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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隨安覺得靳若追蹤辨痕技術又升級了,以她的眼光來看,這間繡房收拾得很整潔,沒有半分淩亂,外面還上了鎖,從哪能看出是第一案發現場?

“最明顯的是此處,”靳若指著坐塌上三個等距圓形痕道,“這個坐塌表面是竹編的,坐墊後側有三處磨損,看位置和形狀,原本應該有一個憑幾,連小霜繡花時可以靠著,但現在憑幾卻不見了。”

說著,靳若朝坐榻下指了指,“下面有東西。”

唐國的塌類似低矮的床,四邊落地,塌上可坐可臥,榻下是空腔,多為實木,很沈,甚少移動,所以塌下基本都是衛生死角。

淩芝顏戴著手套小心探進去,摸出了一小截扁圓形的木塊,頂部有白色木茬,下面很平整,外圈帶著紅漆,聞了聞,“是普通的楊木,斷口很新。”

花一棠辨認半晌:“看形狀,應該是憑幾腳的碎塊。”

靳若將碎塊放在坐榻的圓形痕跡上,恰恰好。

“兇手勒死連小霜的時候,不小心弄壞了憑幾,憑幾腳的碎塊掉到了塌下,兇手收拾現場的時候大約是沒看到,漏掉了。”

靳若指向坐塌左側三尺距離,三人歪著頭看過去,發現地面上有一層薄薄的黑色碎渣,像灰塵,不映著光貼著地面看根本無法發現。

淩芝顏用手套小心沾了一點,搓了搓,花一棠抽著鼻子聞了聞,“是燒過的炭灰。”

林隨安恍然大悟,“這裏有個爐子。”

靳若站起身,比劃了一下位置距離,“兇手將人勒死,放平,打橫挪過來,爐子的位置恰好距離大腿不遠。”

林隨安:“方便兇手在屍體腿上印桃花烙。”

靳若又示意三人來到墻角的兩個大箱子前,指著左側的箱蓋道,“四角皆有磨損,箱蓋有劃痕,上面本來還有一個相同大小的木箱。”翻開兩個木箱蓋,裏面裝著滿滿當當當繡布,塞得很嚴實,“布匹塞得太多了,幾乎沒有空隙,應該是將上面箱子的裏的布匹都搬了過來。”

林隨安:“也就是說,第三個木箱很可能是裝連小霜屍體的木箱?”

靳若點頭,側身挪到後窗處,推開窗扇,指著窗外的泥地道,“窗外的地面有一圈痕跡,大小和木箱相符,木箱曾在後窗外面放置過一段時間,裏面還裝過重物。另外——”

靳若讓開位置,讓三人可以看得更清楚,窗扇荷葉處竟夾了三根頭發。

淩芝顏:“兇手將木箱放在窗外,然後抱起屍體,從後窗扔到了箱子裏,屍體翻過窗臺的時候,留下了頭發。”

花一棠小扇子吧嗒吧嗒搖得飛快,“完全不合理,太怪了。”

“還有更怪的呢。”靳若帶著三人走出繡房,關上門,“兇手將屍體送出後窗後,特意收拾過地面,所以沒有留下明顯的腳印和拖拽屍體的痕跡,最後,將繡房上了鎖。姓花的開鎖前我看過,鎖沒有撬過的痕跡,兇手有鑰匙。”

“也許鑰匙就在連小霜身上或者繡房裏,兇手能取到也不奇怪。問題是這個兇手行為——”淩芝顏皺眉,“為何要將木箱先搬到後窗,然後再扔屍體?”

花一棠:“如果先將屍體裝入木箱,太重,不好搬運。”

林隨安:“所以兇手的力氣不夠大——”

靳若:“那就更怪了,那個木箱又大又沈,一個人根本搬不動,只能拖著走,但是院子裏根本沒有拖拽木箱的痕跡。”

淩芝顏:“兇手將院子裏的痕跡也清理了?”

“還有一種可能,”花一棠道,“兇手是兩個人,亦或是有幫兇,可以事先將木箱搬到後窗——這更不對了,既然能搬動木箱,為何不能連屍體一起搬走?”

沈默片刻。

淩芝顏雙手環胸,“兇手殺完人之後,能夠有條不紊處理屍體和現場,說明兇手是個異常殘忍冷靜的人。”

林隨安撓腦門:“一般人斷不會有如此強大的心理素質,所以兇手要麽是個慣犯,要麽是有計劃殺人,要麽是天生的狠人。”

花一棠扇子敲額頭,“但是兇手留下了憑幾碎塊和碳灰,窗戶上還留下了頭發,又不似慣犯,像個新手。”

三人異口同聲:“這個兇手好矛盾啊。”

花一棠滴溜溜轉了一圈,想了想:“莫非兇手是故意為之?”

