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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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明天見。我在想, 要是每次都可以明天見就好了。”
——2008.11.23《見微知著》
·
臥室的窗戶年久失修，已經有點漏風，趙女士用棉布條塞起來, 晚間起風了, 風吹得窗戶晃動地響。
第二天要早起，本來打算九點就睡的, 但沈知微晚上有點沒睡著，起床做了一套五三的模擬卷，直到十二點才感覺到點困意，倒在床上昏昏沈沈過了一會兒才睡著。
昨天晚上和沈主任說了自己明天要去爬山，他們對她偶爾的運動都還是很支持的, 沈主任準備四點就起床，騎電動車帶她去紫荊山。
沈知微覺淺，幾乎是在隔壁房間有動靜的那一瞬間就醒了過來。
只睡了四個多小時, 沈知微醒來的時候感覺太陽穴有點鼓鼓脹脹的疼。
她勉力睜開眼, 看到旁邊時鐘正在轉動的分針和時針，推測了一下時間，感覺自己還能再瞇五分鐘，安心地把身體蜷縮進溫暖的被子裏。
思緒下沈, 她再次睜眼的時候剛好過五分鐘。
沈知微起床, 收拾了一下，換上了保暖一點的衣服。
屋子外面是沈主任趿拉的拖鞋聲, 還有廚房鍋鏟發出來的碰撞聲, 昏黃的燈光讓逼仄的臥室顯出格外的溫馨。
沈知微穿上棉拖, 打開房門, 沈主任應聲聽到動靜，手裏的鍋鏟提溜在手上, “微微，醒了啊？早上吃鮮蝦小餛飩，爸爸昨晚包的。和菜市場那個老於買的，都是新鮮的蝦仁。”
“今天外面又降溫了，你要去爬山估計更冷的嘞，你媽昨天晚上給你拿了件厚的外套，你等會套上。”
沈主任人到中年，不僅有點地中海，還有點發福，身上的圍裙不太合身地掛在脖子上，頭上還帶著點汗。
“好的。”
“出鍋了，你先過來吃吧。”
剛出鍋的餛飩有點燙，沈主任叮囑沈知微慢點吃，然後把圍裙掛起來，先下樓把車從車庫裏面推出來。
他們這棟樓車庫都是打通的，過道狹窄，有的時候也停著不少亂停亂放的自行車，從裏面推出來也要廢些功夫。
下樓的時候已經四點三十五。
寧嘉佑和她約的時間是五點，現在這個時令，南陵的日出差不多在早上六點十五左右。
南陵算是平原，周圍沒有什麽山脈，最高的紫荊山也只有五百米不到的海拔，按照正常人的體力，四十分鐘左右就可以爬上去。
從家出發到紫荊山下差不多半個小時左右，時間還早，晨霧縈繞著巷口，不遠處的梧桐葉往下落了一片，恰好落在沈知微身上。
沈主任平時教學任務很重，教導主任幾乎沒什麽得閑的時候，今天也是難得有機會可以和沈知微聊聊。
“微微啊，”沈主任問，“坐後面冷不冷啊，要不要爸爸把外套脫給你？”
“我不冷，爸爸。”
“今天和同學出去玩，要多和同學們處好關系。當然也不要受委屈，有什麽事情要和爸爸說，知道了嗎？”
沈知微之前還沒怎麽發現，現在坐在沈主任車後座，才看到他的發間已經有點白發了。
她喉嚨緊了一下，“我知道的。”
“我們微微一向都乖的，周圍的人都說我養了個好閨女。”沈主任頓了頓，“沒想到一晃眼你也長這麽大了，爸爸也老咯。以後等你考上大學了，我和你媽也能少操點心了。”
這個點除了清潔車，路上幾乎沒有其他人。
