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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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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喚

西爾維婭站在窗邊,視線往下,恰巧能看見八角亭中的兩個人影。年輕男女並肩而立,是賞心悅目的一幅畫面。

再一次回溯,西爾維婭選在了這個瞬間,她冷眼往下瞥,感覺十分厭煩。她不願意再等待,直接把那盆尚未開放的薔薇扔下了窗臺。

花盆碎裂,在寂靜的庭院內發出巨大聲響。似有若無的交談聲停了,許嶼若有所感,看了過來,聞人芩也隨之看過來。

西爾維婭面色冷峻,不發一語,沖著許嶼招手,示意他立刻回來。與此同時,一位AI助手來到聞人芩身旁,用毫無起伏的腔調傳達,“這位陌生的小姐,您似乎並沒有受到主人的邀請,請您盡快離開。”

聞人芩一時啞然,她冷笑一聲,“人人稱道的西爾維婭,這就是她的風度?”

AI助手並未答話,顯然,此地的主人沒有準備回答。見聞人芩不動,刻板如一的聲音再度響起,單單重覆那一句,“請您盡快離開。”

獨屬兩人的交談被貿然打斷,聞人芩本就煩悶,此時更是難以忍受,她踏出八角亭,目光挑釁地看向閣樓的方向,大有和西爾維婭針鋒相對的架勢。

許嶼卻拉住了她,快速說道:“這很反常,西爾維婭女士從不會這樣不通情理。”

聞人芩看他一眼,臉上神情滯了一滯,語氣奇異地問道:“反常?那又如何,話從她嘴裏說出來,難道誰能逼她?”

“倒不是這個意思,只不過……”許嶼的語調還算溫和,態度卻十足堅決,說道:“你先回去吧。”

聞人芩臉色很不好看,卻努力掩飾下去,勉強說道:“看不出來,你可真是一個好學生。”

許嶼像是根本沒意識到她話裏的譏諷,毫不在意地點點頭,直接離開了。

聞人芩冷冷瞥了一眼他的背影,也揚長而去。

西爾維婭站在二樓的回廊旁,視線微微下瞥,等待著那道人影快速走近。

許嶼剛邁過門檻,就擡頭望去,只見西爾維婭的半邊臉龐藏在陰影之下,嘴角帶著莫名的笑意,目光直接,一動不動定在他的身上。

許嶼垂下頭,不禁皺眉,的確有什麽地方不對勁。當然,人的性情本來就不是一成不變,隨著所見所感,事件與情緒堆疊,潛移默化地發生改變。

然而,像此時這樣,西爾維婭陡然轉變了周身的氣質,太過突兀,除非是遭遇了什麽劇烈的變故。只是……不過轉眼之間,能有什麽劇烈的變故?

“你們說了些什麽?”西爾維婭問道。

她的語氣冷漠,帶著探究與審視,令人不適,許嶼置若罔聞,轉而問道:“有什麽急事需要我去處理嗎?老師。”

西爾維婭忽而一笑,自嘲道:“我差點忘記了,你來自混沌區,是落後教育體系下成長起來的普通人,訓練時間不足,地理環境不熟悉,根本派不上用場。”

許嶼面色平靜,他已經可以斷定,西爾維婭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境,讓她拋卻了慣常的談吐,以至於顯得有些面目可憎。

許嶼說道:“或許我能想出別的辦法。”

“別的辦法?”西爾維婭有些心驚,她狐疑地看了一眼許嶼,見他神情平常,又放下心來,他不可能會知道。她才是這幾次回溯的主導者,只有她一個人能保留過往的記憶。

西爾維婭敷衍地笑了笑,說道:“我隨口說說,你去忙吧,以後少和不相幹的人來往。”

西爾維婭毫無留戀地往上走,重新回到資料室,重重關上了門。

不該選在這個時間,她選錯了。西爾維婭用力按了按眉心,感到有些懊惱。她原本是這樣打算的——既然不能阻止蘇蘅蕪的舉動,那麽可以直接切斷聞人珣正與蘇蘅蕪之間的精神連結,這樣一來,無論蘇蘅蕪做出怎樣的蠢事,都影響不到聞人珣正。

