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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明散人被財大氣粗的“花神”氣到吐血,在床榻上一躺就是好幾天,渾渾噩噩間,只有師弟玄清散人衣不解帶在床前端茶倒水侍候,玄明散人甚是感動,心道待身體大好後,定要好好補償這位情深義重的師弟。

躺在床上的日子過得很快,不知不覺就到了六月初一,又是一月一度的龍神觀供奉日,想到又能搜刮一筆小錢,玄明散人精神好了不少,一大早就起床沐浴更衣,端坐主殿,準備迎接誠縣百姓的朝拜。

玄明散人甚至還想好了一套說辭,準備將那裝神弄鬼的“花神”好好數落一番,定讓誠縣百姓重新認清到底誰才是誠縣的老大。

可左等右等,眼看已過巳正,竟是一個來拜山的人都沒有,正納悶之時,玄清氣喘籲籲奔進大殿,驚呼道:

“師兄,不好了,朱主簿打開了城南的龍門,誠縣所有人都去了龍神湖的祭臺!”

玄明散人騰一下站起身,“他們去龍神湖作甚?”

玄清眼巴巴瞅著玄明,欲言又止。

“快說!”

“……誠縣百姓在祭臺上搭了、搭了一座花神的祠堂,今日正是竣工之日,”玄清越說越小聲,“據、據說今日花神不僅會送百花露,還會一擲千金……誠縣所有人都去拜花神了……”

玄明散人喉頭一滾,險些又嘔出血來,硬生生咽了回去。

這花神是蹬鼻子上臉,完全不把龍神觀放在眼裏了啊!

好好好!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大不了魚死網破!

“所有龍神觀弟子聽令,帶上家夥事兒,隨我去龍神湖祭壇!”

“師兄且慢,”玄清攔住玄明散人,低聲道,“我覺得此事不對,假花神一眾來勢洶洶,似有備而來,咱們是不是應該留些後手,方能有備無患?”

玄明散人一怔,“師弟的意思是?”

玄清:“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啊師兄。”

玄明散人沈吟片刻,覺得師弟說的甚是有理。

萬一假花神用的是調虎離山之計,先將龍神觀所有弟子引去龍神湖,再派人攻入龍神觀,毀去龍神果原果——想到被燒毀的秘庫,玄明散人心口又是一陣劇痛。

“師弟果然思慮周全,”玄明散人從懷中抽出一卷袖珍軸書道,“你速速帶人將所有龍神果收割裝箱,若是師兄此戰出師不利,你務必要將所有的龍神果送出誠縣,記住,龍神果才是我們立足的根基。”

卷軸中是一張新的地下密道圖,是玄清從未探過的地界,中央的位置標出一處地穴,畫了一枝龍神果,想必正是玄明散人最秘密的龍蛇果種植基地。

玄清飛快收起地圖,表情萬分憂心,“那師兄你呢?”

玄明散人一甩拂塵,冷笑道,“放心,師兄還有後招!”

玄清眸光閃閃,似是有淚光湧動,鄭重抱拳施禮道:“玄清定不負師兄重托。”

玄明散人將半數龍神觀弟子派給了玄清,自己帶著五十多名弟子浩浩蕩蕩橫穿整座誠縣,趕到了龍神湖岸邊,定眼一瞧,頓時七竅生煙。

龍神祭臺是他兩年前新建的,花了一百二十貫錢,如今竟被鳩占鵲巢。

祭壇兩側豎著兩丈多高的旗幡,幡上繡著巨大的金色牡丹,看繡工,顯然是四面莊的手筆,幾日不見,那些上不了臺面繡娘的手藝居然精進了不少,牡丹繡得華麗富貴,映著陽光怒放,竟比龍神旗幡還要氣派幾分。

誠縣所有百姓齊聚祭壇之前,雙手合十,仰著頭,虔誠望著祭壇上一方小小的祠堂,那祠堂只有一人多高,四根紅木柱,一片碧綠的琉璃瓦蓋,雖然面積不大,但十分精巧,堂中掛著一張花神的畫像,衣袂翩飛,栩栩如生。

朱達常身著淺青官袍,頭戴黑色襆頭,率一眾衙官、衙吏和不良人在祠堂前燃香跪拜,高聲誦讀祭文:

“玄奉六年六月初一,誠縣主簿朱某,率誠縣百姓眾昭祭花神之靈。嗚呼:青州誠縣,遭邪祟所擾數年,致地貧人疫,牲畜百死,魑魅橫行,百姓苦不堪言。”

“幸蒼天有憐,花神顯聖,則神道之光明,清輝萬裏,浮穢難匿,使疫癘不作,祟魅不逢,百姓各安其所,心誕靜怡——”

簡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這是什麽狗屁祭文,分明就是明目張膽罵龍神是邪祟!

