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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德生短篇小說選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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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德生短篇小說選集一》

《魔鏡》

有這麽一件奇怪的事,看了之後,別怕照鏡子。

一個很老的收藏家住在鄉村的別墅裏,家裏人只知道他愛好收藏,至於他是否富有,他們表示懷疑,因為他們買房子或者車的時候,老人家從來沒出過一分錢,他有出錢的時候只在他們婚嫁和讀書的時候。當然,他們對他也不認同,一個買賣廢品的人能搞什麽收藏呢?他們一次也沒進過他的收藏室,那個收藏室在地下一層,平常他就像看門狗似的,不讓任何人進去,收藏家本人也不合群,哪怕是自己的兒孫。還好,他的老伴早就過世,不然人們都無法想象他老伴要怎麽跟他過下去。

有一天,老收藏家突然死了,無聲無息就那樣死了,壽終正寢型的,人們都說這樣的死法是有福之人的死法。確實是,能壽終正寢的人還真沒超過一半,現在的很多人都是病死的。

他的子孫聚集在鄉村別墅裏,討論的不是葬禮,而是如何分配地下室的收藏品的問題。

不管任何,先看看吧。有人這麽建議,於是爭論不休的人們先有了一個大家都認同的方案。一進地下室,確實有很多收藏品,包括各種圖畫,舊家具,舊鋼琴,其中有一個鏡子。那面鏡子沒引起任何的人的註意,它像是從某個舊家具卸下來的一般,甚至太過於古老,以至於鏡面都呈黑色,照不出什麽人影來。

盡管遺產難辦,但大體還是分割完成。兩個哥哥分得多,本來離家出走又趕回來的妹妹分了一點點。也就剩下那個鏡子沒人要,它就留在地下室,還是歸於這個鄉村別墅。鄉村別墅就是這家子的老宅,老宅一般是不賣的,僅供回老家的子孫後代住,但是,現在大家在外頭有了房子,因此願意回到這個老宅來住的後人也少了。反正是公共財產,放著就放著吧,屬於三不管了。

一個月後的第一天,這個古老的鏡子動了,一個人影出現了,它看起來很像老收藏家的年輕時候的樣子,那鏡像臉紅了一下,露出滑稽的表情。不錯,就是老收藏家年輕的樣子,可是這個鏡子裏的像是哪來的,鏡子外頭沒人呀,再說老收藏家也死了,這個年輕的樣子是哪來的呢?更奇怪的還有了,鏡像自己還會動,這可就更奇怪了,難道老收藏家收藏的是一面魔鏡。就算是吧,但,老收藏家怎麽就進去了呢?難道他利用魔鏡收藏的自己年輕的樣子?就算可以這樣,可是鏡子裏的那個鏡像為什麽會活動,像個活人那樣動,他確實很年輕,紅紅的、菱角分明的唇線,機靈的眼睛,留著過耳的長發,顯出一種藝術家的範。

光這個鏡像已經夠詭異的了,關鍵他還在說話,只是他說的像無聲的電影,傳不出鏡框去。還好,不然這個鏡框是成喇叭了,會嚇死所有的人的。

“以前嘛,覺得這個交易有點虧,現在想來,好像不見得,畢竟我的肉身已經死了,老死了,而這個年輕的我還活著。這些不肖子孫,不知道把咱們這個鏡框搬出去,留在這個陰冷又黑暗的地下室有什麽意義呢?我就是在這裏活上千年萬年也沒意思呀!”

那鏡像真的有感情呃,你瞧他臉上的那種表情,分明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好在他說的話沒人聽到,不然那人一定會發瘋的。奇怪的是,他好像得到了回應,鏡子裏有人在跟他說話。他好像還同意了,點著頭。

機會還是有的,一個半月後的那天,他大兒子來了,帶著那四歲的小孫子,那個小孫子還比較會玩,進到地下室來了。老人家看這個孫子挺純潔的,於是就從鏡子裏現身出來,慢慢出現,讓孫子先習慣一下。那個孫子果然挺純潔的,他瞥了他一眼,猶豫了一下,隨後問它是什麽東西。鏡像比劃著說它是玩具,高科技的影像玩具,不用戴VR就能看見。當然,這個意思要反覆說明,那個小屁孩才懂。小孫子看過江蘇衛視的一個二次元動畫設計節目,覺得鏡像說的是真的,於是他就跟鏡像玩了起來,兩人就這樣比劃著聊了起來。一定的關系建立完成,鏡像人就誘惑小孫子說:“要是你離開這裏的話,能不能請你把我也帶出去,哪怕放在你房間裏也好呀。”

小孫子覺得這個玩具很可愛,當然就笑著答應了。

也不知道小孫子如何勸說他爸爸,魔鏡就被放在了別墅的二樓的兒童房裏。但是,他的大兒子是不會把這個魔鏡帶到城裏去了的,這個魔鏡看起來太老了,又沒什麽裝飾效果,還是得放在老家比較合適。

二樓就二樓吧,至少這裏比地下室舒服,這裏光線充足,也有點景色可看看。

生活依然很乏味,但至少混到了永生和永遠年輕,只是這個鏡子就是老人家活動的邊界了,跟地牢似的,他出不去。這就是他有些後悔的原因。關鍵的還是要想方設法突破這個鏡框,走出去。

老收藏家把自己的靈魂賣給了魔鏡,換來了永生和永遠的年輕,現在他不用按天去思考人生了,而是要想想如何讓自己像個正常人那樣活著,有的激情,有點美德,甚至有點罪惡,都行。他不能成為鏡子裏的人,那跟玩具也差不多,當然,這個想法不能告訴魔鏡,他是演員,老在演戲,從這裏出去才是他的目的。現在如何自我發展?如何從這個鏡框裏脫離出去呢?他忘記了他和魔鏡定下的契約,在收破爛和搞收藏的時候,他就沒有那個契約觀念,也不想遵守買賣公平那樣的責任。還有,這個契約本身就是非法的,違背了宗教的秘密。

他的頭向右側一點兒,探視屋外的風景,能看到的不多,大部分被窗簾遮住了,不過比先前還是好多了。不久後,他沈浸在自己的設想之中,如何破局呢?年輕的臉上出現的是一個老奸巨猾的表情。

但是,魔鏡也沒那麽傻呀,任由這個老收藏家破壞契約。過了一段時間後,老收藏家模糊地意識到,他的內心正接受著一種全新的影響,而這種影響似乎來自於魔鏡的能量。沒錯,它正在慢慢地侵蝕他的靈魂,魔鏡中有某個秘密的心,他從未觸及過,此刻卻在奇怪地搏動著。它創造的不是一個桃花源的新世界,而是一種桑蠶的蠶食世界。也就是說,魔鏡正在吃它,對,有點可怕!現在它正在被吃,瞧那不斷移動的觸須,多麽清楚,多麽殘酷!無法逃避,多麽可怕的魔力,冰冷的物質能吃靈魂這類能量物質,魔鏡想變成什麽呢?一種新型的生命體嗎?不,它本身就是一種生命體,這個發現太晚了,有比這種事更瘋狂的事嗎?

