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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第二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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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第二宗罪

付斯懷忘了自己是什麽時候離開的。

等回過神時,他已經逃到一處陌生之地,周邊空無一物,除了枝葉的摩擦聲,沒有絲毫動靜。愈是寂靜,腦子裏回蕩的聲音就愈是清晰——程文逸輕佻玩味的語調,對自己言簡意賅的評價,一輪又一輪重覆播放。。

他盡力過濾掉那些聲音,辨認出前方的路牌,憑借記憶朝著自己房間走著。

還算幸運,這次沒有走錯,他終於找到了那棟樓。只是關門的須臾,剛才被強壓下去的思緒就洪水般湧出。

後面程文逸還說了些什麽?

會說自己所有的事情嗎?會告訴隋燁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嗎?

付斯懷掏出煙盒,沒察覺到自己有一點手抖,但抽出一支煙後理智回籠,記起房間裏的煙霧報警裝置,只能作罷,然而卻怎麽也塞不回去了,煙尾蹭著硬紙盒,掉出裏面的碎渣,幾次嘗試後付斯懷直接扔到了一邊,最終衣服都來不及脫便縮回了床上。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往事,就這麽被迫攤開在面前。他原以為自己會隨時間忘記,直到閘口被真正打開,才發現每個細節都恍若昨日。

他第一次聽見程文逸背後評價自己時,說得比剛才更為直接。

“他現在什麽都聽我的。”

“怎麽不敢當面說?我不管說什麽他都不會生氣。”

“去露營帶他幹嘛?我還得替他買套設備,再說了他這種人跟你們又沒話聊。”

其實程文逸的評價倒也沒錯,他只是在陳述事實而已。

其實那一天自己也沒太意外,他能感受到別人對他的態度,程文逸對他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他毫無怨言地接受了這一切。他明白自己是廉價的,不止對程文逸而言是如此。付斯懷記得自己後來表現得一如往常,仿佛這個插曲從未存在。

但今天卻不同。

他有一點失控了。

當年沒體會到的難堪,現在卻萬蟻噬骨纏繞著他。他想起隋燁替他戴上的花環,想起隋燁溫暖的掌心和胸膛,他口口聲聲對隋燁說不值得對自己花心思,然而等事情真正發生這一刻,他又覺得如此失落與難過。

付斯懷記不清自己在被子裏藏了多久,直到聽見門鎖的聲音——隋燁回來了。

他閉著眼,想佯裝自己睡著,但隋燁卻叫他:“你怎麽衣服都不脫就躺床上了?”

付斯懷不作聲。

他聽見隋燁一步步靠近,試圖掀開他身上的被子,付斯懷下意識把它緊緊攥住,兩股力量隔著柔軟的布料抗衡。

“你幹嘛呢?”隋燁不解,“捂痱子呢?”

“冷。”付斯懷胡亂道。

一只手倏然貼向腦門,付斯懷被嚇得一抖。

“沒發燒啊?”隋燁更疑惑了,“我感覺屋裏暖氣挺熱和的,你剛才出門吹風了?”

“沒有。”付斯懷下意識否定著。

“吃東西沒?”隋燁坐在了床邊,“你是不是餓了才這樣?”

“吃了,”付斯懷只希望他趕緊離開,“我就是想睡會兒。”

“餐盤都沒有,你當我瞎?”隋燁一聲冷笑,“你想把自己餓死?”

隋燁靜默了兩秒,下一瞬蠻橫地把付斯懷架起來。這次他用了真力氣,要硬碰硬,付斯懷完全不是他對手。

付斯懷被迫坐起身來,卻依舊牢牢抓著被子不肯松手。

隋燁端詳著,冷不丁開口:“你是見了程文逸才這樣?”

付斯懷不否認也不承認,僵硬著不動彈。

隋燁嘴角一勾,露出並沒有溫度的笑容:“怎麽,這麽多年了,對這麽個人還是死心不改?”