玄明散人怒發沖冠,一聲令下,眾道士踢開百姓,將祭臺團團圍住,玄明甩著拂塵沖上了祭臺,指著朱主簿的鼻子破口大罵,“朱達常,你們朱氏一族吃我的用我的,如今竟是想造反嗎?!”

眾百姓轟一聲亂了,衙吏和不良人飛快將朱達常護在中央,龍神觀道士人數是他們的三倍,此時壓境而來,逼迫感十分驚人,若真打起來定然毫無勝算,所有衙吏的腿肚子都有些發抖,頻頻看向朱達常。

奇的是,平日裏畏手畏腳的朱主簿今日一反常態,挺直脊背手捧祭文轉過身來,定定盯著玄明散人的眼睛,拔高嗓音道:

“今,以祀告神誠縣之願,惟花神之靈,助誠縣祛邪祟之根,還一方凈土,如邪祟寧亂不滅,誠縣上下當以不畏不懼之意,斬邪除惡,歸我者昌,逆我者亡——”眸光驟然一厲,“請——花——神!”

天上倏然亮起了光,鋪天蓋地的金箔飄飄落了下來,此等豪橫的大手筆,莫說的一眾百姓和龍神觀的道士,連玄明散人都傻了,腦中回蕩著一個詞:

【一擲千金!】

百姓歡呼聲震天撼地,高舉雙手迎接金箔的洗禮,城門樓上騰起一雙人影,腳踏萬丈霞光掠過碧藍如洗的天穹,衣袂翩飛從天而降,飄飄落在祭壇之上。

歡呼聲戛然而止,湖風吹著霞光漫天飛舞,玄明散人一個激靈回過神來,這才發現那根本不是什麽“霞光”,而是一種薄如蟬翼的絲絹,在陽光下反射出七彩虹光,方才生出“彩霞”的錯覺。

可眼前的兩道人影並不是錯覺,更絕非什麽狗屁花神,而是兩個“人”。

一個是身著寬袍廣袖的小郎君,眉眼俊麗,頭戴玉簪,握著一柄大紅色的牡丹扇,衣衫仿若潔白的牡丹花瓣,在風中層層疊疊綻放開去。

另一個是黑衣勁裝的小娘子,長眉鳳目,腰身挺拔,左臂攬著小郎君的腰,右手握著一柄二尺長的橫刀,刀鞘漆黑粗糲。

二人並肩而立,一白一黑,一瑰美一淩厲,身後是蒼茫湖水,頭頂是萬裏晴空,當真是睥睨天下,風華無雙。

眾百姓萬分激動,齊刷刷跪地,高呼“恭迎花神!”

玄明散人瞳孔劇烈一縮,他認出來了,這小郎君就是方氏醫館的木棠,小娘子雖然他未見過真容,但這柄噩夢般的橫刀就算化成灰也不會認錯。

“果然是你們!”玄明散人咬牙切齒,“雲中月!”

“呦,”林隨安擺手,“玄明觀主多日不見,風采依舊啊。”

花一棠笑意盈盈,端著莊嚴大氣的造型,“玄明,見到花神本尊,還不跪迎?!”

“此人是天下第一賊雲中月,龍神觀弟子聽令,立即將此人斬於刀下!”

玄明一聲令下,身後二十名道士一擁而上,刀棍斧鉞一股腦兒朝著林隨安招呼了上去,眾衙吏和不良人大驚失色,正欲上前應戰,就見一道綠光劃破長空,千凈出鞘,小娘子黑色的衣袂卷著凜凜刀光殺入敵陣,無數血花競相綻放,蔚藍的天、白色的雲、綠色的刀、黑色的衣袂、紅色的血、組成了一副殘酷又美麗的畫。

不出十息,二十名道士手筋腳筋齊齊斷裂,癱倒在地,全身抽搐。

玄明散人面色如紙,林隨安所有攻擊都特意避過了他,偏偏將血濺了他滿頭滿臉,順著眉毛往下滴,血還是熱的,卻有著深入骨髓的寒意。

林隨安甩去刀上的血,反手將千凈扛在肩上,烈烈日光下,千凈碧光如洗,映得林隨安一雙眼晶亮如惡鬼之瞳。

玄明五官猙獰,“你、你到底——”

