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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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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禮

南方的清晨,天空寂靜迷蒙,微風攜裹著涼薄的寒氣,唯有樓下的青翠松柏張揚著旺盛的生命力。

溫喬站在窗前,怔然望著樓下那片水泥空地,微嘆出口的白氣在半空中緩緩消散,她低頭看了一眼身上的黑色束腰大衣,想到一會兒要去參加的葬禮,那個悄然離去卻待她如大哥般親切的顧家大少爺,眉色一片沈重悲傷。

…………

在樓下沒有尋到大哥的身影,卻在餐廳裏看到了溫墨,坐在餐桌旁一邊優雅地吃著早飯一邊笑著低聲跟溫老爺子交談著什麽,目光在觸到溫喬後笑聲戛然而止,眸色很快地閃過些什麽,一瞬而過,讓人抓不住絲毫。

溫老爺子也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溫喬,瞇著雙眼朝她連連招手,溫喬微抿著唇,安靜地走至老爺子右手邊坐下。

坐在對面的溫墨不悅地挑了挑眉,這個位置平時都是她媽媽錢文秀的專屬,已經約定俗成,溫家上下無人不知,不過主位上溫老爺子似乎並不在意這些,她便微抿了一口牛奶壓住胸口的不滿,她向來懂得察言觀色,更善於後發制人。

“昨天晚上休息的好嗎?”溫恒裕將一盤色澤鮮艷的水果沙拉推至溫喬面前親切關心道。

“挺好的,謝謝您。”她溫聲道謝,用勺子叉著水果吃的認真。

溫恒裕神色微怔,動作略顯尷尬地收回了手,眉目不免失落,這個孩子終究還是跟自己陌生了……

溫墨見此連忙安慰性地拍了拍溫老爺子的手背,看著對面的溫喬笑著問道,“小妹是什麽回來的,爸你怎麽也不提前跟我說一聲,我也好去機場接接她。”

溫喬低頭神色安靜地吃著點心,似乎聽得認真,又似乎什麽事情都置若未聞。

“是爸爸的不對,是爸爸的不對,”溫恒裕連聲應和著,“這樣吧小墨,你今天也別去公司,陪你妹妹逛逛街,看她有什麽需要的東西,也給自己放一天假好好休息。”

“喬喬,你覺得怎麽樣?”溫恒裕隨後又扭頭看著溫喬征求道。

溫喬微蹙著眉頭用勺子攪了攪瓷碗裏的糯米粥,“不太巧,我今天有事,昨天晚上就跟哥哥約好了。”

“也好,你自小就特別粘溫淩,就讓他帶你去蘇川城好好逛逛,你這麽多年沒回來了,這裏的變化很大。”溫恒裕點頭。

溫恒裕話音剛落,便聽見錢文秀柔柔媚媚的聲音漸行漸近,“大老遠就聽見你們在說逛街,蘇川城我最熟,要不要我來給你們介紹幾個地方?”

說著,伸手接過吳嫂遞過來的蜂蜜水,款款向餐桌右側走去,在看清坐在位置上的溫喬之後,保養得體的臉上不由得神情微變。

溫喬沒看到她般,一小口一小口淡定自如地繼續喝著碗裏的糯米粥,動作安靜緩慢,似乎在故意拖延時間。

溫墨見氣氛不對,連忙起身上前攬住錢文秀的肩膀,將她帶到自己的位置上按住她肩膀坐下,故意轉移話題道,“媽,您不是說上午還要去練瑜伽嗎,怎麽這麽晚才起床?”

錢文秀強壓住胸口的怒火,喝了半杯蜂蜜水,擡頭漫不經心地瞥了對面的溫喬一眼,“時間臨時改到下午了。”

“我吃好了,您慢用。”溫喬放下手中的勺子,擡頭看著溫老爺子道。

溫恒裕微笑著沖她點頭叮囑,“晚上早點回來。”

“記住了。”溫喬乖巧回應,禮貌地沖著餐桌對面的兩個人點頭,隨後起身離開,留下眸色陰沈的溫墨和臉色發青的錢文秀。

剛出客廳便迎面碰見拿著文件走進來的管家溫畝林。

“溫叔,”溫喬上前詢問道,“看到我哥了嗎?”

