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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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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情緒上的閾值常常不會有一個很明顯的界限, 卻好像確實存在一個模糊邊緣,隨之緩緩遞減。

伴隨著二零一二年的結束,喧囂塵上的世界末日並沒有到來, 隔天還是照常的朝九晚五, 地鐵上擠滿的還是倦怠的成年人。

沈知微有的時候會突然發現,很多年前的那場感冒好像逐漸在退燒。

只是病去如抽絲, 很難做到一時半刻間的完全痊愈。

設計院的工作經常需要做方案匯報,與甲方的溝通同樣必不可少,或許是環境使然,沈知微逐漸適應了高強度的與人溝通,比從前要更加游刃有餘。

雖然對她來說, 和人溝通算得上是一件很內耗的事情。

二零一三年春天,沈知微大四即將結束的時候,她在設計院的領導發過來消息, 說是今年設計院對接到很多很不錯的項目, 如果沈知微畢業以後有意向的話,可以隨時過來。

同時還說了她之前提出來的那個設計概念很特別,已經被甲方采用,到時候項目承接的分成也會按照比例打給她。

沈知微避重就輕, 感謝領導給了她這次工作機會, 沒有具體回覆畢業以後的打算。

建築系的本科是五年制,比景觀要多出一年。

所以本科的舍友都已經在準備畢設, 每天在宿舍的時間很短, 要麽是在圖書館, 要麽就是在建築系館。

沈知微那段時間大作業剛剛結束, 偶爾也會幫著舍友參考參考設計圖紙。

畢設通常在五月底就結束。

交完圖紙到答辯期間有差不多十來天的時間,沈知微和舍友一起去周邊省份轉了一圈。

之前的暑假沈知微考了駕照, 舍友們大多也拿到了駕照,所以這次去那裏的時候,在當地租了一輛車。

五月底的天氣,雪山還沒融化。

舍友踩著油門沿著盤山公路往上走,繁星近到觸手可及,一路上的雪衫好像是披荊斬棘的勇士。

她們一路向前,在淩晨四點五十的時候到達雪山觀景點。

“mountain forecast我選了四千海拔的高度,上面顯示這座雪山是晴。”舍友身上套了件厚羽絨服,“看到日照金山的概率很大。不過這天也太冷了,幸虧帶了羽絨服。”

“我好像能看到一點雪山的輪廓了。”

沈知微拿出之前準備好的葡萄糖和餅幹,“高原需要及時補充體力,不然很容易有反應。”

她順手掰了一塊巧克力遞給身邊的舍友。

舍友接過,挽著她手臂蹭了下。

“微微真的體貼。”

那天很幸運地看到了日照金山。

高聳的雪山佇立在天際,無論是什麽人站在山巔都顯得渺小,遠處的牛羊經過發出清脆的鈴鐺聲。

常有人來這裏朝聖,一步一叩首,或許心有執念難解。

漫天隆達落下,經幡之下,凜風搖曳。

返程的路上,周圍的風景快速往後退去,有一個舍友突然問沈知微:“微微……”

她聲音壓低一點,“你還會放不下你以前高中時候的那個男生嗎?”

沈知微沈默了一會兒,“在放下了。”

英語上很多單詞會有過去時態,現在進行式,還有將來時,可是中文的表達卻又千變萬化,一個詞加上前綴又或者是變換位置又或者是重音的變化,都會帶來表達上的截然不同。

所以前面用來矯正的‘在’微妙又精確。

回去的路程漫長又遙遠,她們談起未來的發展。即將畢業的大學舍友只有一個準備留在北城,剩下的都準備回家鄉的省會城市發展。

留在北城有千千萬萬理由,可是想要回去的話,只需要一個理由。

宿舍逐漸變得空曠,她們生活過的痕跡被撫平抹去,沒有人知道下一個推開這扇門的新生又是怎麽樣的一段人生。

世間因緣際會,總是不可捉摸。

四年的時間被壓縮在四四方方的瓦楞紙盒裏面。

有一個舍友不無感慨地說道:“往後的時間聚少離多,每個人都忙,又是天南海北的,說不定下一次聚在一起,就已經是其中某一個人的婚禮了。”

即便再怎麽不願承認,可這確實是預設中可能性最大的一種。

分別以後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細若游絲,就連久別重逢都是可以被推算演化出來的。

但至少是可以的。

·

沈知微的放下的確是進行時。

大四下學期的時候,她曾經嘗試開始過一段親密關系。

當時宣傳部部門聚餐,那個物理系男生紅著臉問她,要不要和他試試。

旁邊有人起哄,男生撓了撓頭,看著沈知微:“我知道我這麽說是挺唐突的,我們……可以先從朋友開始。”