沈主任穿過好幾個街道，往前穿行十來分鐘，終於到了紫荊山山腳下。
濃綠的樹蔭覆蓋，沈知微坐在後座，看到前面不遠處的樹下站著一個人。
他穿著一件沖鋒衣，拉鏈一直拉到下巴，手中不知道在把玩著什麽電子產品，很淡的熒光覆蓋在他的臉上。
沈知微小聲提醒：“爸爸。前面好像就是我同學。”
“啊，哦。”沈主任瞇著眼睛看了看，“男生啊？”
“還有其他人。不是我們兩個人。”
“這樣。”
沈主任往前挪了幾步，剎了車。
蔚游聽到剎車的聲音，朝著那邊看過去，沖鋒衣遮掩了他的下頷。
沈知微這才看清，他剛剛一直拿在手裏的，是一個攝像機。
上面的英文字母是沈知微不認識的牌子，是銀色的。
“蔚游。你到了很久了嗎？”
“我剛到。”
“寧嘉佑呢？”
“估計快了。”
蔚游和她簡單交涉完，對著沈主任禮貌開口：“叔叔好。”
沈主任認出了蔚游，笑了幾聲，“我記得你啊，小同學。連著好多次都考咱們南陵前三，榮譽墻上都看了好多次了。微微轉去你們班沒多久，平時還希望你們同學之間能互幫互助，有什麽問題可以互相解決，我們家微微物理和英語不是特別好，平時可能還需要多麻煩小同學你。”
沈知微有點尷尬，偷偷拽了下沈主任的下擺讓他別再說了。
蔚游倒只是笑了下，“應該的。”
“那行，你們去吧。你們平時在學校裏面一天坐到晚，能多運動運動也是挺好的。”
沈主任坐上電瓶車，對著沈知微叮囑：“爸爸今天還有早讀巡查，差不多要走了，你路上註意安全，有什麽事情隨時打爸爸電話。”
寧嘉佑不在，沈知微和蔚游單獨在一起實在是有點尷尬。
沈知微低頭看自己的腳尖，然後順著看到了路燈下他們的影子。
明明實際上靠得也不近，可是影子卻是重疊在一起的，無端顯出一點暧昧。
沈知微移開視線，又看到了他右手無名指上的那顆小痣。
她把下巴埋進圍巾裏面，不敢再瞎看。
蔚游原本應該是在調攝像機的參數，察覺到她的視線，“怎麽了嗎？”
“沒有沒有。”沈知微下巴埋在圍巾裏，聲音有點悶，“我第一次看到攝像機，有點好奇。你是準備帶過來拍照片嗎？”
“嗯。”蔚游點了下頭，“你要試試嗎？”
“……我不太會。”沈知微小聲回，“不用了。”
“不難，”蔚游把相機遞給她，“按這裏就行。”
他的身量很高，半舉著相機到沈知微剛剛好可以夠到的高度，站在風口擋掉了大部分呼嘯而來的風。
沈知微心跳驟急，幾乎感覺到了一點慌亂，手指匆匆按了一下他剛剛說過的地方。
畫面定格。
她不太懂什麽構圖，這張照片只能看出來空無一人的街道和光芒微弱的路燈，路邊的有棵雜草無精打采地耷拉著葉片。
在左下角的角落裏，能看到他們交錯的影子。
陰差陽錯之間，她居然擁有了一張單獨的，和蔚游的合照。
沈知微盯著那張照片看了幾秒。
蔚游低眼，手指撥弄了一下屏幕，低聲對沈知微說：“你要是喜歡的話，這張我之後一起導出來給你。”
除了那個影子以外，這張沒有聚焦，毫無技巧的照片其實乏善可陳。
沈知微有點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回答，口中剛發出一個音節，又被咽了回去。
她怕自己表現的太過明目張膽，也怕這張他們唯一的合照只能在她的記憶裏曇花一現。
“沈知微！蔚游！”
寧嘉佑的聲音適時傳來，對著他們揮了揮手。
他跑得很快，幾乎帶來了一陣風，“你們等我很久了嗎？”
寧嘉佑手裏提著一個方便袋，裏面鼓鼓囊囊帶了幾罐可樂，“本來已經到了，但是我一想到咱們都爬山了，連可樂都不帶那也太寒酸了，又去便利店裏買了幾瓶。”
