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現實
關燈
小
中
大
回到現實
林翔疑神疑鬼地四處打量，僵硬地學著教導主任的身姿，用手杖指向空間重合的黑板。
“你剛剛和誰在說話？秘密你都找到了，改完第一條規則趕緊走。”
“在和你的主說話。”江月昕面不改色地望向他，“林翔，你替代李東青的事，你的主一直註視著。”
“什麽？！”林翔臉色鐵青，下意識想躲藏起來，隨後感到不對，“他媽的瘋女人，你在騙我是不是？主的動向你怎麽會知曉，你算什麽？”
江月昕靜默地觀看他近乎癲狂的舉止，低眸時竟隱約透出一絲憐憫。
“你為你的主做事，聽從你最討厭的人下達命令。你想方設法地取代李東青，這些年來竟全然沒見過主，絲毫不知有關祂的一切。林翔，你太可悲了。”
這段話似一把刀，毫不留情地戳破了林翔的自尊，成為上位者的驚喜蕩然無存，他猙獰的臉逐漸被憤怒取代，想要一把拽住眼前人受傷的胳膊。
“你找死，江月昕！”
江月昕早有準備，側身堪堪躲過，在拽下名牌前，詢問出最後一個問題。
“林翔，多年前的三年十八班和我們一樣嗎？那時候的你會處心積慮地殺害李東青嗎？”
那時候的三年十八班，李東青等人關系會像現在這般不死不休嗎？看似全員惡人的死亡循環，到底是他們初始的仇恨導致，還是游戲造物主有意為之的引導呢？
江月昕幾乎已經得到答案。
這場游戲從始至終都以團隊為主，三年十八班最初進入游戲時，身為班長的李東青，遭遇了和她相同的考驗，只有選擇相信朋友，促進同學團結，才能夠繼續走下去，成為排行榜榜首唯一幸存的班級。
可如今的教導處裏，以鬼怪形式存活下來的，也僅有那幾人了。
林翔怒不可遏的神情忽地錯亂，瞪大的雙眼震顫不斷，握著手杖的右手逐漸用力，最後茫然地打量空蕩蕩的教導處。
“三年十八班？三年十八班……哈哈哈，十八班……”
他的記憶開始紊亂，眼前突然浮現熟悉的身影。正值壯年的李東青，在副本怪物襲來的那刻，不由分說地擋在他身前，滾燙的血液落下時，李東青對他說過一句話。
“翔，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帶大家出去，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啊！！！——”
林翔痛苦地蹲在地上，紅著眼懲罰般地用拳頭捶地，直到手掌血肉模糊，他仿佛卸了全身力氣，趴在地板任由淚水砸落。
“江月昕，你走吧。從此以後，我就是李東青。可是我幫不了你，我們只能是敵對。”
江月昕默然蹲下，朝他伸出了手，“林翔，站起來成為他。三年十八班從不是十惡不赦的混蛋，如果不是你，我們無法逃離93號公路。我就當是，三年十八班的教師們，把生的希望留給了我們這群學生。”
林翔啞著嗓子看她，不覆曾經吊兒郎當的模樣，闔眼搭上她溫暖的手。
“走吧。”
名牌脫落的霎時，江月昕眼前一片模糊，掌心觸碰的冰涼逐漸消散，她呆怔地回到現實世界，傷勢的疼痛變得明晰，在將要摔倒前，兩雙有力的手扶住了她。
“昕老師……”
江月昕擡眸，撞入陸東與薛鴻海擔憂的神情。
“副本獎勵沒恢覆大家傷勢，得帶昕老師去醫院！”
“鴻海你去叫車，我來抱她。”
“好！”
逐漸模糊的視線與愈發昏沈的腦袋，讓江月昕變得恍惚，她疲憊地半闔著眼，受傷的胳膊無力垂下。
陸東抱著她往電梯間跑去，明明沒幾步的距離，卻仿佛隔了一個橫溝，汗水不斷從他鬢邊落下。副本最後的任務，他沒能陪伴她，不清楚她竟會受傷。看到她幾近暈厥的模樣，他的心竟有了難以言說的感覺，恨不能回到雨幕下的大巴車旁，拉住那個身影。
他以為，她找到更能信任的人了，所以沈默地不再打擾，一遍遍告誡自己，他們是多年的好友，不要試圖越過那條線，去妄想難以觸及的情愫，否則一切都將不覆存在。
明明那樣想過，卻沒想到最讓他害怕的事發生了。