“就當是嘗試也好。”

或許是因為他的眼神確實真誠,又或者是那個時候她確實需要分清楚執念和喜歡的區別,沈知微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可是這段戀情最終只持續了不到兩個月。

很多感情都是需要彼此來提供情緒價值的,但他們兩個人似乎根本就不同頻,男生是典型的學術掛,生活常識近乎於無,幾乎不像是一個即將畢業的大學生,並且對很多事情上有著非常嚴重的強迫癥,而且太過堅持自己判斷的標準。

思維上的不同頻讓兩個人的交流幾乎很難有趨同或者是互補的可能。

所以這段感情算是無疾而終。

沈知微倒是沒有太多感觸,只是在某次宿舍夜談的時候,說到自己從一開始就不應該答應他。

畢竟模糊的開始,通常也是無疾而終地結束。

舍友比她看得開,“微微。我覺得其實有的時候人沒必要太把自己放在規則的條條框框裏,對於你來說,這段感情是一次試錯,對於他來說,這一樣也是。”

“咱們還年輕呢,人生的選擇怎麽可能會和數學一樣不是對就是錯,總要試錯的。”

“我是覺得,這說明微微根本就不適合搞學術的理工男!”

“……”

沈知微有的時候在想,她試錯的到底是什麽,是開始一段感情的可能性,還是驗證感情裏面除了蔚游的排他性。

她不得其解。

也想不明白。

所以在大四即將結束的時候,宿舍裏也只有她一個人,沈知微請了一個星期的假,辦理了前往倫敦的簽證。

或許因為她是高等學府在讀,出簽得相當順利。

她揣著兩千英鎊前往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去了之前楚盈盈定位的那個livehouse。

蔚游有的時候會在洛杉磯,但是大部分的時候,都是在倫敦的這家有著漫長歷史的酒館。

倫敦是溫帶海洋氣候,全年濕潤,濕漉漉的雨天。

那天也不例外。

沈知微將雨傘收起放在店外,穿過人群詢問裏面的人,是不是經常有一個華人在這裏駐唱。

穿著皮夾克的架子鼓手聽清她的話,聳聳肩,表示自己愛莫能助。

沈知微不知道問了多久,才終於有人回覆她。

“Are you asking about You?”

(你問的是游嗎?)

沈知微反應了一下,點了點頭。

“He hasn't been here for a long time,”白人駐唱朝著她挑了下眉毛,“Beautiful lady, you can listen to my song.”

(他已經很長時間沒來了,美麗的小姐,你可以來聽我唱的歌。)

沈知微小聲回:“I just want to see him.”

(我只是想見他一面。)

駐唱轉著話筒,朝著她笑了下,他是非常典型的高加索長相,瞳孔的顏色很淺,笑起來的時候非常有感染力。

他沒有問她目的,只是有點無奈地回道。

“Okay. Then you can go to his university to look for him.”

(好吧。那你可以去他的學校找他。)

離開那裏以後,在遠隔家鄉的異國城市,沈知微走在潮濕的石磚路上,久違地、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心跳,正在呼之欲出地跳動。

從前不得其解的問題,她終於在那一刻找到答案。

一直到今天,他依然是她忘不了的存在,是漫長到留在身體裏的痼疾,感情裏面唯一存在的排他性。

真切存在,好像是演化而來的痛癥。

醫學上存在一個名詞叫做假性愈合,可以完全適用於她,那個時候她曾以為的退燒,在這一刻重又燒成燎原之火。

卷土重來。

沈知微在那天的倫敦,做了一個她從前從來沒有設想過的決定。

如果她能再見他一面——

她想把自己從來沒有宣之於口的秘密告訴他。

只與他有關的秘密。

很早之前她曾經旁觀過其他人與他的秘密,她逃避又膽怯,保持在一條透明的界限以內,從來不逾越半步。

或許是在異國他鄉助長了她這麽多年被消磨無多的勇氣,又或許是她心知肚明這次以後他們很難再有什麽相見的機會。

分別總是各自多歧路,日後的重逢太需要運氣。

她自認自己從來不是什麽很幸運的人。

她的少女時代只有這一段濕漉漉到沾濕她所有心緒的暗戀。

沈知微想讓這段暗戀得見天光,也想痊愈這場漫長痛癥。

在倫敦逼仄的旅館裏面,她用手機給蔚游發消息。

游魚:蔚游。

游魚:我在倫敦,要出來見一面嗎?