只是,原本計劃著以許嶼和聞人芩的關系作為切入口,西爾維婭卻臨時改變了主意。畢竟,從往日種種表現看來,即便是作為有血緣關系的親人,聞人芩也很難影響到聞人珣正的任何決定。

更重要的原因是,西爾維婭不再相信別的人,不願再假以人手,她要親自去做這件事。

西爾維婭輕輕翻動手邊的資料,指尖緩慢移動,停在又一頁熠熠生輝的畫面。

許嶼的目光下意識追隨著西爾維婭的動作,房門重重一響,回廊上的光線隨之一閃,下一瞬又恢覆如初。他視線移開,轉到了回廊盡頭的時鐘。傍晚七時十分。

七時十分。許嶼重新打開公共郵箱,最近的一則消息是來自聞人芩的會客請求,時間顯示是七時整。

似乎不太對。

許嶼快步邁向門口,同時默數秒數,僅從會客廳走到大門,就要花去二十秒鐘,再從門口走向湖泊中央,約莫花費三分鐘,一來一回……不過,估算畢竟不夠準確,最好能完整模擬一次。

許嶼重新回到扶梯末端站定,又看了一眼時鐘,七時十一分。

許嶼邁開了步子,他保持著一貫的行進速度,很快來到了大門處,伸出手去,想要握住門把手,手上卻忽然落空,四下茫茫一片,他只來得及錯愕了一瞬,頃刻間,連意識也消弭無蹤。

視野裏光線朦朧,耳邊也是嗡嗡的雜音,西爾維婭恍恍惚惚地回神,辨認出了熟悉的人聲。

“我不打算幹涉你的研究項目,但時間寶貴,研究人員的精力也有限,我要看到成效。”

聞人珣正坐在議事廳的首位,漫不經心地開口。他的視線往外,對著守在門外的溫閔點頭示意。

西爾維婭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人,她知道,他的下一句話會是委婉的逐客令,而自己可以趁機發出邀約,請他去看看從前的臨終醫院的舊址——現如今的私人研究所。

聞人珣正收回視線,卻不經意對上西爾維婭的目光,他眉頭飛快一皺,感到一絲怪異,稍微一斟酌,說道:“你的駕駛員等在外面。”

西爾維婭露出一個了然的笑,她說道:“是,我也該回去了。不過將軍,您想去看看最新收錄的瞬時碎片嗎?是從一些戰士遺物上剝離下來的。”

聞人珣正感到了不耐煩,困惑於對方的說話方式怎麽變得遮遮掩掩,令人厭煩。

他正要出言拒絕,西爾維婭又開口了,她帶著篤定的笑容,說道:“應該和蘇蘅蕪女士有關。”

果然,聞人珣正的表情凝固了,他眼裏流露出一點無奈,又因為這點無奈帶出了憤怒,是,只要提起這個名字,總能從他這裏得到別樣的效果。

西爾維婭心裏也積蓄著憤怒,但她努力掩飾了,她寬慰自己,沒關系,很快就能結束了。

私人座駕懸停在研究院的上方,透過茶色的舷窗,西爾維婭看見了許嶼,他手上拿著一個褐色藥瓶,大概是身體不適,行動間有些遲緩。

“許嶼!”西爾維婭從舷梯上探出半個身子,沖他招了招手。

許嶼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東西,快步迎上來,帶著拘謹,應道:“老師。”

西爾維婭頗有些緊張,故作自然地回過頭去,語氣輕快,“快來看看,我這庭院裏的植物是不是比前幾年漂亮多了?”

聞人珣正瞥一眼過來,說道:“確實不錯。”

三人一齊邁進大門,許嶼徑自回了資料室,聞人珣正倒是留意著他的去向,若有所思,但什麽也沒說。

兩人在會客廳坐定,中間隔著一方白色的茶幾,兩人視線交匯,聞人珣正皺起了眉。

西爾維婭的腦子裏思緒很亂,飛快思考著說辭,察覺氣氛僵硬,索性談起了別的事,她說:“那是許嶼,您還記得他嗎。”

聞人珣正擡了擡手,制止她繼續往下說,說道:“先說正事,什麽戰士遺物,瞬時碎片?”