“昕老師，別睡，堅持一下。”
江月昕在模糊間聽見他顫抖的聲音，強撐著睜眼看他，“陸東……”
狹小的電梯間內僅有他們兩人，陸東不敢分神地緊盯屏幕上的數字，聽到她微弱的呼喚，忙低眸看她白皙的側臉。
“我在。”
江月昕仰頭，氤氳的雙眸認真地望著他，“陸東，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要帶著鴻海他們脫離這場游戲。”
“答應我好不好？”
陸東怔楞原地，感到腦袋轟地一下，“江月昕，我不答應你。你的傷能治好，別亂說。”
江月昕笑笑，沒再說話，也有些驚嘆自己的話。
這樣的傷不算什麽，她竟覺得疼痛難忍，到底因為什麽？是從三年十八班的經歷，仿佛看到了三年二班的未來嗎？她不想認輸，不願被游戲左右，倘若游戲造物主不放過他們，真使他們走到互相殘殺的那步，宛如淩遲她的心。
同樣的心情，李東青擁有過嗎？
江月昕不知道，但她會千方百計地阻止那一天的到來。
急診室接待處的醫生看慣了各種各樣的情況，三人剛沖進來時沒太多反應，聽見是皮肉傷後，示意他們將人放在病床上，另一個去排隊掛號交費。
當護士拉開沖鋒衣，看見血肉模糊的幾個血洞，這才嚇了一跳。
“怎麽弄的？她跟人打架了？還有哪裏有傷？”
“胳膊上的傷口，還有些滲血。”陸東說著，將她的袖子擼起。
護士皺眉捏起江月昕胳膊，仔細觀察一番，意味深長地打量著眼前人，轉身去叫了值班醫生。不一會兒，急診處搶救室外，聚集了好些醫生護士，他們眼神交接，欲言又止。
繳完費的薛鴻海看到這一幕，還以為情況不妙，忙沖到旁邊問：“咋回事，東哥？醫生？昕老師她怎麽了？”
中年醫生扒拉眼鏡看向兩人，“你們誰是病人家屬？或者男朋友？”
薛鴻海一頭霧水，下意識轉頭看陸東，“我們是她朋友，有什麽問題嗎？”
“沒事，我們先給她處理傷口，家屬在外面等候。”中年醫生瞥了眼陸東，示意護士們將人推進去後，偏頭又囑咐年輕醫生一句話。
兩人沈默地目送江月昕，靠在墻邊，發覺周圍醫護用異樣地眼光打量他們後，愈發感到奇怪。
“東哥，我剛給一銳打電話了，他說昕老師的傷是扮演女鬼時自己弄的。”薛鴻海說。
陸東點頭，將附近動向盡收眼底，“胳膊上也是嗎？”
“那他沒提……”
走廊盡頭裏，醫學生頂著碩大的黑眼圈渾渾噩噩地往急診處走，隱約聽到其他人講起八卦。
“誒，你說會不會是家暴？主任的意思應該是槍傷。”
“槍傷！？那豈不是要報警？”
“是啊……嚇死人了，快去忙吧，別留在這裏八卦，小心待會兒惹禍上身。”
哈欠連篇的醫學生急忙頓步，瞇著眼睛看向急診處。
八卦的護士們看到他，連忙打招呼，“小鄒啊？今天跟著老師值班？急診病人今天還沒來幾個，沒要緊事等兩分鐘吧。”
醫學生笑著問：“兩位姐姐，什麽情況？”
其中一個護士指向墻邊的兩人，“喏，有事先避開他倆。”
“好的好的。”醫學生忙點頭答應，順著手指的方位看去，瞬間困意全無。
那分明是一隊和三隊的隊長，結合兩位護士的談話，還有副本裏的經歷，恐怕受傷的大概率是班級裏的同學。怎麽能牽扯到槍傷？
醫學生想到這裏，腳下生風地往前走去，恰好撞上剛進門的民丨警同志，靠在墻邊的兩人同時發現了他。
薛鴻海“咦”了聲，摸著腦袋剛要開口，醫學生忙伸出手跟民丨警打招呼。
“兩位同志好，我是實習生鄒英傑。”
“你好，請問是哪兩人？”出於職業緣由，兩位民丨警下意識有所防備，和他握過手後，悄無聲息地打量四周。
發現傷勢不對的中年醫生恰好撞見這一幕，鄒英傑發覺是自己老師，不由得松出口氣。
“老師，他倆是我朋友，報警的事是不是有誤會？”
“朋友？”中年醫生和兩位同志面面相窺，聽到這句話也放松下來。
“我們接到報警，說這裏有患者疑似受到槍丨擊，請陪同人配合調查。”
薛鴻海雖然反應遲鈍，也明白過來昕老師的傷勢放在現實世界是個大事，要不是突然出現的醫學生，恐怕他倆當場得被拷走。不過目前的處境看，他們很容易被懷疑，畢竟江月昕的傷口得有合理的解釋。