不錯,有很多東西還不為人類所知,但此刻他懂了,忽地覺得危險像炭火一樣紅,他站在的是火山口呀,不是大草原呀。他的靈魂可以死,但是他不能變成怪物的一部分,為什麽以前沒有覺察到這樣的危險呢?巨大的誘惑擋住了巨大的危險呀!

魔鏡露出不可捉摸的微笑,似乎正在觀察著他,並準確地知道他心理上變化,他說不說都是一樣的。他驚異於自己能這麽思考,只剩下靈魂了,但思考力似乎一點兒沒不受影響。他現在真想突破這個鏡框,沖出去。當然,他不覺得他已經上當了,他在想只要他覺得很危險,他便在鏡子裏做出一些動作,那些動作甚至可以是撞墻的那種類型,那樣會把鏡面撞出一個突出的立體來,這樣很容易引起別人的註意,並把魔鏡給毀掉。現在,他不是從地下室裏出來了嗎?這個條件應該可以爭取到。那個孫子會把這事說出去的,前提是,他得擋住魔鏡的正在進行的蠶食。真的很郁悶呀!

從庭院裏飄進來薔薇的香氣,那是他刻意做出來的花圃,裏頭有各種薔薇。現在到了夏天,正是開花的時候。他像喝酒似的拚命吸吮著香氣,還有感覺,這能證明他的靈魂還活得好好的,什麽都沒缺失。

可惜那些觸須一樣的東西伸過來了,它們就像常春藤的觸須那樣。他越來越吃驚,往後退去,這個魔鏡吃人的進度也太快了吧,簡直跟夏天的常春藤一樣,長得很快啊。雖然它沒有嘴巴牙齒,也沒有力量,但那不屈不撓往他爬過來的樣子真可怕,他露出了恐懼的眼神,鼻子的輪廓甚至頂出了魔鏡的表面,讓鏡面變成了立體的人臉,那鼻孔正在擔心地顫動著,還有那個嘴唇在抖個不停。

是呀,他真該大喊大叫起來,讓外面的人來幫忙消滅這個魔鏡,同時也消滅自己。可活著是一個多麽大的誘惑呀,他走到這一步是多麽了不起的創造呀,多麽偉大的一個發現呀!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魔鏡,並跟它建立這樣的契約的,他幹的已經比除他之外的人好得多的成就了,就這樣放棄嗎?

就和正常人想的那樣,老人家皺了皺眉,轉過頭去。露出了思考的後腦勺。現在,鏡面上已經能看到他凸顯的身影了,雖然還比較淺,但是已經很明顯了,同時可供他騰挪的地方已經不多了。這個風度翩翩的年輕人!那臉色是疲憊,表情是緊張的。那爪子一樣的雙手,正在往上抓什麽,他想爬到高處嗎?那可是一種奇怪的隔空姿勢,表明他已經退無可退了。

“怎麽能把它弄壞呢?一陣風吹過來,把它摔了行嗎?”他在考慮的期間,他的手真有撐墻壁的動作,只是他畢竟是禁閉在鏡子裏的,他的手根本對鏡子外的墻壁使不上勁兒。他真的害怕魔鏡了,並為自己的行為感到慚愧。為什麽非得這麽活下去呢?可是人哪能抵擋這樣的貪欲呢?甚至他現在都搞不清楚是他發現了魔鏡這個秘密,還是魔鏡誘惑了他。魔鏡是慢慢闖進他的生活的,他就像他那個孫子一樣,被魔鏡揭示的生命秘密給誘惑了,忘了害怕和後遺癥,那時後,他就相當於他的那個四歲的孫子,根本不會想到有什麽陰謀,更不會害怕,也沒覺得這樣太離奇。

“我們一起吧,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起活下去。”魔鏡這麽誘惑他。而他現在知道了,他只是它的食物,不是合作夥伴。當時他那麽老了,沒幾年活頭了,新生的誘惑那麽強,誰願意那樣老死過去,那才是呆子呢。誰能想到阿拉丁神燈的那精靈還能吃人呢。嗨,童話看習慣了,都沒覺得精靈也是種生物,也要吃東西的。

“青春多好,享受著永遠的青春,就是付出一切,那也是值得的。”

你們瞧瞧,這個廣告打得多好呀!

再接著:想想吧,你已經垂垂老矣,滿臉皺紋,無論你走到哪裏,這個世界已經跟你沒多大關系了,如果你能永遠擁有一張年輕的面孔,先生。那種生命才是世間最美好的,陽光、春天伴隨,生生世世,自己是自己的主宰。對我來說,你的帥氣就是我的奇跡。我們的結合必將創造一種真正的神跡,先生,神厚愛你,賜予你這樣的機會,如果你不用,很快,你的生命就要被取走了。你最多只剩幾年時間。現在你中獎了,擁有一個完美的機會,能再次充實地感受生活的美妙。時間妒忌你,神也會祝福你,你的生命已經擺脫了限制和低俗。這些就是你們人類最大的目標和理想!活下去吧!把你寶貴的內在生命顯出來,與我共享吧,別錯過啦。想想,我們一起不斷尋找新的感受,享樂主義都不再是珍貴的,來吧,聽聽你的脈搏,跳得多歡!一點也不像衰老的樣子,來吧,不要害怕激情,要有膽量接受的巨大誘惑,青春!記住,除了青春,世上什麽都比不上它的珍貴!”