“剛剛好像看到他在院子裏打電話。”溫畝林朝花園處望了眼,如實回答。

溫喬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追問了句,“老爺子有派人去顧家嗎?”

“這個……”溫畝林思考片刻,“據我所知,沒有,不過我猜測墨小姐似乎會自己過去。”

“是嗎?”溫喬烏眉微挑,怪不得今天會一身黑衣,她擡眸淺笑,“您先去忙吧,我去找大哥。”

溫喬看到溫淩的時候,他正拿著手機朝這邊走來,擡頭沖她揮手,簡單說了兩句便掛了電話。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走吧?”溫淩將手機放進大衣裏。

“嗯。”溫喬點頭,跟著大哥一起坐進緩緩滑進過來的轎車。

…………

但凡蘇川城裏的人皆有耳聞,名門世家溫家和顧家原本是關系非常要好的世交,兩家祖輩當年白手起家,從無到有相互扶攜,溫恒裕和顧秦和從小一塊長大,鐵如親兄弟。

哪知七年前溫家出了一場變故,溫家大太太抑郁而終,兄弟反目成仇,顧溫兩家也從此不相往來,其中緣由總是被一些閑來無事的平民百姓當做茶餘飯後的話題,提起來便是津津樂道,樂此不疲。

溫喬兄妹倆到的時候,顧園外早已停滿了轎車,黑壓壓的汽車長龍多到一眼望不到盡頭,顧家長子車禍去世,顧氏集團的繼承人理所當然過渡給前幾天剛從北京趕回來顧家二少爺,顧遠風,所以,前來參加葬禮的除了真心誠意前來悼念的親戚朋友,更不乏趁機巴結阿諛的生意夥伴。

溫淩溫喬在傭人的帶領下步履沈重地踏入顧園,主廳、房檐走廊至庭院花園兩側皆密密站滿了人,溫喬與大哥並肩排著隊緩緩向前移動著。

溫喬擡頭盯著隊伍最前方黑漆漆的靈柩,只覺得胸口一陣難以言說的悶疼感。

顧大哥顧遠成只比溫淩大四五歲,記得小時候溫淩經常帶著溫喬來顧家玩,顧大哥一直特別羨慕溫淩能有個這麽漂亮可愛的小妹妹,對溫喬更是疼愛有加,有求必應,甚至比大哥溫淩還要寵她。

記得有次溫淩故意笑著問她,長大了要不要嫁給顧大哥?

那時的她才六七歲,含著一塊大大的奶糖目不轉睛地盯著顧遠成正思考著,就被怒氣沖沖醋意大發的顧遠風攔腰抱走,引得兩位大哥在身後哈哈大笑。

溫喬忍不住鼻頭酸澀,前方顧大哥年輕俊朗的黑白照片開始變得模糊不清,溫淩伸手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溫喬扭頭看了一眼眼眶發紅的大哥,伸手摸了摸冰涼的雙頰,才知道不知道何時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走廊一側葉子紓無意擡頭,視線便驀然對上了站在自己面前梨花帶雨的女孩子,單薄的身形優美纖弱,烏黑柔順的長發軟軟垂過肩頭,側顏清透柔美,葉子紓出神地望著她,劇烈的心跳幾乎要沖出胸膛。

站在他們前面的人悼念完離開,視線變得寬闊起來,溫喬與大哥走進主廳,她擡頭,目光便直直撞入一雙湛沈漆黑的眸子裏,就像一口深不見底的黑井,帶著濃重的悲痛,萬千說不清的情緒,似乎要將她整個人吸進去一般,溫喬不知所措地僵硬在原地,顫抖著雙睫,一滴清淚自眼角悄然滑落。

溫淩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兩個人,伸手攬住溫喬的肩膀,低頭在她耳畔低聲道,“我們去跟顧大哥好好告個別。”

溫喬聽到他的話,淚水掉得更兇了,她緊緊咬住下唇,忙不疊點頭。

顧遠風看著那抹單薄的身影抽泣著在大哥的遺像鞠躬悼念,胸口一陣顫抖哀傷,自那年她帶傷出國,第二年他便也獨自離開蘇川城決然北上,不敢面對失去她的事實,所以更不敢回來面對這座灑滿兩個人回憶的蘇川城。