淩芝顏:“為什麽?”

靳若翻了個白眼,“別問我,我只負責告訴你們兇手做了什麽,至於兇手為什麽這麽做,還是你們自己想吧。”

林隨安:“殺人兇器是什麽?”

靳若搖頭:“沒找到。”

四人盯著繡房皺眉半晌,也沒想出個所以然,又繞到了繡房後面。這次靳若總算在地面上發現了拖拽的痕跡,從繡房後窗延伸至宅院後門,拉開門一看,四人全傻了。

後門外是一條巷子,不寬不窄,路兩邊停滿了裝貨的馬車、驢車、牛車、平板車,車上綁著各式各樣的木箱和大貨包,幾個車夫靠在貨包上打瞌睡,川流不息的貨車來來往往,順著車流看過去,正是西市和錦西坊的坊墻,墻被打通了,成了一條通行近道。看情形,這裏恰好成了一處臨時貨車停車場。

如此巨大的車流量,自然是什麽痕跡都驗不出來了。

靳若嘖了一聲,從懷裏掏出一包白糖糕,溜溜達達湊到了那幾個車夫邊上,邊吃邊熱絡聊了起來。

花一棠、林隨安和淩芝顏則是順著車流繼續向前走。

此時已過酉初,益都城常年多霧多雲,天黑的更早,天空呈現出一片空曠的墨藍,西市的街燈亮了,街鋪紛紛上了鎖,路上的貨車、馬車和行人卻是不少,沿著西市主街出了坊門,朝著錦江方向走去。

西市所在的城內區和浣花溪所在的南三區隔著一條錦江,以城南大橋相連,城南大橋是六墩石板橋,橋寬三丈,四排雙向車道,人流、車流熙熙攘攘,過了城南大橋再向東南方向走半刻鐘就是張儀樓,著名的錦江夜市便是從此處開始,沿著錦江江畔一直向東,穿過散花樓,直到小東橋門結束。

為了夜市照明方便,從西市坊門開始,城南大橋兩側和錦江江畔都豎著高高的路燈架,漆著紅漆,高過兩丈,每到夜幕降臨之時,西市和南市的衙署不良人便會架著高木梯,在燈架上掛上一串串燈籠,江風起時,燈串翩翩搖擺,很是浪漫。

西南兩市的小攤販們早早架著貨車,推著攤車來夜市搶好位置,字畫、銅器、首飾、樂器、瓜果、小食、皆可售賣,張儀樓和散花樓上甚至還有夜讀、詩會等民間團體活動,正所謂“夜市千燈照碧雲,高樓紅袖客紛紛”,錦水煙波,四野飄香,堪為盛景。

可惜林隨安三人根本沒有逛夜市的心情,並排站在城南大橋上盯著滔滔的錦江發愁。

花一棠用扇子淩空點著錦西坊、西市、浣花溪的方位,“從此處往錦西坊往上,皆為浣花溪的上游,按水流走向,西市外和城南大橋周圍皆有可能為拋屍地。”

林隨安:“但是西市和城南大橋的人流巨大,將那麽大一個箱子扔入河中也太顯眼了。”

淩芝顏:“連小霜死亡時間為昨日酉時至戌時之間,方大夫說屍體至少三個時辰平躺並未移動過,也就是說,連小霜的屍體在繡坊中放置到了醜時以後,方才裝箱運屍。”

“那些車夫說,那條街上每天都會停很多貨車,多一輛少一輛根本無人在意,兇手的運屍車停在哪裏自然也不會有人發現。”靳若捧著白糖糕走過來,可憐的白糖糕只剩了兩塊,全塞到了嘴裏,“錦江夜市會持續到子時左右,之後街上人流漸少,若兇手在醜時後拋屍,應該不太難。”

淩芝顏搖頭,“根據水流流速計算,即便剛出西市就拋屍,只需半個時辰便會流到浣花溪。但屍體是今日申時發現的,往前倒推,屍體拋入河中的時間應該在未時左右,時間對不上。”

花一棠的扇子越搖越快,“如果我是兇手,我定不會選白天拋屍,而是選半夜,但兇手拋屍時間恰好在浣花溪造紙坊最忙的時間段,所以,這個時間是他特意算過的,他有何目的?”