想到這裏，他不禁焦急地瞥了眼身側。
“額，好。沒問題。”
陸東略有歉意地說，“英傑，麻煩你照顧下昕老師。她最近情緒很不穩定，之前她在你們醫院看過精神科，我也沒想過會變成這樣。”
鄒英傑忙答：“好，放心吧，等她醒了會有精神科來會診。”
話到這裏，其他不知情的人才明白過來，江月昕的傷勢是自己弄的，大概率與精神問題有關。
中年醫生也緩緩點頭：“的確，肚子傷口的受力點，包括指甲裏殘留的組織，都能間接證實。胳膊上的有可能是我判斷有誤，不過這事兒非同小可，還得麻煩警丨察同志。”
薛鴻海低頭眨眼，差點被陸東的解釋嚇到，仔細一想再合適不過。與其編拙劣的假話，不如說一半真的，無論他們怎麽檢查，昕老師的傷的確自己弄的。
兩人隨後被帶到局裏一頓盤問，甚至有警察去往家裏搜查，發現的確沒有槍丨支的存在痕跡，並且醫院有就診記錄後，才做好筆錄將他們放回去。
前往病房的路上，薛鴻海忍不住發問。
“東哥，昕老師真有精神疾病？什麽時候的事？”
陸東沈默地整理住院資料，聽到這話不禁動作一頓，記憶回到他與江月昕的初次見面。
那是三年前的秋天，是他與江月昕相識的第二年。原本不常聯系的他們，因為在游戲中突然碰見對方上線，懷念般地聊起天來，他主動將她邀請到群聊，告訴她有空可以叫大家一起玩，就這樣五人組的群聊固定了人數。
不過那時的五人沒有很熟悉，因為現實因素，一起打游戲的時間並不多。
偶爾的私聊裏，他得知了她最近的生活，他不太喜歡過於探究別人隱私，兩人的對話總是點到為止。直到某一天，江月昕突然開始一言不發，朋友圈看不到動態。
沈寂數天後，他沒忍住私聊詢問，卻得知她在醫院的消息。
醫生給的診斷裏，僅寫了焦慮抑郁狀態，問診時卻告訴她，有疑似雙相情感障礙的傾向。
陸東不了解這樣的病，明白她經歷了一些挫折，現實與情感的雙重打擊。
江月昕確確實實有那樣一段，抑郁與躁狂交替的狀態，在躁狂期發瘋似地想出去玩，對一切重燃了興趣。那時候的她沒有朋友，孤零零地跑到假期擁擠的南京，想要看她心心念念的江南。
不知是否因為情緒不穩定，她提出了面基的邀約。紹興北到南京南，最快的車次1時28分。
那個秋天的晚上，夫子廟裏燈火熠熠，人流如織。秦淮河邊，陸東見到了她，長發的江月昕笑意盈盈，鼻間凍得通紅，拿著手機輕聲詢問。
“你好，你是陸東嗎？”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也是他最後見到長發的她。
半年沒發動態的江月昕，湊齊了九宮格。群聊裏其他人發覺他們見面，不依不饒地說要開視頻，從此以後五人組聯系愈發頻繁，上學和工作有變動的他們，晚上有了固定空餘時間，每晚的游戲成為他們生活的一部分。
江月昕仿佛從未有過那段經歷一樣，不僅情緒穩定，人也變了。
陸東甚至不確定，她到底病沒病過，也慶幸她沒事。直到這一次，他才想起，她曾經在絕望裏就診的經歷。
“昕老師她沒事，就是來看過醫生而已。”陸東說。
薛鴻海茫然點頭，接受了這樣的回答。畢竟遇到挫折困難後，誰都有質疑自己情緒不正常的時候，他沒有刨根問底，默認江月昕有過這樣的經歷。
兩人走到病房時，江月昕還在睡著，鄒英傑看到他們來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
“兩位隊長好，我叫鄒英傑，待會兒加個微丨信吧。以後這樣的傷，私下裏找我就好，我爸媽開診所的。畢竟關於游戲的那些事，咱們也沒辦法和別人解釋……”
“好，這次麻煩你了。”陸東說。
薛鴻海加完微丨信，看著群聊裏不斷滾動的消息，才想起來重要的事。
“對了東哥，一銳和瑞明都辭職了，下午的飛機。一銳還說，他們在學校遇到很重要的事，目前就四隊和他們知道。他說昕老師不會瞞著我們，等到了和咱們說。”