林隨安懶得聽人啰嗦,飛起一腳踹中玄明散人的心窩,玄明散人連哼都沒哼一聲,直直摔下了祭臺。

還未來得及登臺的三十多名道士駭然變色,慌亂湧上前將玄明護在中央,林隨安扛著刀率十幾名莊稼漢子將他們攔在了祭壇之下,那些莊稼漢一改平日的老實本分,高舉著鋤頭、斧子、鐵鍬,一副要拼命的架勢,雖然人數不占優勢,但有林隨安坐鎮,氣勢完全降維碾壓。

花一棠攏袖笑道,“本花神有好生之德,饒爾等一命,磕頭謝恩吧。”

玄明掙紮爬起身,咳出一口老血,“他根本不是什麽花神,他是方氏醫館的木棠!咳咳——”

“木棠只是本神在人間的替身,”花一棠捋了捋袖子,笑容倏然一收,厲聲道,“青州城縣有邪祟以龍神之名妖言惑眾,草菅人命,為害四方,天道不忍,特派本花神前來降妖除魔,爾等小小邪祟,還不束手就擒?!”

“大家莫要被他們騙了!”裘鴻雙目爆出血絲,指著林隨安喝道,“她就是殺死裘老莊主的方安!”

“殺死裘老莊主的不是方安,”花一棠反指裘鴻,“而是你!”

裘鴻:“方安殺死裘老莊主人證物證俱全——”

花一棠:“人證是誰?物證又在哪兒?”

“我賢德莊上下皆是人證!”

“是嗎?”花一棠定定望著臺下裘氏族人,“你們中可有人親眼見到方安殺人?”

包括裘伯在內的裘氏族人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妄言,裘老八跳了出來,大叫道,“我沒看到!”

花一棠:“其他人呢?”

裘氏族人紛紛低下了頭。

花一棠冷笑一聲,“你們沒人證,我有人證。”

裘鴻:“什麽?!”

花一棠合起扇子端端向城門方向一指,“請——人——證!”

眾人順著他扇子方向回頭望去,頓時大驚失色。

一名老者在木夏和伊塔攙扶下慢慢行來,老者身著淡青色官袍,晦暗的白發裹在襆頭中,鬢角掉出幾縷殘絲,面容憔悴,身形虛弱,走幾步就要喘兩喘。

眾人震驚非常,此人正是誠縣縣令裘良,上任裘氏家主裘文的兄長,不過數月未見,為何憔悴成了這般模樣?

一片寂靜中,裘良暢通無阻穿過重重人群,登上了祭臺。

朱達常率一眾衙吏躬身施禮,“見過裘縣令。”

裘鴻汗如雨下,“你、你你怎、怎怎麽——”

裘良示意木夏和伊塔松開他,僅憑著自己的力氣站直身體,轉身面朝臺下百姓,提高聲線道:“在下是誠縣縣令裘良,半年前,我被裘鴻囚禁,被迫為裘鴻所用,生不如死,幸而前幾日被人救出,方能重見天日,將裘鴻的罪行公之於眾!”

裘鴻身形劇烈一晃。

裘良轉目狠狠盯著裘鴻,皮包骨頭的臉猶如嶙峋的樹皮,“裘鴻以我兄長裘文的性命相要挾,將我關押在賢德莊茶室下的囚室之內,裘鴻在茶室內點燃毒香,逼我兄長吸入毒香,那毒香侵入兄長身體,導致他人越來越糊塗,漸漸失去意識,最後,最後竟是變作行屍走肉一般——”

裘良深吸一口氣,渾濁的淚水順著皺紋流了下來,“所有這一切,我都在囚室的透氣窗中看得清清楚楚,那日,亦是我親眼所見,這位小娘子進入茶室之時,裘文已經毒性發作,回天乏術,最終……最終吐血而亡,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裘鴻!”

祭臺上下一片死寂,湖風吹得花神旗幡烈烈作響,金色的牡丹映著陽光,烈目刺眼。

裘氏一族愕然變色,皆是滿面不可置信。

朱達常厲喝:“速速將裘鴻擒住!”

不良人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將裘鴻壓倒在地。

“裘良你血口噴人!”裘鴻的臉貼在地上,拼命掙紮,尖叫聲刺破了天空,“我給裘老莊主送的熏香是特制的藥香,能醫治百病,有延年益壽之效,怎麽可能是毒?!”

花一棠冷笑一聲:“上物證!”