老收藏家傾聽著,一點點受到鼓勵和誘惑,一點也不覺得驚訝。世界真的很美,蜜蜂飛舞,花朵鮮艷,樹枝搖擺,每一種生命的顫動都有一種魔力。

魔鏡一點兒也不著急,繼續耐心地跟他聊著,仿佛它是他的老朋友,對他也是親切地微微笑。它耐心地等著。他不是在計較魔鏡裏的黑暗,而是在看著屋外的光線,那些光線都有生命,挺不錯,如果能長期抓住它們,那確實是一件美事呀!拿著保溫杯的茶水,他信步地沿著屋後的小路往後山的方向走,一路所見所聞都讓他更珍惜生活,一路上腿腳的不便讓他感受現在生命裏的枯萎。瞧那蝴蝶,扇著翅膀的樣子像在跳舞,瞧那樹上,幾只麻雀叫得多歡呀。

回來後,他就同意了。

“先生,我很高興你做出這樣英明的決定,瞧著吧,你會感激你遇上了我,也會感激今天的決定,生生世世。”魔鏡說。

是呀,能做出一個決定,很高興,已經思考了很久了,不算是匆忙的決定,這應該值得高興!

可怕的廣告啊。現在一回想起來,老收藏家就開始發抖。很明顯,他被一個物質上的東西給設計了,還將被它吃得一絲不剩。

外頭的樹葉的沙沙聲已經不能安慰他的心,從玻璃窗射進來的斜陽中,灰塵飛舞已經不能引起他的註意,甚至薔薇的花香也不能讓他的靈魂感到舒心。他現在沒有什麽閑情逸致,只想著如何對付這個魔鏡,甚至不惜同歸於盡。這東西,不幹掉絕對害人,甚至害的還是他的子孫後代。這可不行。

他多麽想沖出這個鏡框,沐浴在陽光下,讓清風撲面,看光影搖曳,那該是多美的一種享受呀。庭院有條椅子,可以坐下來,對面就是花圃,有紅色的花,像動的火;有白色,像一團煙。各種顏色在一起,像煙花。他還希望鄰居的老頭老太太過來坐坐,談談,你一言,我一語,可以慢慢說著,傳遞那麽一點點喜悅,消耗那麽一點點無聊。這輩子,他過於孤立自己了,沒有多少時間用在嘴巴上,也很少有笑容掛在臉上。他經常選擇默默幹活和一個人沈默不語。

現在他被魔鏡鎖住了,這迷幻的鏡面呀。本以為它是巫婆一樣的女人或者巫師一樣慈祥的智者,沒想到它就是魔鬼,開始粗野地揪住了他的腳。就在一剎那,他沒有躲避的空間了。他開始抗議,說他沒虧待它,可是它現在要吃他。魔鏡不辯解,這個答案已經很肯定,這裏是它的地盤,它也是那麽充滿魔力,他不是它的對手,他只是它的獵物,掉入了它的陷阱。他恐懼地看著這個能伸出觸須的怪物,它甚至會嗤嗤笑著。而他目瞪口呆。

他們不是情人,也不是兄弟,它纏著他的樣子讓他恨之入骨。他請求它放開他,但是它不是人,根本不講道理,那觸須死死地纏住他的腳脖子,那觸須裏的尖刺開始試探地紮入他的身體,那不是撫摸,那也不是動情的吻,那尖刺是吸食的工具,相當於觸須的嘴。他的腿開始發軟了,他眼睛裏滿是恐懼的淚水,如果還有淚水的話。

有了老收藏家的身影,這個魔鏡無疑是一件藝術品,現在沒有人會當它是毫無價值的老物件了。只是,如果老收藏家變換身形的時候,會不會把人嚇死,這可就難說了。當然,也許不會這樣,那時候,魔鏡已經吃了老收藏家,它可能又蟄伏好幾年,不著急設計下一頓的食物。

又一個月後的一天下午,大概到了六月,天氣越發的熱了。六月中旬,大門處響起了開門聲,老屋又來了一個新的住戶。緊接著,兒童房的門開了,進來了一個蓬頭亂發的大齡青年。他個子敦實,手腳粗大,行動笨拙,不像是個有教養的人。這是他那個不學無術的小兒子。他拿著好多東西,懶洋洋地走向魔鏡邊,把手上的塑料袋放在墻邊。看看塑料袋,裏頭應該是些用不上的茶具、舊衣服那樣的東西。接著他走向一張小茶幾,坐下來,茶幾上放著一個小雕像,他拿下來玩了玩。夏日的陽光火辣辣的,透過玻璃窗射了進來,光線強烈。

很明顯,這是一個機會,他掙紮著弄出了很多的影子,看起來像播放一個動作片,可惜這個小兒子低頭玩手機,並沒有註意到這個古老又不起眼的鏡子。可恨的是,這個鏡子是墨色的,不會反光,不然,他就可以借助打開的窗戶和窗簾,用凹凸來反射陽光,引起這個兒子的註意。嗨,這個不肖子呀,關鍵時刻都不會幫自己的老爸。罵罵咧咧歸罵罵咧咧,還得尋找第二次機會,可惜這次來的不是先前的那個四歲的孫子,不然,他可能就有救了。已經被抓住雙腳了,他不能不反抗呀!

“要穿三件套,真是煩透了,”這個兒子對手機上信息的什麽事有點反感,正嘟噥著,“那個三件套有點過時了,穿上後難看得要死。哼,真煩人!”

“你不會站在鏡子前說話嗎?你這個笨蛋的阿黎呀,真是沒用。”老收藏家這麽咒罵著。他忘了這個魔鏡根本不會被人當成鏡子。

這個兒子低著頭走了。在門被關上之後,老收藏家幾乎猛地跌坐下去,臉上露出極度失望和痛苦的表情。

這個兒子不是個好兒子,雖然他還算善良,但不喜歡念書,舉止粗俗。因為他在他這兒從來沒撈到什麽好處,一氣之下離開了這兒,到外界闖蕩,可是他是個懶惰的人,又喜歡作樂,喜歡講派頭,因此一事無成,一直單身,最沒出息的非他莫屬。現在大概繼承了他一點遺產,不知道又在幹什麽蠢事。這幾個月來,聽說他正在開始專心致志地研究物流產業,準備跟人家合夥做生意了。就他那腦子,被別人當食物吃了好差不多。好在,哥哥安排,他在市裏買了兩套房子。那個哥哥也是為了省心,不願這個弟弟花光了所有錢,又找他借。