陸東盯著緩慢滴落的點滴，恍然想起江月昕昏迷前詢問他的話。
“好，你休息下去接他們，我照顧昕老師。”
鄒英傑聽到這裏，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我前面看過游戲APP群聊，四隊的確沒提起這件事，是對班裏同學保密的？”
“我也不知道。”薛鴻海撓頭糾結，“要不英傑你留下吧，你是二隊副隊長，平時也跟在昕老師身邊。”
“我問問一銳到底啥情況……”
正往機場趕的顧一銳，氣喘籲籲地掏出手機，當做沒看見一樣劃走微丨信群聊消息，點開了游戲APP。班級群聊裏，他艾特了十幾次某人索要手機號，看到回覆後連忙記下號碼。
發現國際漫游的那刻，顧一銳不禁心疼電話費，暗戳戳在心裏的小本本，再次記下一個討厭的理由。
“你好，顧一銳同學。”
顧一銳沈默片刻，忍不住問出了口：“兩年前你和昕老師什麽關系？”
約書亞低眸望向手機，握著方向盤的手下意識用力，深棕色的碎發被風吹拂著，直到後方傳來汽車鳴笛聲，他才回過神來。
“抱歉，我不記得。”
不記得？
顧一銳總感覺被騙了，“啊？我一直有個疑問，論壇裏沒見過其他班級說有外國人啊。你如果在國內我還能理解，可你的電話，你是在國外嗎？”
“就算游戲清除了我們兩年前的記憶，可我們的生活會繼續下去。兩年前的你，從未想過回國嗎？”
約書亞灰藍色的雙眸逐漸黯淡，“兩年前的我，在國內。”
“國內？”顧一銳站在機場門前，驚嘆地道：“那你為什麽去國外了？是現實生活原因，還是你小子想當逃兵？以為離開就能逃離游戲？”
信號斷斷續續，跨國的通話沒能維持幾分鐘，忽地中斷。
約書亞將車停靠路邊，乘著路燈掏出背包裏陳舊的機票，還有那封來自母親的信件。
兩年的時間裏，所有人的記憶被清楚，生活得到繼續，他也一樣。只是令他不解的是，他沒找到自己前往紐約的原因，母親寄來的信件裏，內容模糊不清無法斷定，父親整日醉醺醺地，難以回答他的問題。
他沒有輕易選擇回去，無論國內國外沒什麽不同。
時至今日，他忽地想起了原因。
那是一個塵封已久的約定，只是沒等到約定的時間，一切關於他們的記憶被清除了。
因為電話中斷，車裏的藍牙音箱連接，繼續播放了電話前的音樂，那是Jai Wolf的《Gravity》，和來到紐約一樣，突然出現在他的人生裏。曾幾何時，他以為是誤觸留下的歌曲，直到今天，他仿佛知道了答案。
“嘟——”
“餵！混血哥，你準備告訴我了？”
“一銳，Jai Wolf的《Gravity》，你聽過嗎？”
莫名其妙的問題，使顧一銳摸不著頭腦，他思索片刻想起一些記憶。
“不清楚，我不聽外國歌，但是昕老師經常分享。”
約書亞靜靜地點開播放，熟悉的音樂伴隨記憶湧進他的腦海。玻璃車窗阻礙晚風傾襲，昏黃的路燈下，車裏的人雙手緊握方向盤，緩緩地低頭，陰郁破碎的臉逐漸浮現痛苦。
兩年前的一晚，一蹶不振的她終於有所好轉，興奮地與他分享歌曲，定下了沒能達成的約定。在約定時間前，所有人經歷了比失去同伴更難過的事，在那一天，他們沒有做出“神”給的選擇，毅然決然地選擇了結束自己的性命。
那是循環的開端，“神”沒有接受這樣的結局，清除了所有人的記憶，重置他們擁有的一切。
他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擁有這場痛苦的記憶，卻慶幸著，因為擁有記憶，改變了痛苦的初始，更慶幸著，她不記得這些。
歌曲再一次循環，這一次他明白了歌詞的意義。
“Tell me one good reason why I should try
給我一個能讓我繼續
Continuing to fight it
奮力抗爭的絕佳理由
他找到了奮力抗爭的絕佳理由，為了實現兩年前的約定。