卻不知六七年後,將兩個人同時喚回的會是這麽一道噩耗。

一場重逢,承載了太多的失去、悲痛、悔恨與淚水。

溫淩走至顧遠風面前,看著這個曾經只到自己大腿的小男孩,如今比自己還要高大硬挺,紅著雙眼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薄唇輕吐,“節哀。”

顧遠風凝視著那抹纖細的身影緩緩移動到自己面前,溫喬沒有擡頭,慌亂的視線落在他襯衣的第二顆鈕扣上,嘴巴微張著又無力合上,喉嚨裏像是卡了大團棉花般,所有的話都堵了回去,最後只剩下淡淡的兩個字,“節哀。”

顧遠風就這麽靜靜地望著她,點頭,薄唇抿成一條線,黑眸裏盡是刻骨的滄桑與傷痛,還有那份被他極力壓抑著的深情。

…………

溫喬並沒有在主廳裏看到顧老,聽溫淩說,顧老先生因難以承受喪子之痛,前幾日便開始閉門謝客了,一直是顧遠風獨自主持大局。

在悼念隊伍中無意掃到排隊等待的溫墨時,溫喬便轉身悄然離開了人群,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向後院。

已是正午,天色相比清晨並沒有明朗多少,空中漂浮著濃濃的陰霾,雲層厚重陰沈,似乎有下雪的預兆。

她環視著花壇裏傲然綻放的臘梅,清新淡雅,心底驀然生出幾分苦澀來。

六年前顧大哥結婚,曾越洋打電話小心翼翼地詢問她願不願意回來參加婚禮,那時的她剛在美國呆一年,身心俱疲,無形的夢魘將她攪的夜不能安,又怎麽肯松口答應。

顧遠成竟也理解,握著話筒久久的沈默著,隨後長嘆了一口氣,叮囑她在國外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溫喬乖巧答應,之後便是一洋之隔,杳無音信。

她竟沒想到,那會是她和顧大哥最後一通電話,溫喬低頭緊咬著下唇,有些事情一旦錯過,怕是再多的悔恨也於事無補。

房樓左側突然傳來一陣孩子的啼哭聲,似乎是在口齒模糊不清哭喊著什麽,溫喬擡眸,哭聲並沒有變小的趨勢,反而愈發撕心裂肺,聽得人胸口扯動。

尋著哭聲走了過去,行至門口才發現錢嫂正抱著一個兩三歲左右的孩子耐心地哄著,孩子一張滿是淚水的小臉急得通紅,此時正用力張開雙臂非要往外面去,嘴裏還模糊不清地喊著,“拔爸……要拔爸……”

“怎麽了?”溫喬現在門口輕問了句。

錢嫂和孩子同時望了過來,錢嫂是顧家的老傭人了,以前也是看著顧遠風和溫喬長大的,為人細心溫和,頗得顧家人的賞識和重用,在顧園呆了近二十多年。

“喬小姐?”錢嫂滿臉震驚,顯然沒有想到她已經從國外回來並出現在這裏。

溫喬輕笑著沖她點頭,緩步走到她面前,看著因盯著自己而忘記哭泣的小寶寶問道,“這孩子是?”

“是大少爺的孩子。”錢嫂看著趴在自己肩膀上突然安靜下來的孩子,神色泫然欲泣,哽咽著說道,“也不知道父子之間是不是真的有什麽心電感應,平時特別乖巧安靜的孩子這兩天變得很難哄,一睡醒就哭著鬧著要找爸爸……”

“叫什麽名字?”溫喬望著那雙酷似顧遠成的雙眸,努力忍住眼眶的酸熱。

“念夕,顧念夕。”