現在的年輕人呀,總以為錢就是一切。不過也不能怪長子,這個弟弟賒欠的本事讓他成了挺舒服的一個人,日子過得挺舒暢。一個不要臉又懶惰的人,只知道的對自己有益的事。

魔鏡似乎也了解老收藏家的這個小兒子,對他的到來並不緊張,對老收藏家的行動並沒多大幹預,它靜靜看著他的表演,還刻薄地說他演得真賣力。它已經抓住了他的腳,觸須正在往大腿爬上去,老收藏家已經算被定住了。

老收藏家大概知道自己的命運了,掙紮也在情理之中。他的腳慢慢麻痹了,那些觸須像藤蔓纏樹那樣纏上來,觸須裏還有尖刺,刺入他的雙腿,感覺冰冷得很,來自地獄寒冰的那種冰涼,甚至有遠古的感覺。腿腳很快就麻木了,不覺得疼。

又過了一個月,大概是七月中旬,也就是中元節,在觸須到底腰部的時候,他的女兒冰冰回來了,還帶著一個外孫!那個外孫像他的媽媽一樣漂亮。他的女兒,那可是個小美人,就算不是大家閨秀,但小家碧玉絕對綽綽有餘,可惜那麽一個漂亮的姑娘,跟著一個年輕人私奔,弄得當時所有人都發了瘋。事後有人說那男人是個亡命之徒,也有人說是個騙子,反正不是什麽好東西。好在那個男人死了,這個女兒也在老收藏家死後回來分了點遺產。再次見到這個女兒,她已經成了小胖子,一點兒也沒當初漂亮的影子,簡直像別人家的女兒。要不是那個漂亮的外孫,他都忘了她是什麽樣。搞收藏的都一樣,除了自己的收藏,外頭的東西會漸漸被忽略掉。

“他長得很漂亮,”魔鏡表示讚同,“那麽你這次還想出什麽幺蛾子呢?”

“但願往後靠你照應了,我還能咋辦呢?我現在只是希望你說話算數,我們是合作者,而不是捕食關系。”老人說。如果魔鏡通情達理,他應當還有一段時間可活。現在,他不想別的,只想和魔鏡同歸於盡,避免它再害人。可是他沒有想過,他的前任?也許那個前任跟他一樣,早就成了魔鏡的一頓美餐了。

“我真為你感到害臊。不是我先違背契約的,是你,現在你反而要我守約了。我沈默,並不表示我什麽都不知道,你就在我面前表演,我能看不見嗎?我就算傻,但也活了千年,傻也傻成精了。我希望你別在鬧事了。”

說實話,老收藏家還是挺想念這個女兒的,不管她是因為私奔還是被人家拐走,她留給他的至少是一段離奇而瘋狂的記憶,那個記憶深深刻下來。一個漂亮的女人,為了瘋狂的戀情而不顧一切,一樁奸詐醜惡的罪行出現了,挨過幾個月無言的痛苦之後,他認可了這個痛苦,並變得冷酷起來。是啊,這是一個有意思的改變,使他更脫離群眾。

外孫進來了,他來表弟住的屋子,指望在裏頭找到一些能玩的東西。似乎沒多少東西可以玩,他像小舅那樣坐在魔鏡的對面的凳子上休息一下。當他看著魔鏡,馬上被吸引了,漸漸地目光驚訝,雙唇張開。起先是那吞沒一切的黑讓他激動和震驚,他已經有六歲了,上小學一年級了,受到了一些知識的灌輸,一定會覺察到這個鏡子的特別,尤其他遺傳了是他爸爸的基因,不像舅舅家的這些蠢貨,對著一個墨色的鏡子竟然無動於衷。不,也許這個外孫遺傳的是他的基因,當時,他看這個魔鏡也是這樣,那驚訝的面容慢慢變得興奮,出現了玫瑰的紅。

魔鏡見到外孫也覺得舒服。不錯,這小家夥不錯,有些早熟,他身上湧動著好奇的脈搏和熱情。對外孫的觀察是一種愉快。那麽漂亮的臉蛋,那麽美麗的靈魂,他使它為之驚嘆。

知道魔鏡的心思,感覺到外孫會成為下一個獵物,已經被纏住手腳的老收藏家刻意用額頭撞出了一個臉型出來,這個臉型把外孫一下子嚇跑了。

這個行為當然惹來了魔鏡的不快,那些觸須更快地往上攀爬,已經到了他的腰部了。

嘆了口氣,他認錯了,並跟魔鏡說起了過去的事,當然,這麽說無外乎轉移註意力,讓觸須爬得慢點,他正在等他的女兒。

當時,老收藏家給魔鏡的物主潑了冷水,說這東西不值什麽錢,如果扔在外頭,基本上沒人會看它一眼。心底裏呢?他一直在叫:“不會有這種事兒的,不會有這種事的。”

那個魔鏡表面泛起的漣漪激起了他狂熱的欲望,自從見到那漣漪後,一連幾天,他的血管裏似乎一直激烈搏動著,每分鐘大概有八十五下,無論走過什麽地方,他都打量著走過他身邊的每一個人,並對他們帶著瘋狂的好奇心。曲折街道,不大的廣場,一個電影院很亮的燈光,四處的廣告牌耀眼奪目等等,最終他停留在一個乞丐身邊不遠的地方,靜靜地看著他。那個乞丐就站在路口,吸著煙屁股,臟兮兮的夾克,油光光的亂發。他對魔鏡也是這樣的感覺,可不同的是魔鏡是一個骯臟的乞丐的手指還戴著一顆大鉆石。

“你想好了嗎?賣或者不賣,給句痛快話。就這個價了,50元,多的不給,不賣就等著你自己請人把它搬出去扔在垃圾堆裏吧。”

直到去年,他還在嘲笑那個傻瓜。這是他撿漏中最得意的一次經歷了。現在估計那個賣主正在笑他了。生活呀,真可怕!