方刻一襲紅衣似血,擎著卷軸穿過人群,登上祭臺,先亮出仵作銘牌,“我乃大理寺任命的仵作方刻,”又甩開軸書,“這是裘文的檢屍格目。死者身無外傷,肉色萎黃,皮起薄鱗,臟腑腐綠,胸腔、腹腔積滿鮮血,剖心驗之,發現心大脈爆裂。推斷死因如下:死者多年慢性中毒,毒素堆積毒發後,血流提速,導致爆心而亡。”

臺下一片嘩然。

聽到方刻自爆身份,玄明腳下一個趔趄,眸光在“花神”和“方安”的臉上頓了頓,心裏冒出了一個猜測。

放眼唐國,誰能有這般財力,一擲千金只為假扮一個不著調的花神?

放眼天下,誰能有鬼神般的恐怖戰力,能以一敵百?

胸口的血氣一股股往上湧,玄明手腕一抖,藏在袖中的葫蘆落入了掌心。

甚好、甚好!能遇到這般對手是他玄明的榮幸!

花一棠居高臨下望著裘鴻,“裘鴻,你毒殺裘氏家主裘文,囚禁誠縣縣令裘良,假借縣令之名在誠縣之內作威作福,魚肉百姓,樁樁件件,證據確鑿,按唐律,此乃十惡之罪,當判梟首之刑,事到如今,你還有何話可說?!”

裘鴻全身劇烈發抖,眼珠子瘋狂轉動,突然,目光定在了玄明身上,一咬牙,“我根本不知道那熏香有毒!熏香是玄明散人給我的,是玄明要害死裘老莊主,我什麽都不知道!”

玄明斜眼瞅著裘鴻,“那熏香是你特意找我求的,與我何幹?”

裘鴻:“你當時說熏香是以龍神觀符水煉制而成,如今想來,你早就知道符水有毒吧!”

“符水乃是龍神所賜的神物,怎會有毒?!”

“若是沒毒,裘老莊主怎會爆心而亡?!全縣百姓的乏力、虛弱和心悸之癥又從何而來?!”

玄明臉皮一抖,顫抖的嘴角溢出了血絲,不吭聲了。

林隨安不動聲色和花一棠對視一眼。

呵呵,狗咬狗,兩嘴毛。

百姓聞言皆是大驚失色。

“龍神觀的符水有毒!”

“我們也中毒了?!”

“我們是不是也快死了?!”

人群中的朱母振臂高呼,“大家莫慌,花神大人說過,符水只是小小的邪祟之毒!花神百花露可解此毒!”

小魚:“我喝過百花露,真的能解毒!”

裘三十二:“我也喝過!”

一眾莊稼漢子紛紛點頭附和。

“沒錯!”花一棠廣袖拂動,清光萬裏,“大家不必憂心,本神早已備好了百花露,這就賜予諸位。”

朱達常命不良人從祭祀長案下拖出四個大木箱,木箱裏滿滿當當的全是袖珍琉璃瓶,裝著晶瑩剔透的液體,拿在手中輕輕一晃,便能聞到撲鼻的茶花香。

這是方刻以百花茶為藥引煉制的解藥終極版,藥效好,口感佳,經過朱母、裘老八和數名莊稼漢的親身試藥,臨床結果十分顯著。

百姓們興高采烈收下琉璃瓶,正要飲下,就在此時,玄明散人翻出手裏的葫蘆,一口灌下符水,振臂喝道,“莫非你們忘了龍神祭之時,龍神顯聖的神姿?!爾等凡人如此汙蔑龍神,難道不怕龍神天譴嗎?”

眾人面色微變,龍神顯聖的場景還歷歷在目,深入骨髓的震撼和恐懼迫使他們停下了喝藥的動作。

“區區一個邪祟,居然敢自稱神,真是荒天下之大謬!”花一棠搖著扇子笑道,“你所謂的龍神顯聖,不過是海市蜃樓罷了,本就沒什麽稀奇。”

玄明散人面色大變,“你、你你你你說什麽?!”

花一棠高舉折扇,又來一句:“請——人——證!”

