虎咽地啃幹糧,一邊看著馬進食。瞧這模樣,大概是打算等馬吃完草後,繼續連夜趕路。

驛丞對待這位傳令兵很是客氣,殷勤地送飯送水,還說已經讓人備了熱水,請大人沐浴清理一番再出發。

對方很是奇怪,“我不過是個無名小卒,擔不起你這一聲大人,你無須對我這般恭敬。”

年老的驛丞雙手拿著水囊遞給對方,似是想到了什麽,表情變得尤為和藹,“老朽認識你這身衣裳,你是顧將軍手底下的兵。當年京城被圍,老朽日夜不安,是顧將軍帶著大軍趕來救駕,解了京城之圍。你們邊疆軍,是我們的救命恩人哪!”

對方沒料到驛丞會說出這麽一番話來,一時間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吭哧吭哧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了話頭,挺著胸膛驕傲道:“那我再告訴老伯一個好消息,顧將軍知道天氣冷下來後,胡人又會南下搶我們大齊百姓的糧食。提前整頓好了軍隊,趁著胡人王庭內亂之際,一舉將胡人打跑啦!”

驛丞眼中異彩連連,高聲叫好,“顧將軍果然厲害!這些該死的胡人,年年來搶我們邊疆百姓的糧食,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可算是把他們都給打跑了!”

兩人都沒刻意壓低聲音,很快,驛站內就響起了無數叫好聲,還有人想請這位傳令兵喝一杯的。對方卻毫不猶豫地推辭掉了,見戰馬已經吃好糧草,這位傳令兵一個漂亮的翻身上馬,對著驛站內還在叫好的人拱手道:“多謝諸位厚待,不過我還趕著去京中送喜,就此別過。”

說完,對方雙腿一夾馬腹,戰馬同他顯然十分默契,嘶鳴一聲,揚起馬蹄,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這等大好消息,不必瞞著,他提前說出來也無妨,還能讓百姓對陛下更歸心。

驛站內卻不覆原來的平靜,蕭景曜就聽到有人高聲喝彩,讓人拿酒來,他要好好喝一場,不醉不歸。也有人放聲高歌,隔著幾間房,有人撫琴相和。還有人誇顧將軍勇武無雙,智勇雙全,又擔心顧將軍是否會遭遇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之事。很快,後者的聲音就被人打斷了,顯然是不想落人口舌。

蕭景曜和蕭元青對視一眼,顧將軍…這個名號他們可太熟悉了。蕭家祠堂裏現在還供奉著顧老將軍的牌位呢。兩家淵源頗深,再聽到顧將軍的消息,蕭景曜和蕭元青的心情肯定比其他人更覆雜。

蕭元青貼著蕭景曜的耳朵,幾乎是用氣音詢問,“顧將軍不會有事吧?”

蕭景曜聽那傳令兵的意思,顧將軍估計不久後就會班師回朝。立了大功的將領,回到了帝王的眼皮子底下,應當不至於被帝王忌憚太過。

但這事兒誰也說不準,蕭景曜也希望對方平安到老,不想看到“太平本是將軍定,不許將軍見太平”的悲劇。

蕭元青也覺得自己這話問得不妥,趕緊搖了搖頭,又拍拍蕭景曜的肩膀,示意蕭景曜早點休息。

隨後這一路上,蕭景曜明顯感受到了空氣中歡欣愉悅的情緒。官道兩邊也有附近的百姓前來擺攤,賣些幹糧茶水,有條件的還擺了些果脯山貨,蕭景曜都在他們臉上看到了明顯的喜色。

蕭元青買了些果脯遞給蕭景曜,順便問了一下他們為何這般高興。對方滿臉興奮,噴出的寒氣也擋不過內心的火熱,拍掌大笑道:“顧將軍把該死的胡人給趕跑了,我們當然高興!”

“是啊,當年胡人圍了京城,路上殺了不少人。我堂叔一家就是死在胡人手裏!”

