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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辛繁上學的時候沒有看到程簡,雖然知道他是去比賽了,但看著那個空蕩蕩的位子,心裏還是感覺有點失落。下課的時候,她把自己連夜準備的禮物放在了程簡的課桌上,那是一條用她的發圈制作的手鏈,粉色的小皮筋兒上墜了兩顆塑料管折的星星,還有辛繁從自己“童年玩伴”泰迪熊身上扒下來的一顆小鈴鐺。

聽說給男友送自己的小皮筋就相當於蓋章宣誓主權了,辛繁想了下程簡手腕上套著粉色發繩的樣子,忍不住撲哧笑出來,他本來就長得幹幹凈凈,皮膚又白,一定跟粉色很相稱嘛。

等他回來看到這個,不知道是驚喜還是驚嚇,辛繁樂呵呵地一回頭,猝然對上兩個姐妹四只眼睛,嚇了一跳。

“幹嘛?”辛繁問。

車緣一臉無語:“大姐,你有沒有發現,你跟程簡好了之後天天一副傻樣。”

高沐雪則是盯著程簡桌上那根發圈:“真的有這種說法嗎?給喜歡的男生送皮筋兒?能好使?”

“你想幹嘛?”車緣揶揄地看高沐雪,後者不禁逗地紅了臉:“我問問還不行!”辛繁也似有所感,加入調戲高沐雪的隊伍:“什麽樣算好使?程簡可是我主動出擊努力泡到的,你這麽害羞可抓不住機會。”

第一天這樣說說笑笑倒也不覺難挨,然而第二天程簡還是沒來學校。

辛繁漸漸覺得有點不對勁,老師講解試卷的時候,她看著那個空蕩蕩的課桌楞神,自己的粉色小皮筋兒孤零零地擺在上面,連位置也沒有動一下。

也不知道他奧數競賽成績怎麽樣?考完試竟然都不聯系自己一下。辛繁悶悶不樂地趴在課桌上,鼻尖嗅著試卷油墨的味道,用來訂正錯題的紅筆在試卷上劃來劃去,她圈了一個句子:“*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

似乎是看出辛繁的低落,下課時,車緣和高沐雪圍過來,嘰嘰喳喳地猜測:“程簡是不是生病了?”“不會是家裏出了什麽事吧?不然怎麽都不告訴你一聲。”“可能明天就來了。”

辛繁一言不發,她給程簡發過消息,也打過電話,他的手機關機了。

這學期的最後一天,辛繁慢條斯理地收拾好了書包,把課桌整理得幹幹凈凈,窗外天幕陰沈,厚重的雲塊中隱約透出一點橘黃色的晚霞,再開學就要高三了。

即將離開教室的時候,班主任老趙叫住了她。

“程簡轉學了。”老趙輕描淡寫地說著,似乎沒有打算進一步解釋什麽。辛繁楞了楞,然後點了點頭。她也似乎明白,老趙為什麽要單獨對她說這件事。

胸腔淤積著憋悶的情緒,她回家的腳步很慢很慢,腦中只回蕩著老趙的一句話——程簡轉學了。

人生各有際遇,辛繁卻覺得,自己通往未來的路忽然大霧彌漫。

也許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了。

遲鈍的難過緩緩充盈了胸口,她眼眶發燙,用力眨了眨眼。

“騙子。”

“王八蛋。”

辛繁小聲說著,咬牙切齒,眼淚卻撲簌簌地滾落,明明說好了要給她獎勵呢。

程簡,你真不是東西。辛繁插在口袋裏的手攥得很緊,手心裏是一根粉色皮筋,塑料星星的尖角刺得手心生疼。

也許這是對她在開啟這段戀情時態度不端的報應,她想到自己剛與程簡相熟的那段日子——兩個人窩藏在狹窄的播音室裏,火鍋的熱氣令玻璃窗蒙上的水霧,她的心也像那布滿水汽的窗一樣潮濕,校園廣播裏回蕩著一首短詩:

*所有的結局都已寫好/所有的淚水也都已啟程/卻忽然忘了是怎麽樣的一個開始/在那個古老的不再回來的夏日……

簡直像是預言。

當晚,辛鈺蓮回家後察覺了氣氛的不對,辛繁抱膝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屋子裏黑漆漆的,只有電視熒光閃爍。

“哭了?”辛鈺蓮一邊摘下圍巾和帽子,一邊打量她這個渾身是刺的女兒。辛繁瞪著通紅的眼睛,直視著電視嘴硬:“沒哭。”

“扯淡。”辛鈺蓮也坐下,看電視上正在播放的節目——動物世界。畫面裏,非洲雄獅正在捕獵,一頭瞪羚不幸落網,被雄獅的利爪開膛破肚。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看這玩意兒還能哭?”

半天沒等到回答,辛鈺蓮側頭看去,只見辛繁一下一下地用手背抹眼睛,她一開口聲音委屈得要命:“媽……”

高二寒假的第一天,辛氏母女開了一箱啤酒,對著吹到了半夜,談話的主題是痛罵男人。好像這麽多年過去,母女倆終於有了共同話題。

喝到最後,辛繁醉醺醺地趴在桌子上,臉一路紅到脖子根,辛鈺蓮倒是還清醒,她輕輕順著辛繁被淚水黏在臉上的頭發,眼裏也有淚光,她看著辛繁,就像看著年輕一些的自己:“哭吧,哭完就好了,哭完就忘了。”

“媽。”辛繁迷迷糊糊地抓住辛鈺蓮的手,眼淚又沿著潮濕的睫毛一路蜿蜒地流下來,她很難受,她忘不掉。

如果說李秋月那樣的背叛是一枚楔進骨髓的鋼釘,那程簡這樣倉促地不辭而別又算什麽呢?