馬嘶長鳴,一人縱馬沖出城門,雙腳狠踏馬鐙,騰空踏風躍上祭臺,震袍直身而立,但見此人面如冠玉,眸似朗星,身著六品墨綠官袍,頭戴黑色襆頭,滿身風塵難掩一身正氣。

“我乃大理寺司直淩芝顏,此乃大理寺案牘堂所藏誠縣縣志,”淩芝顏將手裏的軸書拉開展示,“縣志有載,誠縣地形特殊,每到雨季結束之時,便有蜃景出現。所謂蜃景,不過是一種天文氣象,因氣溫濕度差異導致湖面水汽蒸騰,倒映出外地的景致。”

說著,淩芝顏又抽出一卷軸書,軸書裏是一副山水圖,山脈連綿,隱有雲霧繚繞,山脈走勢猛一看去與龍形神似。

“此山名為青龍山,位於誠縣以南五十裏,因為位置氣候極為特殊,恰好成了龍神湖蜃景的源頭,大家所見龍神顯聖的景色,其實只是這座山的倒影。”

湖畔一片死寂。

誠縣百姓仰著頭,定定看著那兩幅軸書良久,突然,有人哇一聲哭了出來,緊接著,越來越多的人蹲身跪地,抱頭痛哭,哭著哭著,又有人開始笑,百姓們又哭又笑,又喊又叫,似乎想把這長久的憋屈和恐懼都發洩出來。

林隨安心中暗暗嘆了口氣。

信仰崩塌,痛入骨髓,可這痛,卻是不得不受的。

花一棠搖著扇子湊到淩芝顏身側,表情甚是不滿,“只是讓你來做個證,有必要這般搶風頭嗎?”

淩芝顏:“淩某可是花神大人請來的,自然要鄭重些,才不會折了花神的面子。”

堂堂大理寺司直為官廉正,容貌端俊,表情又是這般一本正經,說服力十足,花一棠怔住了,眨了眨眼,“有道理。”

淩芝顏扭頭,強忍著沒笑出聲。

“狗屁龍神,狗屁龍神觀,玄明,你騙得我們好慘啊!”人群中爆出一聲高喝,竟是秋三娘沖了出來,撿起地上的石頭砸向了龍神觀眾人,這個動作瞬間變成了一個導火索,眾百姓清醒過來,沈重痛苦變成了滔天怒火,紛紛湧過來扔石咒罵,一時間,罵聲哭聲震天,石頭好像暴雨一般砸向了玄明散人。

面對怒氣洶湧的百姓,眾道士哪裏還敢應戰,只能抱著頭蹲下身連連告饒,玄明散人頓時變成了眾矢之的,被砸得鼻青臉腫,額角躥血,可他不但不躲,反倒仰首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隨安神色一動,亮出千凈,“小心,退後!”

玄明散人邊笑邊看過來,眼白漫上了水波般青藍色,瞬間就占據了整顆眼球,額角和脖頸處跳出駭人青筋,仿佛蛆蟲般扭動著。

眾人大驚,嘩然後撤,唯有林隨安泰山壓境般穩穩立在人群前方,千凈碧綠清澈的刀光映著她勾起的嘴角。

“玄明觀主,藥吃多了可是會有副作用的哦。”

玄明張開血盆大口發出一聲嘶吼,那幾乎不是人能發出聲音,異常淒厲,仿佛五臟六腑在他體內沸騰腐爛,順著咽喉擠出來的聲音,下一瞬,一躍而起,手中拂塵銀絲炸開千萬道明光,朝著林隨安劈頭蓋臉罩下。

林隨安瞳孔一縮,足尖一點迎上,手腕狂搖,將千凈舞成了螺旋槳,割麥子一般收割著拂塵,拂塵被攪得粉碎,仿佛漫天飛舞的蒲公英四處散播,落在了龍神觀的弟子身上,龍神觀弟子發出淒厲的慘叫,扭曲著身體滿地打滾,臉上跳出一條一條醜惡猙獰的青筋。

不好,玄明散人的拂塵上果然有毒,林隨安額角微跳,刀勢驟變,淩空劈出五招刀釜斷殤,激烈的刀壓形成龍卷,將拂塵碎片卷上了半空,反手又是三招割喉血十丈逼退玄明,回首大喝,“花一棠,解藥!”

“來了!”花一棠一腳踹翻祭祀長案,木夏和伊塔拖出最後一個大木箱,朱達常率眾不良人取出木箱裏的皮水袋,咚咚咚灌入口中,奔下祭臺朝著那些道士狂噴:“噗噗噗噗——”

方刻慘不忍睹扶額,淩芝顏默默移開了目光。

口水混著解藥噴了龍神觀弟子滿頭滿臉,個個都變成了落湯雞,青筋消失了,慘叫弱了下去,道士們趴在地上,一口一口往外嘔藍水,也不知的中毒的副作用,還是單純被解毒的方式惡心的。

圍觀百姓一看了樂了,也學著不良人的動作紛紛啐起了吐沫,邊啐邊罵,兩不耽誤,好不熱鬧。

玄明被如此清奇的解毒方式驚呆了,一晃神的功夫,只覺眼前綠光狂閃,電光火石間,千凈已經橫住了咽喉。

林隨安的笑臉近在咫尺,大氣都沒多喘一口,“玄明兄,你的這點小伎倆我們早就猜到了。”