他說著還對沈知微偏了下頭，“還給你帶了罐橘子果汁。”
“謝謝。”
“這有啥。順手的事。”
沈知微不算是一個體力特別好的人，紫荊山平時山腳下是可以坐環保車的，但是今天時間還比較早，工作人員都還沒有上班，所以只能步行到山路入口。
十一月底的南陵，已經到了呼出的氣體有實質的溫度。
寧嘉佑手裏提著好幾罐可樂，都還是游刃有餘，時不時和蔚游停下來等等沈知微。
寧嘉佑提了半路可樂，在半山腰休息的時候，順手把方便袋遞到蔚游面前，“游啊，提會兒。手酸了。”
“我先提會兒吧。”沈知微伸手去接，“之後再換蔚游。”
蔚游手擡起了一點，剛好是她不太能夠到的高度。
“我們倆這不是都還活著呢？哪能輪得到你。”寧嘉佑雙手環胸，“你還行嗎？要是累的話我們在這裏再休息一會也行。”
山路不太好走，沈知微感覺比跑八百米還累得多，天色已經有了一點亮光，估計還有不到半個小時左右就要日出了。
沈知微搖了下頭，“我可以的。走吧。”
寧嘉佑半信半疑，“真的？你別硬撐啊。”
得到沈知微肯定的答覆以後，才接著往上走。
山路上有挺多碎石，沈知微走得挺小心，寧嘉佑走在最前面，遇到什麽顛簸的地方都會提前和沈知微說。
在經過最陡峭的那段路的時候，腳下的石階只夠人半個腳掌落在上面，因為經常被人攀過，表層已經有點包漿。
沈知微在往上的時候，不小心踩空了一階，差點往下摔倒的時候，脊背突然被人抵住。
沈知微找回重心，身後蔚游的聲音傳來，“當心。”
一路上也算是有驚無險。
南陵城內最高的山就只有紫荊山，他們在來的路上遇到幾個一樣過來爬山的。
休息的時候寧嘉佑還隨便攀談了幾句，他這人和誰都能談起來。
這個點來爬山的大多年紀也都不大，都很健談。有幾個是南陵大學的學生，聽到他們是南陵附中的，還說歡迎他們以後來南大。
爬山最痛苦的不是過程，而是以為自己要到了，結果前面還有無數臺階的時候。
因為沈知微，他們走走停停，最後終於在六點出頭的時候抵達了最高處。
零八年的時候，國內大部分的旅游景點發展的都不是很完善，紫荊山頂也是一樣，山頂除了光禿禿的一個看臺，旁邊掛了一圈鐵鏈以外，幾乎什麽都沒有，在這裏可以俯瞰整個南陵城，遠處的高樓大廈幾乎和從前的老城形成一個涇渭分明的界限。
南陵後來的標志性建築還沒建成，只能看到還在建造的建築體，有了一個大概的輪廓。
整個城市猶如鋼鐵森林。
寧嘉佑拿著相機，問剛剛遇到的那個南大學生，能不能幫他們三個人拍張照片。
“不用調的，就按下就行。”
大學生鼓搗了半天，寧嘉佑拉著沈知微站好，蔚游看了一眼，剛準備走到寧嘉佑身邊的時候，寧嘉佑叫住他：“誒誒，游啊。你站沈知微那邊吧。”
蔚游擡起眼睛看他，意思是為什麽。
“咱兩站一塊挺奇怪的。還是沈知微站中間好，能組個‘凹’字。”
這話不知道戳中蔚游哪個點，他笑了很久，甚至手撐到膝蓋上笑。
沈知微不明所以，寧嘉佑小聲和她解釋，“蔚游笑點一直都挺奇怪的。”
蔚游笑完，說了個行，擡步走到沈知微身邊站好。
沈知微其實不算是矮，一米六三在南陵這個南方城市算是中等偏上，但寧嘉佑和蔚游都高，上次體測應該都在一米八再往上一截。
對於陌生的鏡頭沈知微一直都覺得有點尷尬，快門按下的那瞬間的還有點拘謹。
站在他們兩個人之間，像是隔了楚河漢界一樣分出一段距離。
