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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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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隨安記得這位司功參軍鄭永言,留著三縷小胡子,身形瘦弱,面黃肌瘦,不論幹什麽都戰戰兢兢的,仿佛別人說話的聲音大一點,都能把他嚇著。崇陽樓接風宴時,他是唯一那個沒跌下茅房的人,林隨安有理由懷疑是此人太過瘦弱,力氣太小,擠不到嘉刺史的身邊,因禍得福躲過一劫。

這麽一想,鄭參軍的身形和樣貌的確與劉長史有幾分相似,難怪腦子中毒公飛陽的認錯了人。

但鄭永言只是個從六品司功參軍,人微言輕,存在感極低,浮生門為何要殺他?

“冤枉啊,我們不是要殺鄭永言,我是只是想嚇嚇他,提醒他莫要忘了我們之間的合作。”榮千山叫道。

花一棠挑眉,“浮生門與鄭參軍有何合作?”

“原本我們說好的,安都城境內凡建造橋梁倉屋的肥差都留給浮生門,抽成的錢三七分。為此,我還特意設了個新堂口,招了一批手藝純熟的匠人,老費勁兒了!結果這鄭永言不厚道,居然把這個堂口的堂主和副堂主全抓了!”

林隨安:匠人?堂口?餵餵餵,不是吧?

花一棠挑眉,“你說的那兩個堂主姓甚名誰?”

榮千山憤憤道:“堂主郝大力,副堂主巴雲飛,都是浮生門的得力幹將,年前出城去做工,莫名其妙就被下了大獄,說是什麽殺人幫兇,純屬扯淡,就那倆蠢貨,怎麽敢殺人!我一合計,定是鄭永言見最近風聲緊了,所以打算一拍兩散,卸磨殺驢!花參軍,你別看這個鄭永言表面老實,實際上可不簡單呢!”

林隨安默默扶額:難怪當時擒抓郝大力和巴雲飛的時候,感覺此二人有些功夫底子,不想竟是浮生門的人。

好家夥,原來這二人至始至終都沒說實話,大約還盼著浮生門撈人呢。

此案的來龍去脈應該是這般:郝大力和巴雲飛因為三禾書院的案子被抓,榮千山誤會是鄭永言背後使壞,一怒之下找鄭永言尋仇,不想公飛陽認錯了人——總而言之,劉長史成了一連串蝴蝶效應的最終受害者,最大的倒黴蛋。

榮千山不了解三禾書院的案子,劉長史卻是門清,此時一聽,心裏就明白了,火冒三丈,拍榻而起,“好一個鄭永言,原來罪魁禍首是他!來人,速速將此人——嗷——”

起得太猛,扯到了臀部的傷口,劉長史頓時洩了氣,哎呦呦趴了回去。

“咳,那個——”花一棠道,“劉長史稍安勿躁,此案尚有疑點,不可只聽信浮生門的一面之詞!”

劉長史臉色慘白捂著屁股,“花參軍你審、你審……”

花一棠清了清嗓子,“榮千山,你適才說,鄭永言與你們約定,營造工事中盤剝下來的油水三七分,誰三誰七?”

榮千山:“自然是我三他七。”

花一棠:“這倒是怪了,鄭永言大小也是個從六品的參軍,竟肯讓你們拿大頭?”

“那是因為我們手裏有鄭永言的把柄!”

“哦?什麽把柄?”

榮千山眼珠子轉了轉,“我若是告訴花參軍,我能少判幾年嗎?”

花一棠:“那要看你手裏的把柄有多大了。”

“絕對是大把柄!”榮千山道,“當初浮生門在安都城剛剛立足,哎呀,花銷這個大啊,收的那點保護費還不夠塞牙縫的,我就想著做票大的,便把鄭永言綁了,打算訛些錢。”

林隨安張大了嘴巴,花一棠眨了眨眼,“為何是鄭永言?”