西爾維婭早已經習慣了說話時被打亂節奏,在從前的某些時刻,甚至還甘之如飴,認為這是親近的另一種表現,但此時,她卻感到了諷刺,她停了一停,說道:“好的。”

一墻之隔的的資料室傳出了細微聲響,西爾維婭對許嶼的性格已經有了基本的把握,知道他不會貿然走近,倒是很放心。

西爾維婭端出一個銀色托盤,推到聞人珣正的面前,托盤中心是兩塊焦炭一般的東西,旁邊放置著一雙醫用手套。

“這是?”聞人珣正極少露出這種猶疑的神態,他看上去竟然有些……膽怯?

“這是兩張木版畫的殘片,被燒毀了,看不清圖樣,但應該是浮塔設計圖的初稿,”西爾維婭解釋道,又說:“當初,蘇蘅蕪女士負責監督建造浮塔,常常將設計圖隨身攜帶,這大概率是她留下的東西。”

聞人珣正沈默了,片刻後問道:“能看到什麽?”

西爾維婭搖搖頭,說道:“考慮到物品主人的工作性質,附著在上面的瞬時碎片大概率帶有機密信息,所以……沒有貿然查看。”

“沒有貿然查看。”聞人珣正慢慢重覆了這一句,他視線一掃,看見了西爾維婭置於膝上的雙手,手指蜷曲,褲腿上幾道褶皺。她在緊張什麽?在欺騙什麽?

“是的,”西爾維婭解釋道:“為了信息安全,特地向先您呈示。不過……”

“不過……?”聞人珣正問道,他不動聲色,倒是有些期待了,這樣大費周章,對方究竟想做什麽?

西爾維婭敏銳地察覺到了氣氛異樣,但事已至此,自然沒有退縮的道理。她點點頭,繼續說道:“這些木版畫都遭到了重創,其上附著的記憶與畫面必定帶有強烈的負面情緒,會對人造成精神沖擊。”

聞人珣正不發一語,耐心而平靜地等待著對方,像是無聲的鼓勵。

西爾維婭定了定神,說道:“據我所知,您的身體狀況一直是由溫閔醫生負責的,各項數據也是實時監測,自然不會有問題。只要……沒有別的幹擾因素,精神力就是牢不可破的。”

聞人珣正神情一松,他姿態放松,往後靠住了椅背,說道:“嗯,的確如此——”

耳邊風聲劃過,西爾維婭眼前一暗,呼吸一窒,脖頸被牢牢掐住,整個人往身側一擰,撲在茶幾之上,她的五官被擠壓得幾近扭曲,額頭撞在幾面上,劃下一道隱隱的血線,另有一層濕意從眼底浮現,她竟然流淚了。

聞人珣正冷淡地俯視著她,問道:“你知道了什麽,究竟想打探什麽?”

西爾維婭試著掙紮了兩下,卻根本動彈不得,她勉強說道:“我只是隱約聽說——”

顧慮到對方的身體素質,聞人珣正略微放松了一點力道,他想,自己是杯弓蛇影了,西爾維婭的忠誠不必懷疑,或許她並不是在試探,她的語言模糊,眼神躲閃,也可能是另有隱情。

西爾維婭終於又有了喘息的餘地,她用力地呼吸,聲音顫顫巍巍,“我只是擔心……聽說您最近休息不好。”

聞人珣正猶豫了片刻,還是信任占了上風,他放開了手。

西爾維婭先是撫平了衣領,摘掉碎裂的眼鏡,同時拭去眼角的淚痕,重新露出笑容,轉過身來,“如果您感到被冒犯,我向您道歉。”

聞人珣正只覺得她的笑容太過刺眼,一時沈默,移開了視線。

下一刻,西爾維婭端起托盤,朝他砸來。他的餘光裏隱隱有察覺,但竟然反應不及。

視野遭到了短暫的遮蔽,聞人珣正感覺什麽東西擠進了掌心,一只冰冷的手,還有粗糲的、焦炭一般的殘片。

他本可以毫不費力地推開西爾維婭——假如他沒有看見那副日夜思念的畫面。

葡萄藤幽綠而柔軟,光線朦朧,穿過竹架的縫隙,投在一個人的肩頭。她回過頭來,像是在笑,一段模糊的聲音傳來,大概在呼喚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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