最後寧嘉佑點評這張照片，像是三個不太熟的人公司團建硬湊在一起拍了張合照。
他不是喜歡多折騰的人，雖然對這張照片也不是很滿意，但也沒提出重拍，只說以後還有機會，多拍幾張好看的。
日出的那個瞬間，寧嘉佑拿出一路被帶上來的可樂，一瓶一瓶地分給他們。
蔚游單手拿著可樂罐，手指扣住拉環，‘刺啦’一聲打開。
細密的氣泡聲翻湧又破碎。
寧嘉佑和他們碰了下杯壁，“這個時候是不是都應該說點感想啊？其實我也沒什麽感覺，就只是覺得爬得也挺不容易的，就祝我們都能在老廖的自習課不遲到，都能考上理想的大學。”
“咱俗氣，但務實。”
蔚游哼笑了聲，突然問寧嘉佑，“你為什麽想去學計算機？”
“還能因為什麽，這不是順理成章可以買性能好點的電腦嘛，而且就業前景也不錯。”寧嘉佑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感覺未來，電子行業一定是發展前景最好的。”
“那你呢？”蔚游偏了一下頭，“為什麽想讀建築。”
“我嗎？”
蔚游點了下頭，寧嘉佑也很好奇，湊上去問：“對啊，我之前也沒問你，其實建築還挺累的，你就沒考慮其他專業嗎？雖然現在建築行業前景還挺好的，但是跟項目肯定是很辛苦的。”
之前從來沒有人問過沈知微為什麽，她想了想，然後小聲說：“老家的瓦房常年漏風，要去廚房要經過很長一段的走廊，而我現在住的地方也會漏水，閣樓早就已經年久失修，狹小的空間就連我都只能彎腰通過，南陵大部分的老舊小區都沒有尺度，空間感知，功能布局，城市環境和周圍人群功能定位的考量。”
“所以其實最開始想要去讀建築的時候，是因為想以後我設計的時候，都能更加以人的感受作為衡量的標準，而不是建築體的美觀，又或者是完全的商業標準。”
寧嘉佑看著她，突然輕咳一聲，“……你這麽說，好像顯得我有點膚淺。”
蔚游也半低著眼瞼看著她。
沈知微很少一次性說這麽多話，還是類似觀點輸出的言論，耳廓有點兒紅。
她下意識地想拿起可樂喝一口，手裏的可樂罐拿到半空，蔚游拿著自己的可樂罐過來輕輕碰了下她的。
很輕地一下。
杯中的氣泡受到撞擊，發出細密的上升破裂聲。
“理想成真，沈知微。”
寧嘉佑也不甘示弱，也碰了下，“那我也祝你理想成真，沈知微。”
沈知微覺得寧嘉佑這人有的時候真的蠻像小孩的，幼稚得不太像是個高三的學生。
她失笑，他們三個人坐在可以俯瞰整個南陵和鐘山風景區的山頂，身後是從四面八方吹過來的風。
除了理想之外，其實她還有一個美夢。
她從來沒有想象過美夢成真。
可是現在，美夢在她身邊。
·
一直到快下山，沈知微想到蔚游剛剛問他們的話，她突然意識到，蔚游從來沒有說過他想讀的專業。
她遲疑了一會兒，才鼓起勇氣小聲問他。
“蔚游，那你有想好以後讀什麽專業嗎？”
那天日出的光洋洋灑灑鋪滿了半邊天幕，蔚游撐著手看了一會山下的南陵城，聽到沈知微的話，語氣很淡，淡到好像轉瞬就被吹散在風裏。
了無痕跡。