“我們查過,這鄭家家學淵源,祖上就是做營造工事的,鄭永言還做過幾年生意,頗有些積蓄,後來做了官,又是司功參軍的肥差,有錢。最重要的是,鄭永言膽小怯懦,不經嚇,好拿捏。”說到這一段,榮千山還有些洋洋自得,“果然不出所料,鄭永言當時就嚇得尿了褲子,哐哐磕頭,連連大喊:‘我招了,我全都招了!’。”

花一棠眸光一閃,“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們剛開始也是一頭霧水,後來發現,鄭永言大約是把公飛陽錯認成了——”榮千山放低聲音,“成了傳說中的——暗、禦、史。”

劉長史倒吸涼氣,花一棠和方刻飛快看了眼林隨安。

林隨安一臉不可思議,“什麽?!”

榮千山悄咪咪的,“幾位都是大人物,肯定知道暗禦史吧。暗禦史,誕於星辰,行於暗夜,無人知其真容,所到之處,如聖駕親臨,常在暗處視察民情,監察百官,肅正綱紀,撥亂反正,在坊間,就是神仙一般的存在。”

劉長史裹緊了身上的棉被,似乎僅僅聽到“暗禦史”這個名字就渾身發冷。

真“暗禦史”林隨安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提出最大的疑問,“鄭參軍怎會將公飛陽認成暗禦史?!”

這也太荒唐了。

“我尋摸著吧……是因為公飛陽的磨刀石。”榮千山也有些不太確定,“公飛陽可寶貝他的刀了,總是隨身帶著一塊磨刀石,有空就磨,那磨刀石大概半個手掌大,長方的,黑了吧唧的,因為用的時間久,表面挺亮,反光,鄭永言就是看到公飛陽掏出磨刀石的時候,才開始瘋狂磕頭的。”

林隨安和花一棠對視,眼角亂抖。

花一棠:唯有六品以上的官員見過真正的暗禦史令,鄭永言從六品,級別不夠,大約只聽說過,沒見過真品……

林隨安:這是個大BUG啊!暗禦史令的防偽標志基礎知識要普及啊!

花一棠萬分心累,口氣都有些不耐煩了,“所以,鄭永言到底招了什麽?”

“招了不少,他全寫下來了。”榮千山吸氣,“花參軍,我若供出來,真的能輕判嗎?”

“花某看看東西才能決定。”

榮千山咬了咬牙,坐在地上,脫下靴子,撕開鞋底,原來他的鞋底是墊高的,裏面有夾層,夾層裏是一片油布,油布裏包著一張寫滿字的白布,一尺寬,兩尺長,方刻提溜過來時候,還散發著濃郁的腳丫子味兒。

花一棠捏著鼻子,拽下腰間的香囊球倒出香粉一頓亂灑,總算堪堪壓住了味道,借了方刻的兩個小鑷子夾住布兩角,提起來看,林隨安、方刻、劉長史都湊過去,眉頭皺成了疙瘩。

林隨安:“艾瑪,鄭參軍人挺實誠啊,啥都寫。”

劉長史:“不堪入目,不堪入目!”

方刻:“呵呵。”

白布上的字跡雜亂顫抖,枯筆甚多,能看出當時鄭參軍的精神狀態十分堪憂,內容更是令人驚嘆,諸如:

某年某月某日幫某縣造橋收取錢銀多少,抽成多少,與縣中主簿分成多少;

某年某月某日為某大戶建屋偷工減料多少,分包幾層,貪錢銀多少;

某年某月某日修店鋪幾處,某某木料換成某某木料,某某石料換成某某石料,與工匠管事合作,克扣基層工匠錢銀多少,抽錢銀多少……

期間還穿插著不少風流韻事,某年某月某日偷看隔壁張寡婦洗澡,某年某月某日去廣都城藩坊區狎|妓,甚至還有和同鄉妻子偷|情的記錄……

“謔!”花一棠評價,“鄭參軍居然還是個性情中人!”