外孫還小,不像他那個時候,已經是個成了精的大人了。外孫確實被嚇了,但也被誘惑了,大概三個小時後,他又偷偷摸摸進來了,帶著興奮,他走到魔鏡前,先是等著,看著,後來忍不住伸手去摸它。那個吐出的臉型是個幻覺,現在這個觸覺更真實,冰冷無比,同時也把他自己的靈魂投射進魔鏡裏頭,並讓它截留並審視一會兒。

好像見到未來的可能性,魔鏡開始偷偷輸出它的氣息,讓這份氣息跟外孫對接,那是一種有激情波動,伴著節奏的顫動,就像一種細微的流體,同時也產生一種奇異感覺,慢慢輸送到了外孫的身上。那是一種什麽感覺呢?外孫笑了,他應該覺得這個東西好神奇。

魔鏡在幹什麽呢?他在引誘童稚般的純真和好奇,想把他塑造成未來的那個收藏家,這是個技巧,有藝術性,利用人的好奇,啟發人的好奇去打開那個潘多拉盒子,而這個人自己卻渾然不覺。沈默的精靈住在昏暗的魔鏡裏,毫無蹤影,但在某個時候,它會突然顯形,使其從一個物件變成了一個生命體。這一切真不可思議!

魔鏡已經成功了一半,它誘惑了外孫,在它看來,它又抓住了一個有靈氣的奇妙精靈,這個愛情的結晶,比老收藏家這樣的人,裏頭有著某種迷人的味道。

它玩著一個想法,那個想法變成了外孫的樣子。外孫看見黑色的自己,忍不住嚇得退了一步,接著,外孫看見自己的影像變得立體起來,仿佛鏡子中的自己正在豐滿起來。接著,鏡子中的自己又慢慢隱退了,仿佛他被釋放了,接著他又出現。這樣來回幾次,一會兒放走,一會把捉回來。外孫看著自己的腳步,有點懵了,對,他靠近的時候就有鏡像,他後退的時候,鏡像就消失,他這麽玩著玩著,對鏡像竟然有了幻象。他變成了年輕人,西裝革履,在歡快的樂曲,跟一個女祭司那樣女生在跳舞,那地方有蘋果樹,有小溪,有花園和草地,仿佛是上帝的伊甸園。

外孫瞧著魔鏡,心裏有一種難以捉摸的愉悅。因為不一樣的出身,他是個靦腆、膽小的小男孩,他曾經像老鼠一樣成長。現在他的靈魂已經從躲藏的秘密角落爬出來,欲望主動上前去迎接魔鏡造出來的幻境。原本存在的孩提時代的感官本能,通過想象轉化成為幻覺,也正因為這樣就顯得更加危險。

外頭傳來了媽媽的呼喚,外孫清醒了,他瞪大眼睛看著這個墨色的鏡子,好一陣子,再擡頭看了看屋頂和四周,他覺得自己沒走錯路,一直在表弟的房子裏。他滿臉疑惑地退了出來,走過二樓有些灰暗的大廳,下樓去。

媽媽已經坐在餐桌後邊,餐桌邊還有三個客人,兩個女人和一個小女孩。

“這是我兒子,童童。跟大家打個招呼,小家夥。”媽媽笑著說。

外孫跟大家嗨的一下,心事重重地在媽媽旁邊的一個空位上坐了下來,朝四周打量了一下。對面的一個小女孩羞怯地低下頭,臉上泛起了愉快的紅暈。坐在媽媽對面的是一個打扮入時的婦人,她穿著一身草綠色的連衣裙,隨和地對他笑了笑,賞識地說他是個漂亮的孩子。媽媽趁機說他的脾氣很好,相識的人都喜歡他。

媽媽已經是個體態肥胖的婦人,也可以說她是個胖子。她對面的這個女人,是她在村裏的一位故友,還有點姿色。那個小女生也一樣。一個迷人的小女孩。

外孫不知道別人在說什麽,他腦子空空,想的都是剛才的怪事。

飯後,外孫向媽媽說起了表弟屋裏的那個鏡子。媽媽挺慎重的,因為遺產的事,她更了解爸爸了,知道他的價值,他的任何藏品都不應該被忽略,兒子說的讓她想到了那個沒人要的鏡子。對,她見過,當時也不很在意,現在想想,確實蹊蹺,哪有一個鏡子是墨色的呢?

“我的天哪!”女兒叫了起來,“它該不會是個價值連城的古董吧?瞧瞧這些男人,這個爭個不休!那個也是,可說到真正的古董,他們懂個啥呀?”

她趕緊上樓去了,門很快開了進去,她的目光很快落在兒子說的那個角落上,那兒確實有一個古老的鏡子。沒錯是那面鏡子,鏡面都黑了。對著這樣的鏡子,女兒忽然想到了什麽,吃驚地倒退了一步。沒錯,就是再古老的鏡子,鏡面也不應該是這樣的,而且這個黑色,黑得特別,有點像墨水的顏色。隨後她繼續往前,對著鏡子瞧了瞧,依然是一副百思不解的神態。女兒走向窗戶,拉開窗簾,有些猶猶豫豫。之後,她又返了回去,走近鏡子,更仔細端詳起來。在明確的光線下,那鏡子還是明確給出了古怪,先是出現了水波紋那樣,接著露出了一個變形的面孔,好像是一個透不過氣來的人,有點像蒙克《吶喊》裏的那個人頭,已經看不出來老收藏家年輕時的臉型了,那瀕死的表情是活的,很明顯,它一直在變,甚至露出正在被人掐死的樣子。這實在有些詭異呀。

當著女兒的面,那個魔鏡正在加快殘害她的父親。它的觸須在這麽一會兒工夫已經爬上了老收藏家的脖子,正掐著他的脖子。老收藏家正正等著女兒了,他是故意做出往外的動作的,提示這個女兒,這個鏡子很危險。這會兒他幾乎像木乃伊那樣被包裹著,不算嚴嚴實實,但也差不了多少。畢竟,這些觸須是活的,而那個裹屍布是死的。

老收藏家現在很討厭他的女兒,那薄薄的嘴唇裏說的都是神經質的話,那笑聲充滿銅錢的臭味,她伸出來又縮回去的手指仿佛就是一把要他命的長柄剪刀。如今的人啊,什麽東西的價格都知道,就是不知道它們的背後的副作用。

這個時候,老收藏家的嘴和眼睛已經被觸須占領了,魔鏡終於完成了它的進食,它往後一仰,哈哈大笑起來,當然這個聲音除了老收藏家的耳朵,誰也聽不見。它已經完全控制住他了。