付斯懷終於擡頭:“跟你有什麽關系?”

不要再問了,可以嗎?

隋燁頂了頂上顎,似乎是真被氣笑了:“行,你就在這耗著吧,要我叫他來關心關心你不?”

付斯懷剛擡起的眼又垂下了:“不用管我,你該幹嘛幹嘛。”

空氣又凝固下來,漫長的沈默後隋燁隨了他的意,語氣帶著點狠意:“看來是我多事,你他媽自生自滅吧。”說完轉身大步離開,房門被怦然摔上,發出利落幹脆的響聲。

付斯懷松了口氣。

然而與此同時,心底的空洞又在無止盡蔓延。他掏出手機,想做點什麽,但奇怪的是一條信息都沒有,往常總會有點工作群或者楊錚的信息,此刻手機卻巧合的清凈。

付斯懷抹了把臉,下床後將被褥撫平,餘光無意間瞥到老人送的花環,已經基本上枯萎了,一片片葉子呈現衰敗的顏色。

仿佛某種暗示——付斯懷與人純粹相處的時間總是稍縱即逝的。

付斯懷能體會到隋燁對自己的好意,他不敢奢望為喜歡或者愛意,也許是長期相處後作為朋友的關懷,也許是恨鐵不成鋼的憐憫,所以總是關心,總是體貼,總是理解不了也看不慣他自輕自賤的舉止。

隋燁的確是個很善良的人。

不知不覺已經到晚飯時間,付斯懷搖搖頭進到衛生間,發現隋燁洗漱時換下的衣服,隨手將它們疊好放進了收納櫃。

花灑沖擊到臉上時,因為太久沒飲食有瞬間頭暈。洗完之後他又套上那件羊羔絨外套,準備再次出門吃飯。

其實隋燁多慮了,他是不會將自己餓出毛病的,哪怕當年再崩潰,嘗不出食物味道,也會強打精神往下咽。他不只有自己,他還有楊錚,所以不能病也不能出問題。

到了餐廳,付斯懷選了個靠邊的位置,剛坐下就聽見蔣元叫他的名字。

“隋總沒跟你一起來?”蔣元說。

“沒有,怎麽了?”

“工作上的事兒,他又不回信息了,”蔣元煩惱道,“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付斯懷誠實地搖頭:“不太清楚。”

“算了,”蔣元低頭又打了個電話,“你見到他跟我說一聲啊。”

蔣元走後,付斯懷在自助餐區隨意選了兩塊面包,他依舊沒什麽胃口,這種時候面包是最容易下咽的。

楊錚的消息這個時候發過來:“水管又漏了”。

付斯懷低嘆了聲,準備撥打修理師傅的電話,驟然想起自己在異地,於是便轉手將號碼發給了楊錚,叮囑他修理時的註意事項。

想了想又加上:“如果實在不行,就先睡學校,我沒幾天就回來”。

楊錚很快回覆:“你玩你的,只是跟你說一聲”。

付斯懷突然回想到,當時第一次接受程文逸提供的東西,也是因為楊錚。那時候楊錚太小,他們租的房子是舊房翻修,甲醇刺鼻,當時管控不嚴格所以也能出租,付斯懷不知情,便著了這個道。晚上楊錚整夜咳嗽不停,付斯懷內心焦慮不安,所以程文逸問他要不要住自己家裏時,付斯懷片刻猶豫後就說了謝謝。

大概是想什麽來什麽,付斯懷剛準備去拿面前那瓶胡蘿蔔汁,玻璃瓶就被一只帶著陀飛輪表盤的手拎走。

他轉眼便看見熟悉的後腦勺,程文逸將剩半瓶的果汁倒進自己杯中,然後又轉頭遞給旁邊的人:“剩最後一點兒。”

付斯懷將手伸回,退而求其次拿了旁邊的橙汁。

“呀,小布丁,”程文逸仿佛才看見他,“抱歉,沒註意到你,你也想喝這個?”