林隨安:“……”

看來此人對工事分包、抽成提油水這一套很是熟練,難怪最後能混到司功參軍的位置。

神奇的是,如此亂七八糟的供詞居然還是按時間線梳理的,能看出此人二十多年的履歷,先在青州幾個縣城待了一段時間,後去了廣都城(風流韻事幾乎都集中在這幾年),然後去東都得了功名,做了個小官,又輾轉數年,來到安都做了司工參軍。

因為是倒敘,最後部分記錄的都是他在青州貢縣、鴻縣、硫縣建屋修橋的經歷。

花一棠目光在最後幾條供詞上流連幾番,臉色漸漸變了。

林隨安:“有發現?”

“若是我沒記錯的話,貢縣、鴻縣、和硫縣是當年蟬蛻鋪詐騙案最多的地方,鄭永言參與的這十五家鋪子的地址,就是最開始的蟬蛻鋪,當時是做成了真鋪子,用來騙取青州商家的信任。”

林隨安忙問,“時間呢?”

花一棠飛快掃了一眼,“鄭永言的供詞是玄昌八年,也就是二十二年前,正是蟬蛻鋪連環詐騙案爆發的前一年。”

劉長史傻了,“什、什麽鋪?”

方刻嘖了一聲,“你倆這運氣——”

花一棠笑了,“鴻運當頭,擋都擋不住!”

鄭永言縮在被窩裏,全身抖個不停。

他已經裝病告假兩天了,之前三禾書院的案子爆出來,雖然他想辦法弄個幾個下屬當替死鬼暫時平了事兒,可只要郝大力和巴雲飛還在牢裏,他和浮生門的勾當遲早是瞞不住的。

雪上加霜的是,劉長史當街遇刺,鄭永言甚至不用想,就知道是浮生門的幹的好事兒,只是想不通為何要刺殺劉長史,難道劉長史也分了一杯羹?還是說劉長史也得罪了浮生門?浮生門竟然連從五品下的大官也敢殺——鄭永言全身冰涼——背後的勢力果然是暗禦史!

鄭永言想起了公飛陽的那塊暗禦史令牌,想起了他親筆寫下的口供,抖得更厲害了,這樣下去,那件事遲早會被翻出來,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搏一把!

想到這,鄭永言鉆出被窩,套上衣衫鞋襪,從床下的暗格裏掏出一個木匣,緊緊抱在懷中,坐在床邊等著、等著——

從半夜等到了天亮,又從天亮等到了黃昏,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他的生命也在一點一點消逝,終於,在入夜前,等到了捕頭谷梁來訪。

“鄭參軍,劉長史遇刺一案如今需要您去做個旁證,請吧。”

谷梁的態度很強硬,與平日裏判若兩人,鄭永言的心拔涼拔涼的,知道此去定是兇多吉少,交待了管家幾句,踉踉蹌蹌跟著去了。

谷梁甚至沒準備馬車,好在鄭宅距府衙也不遠,路上見到行人百姓皆是面帶喜色,熱絡聊著什麽,鄭永言腦子亂哄哄的,自然沒在意。一路到了衙獄審訊室,進門就看到趴在臥榻上的劉長史,鄭永言腿一軟,跪地咚咚磕頭,“我招了,我什麽都招了!”

“哦?花某還以為鄭參軍已經招過一次了,莫非還有沒招的?”

朗朗嗓音響起,鄭永言一個激靈,擡頭定眼一瞧,坐在審訊主位上的不是劉長史,也不是嘉刺史,竟是新任司法參軍花一棠。

而身邊跪著的,是浮生門副門主榮千山,隔壁躺著的,竟然是浮生門門主公飛陽!

這、這這這是怎麽回事?!

公飛陽不是暗禦史嗎?!

誰敢動他?!天底下還有誰能打得過他?!

花一棠好似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接下來一句就是,“公飛陽不是暗禦史,是假冒的。”

鄭永言如遭雷擊,全身僵住了。

假冒的?!