老百姓不知道大齊外敵的區別,把所有外敵都叫做胡人。實際上,顧將軍駐守西北,當年圍困京城的,是臨近北方的另一支胡人。兩者都是胡人,卻是不同分支,估計也沒少內鬥。

老百姓當然不懂這其中的區別,對他們來說,胡人都該死,殺了他們親人的胡人更該千刀萬剮。顧將軍把胡人打跑了,那就是他們的大恩人!他們要在家裏為顧將軍立長生牌位。

蕭景曜內心十分覆雜,只是委婉地說道:“顧將軍確實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不過我聽說顧將軍好像不太信這些。顧將軍帶兵打仗,庇佑一方,肯定是想我們大齊百姓都過上安穩的日子。你們認真過好自己的日子,顧將軍肯定十分高興。”

對方本來打算給顧將軍立個長生牌位,聽了蕭景曜這話,又有些猶豫,最後選擇相信蕭景曜。小夥子模樣生得這麽俊,又一身書卷氣,一看就是來京城趕考的舉人老爺。這可是文曲星下凡的厲害人物,他說的話肯定沒錯。顧將軍不信這些,那他們就在心裏給顧將軍祈禱,也是盡了自己的一份心意。

邢克己深深看了蕭景曜一眼,微微一笑,並不說話。

到達京城那天,正值京城落下第一場雪。雍州很少下雪,張伯卿幾人看到下雪都有些興奮,那雀躍的神情,讓蕭景曜幻視了後世一些沒見過雪的大學生,看到北方下雪後,興奮地把自己埋進雪堆裏。

現在,張伯卿和柳疏晏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躍躍欲試的手,抓了一堆雪就開始團了個兩個小球,試圖堆出一個袖珍版雪人,揣在手心裏隨時帶著。

蕭景曜:“……”

所以南方人見到雪就控制不住的興奮,也是被祖先們刻進dna裏面的嗎?

總覺得我們的血脈裏刻了許許多多奇奇怪怪的東西。

讓蕭景曜沒想到的是,在他到達京城不久,還沒去客棧,就有位穿著青色衣裳的微胖中年男子笑著迎了上來,“可是蕭景曜蕭公子?小的是公孫府的管家,公孫大人收到公子的書信,算了算時間,知道公子這幾日便會到京城,特地命人在城門等候。”

“京城居住不易,大人早就吩咐小的收拾了一間小宅院,正適合公子靜心溫書。公子若是不嫌棄,小的這就領公子去宅院歇著。天氣寒涼,宅子裏已經備好了熱水,屋子裏放了炭盆,必定不會讓公子受涼。”

別說其他人,蕭景曜都驚呆了,萬萬沒想到公孫瑾竟然會把他住宿問題安排得這麽周到。

邢克己深深地看了一眼蕭景曜,特別想打趣蕭景曜一句“你還有什麽驚喜是我不知道的”,這話還是蕭景曜用來打趣他們的,邢克己覺得現在很適合把這句話還給蕭景曜。

不過公孫府的管家在場,邢克己也不想同蕭景曜說笑,免得讓蕭景曜給這位管家落個不穩重的印象,只是對著蕭景曜笑道:“公孫大人一片好意,你可莫要辜負了。你先去宅院,我和振源他們去雍州會館看一看。”

各州在京城都有會館,前來趕考的舉人們可以住在會館中,基本不收住宿費,不過一日三餐的花銷,還得舉人們自己出。

蕭景曜也不推辭,對著幾人拱手道:“那我就先行一步,等到明天安置好了後,我們再聚。”

說完,蕭景曜又對著面上含笑的管家一拱手,“有勞管家帶路。”

“公子不必客氣,大人特地囑咐我要好好照顧公子。宅院中的下人都是公孫府的家生子,十分可靠。公子若是有什麽事,盡管吩咐他們。”

蕭景曜實在沒想到公孫瑾會這麽幹,心下很是感動,他和公孫瑾不過只相處了一次,這幾年雖然有書信往來,卻也並不頻繁,沒想到公孫瑾對他竟如此上心。這個待遇,除了沒讓他住進公孫府,公孫瑾待他,幾乎與自家子侄無異了。

不過他進京趕考的舉人身份,住進公孫府也不太合適。萬一他成績太好,有人指定會說公孫瑾徇私之類的。

蕭景曜不知道的是,公孫瑾也曾猶豫過要不要讓公孫府的管家去接蕭景曜。宰相門前七品官,公孫府的管家,在京城一些權貴人家也算是混了個臉熟。管家來接蕭景曜,京官們基本上都知道蕭景曜和公孫家有些淵源。太早打上某一方的印記,對蕭景曜來說未必是好事。