是流水般斬不斷的愁緒、是沒了下文的故事、是一道心口裏過不去的門檻。

是長久的、如鯁在喉的遺憾。

新年那天,電視裏播著鬧哄哄的春晚,車緣和高沐雪生拉硬拽地把辛繁叫出來放煙花。江邊是這個偏遠小城鎮放煙花的聖地,空曠的江面凍得瓷實,上面擺了大大小小的煙花盒,岸上人頭攢動。

辛繁被兩人擠在中間,呵著冷氣,她對看煙花並不熱衷。事實上,車緣跟高沐雪也從沒專門來看過什麽煙花,只是她們知道了程簡轉學的事,又聽說整個寒假辛繁就像變了個人,整天在家學習,頓覺恐怖,便說什麽都要叫她出來放松放松。

“好多人啊,大家過年都這麽閑的嗎?”車緣語氣誇張地感慨,拉著兩個姐妹擠來擠去,鉆到人群之前,白玉欄桿在夜晚反著光,人們都擠在一起,也顯得不那麽冷了。

忽然,辛繁看到一個瘦高的男生朝她們走來,戴著兜帽,她楞楞地看著,那人竟還朝她們揮了揮手。

隨著男生走近,車緣大著嗓門叫出來:“是你!小結巴!”

那男生羞澀地抿了抿嘴,看向高沐雪:“我……我們老大看到你們幾個過……過來了,就,就……”

“就讓你來找我們是吧?”高沐雪笑著替他說完了後半句。小結巴撓了撓頭,感覺臉上火辣辣的。

“小貂也來了啊。”辛繁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收起了眼裏一閃而過的失望。

“走……走吧。”小結巴帶路,領著三個女生朝右面的高塔方向走。該說不愧是土豪小貂,今晚包場了煙花最佳觀賞地——一個小小的瞭望臺。塔上不透風,幾個人搭了桌椅,弄了些奶茶炸雞,大冬天的搞野餐。

辛繁她們上來的時候,小貂臉上正貼滿了白色紙條,跟弟兄們打撲克。

“繁姐你來啦!”他百忙之中抽空打招呼,然後忙不疊回頭,右手高舉,像參演真人版圍棋少年一般將兩張牌摔在桌上:“對二!”

“嘿嘿,要不上了吧?”小貂得意忘形,晃悠得臉上紙條亂顫。

小結巴話少,手腳卻麻利,一進來就悶頭拆炸雞包裝袋、給奶茶插吸管,然後分給辛繁幾人,到了高沐雪那兒,他私心給她多分了一塊雞翅。

眼看著那兩人一對上眼就劈裏啪啦冒火花,車緣真是後悔帶辛繁出來了,心說這不得受刺激?一擡頭,卻見辛繁只是微微笑著吃狗糧,波瀾不驚的。

行啊,練出來了。車緣暗自感嘆,忽然耳畔一聲嘯響,臉側都被粉紫色的光照亮了,一瞬間,所有人停下手頭的事情,不約而同地朝江面上空看去。

煙花表演開始了。

接二連三的璀璨光芒把江面映成一片燦爛的花園,皚皚白雪與金屬燃燒產生的光華相稱,不知是誰襯托了誰,火樹銀花不夜天。

辛繁也仰頭看著,五光十色的花朵在視野裏此起彼伏,耳畔是起起落落的感嘆,小朋友興奮的喊叫著,情侶依偎在一起,在冷焰火下彼此取暖,這樣美好的光景似乎能令人忘卻一切煩惱,辛繁卻總覺得此地少了一個人。

手機的震動就是在這時候響起的,周圍人聲嘈雜,沒有人註意到。辛繁摸出手機看了看,是一串不認識的號碼,不知為何,她的心忽然一動。

煙花還在陸陸續續地升空、尖嘯、炸開,辛繁按下接聽鍵,周遭的聲音就好像如潮水般褪去了。

“餵?”她開口。

電話聽筒裏傳來電流幹擾的雜音,細密得如同呼吸,然而,沒有人說話。

辛繁也沒再出聲,她聽著話筒另一邊的沈寂,看向一顆又一顆綻放的煙花,粉色的像張開的巨網,銀色的像瀑布湍流,她的心跳隨著煙花升空的節奏,怦怦地響個不停。

辛繁覺得自己有一句話沒有說錯,在程簡身邊的時候,她的心總是跳得特別快。

煙花還未落幕,手機裏傳來忙音,對方掛斷了。盡管兩人什麽都沒說,但辛繁已經知道這通電話是誰打來的。她不由得想,電話接起的那一刻他想說什麽呢?他想祝我新年快樂嗎?

辛繁凝視了這通來電許久,只覺得連日來強行壓下的酸澀又要翻湧著冒出水面,為什麽一個沒有聲音的來電就能對她產生這樣的影響?好不公平。

沒有人註意到這小小的插曲,辛繁在一片熱鬧中垂眸,把來電記錄刪掉了。

她將視線從手機屏幕上移開,就像將偶爾抽離的思緒又拽回現實,小貂和幾個男生正在大馬猴一樣上躥下跳,回頭,兩個姐妹都似乎察覺了什麽,一語不發地定定看著她。

今天是農歷新年,辛繁看向車緣和高沐雪,扯出了一個笑容:“新年快樂啊。”

也許不是所有故事都要有一個完美的結局。

這個道理她應該很早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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