玄明臉皮瘋狂抽動,骨節哢哢作響,心道不愧是傳說中的千凈之主,即便他用了三倍的符水,也只能在此人手下走十招,差距太大了。

不過沒關系,只要有龍神果在,他們就能東山再起——

突然,玄明瞳孔劇烈一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竟然看到誠山方向騰起了濃重的煙霧。

林隨安回頭看了一眼,學著花一棠欠揍的語氣笑道,“啊呀,你的龍神果大約都被燒光了,好可惜呀。”

玄明雙目暴突,“怎、怎麽可能——玄清師弟,你們將我師弟如何了?!”

林隨安翻了個白眼,拋出一瓶百花露,單手大拇指撥開瓶塞,將整個瓶子塞進了玄明嘴裏,還掐著玄明的脖子搖了搖。

清亮芬芳的液體順著咽喉流入胃袋,玄明全身的力氣流水般洩去,身體一軟,跪在了地上,頓時悲從心來,痛哭不止,“玄清師弟……師弟,是師兄害了你的性命啊——”

林隨安幾乎笑出了聲,“玄清師弟,你師兄很是擔心你呢。”

“別了,被這種人惦記可不是什麽好事。”

玄清道長說話前還在百步之外,一轉眼就到了眼前,青色的道袍甚至幻化出了三重幻影,朝著玄明一抱拳,“師弟不負所托,已將龍神果盡數收割燒毀,師兄再也不用寢食難安,夙夜難寐了。”

玄明只覺一桶涼水從頭澆到了腳,玄清不可能有這般出神入化的輕功,此人根本不是玄清,而是、而是——

“你才是雲中月!”

玄清很是受用,“還是這個名字聽著順耳。”

玄明面如金紙,呆楞許久,緩緩伏地身體,以頭搶地,雙拳狂砸,發出撕心裂肺的吼聲,“啊啊啊啊啊!”

花一棠搖著扇子走過來,冷眼看著他,“玄明,你將龍神果制成的符水和繡品賣到了何處?售賣路線是如何規劃的?買家是誰?可有賬簿名單?!”

淩芝顏:“若能坦白交待,我可以替你向大理寺求情,給你留個全屍。”

玄明的叫聲漸漸停了,擡起頭,直勾勾盯著花一棠,“你到底是誰?”

花一棠挑眉:“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嗎?”

玄明幾乎咬碎牙關,目光又移向林隨安,“千凈之主林隨安,你這個叛徒!”

林隨安:“哈?”

玄明眼中迸出刺骨的恨意,突然啐出一口血,仰天長嘯道:“韓泰平,你還在等什麽?!”

這一嗓子把眾人都喊蒙了。

林隨安:“韓泰平,誰啊?”

花一棠:“聽著耳熟。”

就在此時,朱達常突然發出一聲厲喝:“什麽人?!”

林隨安、花一棠和淩芝顏回頭,同時瞪大了眼睛,城樓之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圈黑衣人,帶著枯樹皮制成的面具,手上提著高仿版的千凈,數量近百,還有一個領頭站在城門正前方,用手裏的樹皮面具扇著風,一副不耐煩的模樣。

此人身形敦實,模樣還算周正,的確有些眼熟,朱達常率先想起來,“你是——蓬萊坊的裏正韓泰平!你想做什麽?!”

韓泰平笑了,“果然不出三爺所料,玄明你當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如今丟了龍神果,誠縣是斷斷不能留了。”

林隨安也想起來了,他們來誠縣的第二日,這位韓裏正曾來醫館“指點”過一番,還收了花一棠一吊錢的小費。

花一棠用扇子敲著額頭,一副頗為懊惱的表情,“真是萬萬沒料到,區區一個路人甲也來搶本神的風頭。”

林隨安和淩芝顏側目:這紈絝還裝神弄鬼裝上癮了。

雲中月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師兄所謂的後招啊。”

玄明似是根本沒聽到雲中月的聲音,淚流滿面連連叩首道,“玄明有負三爺所托,自知罪孽深重,甘願受罰!”

說著,就要咬舌自盡,雲中月眼疾手快一把卸掉了他的下巴,將玄明敲暈了。

韓泰平大笑三聲,反手扣上樹皮面具,猛一揮手,城樓上的黑衣人仿佛一只只黑色的紙鳶飄落,抽刀出鞘,一步一步逼向龍神湖,狂風驟起,黑衣狂舞,一百多張面具煞氣四溢,氣勢甚是駭人。

眾百姓面色驚懼,步步後退。

朱達常迅速退到花一棠身邊,急聲問道,“花縣尉,這些是什麽人?”