現在,老收藏家只覺得身上的氣往外漏,臉上泛起了蒼白,呼吸急促,嘴唇大開,細細的氣流猶如細絲走遍了周身,正在把他變成了一個皺褶越來越多的皮囊。這個景象化為鏡像出現在女兒面前,魔鏡似乎不想掩藏什麽。

“我愛你。”這是老收藏家聽到的魔鏡最後一句話。

女兒轉過身,走了出去,回到客廳,走出屋外,她覺得自己需要見見陽光,剛才太黑暗了。此刻正是午後兩點鐘,天空一片火熱,有幾縷煙雲,被烤成紫色的絲帶。轉身望向門口,大門是花崗巖做的,門是厚實的木門,這房子本來就被造得像城堡,因為收藏家擔心小偷。實質上,沒多少人會想到這個老實的鄉下人能收藏什麽好玩意兒,事實上還是有點出入,老人家確實有點好藏品,他們兄妹三人確實分到了一點遺產。不過,最值錢的可能是那個詭異的鏡子,那個沒人發現的老古董。

再次轉動兒童房的門把手的時候,女兒在門口躑躅了一陣子,因為害怕。這間房子不大,也就15平米,去掉一張上下床和一張桌子,剩下的空間也不大。這次進去,女兒把燈也開了,為了跟地獄區別,燈光越多越好。吊燈、壁燈,都亮起來,一屋子都像著了火。

再次走到鏡子前,原先恐怖的、凸出的影像正在回退,好像要退回它陰暗的角落。當然,那個被人掐死的奇怪表情還殘留在上面,因為是立體的,所以依然強烈。外面熱烈的陽光都無法驅散這裏陰冷的氣氛,女兒仿佛自己做了壞事似的,臉跟著鏡子的臉那樣扭曲。

信不過這個,光天化日之下,又不是變魔術,女兒揉了揉眼睛,再次細看起來。變化的痕跡還在,那表情還在變,應該是被徹底掐死了,那個頭像的嘴巴已經慢慢合上,像花蔫了的樣子,那不是幻覺,而是令人膽寒的、明明白白的事實。

女兒頹然坐在一條椅子上,開始思考起來。很明顯,她已經像《一千零一夜》裏面有一個故事名叫《漁夫和魔鬼》那樣,應該學著漁夫,把魔鬼連同瓶子一同沈到海底,但問題是這個神奇的古董可以換很多錢,而她正缺錢了,她那個不爭氣的老公給她留了很多債務,原先的那點遺產還不夠還的,另外,她想要富裕的生活。很明顯,這是兩難的選擇,魔鏡似乎洞察到了女兒的弱點,知道她不會毀了它。這就是它直播作惡過程的底氣,只是它沒有告訴她,它正在蠶食她的爸爸。是的,心裏掙紮很痛苦,那三個鐘頭,真是難熬,像又生了一次孩子是的,漫長的痛苦,但終究在夜晚來臨的時候,還是挨過了,她有了自己的決定。

以前,她靠情感生活,一心只想著情感,跟著一個認識不久的男人遠走他鄉。現在,她想要靠錢來生活,選擇自己想要的男人,不想要的時候就踢開他們。她決定留下魔鏡,並把它賣個好價錢。她知道這個鏡子會配合的,這就是它的目的,她了解它,如果它不想配合,它大可不暴露出那些可怕的圖像。女兒再看魔鏡一眼。魔鏡似乎知道她的心思,給了一個漣漪,好像是被夜風吹動似的。

那魔鏡在不停地揣摩這個女兒,那個黑色的平面裏有扭曲的獰笑,在明亮的燈光下,它也不掩飾一下。這樣的相視,女兒心頭再度萌生正義感,但是很遺憾,女兒不能不先為自己的將來考慮,她還是拒絕不了財富的誘惑。自私,也就冷酷。女兒從魔鏡旁邊的塑料袋裏找出一塊很大的老舊窗簾布,遮住魔鏡,它已經讓她不覺地打了好幾個寒戰。多可怕!

第二天,為了錢財,女兒壯著膽子上樓來,她把鏡子搬到樓下的庭院,準備擦拭一番,幹幹凈凈賣個好價錢。把鏡子靠在陽光下的墻上,女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早上十點多的陽光,灼熱得可以驅走了一部分地獄冷氣,也能驅走她陰暗的情緒。樹冠上的鳥兒在歌唱,附近各處的鮮活生命,意味著這裏還是人間。

說實在的,這個貪財的女兒水平有限,永遠搞不清楚這個魔鏡的真實面目和邪惡程度,她對它看了又看,然後用濕抹布清理了一遍,然後一個墨色的鏡子更亮地躺在庭院的那張石桌子上,猶如她父親的第二次葬禮。

“我敢說它會成為無價之寶。”女兒對著兒子說。

外孫朝桌子瞧了一眼,他反而看出點什麽來。

“媽媽,媽媽,我們不要這個鏡子了,它有點邪門!”小男孩小聲對媽媽說。

媽媽把他抱進膝蓋裏,說:“小孩子,別亂說,我們還欠別人錢呢,你爸爸生前欠的。有了這個老鏡子,我們也許能還清,還能剩一筆不小的錢過活。你知道的,你的兩個舅舅並沒有分多少錢給我,他們送我那些錢,只是意思意思。現在這個鏡子是我的了,剛好替他們補上。好了,這事,我來處理,你不許跟其他人講。好嗎?我把它賣了,給你買兩個變形金剛。”

小男孩擡起頭來,撅著嘴。變形金剛?既然媽媽那麽說了,也就那樣吧。他乖巧地點點頭。

《講道理》

一個大城市,一個環衛工人,還算勤奮,開垃圾車,工作的地位不高,但工資挺高,每個月一萬元。當然,開垃圾車,大家都懂,每天跟垃圾處在一起,時不時遇到點烏七八糟的東西,心情不好呀!比如碰上一條死狗。當然有時候會碰上一些有用的垃圾,比如塑料、舊家具什麽的,可以掙點小費。

有一次,天蒙蒙亮,他碰上了一個女天使,天使有一座10層樓那麽高,他在她面前就像只螞蟻。遇到神了,清潔工立刻跪下祈禱,請求神仙保佑。

天使果然發現了他,問他生活如何。

清潔工說不好,每天跟垃圾打交道,不舒服。

“那就換個工作呀!”天使說。

“我已經貸款買房了,有房貸壓力,還有兒子上學,到處都需要錢,我得要個高工資的工作,但是能力有限,幹不來白領的工作,只能當清潔工了,開垃圾車的工資高些。”

“那也就沒啥好抱怨的了。你的工作適合你的能力和你的需求。”

清潔工大聲說:“可是我想要更好的,我要大房子,要一個體面又輕松的工作,你能幫幫我?”