“我沒想好……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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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見。我在想, 要是每次都可以明天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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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要早起，本來打算九點就睡的, 但沈知微晚上有點沒睡著，起床做了一套五三的模擬卷，直到十二點才感覺到點困意，倒在床上昏昏沈沈過了一會兒才睡著。
昨天晚上和沈主任說了自己明天要去爬山，他們對她偶爾的運動都還是很支持的, 沈主任準備四點就起床，騎電動車帶她去紫荊山。
沈知微覺淺，幾乎是在隔壁房間有動靜的那一瞬間就醒了過來。
只睡了四個多小時, 沈知微醒來的時候感覺太陽穴有點鼓鼓脹脹的疼。
她勉力睜開眼, 看到旁邊時鐘正在轉動的分針和時針，推測了一下時間，感覺自己還能再瞇五分鐘，安心地把身體蜷縮進溫暖的被子裏。
思緒下沈, 她再次睜眼的時候剛好過五分鐘。
沈知微起床, 收拾了一下，換上了保暖一點的衣服。
屋子外面是沈主任趿拉的拖鞋聲, 還有廚房鍋鏟發出來的碰撞聲, 昏黃的燈光讓逼仄的臥室顯出格外的溫馨。
沈知微穿上棉拖, 打開房門, 沈主任應聲聽到動靜，手裏的鍋鏟提溜在手上, “微微，醒了啊？早上吃鮮蝦小餛飩，爸爸昨晚包的。和菜市場那個老於買的，都是新鮮的蝦仁。”
“今天外面又降溫了，你要去爬山估計更冷的嘞，你媽昨天晚上給你拿了件厚的外套，你等會套上。”
沈主任人到中年，不僅有點地中海，還有點發福，身上的圍裙不太合身地掛在脖子上，頭上還帶著點汗。
“好的。”
“出鍋了，你先過來吃吧。”
剛出鍋的餛飩有點燙，沈主任叮囑沈知微慢點吃，然後把圍裙掛起來，先下樓把車從車庫裏面推出來。
他們這棟樓車庫都是打通的，過道狹窄，有的時候也停著不少亂停亂放的自行車，從裏面推出來也要廢些功夫。
下樓的時候已經四點三十五。
寧嘉佑和她約的時間是五點，現在這個時令，南陵的日出差不多在早上六點十五左右。
南陵算是平原，周圍沒有什麽山脈，最高的紫荊山也只有五百米不到的海拔，按照正常人的體力，四十分鐘左右就可以爬上去。
從家出發到紫荊山下差不多半個小時左右，時間還早，晨霧縈繞著巷口，不遠處的梧桐葉往下落了一片，恰好落在沈知微身上。
沈主任平時教學任務很重，教導主任幾乎沒什麽得閑的時候，今天也是難得有機會可以和沈知微聊聊。
“微微啊，”沈主任問，“坐後面冷不冷啊，要不要爸爸把外套脫給你？”
“我不冷，爸爸。”
“今天和同學出去玩，要多和同學們處好關系。當然也不要受委屈，有什麽事情要和爸爸說，知道了嗎？”
沈知微之前還沒怎麽發現，現在坐在沈主任車後座，才看到他的發間已經有點白發了。
她喉嚨緊了一下，“我知道的。”
“我們微微一向都乖的，周圍的人都說我養了個好閨女。”沈主任頓了頓，“沒想到一晃眼你也長這麽大了，爸爸也老咯。以後等你考上大學了，我和你媽也能少操點心了。”
這個點除了清潔車，路上幾乎沒有其他人。
沈主任穿過好幾個街道，往前穿行十來分鐘，終於到了紫荊山山腳下。
濃綠的樹蔭覆蓋，沈知微坐在後座，看到前面不遠處的樹下站著一個人。
他穿著一件沖鋒衣，拉鏈一直拉到下巴，手中不知道在把玩著什麽電子產品，很淡的熒光覆蓋在他的臉上。