發完消息以後,她手機放下在心口,隔著一層溫熱的皮膚,她幾乎能感覺到手下的心跳,她數年間都沒有過的心如擂鼓。

生物學上說很多魚類具有趨光性,就算是洋流沖散也依然具有生物的本能。

她遠渡重洋,時至今日,心跳聲猶如倫敦的雨,曠日持久。

第二天她前去蔚游的大學去找她,商學院裏面人來人往,她問留學生認不認識一個叫蔚游的人。

華人圈說小不小,說大不大,況且蔚游從一入學就很又出名,所以很多人都知道這麽一個人。

卻又沒有什麽人知道他現在的具體位置,只知道他的公寓的大概區域。

在一個龐大的城市裏面找人,等同於在大海撈針。

她嘗試過撥打他的電話號碼,可卻也始終無果,無人接聽到忙音。

幾天過去,她的假期即將告罄,下一個大作業的第一次草圖在三天後提交。

人總是不得不承認,緣分真的太重要了。

他們中間的距離被她人為地縮短,可能是因為隔著彌漫在倫敦清晨的霧,常年不散,所以總是會迷路,找都找不到。

沈知微定了返程的機票,前往機場的計程車上,倫敦突然大雨。

司機一邊打方向盤,一邊低聲咒罵



這糟糕天氣。

在航站樓等待登機的時候,沈知微看到雨水沖刷著玻璃表面,機場廣播播報,因為天氣惡劣,所以返程的航班被推遲到三個小時以後。

她裹著毯子去買了一杯熱咖啡,手裏捧著咖啡的時候翻閱架子上的報紙時,卻突然接到了一個來自國內的電話。

連日來的奔波讓她精疲力竭,沈知微還沒看清號碼就已經接起。

她以為是推銷,又或者是其他的騷擾電話。

也許是遙遠的異國他鄉,她想念母語,所以隨手接起。

卻從來沒想過,開口的居然是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聲音。

“……你好?”那邊禮貌開口:“我看你打了很多個電話過來,請問有什麽事情嗎?”

一瞬間,眼淚模糊到幾乎讓沈知微看不清屏幕上的數字。

“我是沈知微。”

蔚游好像從哪裏走出去,過了一會兒才問她:“打電話給我,有什麽急事嗎?”

飛機還沒啟程,沈知微突然感謝這一場突如其來的雨。

“沒有什麽事情。我剛巧來了倫敦,想問你要不要出來見一面。”

那邊的聲音有點雜,沈知微聽到他好像走了幾步才回:“我回國了,現在不在倫敦。本科的課程提前結束了。”

“如果你需要向導的話,我可以問問我還在倫敦的朋友。”

“……沒關系,不用麻煩了。”

沈知微握著手機,突然在這個時候開口:“其實蔚游——”

她的話在這裏停住。

那邊好像突然有什麽人找他說話,聲音模糊而且聽不真切,蔚游攏住話筒,隨口對那個人說了句什麽,走到一旁僻靜的地方。

“不好意思,剛剛有點事。怎麽了?”他頓了下,“你說。”

倫敦的雨還在下,沈知微緘默了一會兒,咬字很輕。

“沒什麽。”

蔚游沒有追問,盡管被拒絕,還是留了他朋友的地址和號碼,說如果有什麽需要可以找他。

電話的最後,他提醒。

“倫敦經常下雨,你出門的話,記得隨身帶傘。”

“好。”

“再見。”

“再見。”

蔚游等她先掛了電話。

倫敦的雨把沈知微困在這裏,他們之間的距離好像是恒定的一萬六千裏。

就像兩條平行線無論往哪裏延伸,中間永遠等距。

膽小鬼偶爾一次的勇氣潦草收尾。

好像是被澆滅在了雨裏,也好像是被困在迷霧裏。

她總想著會有下次。

·

大五上半學期就要在做畢設的準備工作,還有實習和工作的考量,部門裏面的交接,偶爾要應付的人際往來。

沈知微整理作品集,參加競賽刷履歷,又被通知很有可能參加聯合畢設。

忙得幾乎腳不沾地。

也是在二零一三年秋天,音樂軟件上有一首歌突然占據各大榜單。

一時之間這個神秘的,只有一個名字的歌手被無數人知道。

那個時候還不是流量為王,只能用短信來積攢票數,這首歌在年末發行,卻以倍數票數占據當年流行樂榜首。

喜歡他獨特的嗓音的人猶如漲潮,也有人質疑一整張專輯是不是全都作曲都是他一個人。

熱愛和詆毀總是隨之而來,可是有一個事實卻又是無可置喙的。

這個在短時間內、近乎於一夜成名的人,正在被越來越多湧出的人關註著,又或許是吸引著。

沈知微是在被提醒後才看到音樂軟件首頁飄動的推送。

上億次的點擊,一點開甚至可以讓手機卡頓的評論數,後面跟著的,卻是一個熟悉的名字。

《等雨》——蔚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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