見面就是有緣,天使覺得清潔工人不錯,可以給一個禮物,於是她滿足了清潔工的願望,讓他中獎,五百萬。清潔工以這個意外之財為啟動資金,包下一個社區,做起了快遞生意,生意還很好。這下子,他有錢了,而且是一個活水源頭。接下來,他跟老婆攤牌,要麽離婚,拿錢走人;要麽不離婚,他供養她。

他老婆心裏不平衡,跟閨蜜說老公的這個沒良心的決定:“天啊!我在家替他養兒子,照顧老人,他就這麽回報我嗎?!世界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她的閨蜜一本正經的回答說:“你在講什麽啊?你的老公算是老實人了,在他還沒找小三前就跟你擺明了講,還算沒那麽壞。在這個世界上,吃人不吐骨頭的多了去了。你好好想想吧,既然人家那麽說了,你就好好想想吧!”

“怎麽會這樣呢?我太委屈了。”

......

不行,得找再幾個人說說,讓他們評評理。老婆很不服氣。她覺得自己有道理,人們應該站在她這邊才對。

她問小區裏和她走得比較近的三個女同胞,她們給出同樣的答案:“現在這個世界就是這個樣的,認錢不認人,什麽人都有,咱們聽到的農夫和蛇的故事還少嗎?大妹子呀!前一陣子,我們不是在說千萬別去扶起那些摔倒的老人,這不是我們先前說過的嗎?”

總之,很少人站在她這邊的,還多數人承認她老公是個誠實的人。

她還是接受不了這樣的委屈,當她準備離婚時,她問兒子:“親愛的兒子,看看你爸爸,那樣的人,現在他要跟我離婚了。那麽,親愛的兒子,你是選擇跟他還是跟我呢?”

兒子雖然只是小學四年級的學生,但他跟他爸爸一樣,是個實在人,他說:“誰的錢多,我跟誰?”

出人意料啊。這個世界真的不講道理,講實力!現在她也沒底氣了,三十多歲的人了,再嫁有點困難,她自己生活的本事也不大,就是做點粗活。眼看兒子要跟著老爸飛了,自己的能耐又不高,她選擇忍氣吞聲。嗨,這就是現實,打鐵還是得自身硬呀,真是沒臉混了。

老婆選擇不離婚,也就是選擇供養,老公還算有良心,把小區套房的產權歸她,並且每個月給她五千元生活費,孩子歸兩人共同所有,但歸她管。

後來這個成功人士養了一個小三,小三漂亮還有大專文憑,私生子聰明。

《醜樣》

話說二百年以後,人類未來的某個時候,也就大概是2221年這樣的時候吧,人人都因基因選擇或者發達的醫學,個個而變成了靚妹靚仔,如果想看到古時候人的樣子那就只能在畫家筆下看到了。在這個時期,一位習慣畫鐘馗的畫家突然間火了起來,成了各種媒體的紅人,只因他在類似抖音這樣的自媒體上展示幾分鐘便畫出了一幅生動醜樣子的“鐘馗”,人們突然間感到這一“醜圖”有了美的韻味,而不是因為藝術上的美。這一心境變化究竟來自何處呢?為什麽又得到越來越廣泛的認可呢?

隨著時代的進步,人們的思想水平、欣賞能力已經得到相應提升,很多文學家、畫家、電影導演已經先行一步,在創作作品的過程中,也會故意加入醜人,這在之前被認為是覆古的想法而已,現在卻因這個畫家的“鐘馗”畫而得到集體認可了,為什麽?

似乎有點征兆了。之前有一部小說一一《見醜角》,說的是一個青年男子故意把自己畫得像小醜,本來他是厭世的,想以此來抗議這個社會,沒想到一出門,大受歡迎,不僅擁有了女朋友,還擁有了各種出鏡機會,成了網紅,他也由原來的厭世變為積極人生。這部小說自出現以來,便得到大眾歡迎,很快被改編成電影、電視劇、游戲等。

根據“鐘馗圖”和小說《見醜角》,有一個化妝師有了一個沖動,他想試一試自己變醜後,會不會也給自己帶來非同一般的好運。想到就去做,根據他的特長,他很快給自己設計了一個虬髯客那樣的醜□□。反正是做實驗,不行,把面具摘除就可以了。□□下的面孔仍然是嫵媚動人的奶油小生的樣子。

起初,在人們的註視下,化妝師是有點忐忑不安,後來,漸漸有人欣賞,不過,他們都認為那是街頭藝術家的行為藝術,都沒太當回事。甚至有人過來問他這面具哪買的。現在滿大街真沒虬髯客這樣長相的人,都是奶油小生和奶油小姐。

在化妝師不斷行走了一個禮拜後,終於有一位長得非常美麗的女子過來搭訕。本來嘛,像他這樣的人是難得有這樣的美女主動過來搭訕的。因為覺得撿到便宜,化妝師便與其約會,一來二去的,很快便將其帶到家中,兩人算同居了。

這個時代,人人沒有生存壓力,也沒有結婚一說,算搭夥過日子吧。

隨著時間的推移,化妝師與美女之間的關系越來越好,化妝師對自己的生活也尚滿意,畢竟抱得美人歸!能夠在人前顯擺。他未能想到,顯擺是有副作用的。

一個吃醋的老朋友把化妝師的底透露給美女。自從相處以來,這位美女不是沒有懷疑,但她覺得他不算醜,比較特別。但這麽特別的人只在古代的圖畫中見過,她也懷疑。

覺得美女不信,知根知底的老朋友跟美女打賭,然後,他讓美女在化妝師的化妝間偷偷裝了一個攝像頭。只不是什麽難事,也就是一個鼻屎加一個手機而已。就這樣,他們在化妝師進入化妝間的時候,偷偷看著手機屏幕。