沈知微小聲提醒：“爸爸。前面好像就是我同學。”
“啊，哦。”沈主任瞇著眼睛看了看，“男生啊？”
“還有其他人。不是我們兩個人。”
“這樣。”
沈主任往前挪了幾步，剎了車。
蔚游聽到剎車的聲音，朝著那邊看過去，沖鋒衣遮掩了他的下頷。
沈知微這才看清，他剛剛一直拿在手裏的，是一個攝像機。
上面的英文字母是沈知微不認識的牌子，是銀色的。
“蔚游。你到了很久了嗎？”
“我剛到。”
“寧嘉佑呢？”
“估計快了。”
蔚游和她簡單交涉完，對著沈主任禮貌開口：“叔叔好。”
沈主任認出了蔚游，笑了幾聲，“我記得你啊，小同學。連著好多次都考咱們南陵前三，榮譽墻上都看了好多次了。微微轉去你們班沒多久，平時還希望你們同學之間能互幫互助，有什麽問題可以互相解決，我們家微微物理和英語不是特別好，平時可能還需要多麻煩小同學你。”
沈知微有點尷尬，偷偷拽了下沈主任的下擺讓他別再說了。
蔚游倒只是笑了下，“應該的。”
“那行，你們去吧。你們平時在學校裏面一天坐到晚，能多運動運動也是挺好的。”
沈主任坐上電瓶車，對著沈知微叮囑：“爸爸今天還有早讀巡查，差不多要走了，你路上註意安全，有什麽事情隨時打爸爸電話。”
寧嘉佑不在，沈知微和蔚游單獨在一起實在是有點尷尬。
沈知微低頭看自己的腳尖，然後順著看到了路燈下他們的影子。
明明實際上靠得也不近，可是影子卻是重疊在一起的，無端顯出一點暧昧。
沈知微移開視線，又看到了他右手無名指上的那顆小痣。
她把下巴埋進圍巾裏面，不敢再瞎看。
蔚游原本應該是在調攝像機的參數，察覺到她的視線，“怎麽了嗎？”
“沒有沒有。”沈知微下巴埋在圍巾裏，聲音有點悶，“我第一次看到攝像機，有點好奇。你是準備帶過來拍照片嗎？”
“嗯。”蔚游點了下頭，“你要試試嗎？”
“……我不太會。”沈知微小聲回，“不用了。”
“不難，”蔚游把相機遞給她，“按這裏就行。”
他的身量很高，半舉著相機到沈知微剛剛好可以夠到的高度，站在風口擋掉了大部分呼嘯而來的風。
沈知微心跳驟急，幾乎感覺到了一點慌亂，手指匆匆按了一下他剛剛說過的地方。
畫面定格。
她不太懂什麽構圖，這張照片只能看出來空無一人的街道和光芒微弱的路燈，路邊的有棵雜草無精打采地耷拉著葉片。
在左下角的角落裏，能看到他們交錯的影子。
陰差陽錯之間，她居然擁有了一張單獨的，和蔚游的合照。
沈知微盯著那張照片看了幾秒。
蔚游低眼，手指撥弄了一下屏幕，低聲對沈知微說：“你要是喜歡的話，這張我之後一起導出來給你。”
除了那個影子以外，這張沒有聚焦，毫無技巧的照片其實乏善可陳。
沈知微有點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回答，口中剛發出一個音節，又被咽了回去。
她怕自己表現的太過明目張膽，也怕這張他們唯一的合照只能在她的記憶裏曇花一現。
“沈知微！蔚游！”
寧嘉佑的聲音適時傳來，對著他們揮了揮手。
他跑得很快，幾乎帶來了一陣風，“你們等我很久了嗎？”
寧嘉佑手裏提著一個方便袋，裏面鼓鼓囊囊帶了幾罐可樂，“本來已經到了，但是我一想到咱們都爬山了，連可樂都不帶那也太寒酸了，又去便利店裏買了幾瓶。”
他說著還對沈知微偏了下頭，“還給你帶了罐橘子果汁。”
“謝謝。”
“這有啥。順手的事。”