頓了頓,“浣花溪的事兒鬧那麽大,若是有人看到誰往河裏扔箱子,早就上報官府了,但距離發現屍體已經過去了三個時辰,目前並沒有任何目擊證人上報,也就是說——”

林隨安腦中“叮”一聲,踏著橋欄一躍而起,攀住城南大橋的燈桿,雙手用力向上一拔,雙腳同時噠噠噠連環蹬踏,整個人竄到了路燈架頂端,直身立住,黑色的衣袂隨著夜風烈烈作響。

這一連串動作實在太過利落帥氣,橋上的行人和馬車全都停了下來,目瞪口呆仰頭望著,淩芝顏圓瞪著眼睛,花一棠扇子都忘了搖,靳若大叫,“師父你幹嘛呢?”

林隨安:“賞景,吹風。”

裝屍的箱子目標甚大,白天拋屍卻沒有目擊證人,說明拋屍的位置很隱秘,益都與東都一樣水系覆雜,定有不為人知暗流或者暗渠可通入浣花溪,而且大概率會在附近。

不遠處的錦江夜市像一條璀璨熱鬧的銀河,錦江波光粼粼,著眼處皆是一片燈火輝煌,除了一個地方。

從西市坊門出來,主道西側有一小片暗淡之處,沒有任何光,風吹過,只能看到影影倬倬的樹影晃動。

林隨安翻身一躍而下,喊了句“靳若跟上”,踩著橋欄躍過人群,逆著人流奔到了那片暗淡之處,原來是一處汙水渠的出口。

雖說是汙水渠,但幾乎等同於一條小溪,從西市坊區下流出,上面蓋著厚過三寸的石板,汙水渠直通錦江,下游不遠處就是浣花溪的支流。大約是為了城市設計美觀,臨著大道的一邊種著茂密槐樹,斜坡下面是低矮的灌木叢,林隨安正要下去查看,被緊隨而來的靳若拽住了,“我去。”

靳若側著身子滑下了灌木叢,身形一閃就消失在了黑暗中,偶爾能看到柔和的明光閃爍,是花一棠送給他的夜明珠。

林隨安知道自己下去也幫不上忙,就蹲在道邊等著,遠遠的,花一棠和淩芝顏跑了過來,二人都是逆著人流,很是顯眼,突然,林隨安在他們身後看到了一個矮小的男人,探頭探腦也逆著人流走,帶著一頂瓜皮帽,一直跟在花一棠五六個身位之後。

林隨安豁然起身,厲喝道:“什麽人?!”

這一喊,別說那個矮子,連花一棠都嚇了一跳,淩芝顏不愧經驗豐富,立即反應過來,猝然轉身,矮子嚇得扭頭就跑,淩芝顏拔腿就追,還未追出兩步,就覺眼前一道黑色的風刮了過去,彈出一腳踩在了矮子的背上,矮子尖叫一聲,趴在地上成了一張餅。

林隨安樂呵呵將矮子從地上揭起來,拎在手裏甩了甩,提到了淩芝顏和花一棠面前,“有個跟蹤的小賊。”

矮子大約二十來歲,挽著褲腿,兩條小腿粗壯有力,顯然是常年做跑腿的工作,適才逃跑的速度也很快,若非是林隨安速度驚人,只怕早已逃之夭夭。

此人大約也是從未被這麽快被逮住過,嚇得兩眼暴突,滿頭冒汗,“女女女女俠饒命!我只是路過打醬油的!”

花一棠笑瞇瞇用扇子拍了拍矮子的臉,“淩司直,跟蹤迫害朝廷命官該當何罪?”

淩芝顏神色凝重,“輕則流放,重則絞刑。”

“我不是!我沒有!二位大人誤會了!”矮子尖叫,“我是鴨行門的,我叫毛三,是門主派我來盯著連娘子的宅子!”

林隨安:“……”

鴨行門?這都什麽鳥名字?

“你們門主認識連娘子?”花一棠眉眼驟厲,“莫非是你們鴨行門殺了連小霜?!”

“不是不是不是!”毛三連連搖頭,“門主也是受人所托!”

淩芝顏:“受誰所托?!”

毛三快哭了,瞥了一眼林隨安,林隨安呲牙,又拎著他的脖子甩了甩,毛三哆裏哆嗦蜷起兩條腿,像只發抖的青蛙。

“是……城南吳家的家主吳正禮。”

花一棠瞇眼:“姓吳,正字輩——”

“對對對,吳家主正是益都府衙司法參軍吳正清的堂兄,我們都是一家人啊!”毛三賠笑道。

花一棠和林隨安不動聲色對了個眼神。

花一棠:哎呀,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啊。

林隨安:忙活了一晚上可算有點收獲了。

“吳正禮為何要派人盯著連家宅院?”淩芝顏問。

“這個……大約是……怕牽扯出自己的醜事吧……”毛三眼神躲閃,“這個連娘子表面看著正經,是個繡娘,其實是個做皮肉生意的暗|娼。”

周末兩天無法更新,揮手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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