但蕭景曜和公孫瑾有交情,這事兒連正寧帝都知道。公孫瑾覺得自己也沒必要掩飾,大大方方的,反而不會落人話柄。蕭景曜住在公孫家名下的宅子裏,也能免去不少麻煩。

蕭景曜大為感動,好好休整了一番。第二天正好是休沐,蕭景曜恭恭敬敬地拜見了公孫瑾,感謝他對自己多年的關照。

公孫瑾的面容幾乎沒怎麽變,只是眼角多了些細紋,淡然擺手讓蕭景曜別把這些小事放在心上,公孫瑾便仔細考校起蕭景曜的功課來。

公孫瑾身為國子監祭酒,才學自是不必多說。蕭景曜一開始還能跟得上,到後來卻顯得有幾分吃力,因為公孫瑾提問的速度越來越快,問題也越來越刁鉆。蕭景曜無法像一開始那樣,公孫瑾剛把問題說完,蕭景曜就能立馬給出答案。

殊不知公孫瑾心中的震驚簡直比當初第一次見蕭景曜時更甚。他已經年近五十,公孫家更是鐘鳴鼎食之家,公孫瑾從小就在書堆裏長大,後來又當了國子監祭酒,單憑腹中的才學,放眼整個朝堂,能和公孫瑾匹敵的也寥寥無幾。

但蕭景曜竟然能接上公孫瑾所有的話頭,可見蕭景曜知識面之廣。

公孫瑾都忍不住奇怪,“有些書,書局裏可買不到,你從哪裏看到的?”

蕭景曜微微一笑,“府學藏書樓頗為豐富。”

“原是在府學藏書樓中看到的。看來你看的書並不少。”公孫瑾了然,端過茶杯喝了口熱茶,一來一回考校蕭景曜太久,他委實口渴了。

蕭景曜又是一笑,不好意思道:“府學三年,夠學生把藏書全記下來了。”

“咳咳咳……”公孫瑾一口茶嗆得不輕,咳了好一陣子才緩過勁來,哭笑不得地看著蕭景曜,“我倒是忘了,你過目不忘。看了一本書就是背下一本書。”

公孫瑾暗暗點頭,只看才學底蘊,蕭景曜應當是考生們中的翹楚,對上翰林院那幫編書的翰林們都有一戰之力。

定了定神,公孫瑾又讓人拿了筆墨紙硯,自己給蕭景曜出策問,讓蕭景曜作答。

會試必然是策問占比重,殿試全都是策問,還都是皇帝出題,可見策問的重要性。

策問要想寫得好,必須要有真才實幹,單單紙上談兵,也絕對不能在一眾文章中脫穎而出。

蕭景曜有南川縣歷代記載打底,又有上輩子的一些經驗,兩相結合,寫出來的文章花團錦簇下又有著真知灼見,雖然比不得朝中重臣,但在都沒有為官經驗的考生中,蕭景曜這份文章,已然是顆華光湛湛的寶珠,絕不可能被埋沒。

公孫瑾都忍不住驚嘆,“不過才七年,你竟然真的一路過關斬將,順利考上舉人,前來京城與我會面,還能做出這般出眾的文章,會試也極有可能上榜。你這腦子,到底是怎麽長的?”

從小到大都是別人羨慕對象的公孫瑾,內心忍不住酸了。

蕭景曜無辜臉,“就是這麽學的啊。其他人怎麽學,我也怎麽學。”

公孫瑾扶額大笑,“還好我與你不是同代人!”

和蕭景曜同一代,壓力實在太大。即便星光璀璨,但有蕭景曜這輪皓月在,眾人必定只見皓月,不見群星。

公孫瑾十分感慨。

正寧帝也不知從誰那裏得了消息,笑呵呵地問公孫瑾,“聽說你讓你府上的管家去接了個外地學子?”

公孫瑾暗罵一聲這幫家夥消息真是靈通,面上卻笑道:“確有此事,陛下要不要猜一猜,臣讓人去接的舉人,到底是誰?”

正寧帝眉頭一揚,“蕭景曜進京了?”

正寧帝:讓我康康,我的祥瑞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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