花一棠:“自然是壞人。”

朱達常險些沒哭了,心道這都什麽時候了,這紈絝還有閑心開玩笑。

可瞧花一棠表情,眉眼淩厲,又不像說笑的模樣。

淩芝顏:“黑衣人共有一百一十六人,我們這邊加上雲中月和李尼裏帶過來的衙吏和不良人,只有三十八人,林娘子,此一戰可有勝算?”

朱達常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他竟是忘了,花氏林隨安素有以一敵百之名,再加上縣衙的不良人和衙吏,定然——

“看他們的裝扮,應該和雲水河上的黑衣人是一夥的,”林隨安單手挽了個劍花,“這幫人功夫犀利,還會陣法,估計夠嗆。”

朱達常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淩芝顏嘆了口氣,抽出腰間的橫刀,“林娘子,請了。”

林隨安挑眉一笑,“淩司直,請了。”

話音未落,二人已如離弦之箭殺向了黑衣人群,李尼裏發出一聲長嘯,率眾衙吏不良人緊隨而上,韓泰平厲喝下令,黑衣人攜著震天動地的殺氣湧了上來。

林隨安將身體的重心壓得極低,仿若一只貼著水面滑行的飛鳥,足不沾地,身披厲風,右手反握千凈,左手反攥刀鞘,隨著身形的飛速移動,雙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爆出攻擊,電光火石,一擊必殺,仿若一根尖刺狠狠紮入敵陣,所到之處,血光飛濺,卻是半點也沒落到她的身上,只是染紅了身後掀起的煙塵。

林隨安的速度竟然又變快了!

淩芝顏心中駭然,他用盡全力也僅能堪堪跟在後面撿漏,不知不覺也砍翻了十幾名黑衣人,李尼裏等人殺紅了眼,大笑著說從未殺得這般爽快過,可殺著殺著,眾人就覺出不對勁兒了,前方的林隨安左轉右轉,竟是跟丟了,四面八方不知何時都變成了黑衣人。

不好!淩芝顏驚出一身冷汗,大喝,“有詐,撤!”

已經來不及了,黑衣人的攻擊海浪般撲了上來,砍了這個,換了那個,他們都是統一的服裝和面具,根本無法判斷到底砍了哪個,眼看眾人就要被碾壓至死,左前方的黑衣人突然被綠色刀光撕開了一道口子,林隨安又殺了回來,身形狂旋轟出兩招,撂翻了八名黑衣人。

黑衣人刀光湧動,瞬間填補空缺,再次湧了上來。

“是陣法。”林隨安道。

淩芝顏心頭一沈:果然。

李尼裏和不良人頻頻後退,他們只是小小的縣衙官吏,何曾見過這般慘烈的戰場,個個臉色嚇得慘白。

韓泰平的聲音遠遠穿了進來,“千凈之主,不要做無畏的抗爭了,整個誠縣都被包圍了,你們逃不掉了。”

林隨安擡頭一瞧,城樓上又出現了一批黑衣人,好像下餃子似得跳了下來,好家夥,竟然還有伏兵!這般源源不斷砍下去,就算她是鐵打的也撐不住啊!

為今之計,只有——

林隨安掄起千凈再次殺入敵陣,扯開嗓門召喚外援:“花一棠!”

就仿佛和她的聲音相呼應一般,祭臺上的花一棠發出了震天的罵聲,“啖狗屎!你們都傻了嗎?!”

這一聲罵,不是對著黑衣人,而是對著誠縣百姓,那些嚇呆的百姓此時竟是齊刷刷跪在祭臺之下,對著花一棠頂禮膜拜,口中高呼“花神保佑!”

花一棠白衫狂舞,容色凝霜,“啖狗屎的花神!我乃誠縣縣尉花一棠,奉聖人之命,特來調查誠縣龍神觀假借龍神之名作亂一案!如今罪首玄明伏法,誠縣之光明就在眼前,你們難道要眼睜睜看著誠縣被賊人毀於一旦?!”

眾百姓怔怔看著花一棠,目光茫然。

“花神大人,原來也不是神嗎?”

“花神也是假的,那我們又該信誰呢?”

花一棠雙眼湧上紅光,激烈的聲線響徹天地,“龍神是假的,花神也是假的,真正的神不在天地,而是生於萬民之心,誠縣的神不是別人,而是我們自己!站起來,靠我們手和拳頭,保衛我們的家!”