在子夜時分,果然有蹊蹺,化妝師正在修覆一張虬髯客的人皮。那張人皮表情被畫得無比生動,如果戴在頭上,沒人會懷疑那是假的。不管如何,想到的不如親眼所見,美女一想到自己的男人竟然跟身邊的這個老朋友差不多,內心一下子充斥了滿滿的厭惡情緒。

美女怒氣沖沖朝化妝間走去,啪的一聲推開門,二話不說就給了化妝師幾個嘴巴子,再來一頓臭罵,並且聲明從此一刀兩斷。她已經甩了他。

這一巴掌又一巴掌的,還一通臭罵,化妝師有點懵,問為什麽。美女給他看視頻,還道出他的虛偽。化妝師說那你揪下我的臉皮來試試。

美女氣哼哼地把化妝師的臉揪來揪去的,是一張真的人臉。

她疑惑了一會兒,出門去找那個老朋友。哪有人!然後她又氣哼哼回來,說上了某某某的當了。接著她跟他道歉,賠笑臉。

當這個美女給化妝師以信心後,化妝師沒多久就整容成虬髯客,他有信心,覺得這個面容一定會給他帶來好運。現如今仍然因為這個,他信心爆棚,甩了這個難得一見的美女。不久,他真又找到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還不那麽美。現在化妝師的審美觀已經發生了反轉,喜歡上了覆古的女人。

《看病》

“人們都在說,您是位特別出色的神經科醫生。因此,我就跑來了。我女兒腦子有病,你給看看吧。”一個愁眉苦臉的媽媽帶著一個癡癡呆呆的少女對醫生說。

醫生給少女做了核磁共振檢查,發現她的記憶中樞的溫度有點高,問媽媽這孩子怎麽啦。媽媽唯唯諾諾,過了好一陣子才說可能是失戀了,也可能是其他。

“如果是失戀,這可不好辦呀。”醫生說,“而且,她的這個精神狀況確實像失戀的狀況。”

“對您來說,就算是失戀也不是無藥可治,對吧?您給治治,那怕開點有助於緩解的藥也行呀。”媽媽求著醫生,“您給看一下,求求您了。”

醫生窺視少女清澈如海水一般的眼睛,那眼睛的深處,有什麽東西在閃光。他有點不確定自己要不要試一試,很明顯,他是比媽媽更合適的救治人,如果他推卸掉,那麽少女的境況可能會更糟。醫生搖著頭,猶豫不決。

突然,少女大聲喊:“啊,看,他在那兒!跟一條魚似的,太滑了,他要溜走了,媽媽呀!幫我抓住他。”

“魚兒?滑,什麽滑?”媽媽被搞蒙了。

醫生不禁把目光移到少女的眼睛裏。果然,她的眼睛出現了一片海,那裏還有沙灘,還有一個人影,淺水區還有一條魚,這樣的風景猶如小人國的國度。

醫生突然感覺眼睛有點發暈,閉上眼睛。僅僅有兩三秒鐘,當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那個少女的眼睛裏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人影,站在那沙灘上。

醫生向母親攤開雙手,確定少女是因為戀愛,可能是失戀,更可能是單相思。

“媽媽,他要游走了,像一條魚那樣。如果他進入深海裏,我就看不見了。媽媽,趕緊呀,幫幫我吧。”少女說。她滿腦子都是大海和魚兒的事,不知道自己正在醫院裏,面對的是縮手縮腳的媽媽和小心翼翼的醫生。

“你說的他是一條魚嗎?那你是怎麽跟他認識的呢?”醫生嘗試著。

“我認識他的時候,他還是人,後來他才變成魚的,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人還是魚!”

“你是說他中了魔法,你要去幫忙解除魔法嗎?這可是個很不一樣的秘密,沒多少人知道解除魔法的方法吧?”

“是呀,也許我進到海裏就知道解除魔法的方法了!”少女說。

少女這麽說,把一旁的媽媽嚇了一跳,她問醫生她是不是中邪了。

“餵……等一等……等一等……我再試一試。”醫生制止媽媽的沖動。

“也許你可以幫我抓住他。”少女說。

醫生有點明白少女的意思了。這一點相當關鍵,他把少女帶到視力檢查的機器面前,醫生用這個機器觀察少女的眼睛。有那麽一秒鐘時間,醫生感覺自己變小了,而少女的眼睛大得出奇。現在醫生真的有想抓住那條魚的沖動,他看見了那條魚。而且他覺得,不把魚抓回來問個清楚,這個少女可能會跳海,這可是一條人命,不是《海的女兒》。

但是,魚兒越游越深,它要去深海的龍宮嗎?

“啊!啊啊,啊啊!”醫生用一條射線,像釣魚竿的魚線那樣,呼啦一下,甩出很遠很遠,射線的魚鉤撲通一聲落入海中,追著那條魚去了。

“快點吧,快點,快點!”醫生忍不住催促著。

魚鉤撲通入海的那聲音像在吼叫,把少女給震動。少女不由得閉上眼睛。僅僅有兩三秒鐘,她就睜開了。醫生發現少女眼睛裏的大海消失了,也沒有什麽魚兒。

“怎麽樣,行了嗎?”醫生問

醫生的這個問候把媽媽驚得一跳,她睜大眼睛看著女兒。少女在註視著她,好像第一次發現媽媽在面前似的。她問媽媽這是在哪兒。媽媽回答在醫院呢。

“我怎麽啦?”少女問。

媽媽不敢回答女兒的問題,她低聲問醫生:“那條混蛋小魚取出來了嗎?”

醫生完全慌神地點點頭,他也不確定。

“啊,謝謝您,謝謝您,您可是我們家的大恩人呀!”

“嗯,是呀,還好你來得早些,要不然就錯過機會了。嗨,今天可真有點累啦。”醫生自豪地說。

少女站起身,臉色十分悲哀地說:“那人就是個混蛋,就是變成魚,他也是混蛋狗頭魚。”

醫生垂下頭。他覺得非常過意不去。原來,他並沒有把魚釣上來,而是幹擾了少女的心思,打斷了她和魚的糾纏,這才把少女給帶出來的。不過,這也算治療,不是最好的結果,也是一個能接受的結果。

少女跟著媽媽默默地回去了。媽媽離開前,還是給醫生鞠一躬,畢竟女兒回來了,這比什麽都重要。

醫生攤在自己的椅子上,感嘆說:“問世間情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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