沈知微不算是一個體力特別好的人，紫荊山平時山腳下是可以坐環保車的，但是今天時間還比較早，工作人員都還沒有上班，所以只能步行到山路入口。
十一月底的南陵，已經到了呼出的氣體有實質的溫度。
寧嘉佑手裏提著好幾罐可樂，都還是游刃有餘，時不時和蔚游停下來等等沈知微。
寧嘉佑提了半路可樂，在半山腰休息的時候，順手把方便袋遞到蔚游面前，“游啊，提會兒。手酸了。”
“我先提會兒吧。”沈知微伸手去接，“之後再換蔚游。”
蔚游手擡起了一點，剛好是她不太能夠到的高度。
“我們倆這不是都還活著呢？哪能輪得到你。”寧嘉佑雙手環胸，“你還行嗎？要是累的話我們在這裏再休息一會也行。”
山路不太好走，沈知微感覺比跑八百米還累得多，天色已經有了一點亮光，估計還有不到半個小時左右就要日出了。
沈知微搖了下頭，“我可以的。走吧。”
寧嘉佑半信半疑，“真的？你別硬撐啊。”
得到沈知微肯定的答覆以後，才接著往上走。
山路上有挺多碎石，沈知微走得挺小心，寧嘉佑走在最前面，遇到什麽顛簸的地方都會提前和沈知微說。
在經過最陡峭的那段路的時候，腳下的石階只夠人半個腳掌落在上面，因為經常被人攀過，表層已經有點包漿。
沈知微在往上的時候，不小心踩空了一階，差點往下摔倒的時候，脊背突然被人抵住。
沈知微找回重心，身後蔚游的聲音傳來，“當心。”
一路上也算是有驚無險。
南陵城內最高的山就只有紫荊山，他們在來的路上遇到幾個一樣過來爬山的。
休息的時候寧嘉佑還隨便攀談了幾句，他這人和誰都能談起來。
這個點來爬山的大多年紀也都不大，都很健談。有幾個是南陵大學的學生，聽到他們是南陵附中的，還說歡迎他們以後來南大。
爬山最痛苦的不是過程，而是以為自己要到了，結果前面還有無數臺階的時候。
因為沈知微，他們走走停停，最後終於在六點出頭的時候抵達了最高處。
零八年的時候，國內大部分的旅游景點發展的都不是很完善，紫荊山頂也是一樣，山頂除了光禿禿的一個看臺，旁邊掛了一圈鐵鏈以外，幾乎什麽都沒有，在這裏可以俯瞰整個南陵城，遠處的高樓大廈幾乎和從前的老城形成一個涇渭分明的界限。
南陵後來的標志性建築還沒建成，只能看到還在建造的建築體，有了一個大概的輪廓。
整個城市猶如鋼鐵森林。
寧嘉佑拿著相機，問剛剛遇到的那個南大學生，能不能幫他們三個人拍張照片。
“不用調的，就按下就行。”
大學生鼓搗了半天，寧嘉佑拉著沈知微站好，蔚游看了一眼，剛準備走到寧嘉佑身邊的時候，寧嘉佑叫住他：“誒誒，游啊。你站沈知微那邊吧。”
蔚游擡起眼睛看他，意思是為什麽。
“咱兩站一塊挺奇怪的。還是沈知微站中間好，能組個‘凹’字。”
這話不知道戳中蔚游哪個點，他笑了很久，甚至手撐到膝蓋上笑。
沈知微不明所以，寧嘉佑小聲和她解釋，“蔚游笑點一直都挺奇怪的。”
蔚游笑完，說了個行，擡步走到沈知微身邊站好。
沈知微其實不算是矮，一米六三在南陵這個南方城市算是中等偏上，但寧嘉佑和蔚游都高，上次體測應該都在一米八再往上一截。
對於陌生的鏡頭沈知微一直都覺得有點尷尬，快門按下的那瞬間的還有點拘謹。
站在他們兩個人之間，像是隔了楚河漢界一樣分出一段距離。
最後寧嘉佑點評這張照片，像是三個不太熟的人公司團建硬湊在一起拍了張合照。
他不是喜歡多折騰的人，雖然對這張照片也不是很滿意，但也沒提出重拍，只說以後還有機會，多拍幾張好看的。