推薦大家聽Jai Wolf的《Gravity》，感覺非常適合昕老師，也很適合三年二班嘿嘿。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林翔疑神疑鬼地四處打量，僵硬地學著教導主任的身姿，用手杖指向空間重合的黑板。
“你剛剛和誰在說話？秘密你都找到了，改完第一條規則趕緊走。”
“在和你的主說話。”江月昕面不改色地望向他，“林翔，你替代李東青的事，你的主一直註視著。”
“什麽？！”林翔臉色鐵青，下意識想躲藏起來，隨後感到不對，“他媽的瘋女人，你在騙我是不是？主的動向你怎麽會知曉，你算什麽？”
江月昕靜默地觀看他近乎癲狂的舉止，低眸時竟隱約透出一絲憐憫。
“你為你的主做事，聽從你最討厭的人下達命令。你想方設法地取代李東青，這些年來竟全然沒見過主，絲毫不知有關祂的一切。林翔，你太可悲了。”
這段話似一把刀，毫不留情地戳破了林翔的自尊，成為上位者的驚喜蕩然無存，他猙獰的臉逐漸被憤怒取代，想要一把拽住眼前人受傷的胳膊。
“你找死，江月昕！”
江月昕早有準備，側身堪堪躲過，在拽下名牌前，詢問出最後一個問題。
“林翔，多年前的三年十八班和我們一樣嗎？那時候的你會處心積慮地殺害李東青嗎？”
那時候的三年十八班，李東青等人關系會像現在這般不死不休嗎？看似全員惡人的死亡循環，到底是他們初始的仇恨導致，還是游戲造物主有意為之的引導呢？
江月昕幾乎已經得到答案。
這場游戲從始至終都以團隊為主，三年十八班最初進入游戲時，身為班長的李東青，遭遇了和她相同的考驗，只有選擇相信朋友，促進同學團結，才能夠繼續走下去，成為排行榜榜首唯一幸存的班級。
可如今的教導處裏，以鬼怪形式存活下來的，也僅有那幾人了。
林翔怒不可遏的神情忽地錯亂，瞪大的雙眼震顫不斷，握著手杖的右手逐漸用力，最後茫然地打量空蕩蕩的教導處。
“三年十八班？三年十八班……哈哈哈，十八班……”
他的記憶開始紊亂，眼前突然浮現熟悉的身影。正值壯年的李東青，在副本怪物襲來的那刻，不由分說地擋在他身前，滾燙的血液落下時，李東青對他說過一句話。
“翔，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帶大家出去，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啊！！！——”
林翔痛苦地蹲在地上，紅著眼懲罰般地用拳頭捶地，直到手掌血肉模糊，他仿佛卸了全身力氣，趴在地板任由淚水砸落。
“江月昕，你走吧。從此以後，我就是李東青。可是我幫不了你，我們只能是敵對。”
江月昕默然蹲下，朝他伸出了手，“林翔，站起來成為他。三年十八班從不是十惡不赦的混蛋，如果不是你，我們無法逃離93號公路。我就當是，三年十八班的教師們，把生的希望留給了我們這群學生。”
林翔啞著嗓子看她，不覆曾經吊兒郎當的模樣，闔眼搭上她溫暖的手。
“走吧。”
名牌脫落的霎時，江月昕眼前一片模糊，掌心觸碰的冰涼逐漸消散，她呆怔地回到現實世界，傷勢的疼痛變得明晰，在將要摔倒前，兩雙有力的手扶住了她。
“昕老師……”
江月昕擡眸，撞入陸東與薛鴻海擔憂的神情。
“副本獎勵沒恢覆大家傷勢，得帶昕老師去醫院！”
“鴻海你去叫車，我來抱她。”
“好！”
逐漸模糊的視線與愈發昏沈的腦袋，讓江月昕變得恍惚，她疲憊地半闔著眼，受傷的胳膊無力垂下。
陸東抱著她往電梯間跑去，明明沒幾步的距離，卻仿佛隔了一個橫溝，汗水不斷從他鬢邊落下。副本最後的任務，他沒能陪伴她，不清楚她竟會受傷。看到她幾近暈厥的模樣，他的心竟有了難以言說的感覺，恨不能回到雨幕下的大巴車旁，拉住那個身影。
他以為，她找到更能信任的人了，所以沈默地不再打擾，一遍遍告誡自己，他們是多年的好友，不要試圖越過那條線，去妄想難以觸及的情愫，否則一切都將不覆存在。
明明那樣想過，卻沒想到最讓他害怕的事發生了。
“昕老師，別睡，堅持一下。”
江月昕在模糊間聽見他顫抖的聲音，強撐著睜眼看他，“陸東……”