不可能!他分明看到了暗禦史令,那塊蘊藏了千萬星辰之光的黑色玄鐵令牌,和之前聽說的明明一模一樣……

“暗禦史是假冒的,但你這份供詞應該是真的。”花一棠撚起寫滿口供的棉布道。

鄭永言腦袋嗡嗡亂響,全身抖若篩糠,幾乎抱不住懷裏的木匣,“我我我我什什什麽都都都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哐當”一聲,木匣掉到了地上,蓋子摔掉了,八本軸書滾了出來。

鄭永言如夢初醒,尖叫一聲要去撿,突覺眼前勁風一閃,所有軸書連木匣眨眼間都到了花一棠的案上,鄭永言看到了花一棠身側的林隨安,腦中叮一聲,記起來了。

林隨安是以一敵百的千凈之主,天下唯有她能擒住公飛陽。

花一棠眉眼彎彎,隨手展開一卷軸書,“看來這就是鄭參軍今日要招供的證詞了,且待花某好好品評一番,啊呀呀,是賬簿啊,巧了不是,花某最擅長讀賬簿——”

花一棠的聲音戛然而止,雙目繃圓,飛快拉完軸書掃了一遍,往旁邊一撂,又拉開一卷,唰唰唰掃閱完畢,又開一卷……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八卷賬簿全看完了,面色蒼白,額角青筋若隱若現。

鄭永言全身虛脫,腦袋一歪暈在了地上。

林隨安和方刻甚是納悶,也抓起賬簿看了看,可實在看不出端倪。

劉長史好奇,“花參軍,這賬簿有何問題?”

花一棠眉眼一展,笑著抱拳道:“此案有些覆雜,花某還要回去再琢磨琢磨,時間也不早了,劉長史還有傷在身,不若先回去歇息,案情若有進展,花某定然第一時間上報。”

劉長史累了半日,屁股疼得厲害,一聽這話自然求之不得,交待了兩句場面話,八名轎夫進來,擡著“轎榻”嘿呦嘿呦走了。

花一棠令谷梁將鄭永言帶到府衙偏院嚴密看管,收拾起賬簿,出府衙,上馬車,路上一句話不說,垂著眼皮,眉頭深鎖,入了花宅直接回房,門一關,連木夏都不見。

眾人早對花一棠時不時抽風反常的怪異行為見怪不怪,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懶得理他。

靳若和四聖忙著處理浮生門的爛攤子,顧不上回家,伊塔提著六個大食盒去送飯,林隨安難得吃了頓安靜的晚膳,回院睡了一小覺,醒來的時候,已過亥正,木夏憂心忡忡來報,說花一棠有些反常,請林隨安去瞧瞧。

花一棠這次住的園子名為“不夜園”,特色之一就是園中各處設了花氏特制的“琉璃燈”,燭光一耀,光影錯落,五彩繽紛,夢境一般。

花一棠披著狐裘鬥篷,坐在燈影之中,俊容勝雪,眼瞳倒映華光幻色,仿若隨時隨地都將乘風歸去的九重天仙君。

他面前的小案上攤著那八卷賬簿,看樣子已經翻看了數遍。

木夏替林隨安搬了把椅子,飛快退下。

林隨安隨手拿起一卷賬簿翻了翻,“說吧,遇到什麽難事了?”

花一棠睫毛顫動幾下,幽幽吐出一口氣,“這是玄昌八年前後,硫縣八家蟬蛻鋪的流水賬,裏面詳細記錄了蟬蛻鋪銀錢的走向。”

林隨安放下賬簿,“然後?”

花一棠看向林隨安的雙眼,“蟬蛻鋪的錢銀輾轉過廣都、益都、東都十餘家銀號、商行和商鋪,最終匯入了四家商隊。四家商隊分別是高雲商隊、東風商隊、南海商隊和北川商隊。”

“所以?”

“這四家商隊就是花氏穆氏商隊的前身。”

小劇場

靳若吃得滿嘴流油,四聖吃得紅光滿面,伊塔叉腰站著,一本正經對著浮生門門徒訓話:

“跟著豬人,跟著斤哥,聽話,幹活,有肉吃噠!”

浮生門門徒饞得口水直流:豬人是啥?聽著好好吃的樣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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