“沒有,”付斯懷說,“我喝什麽都一樣。”

“要不你喝我這杯?”程文逸笑著遞過來,“就是杯子我用過,不介意吧?”

“不用了,”付斯懷退了一步,“橙汁也挺好的。”

“行吧,”程文逸聳了聳肩,“這牌子我昨天買了瓶裝的,想喝的話可以隨時來我房間。”

到昨天為止,付斯懷還能理解程文逸,他大概是跟許陵一樣,認為自己是攀龍附鳳的角色,只是剛好又了解自己的過去,不服氣地想要戳穿破壞。但為什麽三番兩次要邀請他進房間?付斯懷想不太通。

他也並不想琢磨這個,只草草應付:“你們慢慢吃。”

回房間之前,付斯懷在門前抽了支煙,這次沒有手抖,他的精神已經穩定下來。

他開始能夠理性地思考——或許應該跟隋燁道個歉。雖然他也沒想好要如何檢討自己的錯誤,但隋燁幫他這麽多次,惹了他不高興,付斯懷心裏終歸過不去。

熄滅煙頭,付斯懷開了房門,屋裏漆黑一片,依舊沒有隋燁的蹤影,也許今晚也不一定回來。

不過開燈的瞬間他發現自己錯了。

隋燁回來過。

茶幾上放著點心,不是酒店提供的點心,而是采購的中式點心,幾瓶不同口味的果汁放在旁側,還有幾顆單獨包裝的巧克力。

酒店提供的備忘錄紙被巧克力壓著,上面留著隋燁草草寫下的話語。

“抱歉,我不該生氣,吃點東西,我晚點回。”

付斯懷形容不了自己此刻的情緒,只僵硬地拆開包裝,將巧克力放進嘴裏。

咀嚼時突然看見那枯萎的花環被取走,取而代之的是一束新鮮的花,倒沒有被精心修剪過,像是從花園裏隨手摘的。

點心在嘴裏逐漸融化,越咬越甜,這次付斯懷嘗出了味道。

外面一道女人的笑聲讓付斯懷清醒過來,他掏出手機,想撥隋燁的電話。

沒有接。

付斯懷茫然望向窗外,黑夜中掉落著幾點光亮,是別人屋裏的燈光。

他突然很想見隋燁。

付斯懷當下將吃剩的點心收回盒裏,進門時衣服沒來得及脫,又這麽出了門。

他突然很想告訴隋燁,他沒有喜歡程文逸。就算他不能一五一十、推心置腹地交代自己的過去,但就是想讓隋燁知道這件事。

這是付斯懷第一次想替自己解釋什麽。

隋燁會在哪裏?也許還是桑拿房?

付斯懷想從記憶裏定位,可惜早些時候沒有留意,光線暗了也看不太清路牌,想了想決定去大堂問前臺。

剛走到門口,又撞見蔣元,對方也剛好在前臺登記著什麽。付斯懷上前問:“你打通隋燁的電話了嗎?”

蔣元似乎有點楞:“電話倒是沒有。”

付斯懷正準備追問,突然看見蔣元填寫的登記表上寫著的中文拼音——CunXi,Ruan。

熟悉的聲音在背後亮起,他回頭看見隋燁正背朝自己,跟對面的阮存希說著什麽,阮存希換了個發色,換成了最普通的黑色,只是依舊惹人註目。

一股奇怪又尖銳的暗流從胸腔內橫亙而過。

很陌生,但付斯懷能辨認出來——那股情緒被但丁在七宗罪裏列為第二,是僅次於傲慢的嫉妒。

自卑、怯懦、沖動、嫉妒。付斯懷掩藏最深的骯臟情緒,像被一把名為情感的火焰灼燒起來,順著濃煙翻滾。

付斯懷不是個很善良的人,他不常對朋友關懷,也不常憐憫他人,所以此時此刻的情感只有一種來源,是人生而就有的原始情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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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別扭的小付(誤會應該不久會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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