狹小的電梯間內僅有他們兩人，陸東不敢分神地緊盯屏幕上的數字，聽到她微弱的呼喚，忙低眸看她白皙的側臉。
“我在。”
江月昕仰頭，氤氳的雙眸認真地望著他，“陸東，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要帶著鴻海他們脫離這場游戲。”
“答應我好不好？”
陸東怔楞原地，感到腦袋轟地一下，“江月昕，我不答應你。你的傷能治好，別亂說。”
江月昕笑笑，沒再說話，也有些驚嘆自己的話。
這樣的傷不算什麽，她竟覺得疼痛難忍，到底因為什麽？是從三年十八班的經歷，仿佛看到了三年二班的未來嗎？她不想認輸，不願被游戲左右，倘若游戲造物主不放過他們，真使他們走到互相殘殺的那步，宛如淩遲她的心。
同樣的心情，李東青擁有過嗎？
江月昕不知道，但她會千方百計地阻止那一天的到來。
急診室接待處的醫生看慣了各種各樣的情況，三人剛沖進來時沒太多反應，聽見是皮肉傷後，示意他們將人放在病床上，另一個去排隊掛號交費。
當護士拉開沖鋒衣，看見血肉模糊的幾個血洞，這才嚇了一跳。
“怎麽弄的？她跟人打架了？還有哪裏有傷？”
“胳膊上的傷口，還有些滲血。”陸東說著，將她的袖子擼起。
護士皺眉捏起江月昕胳膊，仔細觀察一番，意味深長地打量著眼前人，轉身去叫了值班醫生。不一會兒，急診處搶救室外，聚集了好些醫生護士，他們眼神交接，欲言又止。
繳完費的薛鴻海看到這一幕，還以為情況不妙，忙沖到旁邊問：“咋回事，東哥？醫生？昕老師她怎麽了？”
中年醫生扒拉眼鏡看向兩人，“你們誰是病人家屬？或者男朋友？”
薛鴻海一頭霧水，下意識轉頭看陸東，“我們是她朋友，有什麽問題嗎？”
“沒事，我們先給她處理傷口，家屬在外面等候。”中年醫生瞥了眼陸東，示意護士們將人推進去後，偏頭又囑咐年輕醫生一句話。
兩人沈默地目送江月昕，靠在墻邊，發覺周圍醫護用異樣地眼光打量他們後，愈發感到奇怪。
“東哥，我剛給一銳打電話了，他說昕老師的傷是扮演女鬼時自己弄的。”薛鴻海說。
陸東點頭，將附近動向盡收眼底，“胳膊上也是嗎？”
“那他沒提……”
走廊盡頭裏，醫學生頂著碩大的黑眼圈渾渾噩噩地往急診處走，隱約聽到其他人講起八卦。
“誒，你說會不會是家暴？主任的意思應該是槍傷。”
“槍傷！？那豈不是要報警？”
“是啊……嚇死人了，快去忙吧，別留在這裏八卦，小心待會兒惹禍上身。”
哈欠連篇的醫學生急忙頓步，瞇著眼睛看向急診處。
八卦的護士們看到他，連忙打招呼，“小鄒啊？今天跟著老師值班？急診病人今天還沒來幾個，沒要緊事等兩分鐘吧。”
醫學生笑著問：“兩位姐姐，什麽情況？”
其中一個護士指向墻邊的兩人，“喏，有事先避開他倆。”
“好的好的。”醫學生忙點頭答應，順著手指的方位看去，瞬間困意全無。
那分明是一隊和三隊的隊長，結合兩位護士的談話，還有副本裏的經歷，恐怕受傷的大概率是班級裏的同學。怎麽能牽扯到槍傷？
醫學生想到這裏，腳下生風地往前走去，恰好撞上剛進門的民丨警同志，靠在墻邊的兩人同時發現了他。
薛鴻海“咦”了聲，摸著腦袋剛要開口，醫學生忙伸出手跟民丨警打招呼。
“兩位同志好，我是實習生鄒英傑。”
“你好，請問是哪兩人？”出於職業緣由，兩位民丨警下意識有所防備，和他握過手後，悄無聲息地打量四周。
發現傷勢不對的中年醫生恰好撞見這一幕，鄒英傑發覺是自己老師，不由得松出口氣。
“老師，他倆是我朋友，報警的事是不是有誤會？”
“朋友？”中年醫生和兩位同志面面相窺，聽到這句話也放松下來。
“我們接到報警，說這裏有患者疑似受到槍丨擊，請陪同人配合調查。”
薛鴻海雖然反應遲鈍，也明白過來昕老師的傷勢放在現實世界是個大事，要不是突然出現的醫學生，恐怕他倆當場得被拷走。不過目前的處境看，他們很容易被懷疑，畢竟江月昕的傷口得有合理的解釋。