日出的那個瞬間，寧嘉佑拿出一路被帶上來的可樂，一瓶一瓶地分給他們。
蔚游單手拿著可樂罐，手指扣住拉環，‘刺啦’一聲打開。
細密的氣泡聲翻湧又破碎。
寧嘉佑和他們碰了下杯壁，“這個時候是不是都應該說點感想啊？其實我也沒什麽感覺，就只是覺得爬得也挺不容易的，就祝我們都能在老廖的自習課不遲到，都能考上理想的大學。”
“咱俗氣，但務實。”
蔚游哼笑了聲，突然問寧嘉佑，“你為什麽想去學計算機？”
“還能因為什麽，這不是順理成章可以買性能好點的電腦嘛，而且就業前景也不錯。”寧嘉佑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感覺未來，電子行業一定是發展前景最好的。”
“那你呢？”蔚游偏了一下頭，“為什麽想讀建築。”
“我嗎？”
蔚游點了下頭，寧嘉佑也很好奇，湊上去問：“對啊，我之前也沒問你，其實建築還挺累的，你就沒考慮其他專業嗎？雖然現在建築行業前景還挺好的，但是跟項目肯定是很辛苦的。”
之前從來沒有人問過沈知微為什麽，她想了想，然後小聲說：“老家的瓦房常年漏風，要去廚房要經過很長一段的走廊，而我現在住的地方也會漏水，閣樓早就已經年久失修，狹小的空間就連我都只能彎腰通過，南陵大部分的老舊小區都沒有尺度，空間感知，功能布局，城市環境和周圍人群功能定位的考量。”
“所以其實最開始想要去讀建築的時候，是因為想以後我設計的時候，都能更加以人的感受作為衡量的標準，而不是建築體的美觀，又或者是完全的商業標準。”
寧嘉佑看著她，突然輕咳一聲，“……你這麽說，好像顯得我有點膚淺。”
蔚游也半低著眼瞼看著她。
沈知微很少一次性說這麽多話，還是類似觀點輸出的言論，耳廓有點兒紅。
她下意識地想拿起可樂喝一口，手裏的可樂罐拿到半空，蔚游拿著自己的可樂罐過來輕輕碰了下她的。
很輕地一下。
杯中的氣泡受到撞擊，發出細密的上升破裂聲。
“理想成真，沈知微。”
寧嘉佑也不甘示弱，也碰了下，“那我也祝你理想成真，沈知微。”
沈知微覺得寧嘉佑這人有的時候真的蠻像小孩的，幼稚得不太像是個高三的學生。
她失笑，他們三個人坐在可以俯瞰整個南陵和鐘山風景區的山頂，身後是從四面八方吹過來的風。
除了理想之外，其實她還有一個美夢。
她從來沒有想象過美夢成真。
可是現在，美夢在她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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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快下山，沈知微想到蔚游剛剛問他們的話，她突然意識到，蔚游從來沒有說過他想讀的專業。
她遲疑了一會兒，才鼓起勇氣小聲問他。
“蔚游，那你有想好以後讀什麽專業嗎？”
那天日出的光洋洋灑灑鋪滿了半邊天幕，蔚游撐著手看了一會山下的南陵城，聽到沈知微的話，語氣很淡，淡到好像轉瞬就被吹散在風裏。
了無痕跡。
“我沒想好……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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