說著,花一棠從地上撿起一柄橫刀,揮舞著沖向了黑衣人,朱達常不甘示弱,大吼著緊隨而上,後面,是木夏和伊塔——雲中月和方刻沒動,二人堅定守著裘良和玄明——裘老八掄起狼牙棒追上了朱達常,朱母、小魚、裘三十二、莊稼漢子,朱氏家主,秋三娘……越來越多人如夢初醒,抓起了手邊的武器,鋤頭、扁擔、石頭、甚至有人赤手空拳就沖了上去。

“花神大人說的對,我們的家,我們自己保護!”

“沖啊!”

“幹他娘的!誰怕誰!”

“我們這麽多人難道還怕幾個雜碎!”

“滾!滾出誠縣!”

困在陣中的林隨安露出了笑臉,“兄弟們,隨我一起往外沖!”

事實證明,無論是多麽牛逼的陣法,在壓倒性的人數面前皆是不堪一擊,近千人的外圍沖擊,加上林隨安等人的內應,區區百人之陣不消片刻便潰不成軍。

隨風狂舞的花神旗幡之下,殺聲震天,罵聲撼地,碧藍的龍神湖染上了一層血色。

靳若催促著胯|下的駿馬,心急如焚,按計劃,他們本該今日辰時抵達誠縣,可偏偏上游暴雨,沖塌了必經之路的橋梁,不得不繞行山路,足足浪費了三個時辰。

他身後是廣都城車太守派出的三百守城援軍,領頭的正是廣都司法參軍任兵,帶的都是廣都城的精兵,騎術過硬,狂奔數個時辰,一句抱怨都沒有。

茂密的樹林和野花幾乎將山路吞噬,馬蹄碾過泥濘,龍神湖的水光在林葉間若隱若現,快了,就快了,穿過這片山林就到了!

師父,姓花的,方大夫,木夏,伊塔,你們千萬要平安無事啊!

突然,前方豁然開朗,寬闊無垠的龍神湖仿若一面鏡子展開,靳若看到了龍神湖畔高大的祭臺,迎風飛揚的花神旗幡,整個湖畔靜得嚇人,竟是一點人聲都沒有。

靳若腦中“嗡”一聲,馬鞭狂催,身後馬嘶長鳴,眾人以極限速度沖進了祭臺範圍之內,靳若猛地一拉韁繩,馬蹄高高揚起,又狠狠踏下。

靳若呆了,任參軍和三百騎兵也傻了。

祭臺下橫七豎八坐著許多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看穿著打扮,都誠縣的百姓,皆是氣喘籲籲,滿身泥濘,發髻淩亂,鼻青臉腫,甚是狼狽,可他們的臉上卻喜氣洋洋,雙眼發亮,仿佛做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人群中有朱達常、裘老八、李尼裏、小魚、不良人、朱母、裘伯……看到靳若還熱情打了個招呼。

靳若翻身下馬,再往前走,發現在這些百姓中央,還趴著一大堆黑衣人,枯木制成的面具被踩成了稀巴爛,刀卷了刃,衣衫破爛,幾乎衣不遮體,這個頭頂冒血,那個屁|股噴紅,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離奈何橋只有一指頭的距離。

角落裏還有幾十個道士,皆是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狀似受到了什麽驚嚇,已經精神恍惚了。

任參軍瞪大眼睛,“這些是——”

“啊呀,小靳若,你來遲了啊。”

祭臺上傳來悠哉悠哉的嗓音,花一棠伸長雙腿坐在祭臺上,雙臂軟軟掛在肩膀上,似乎連擡手的力氣都沒了,一張俊臉沾滿了血汙,漂亮華貴的衣衫也破成了抹布,唯有一雙眼睛清澈透亮,令整座龍神湖黯然失色。

靳若看到了林隨安,她坐在花一棠身後,額頭的發梢還在滴血,後背倚著花一棠的背,姿態慵懶舒適,仰頭望著天際的流雲。

靳若大喜:“師父!”

林隨安轉過頭,亮出大大的笑臉,“好徒兒,我們贏了!”

百姓中響起了斷斷續續的笑聲,笑聲越來越大,響遏行雲。

“哈哈哈哈,我們贏了!”

“贏了,哈哈哈哈哈,贏了!”

“我們贏啦!!”

小劇場

任參軍:我的戲份呢?這麽快又沒了?!!!

這一章足足寫了四天,血條已盡,躺

神獸的甲流終於康覆,去上學了,哭

大家一定要保重身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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