想到這裏，他不禁焦急地瞥了眼身側。
“額，好。沒問題。”
陸東略有歉意地說，“英傑，麻煩你照顧下昕老師。她最近情緒很不穩定，之前她在你們醫院看過精神科，我也沒想過會變成這樣。”
鄒英傑忙答：“好，放心吧，等她醒了會有精神科來會診。”
話到這裏，其他不知情的人才明白過來，江月昕的傷勢是自己弄的，大概率與精神問題有關。
中年醫生也緩緩點頭：“的確，肚子傷口的受力點，包括指甲裏殘留的組織，都能間接證實。胳膊上的有可能是我判斷有誤，不過這事兒非同小可，還得麻煩警丨察同志。”
薛鴻海低頭眨眼，差點被陸東的解釋嚇到，仔細一想再合適不過。與其編拙劣的假話，不如說一半真的，無論他們怎麽檢查，昕老師的傷的確自己弄的。
兩人隨後被帶到局裏一頓盤問，甚至有警察去往家裏搜查，發現的確沒有槍丨支的存在痕跡，並且醫院有就診記錄後，才做好筆錄將他們放回去。
前往病房的路上，薛鴻海忍不住發問。
“東哥，昕老師真有精神疾病？什麽時候的事？”
陸東沈默地整理住院資料，聽到這話不禁動作一頓，記憶回到他與江月昕的初次見面。
那是三年前的秋天，是他與江月昕相識的第二年。原本不常聯系的他們，因為在游戲中突然碰見對方上線，懷念般地聊起天來，他主動將她邀請到群聊，告訴她有空可以叫大家一起玩，就這樣五人組的群聊固定了人數。
不過那時的五人沒有很熟悉，因為現實因素，一起打游戲的時間並不多。
偶爾的私聊裏，他得知了她最近的生活，他不太喜歡過於探究別人隱私，兩人的對話總是點到為止。直到某一天，江月昕突然開始一言不發，朋友圈看不到動態。
沈寂數天後，他沒忍住私聊詢問，卻得知她在醫院的消息。
醫生給的診斷裏，僅寫了焦慮抑郁狀態，問診時卻告訴她，有疑似雙相情感障礙的傾向。
陸東不了解這樣的病，明白她經歷了一些挫折，現實與情感的雙重打擊。
江月昕確確實實有那樣一段，抑郁與躁狂交替的狀態，在躁狂期發瘋似地想出去玩，對一切重燃了興趣。那時候的她沒有朋友，孤零零地跑到假期擁擠的南京，想要看她心心念念的江南。
不知是否因為情緒不穩定，她提出了面基的邀約。紹興北到南京南，最快的車次1時28分。
那個秋天的晚上，夫子廟裏燈火熠熠，人流如織。秦淮河邊，陸東見到了她，長發的江月昕笑意盈盈，鼻間凍得通紅，拿著手機輕聲詢問。
“你好，你是陸東嗎？”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也是他最後見到長發的她。
半年沒發動態的江月昕，湊齊了九宮格。群聊裏其他人發覺他們見面，不依不饒地說要開視頻，從此以後五人組聯系愈發頻繁，上學和工作有變動的他們，晚上有了固定空餘時間，每晚的游戲成為他們生活的一部分。
江月昕仿佛從未有過那段經歷一樣，不僅情緒穩定，人也變了。
陸東甚至不確定，她到底病沒病過，也慶幸她沒事。直到這一次，他才想起，她曾經在絕望裏就診的經歷。
“昕老師她沒事，就是來看過醫生而已。”陸東說。
薛鴻海茫然點頭，接受了這樣的回答。畢竟遇到挫折困難後，誰都有質疑自己情緒不正常的時候，他沒有刨根問底，默認江月昕有過這樣的經歷。
兩人走到病房時，江月昕還在睡著，鄒英傑看到他們來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
“兩位隊長好，我叫鄒英傑，待會兒加個微丨信吧。以後這樣的傷，私下裏找我就好，我爸媽開診所的。畢竟關於游戲的那些事，咱們也沒辦法和別人解釋……”
“好，這次麻煩你了。”陸東說。
薛鴻海加完微丨信，看著群聊裏不斷滾動的消息，才想起來重要的事。
“對了東哥，一銳和瑞明都辭職了，下午的飛機。一銳還說，他們在學校遇到很重要的事，目前就四隊和他們知道。他說昕老師不會瞞著我們，等到了和咱們說。”
陸東盯著緩慢滴落的點滴，恍然想起江月昕昏迷前詢問他的話。
“好，你休息下去接他們，我照顧昕老師。”
鄒英傑聽到這裏，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我前面看過游戲APP群聊，四隊的確沒提起這件事，是對班裏同學保密的？”
“我也不知道。”薛鴻海撓頭糾結，“要不英傑你留下吧，你是二隊副隊長，平時也跟在昕老師身邊。”
“我問問一銳到底啥情況……”
正往機場趕的顧一銳，氣喘籲籲地掏出手機，當做沒看見一樣劃走微丨信群聊消息，點開了游戲APP。班級群聊裏，他艾特了十幾次某人索要手機號，看到回覆後連忙記下號碼。
發現國際漫游的那刻，顧一銳不禁心疼電話費，暗戳戳在心裏的小本本，再次記下一個討厭的理由。
“你好，顧一銳同學。”
顧一銳沈默片刻，忍不住問出了口：“兩年前你和昕老師什麽關系？”
約書亞低眸望向手機，握著方向盤的手下意識用力，深棕色的碎發被風吹拂著，直到後方傳來汽車鳴笛聲，他才回過神來。
“抱歉，我不記得。”
不記得？
顧一銳總感覺被騙了，“啊？我一直有個疑問，論壇裏沒見過其他班級說有外國人啊。你如果在國內我還能理解，可你的電話，你是在國外嗎？”
“就算游戲清除了我們兩年前的記憶，可我們的生活會繼續下去。兩年前的你，從未想過回國嗎？”
約書亞灰藍色的雙眸逐漸黯淡，“兩年前的我，在國內。”
“國內？”顧一銳站在機場門前，驚嘆地道：“那你為什麽去國外了？是現實生活原因，還是你小子想當逃兵？以為離開就能逃離游戲？”
信號斷斷續續，跨國的通話沒能維持幾分鐘，忽地中斷。
約書亞將車停靠路邊，乘著路燈掏出背包裏陳舊的機票，還有那封來自母親的信件。
兩年的時間裏，所有人的記憶被清楚，生活得到繼續，他也一樣。只是令他不解的是，他沒找到自己前往紐約的原因，母親寄來的信件裏，內容模糊不清無法斷定，父親整日醉醺醺地，難以回答他的問題。
他沒有輕易選擇回去，無論國內國外沒什麽不同。
時至今日，他忽地想起了原因。
那是一個塵封已久的約定，只是沒等到約定的時間，一切關於他們的記憶被清除了。
因為電話中斷，車裏的藍牙音箱連接，繼續播放了電話前的音樂，那是Jai Wolf的《Gravity》，和來到紐約一樣，突然出現在他的人生裏。曾幾何時，他以為是誤觸留下的歌曲，直到今天，他仿佛知道了答案。
“嘟——”
“餵！混血哥，你準備告訴我了？”
“一銳，Jai Wolf的《Gravity》，你聽過嗎？”
莫名其妙的問題，使顧一銳摸不著頭腦，他思索片刻想起一些記憶。
“不清楚，我不聽外國歌，但是昕老師經常分享。”
約書亞靜靜地點開播放，熟悉的音樂伴隨記憶湧進他的腦海。玻璃車窗阻礙晚風傾襲，昏黃的路燈下，車裏的人雙手緊握方向盤，緩緩地低頭，陰郁破碎的臉逐漸浮現痛苦。
兩年前的一晚，一蹶不振的她終於有所好轉，興奮地與他分享歌曲，定下了沒能達成的約定。在約定時間前，所有人經歷了比失去同伴更難過的事，在那一天，他們沒有做出“神”給的選擇，毅然決然地選擇了結束自己的性命。
那是循環的開端，“神”沒有接受這樣的結局，清除了所有人的記憶，重置他們擁有的一切。
他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擁有這場痛苦的記憶，卻慶幸著，因為擁有記憶，改變了痛苦的初始，更慶幸著，她不記得這些。
歌曲再一次循環，這一次他明白了歌詞的意義。
“Tell me one good reason why I should try
給我一個能讓我繼續
Continuing to fight it
奮力抗爭的絕佳理由
他找到了奮力抗爭的絕佳理由，為了實現兩年前的約定。
推薦大家聽Jai Wolf的《Gravity》，感覺非常適合昕老師，也很適合三年二班嘿嘿。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