“念夕……”溫喬低聲重覆了句。

“嗯,孩子的媽媽沐夕太太因難產去世,大少爺傷心欲絕,很長一段時間都沒發走出來,所以給孩子取名念夕。”錢嫂說著,低頭無聲抹了一把淚水。

溫喬黯然垂淚,這麽小的孩子,剛出生就失去母親,還未懂事便又失去了父親,上天何其的不公平。

一只肉乎乎的小手突然伸過來觸了觸她的手背,溫喬訝然擡頭,卻見小念夕小手緊緊地揪著自己的衣袖,被淚水沖刷得異常黑亮的雙眸牢牢地盯著她,小心翼翼地喚了聲∶“麻麻……”

溫喬和錢嫂聽後俱是一震,手足無措地看了彼此一眼,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麻麻,我要抱抱……”小念夕雙目晶亮,看著溫喬伸出兩條短短的小胳膊。

錢嫂剛要開口校正小念夕的叫法便被溫喬用眼神制止住了,她伸出雙臂溫柔地將小家夥抱入懷中,小念夕因為剛才哭得太激烈,直到現在還在不停的抽泣,肩膀仍舊微微聳動。

錢嫂驚訝地看著乖順地趴在溫喬肩膀上,兩只小胳膊緊緊環著她脖子的小念夕,如果她沒記錯的,小家夥跟喬小姐應該是第一次見面,這孩子平時都不怎麽願意跟生人接觸的,現在卻……

溫喬空出一只手來動作輕柔地撫摸著小家夥的後背,試圖安撫他剛剛收之不及的激烈情緒。

“喬小姐,該餵小少爺喝奶了。”錢嫂拿著奶壺走到她面前細聲道。

溫喬無聲點頭,空出一只手來接過奶壺湊到小念夕嘴邊,小家夥扭頭沖她咧嘴一笑露出兩個可愛潔白的小奶牙,可能是真的餓了,自己雙手捧著奶壺開始“咕嘟咕嘟”地喝了起來。

錢嫂在旁邊看得開心,輕撫著小念夕稀疏的頭發道,“小少爺這兩天都是哭著睡著,哭著醒過來,飯都不肯吃,難得這麽聽話,喬小姐,看來你跟小少爺真的很有緣。”

小念夕一邊捧著奶壺賣力地喝奶,一邊轉動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會兒看看錢嫂一會兒瞅瞅溫喬,似懂非懂地聽著錢嫂說話,隨後將奶壺抱至懷中,指著溫喬對錢嫂口齒不清地說,“麻麻……”胖乎乎的小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麻麻……”

話還沒說話便輕輕地打了個飽嗝,小臉粉嫩可愛,引得兩個人輕笑出了聲。

錢嫂移開視線,看到門口的來人後連忙轉身叫了句,“二少爺。”

“嗯。”顧遠風沖她輕輕點頭,算是回應,視線卻始終緊鎖在那抹纖細的身影上,知道是他後,溫喬整個人驀然僵硬起來,動作緩慢地抱著念夕轉過身子,漆黑的眸底一瞬間閃過千萬中情緒。

溫喬擡眸看著不遠處斜倚在門框邊的顧遠風,裁剪合身黑色西裝顯得整個人挺拔修長,此時正雙手焯在西裝褲袋裏,站在不遠處安靜地望著自己,也不知已經來了多長時間。

“蜀黍……”小念夕看到門口的顧遠風似乎很開心,一只小手興奮地朝他抓了抓。

這兩天難得一見小家夥露出小臉,顧遠風輕勾著嘴角走了過來。

“蜀黍……麻麻……”小家夥拍著自己的胸口滿臉自豪地向他介紹道,“我麻麻……”

見二少爺眼中閃過的詫異,錢嫂連忙解釋道,“小念夕一醒來就哭鬧著要找爸爸,一看到喬小姐就安靜了下來,抱著喬小姐就叫媽媽。”

溫喬聽此,耳根微紅,略顯不自然地點點頭,顧遠風垂眸凝視著她柔白清透的側臉,不由得胸口一軟,她也只是二十多歲,被一個兩歲半的孩子直接抱著喊媽媽多少也會有些難為情。

“叔叔抱好嗎?”顧遠風向小念夕伸開雙臂詢問。

“不要……不要蜀黍,我要麻麻……”小家夥連忙俯身摟住溫喬的脖子,粉嘟嘟的小臉緊緊貼著溫喬,滿臉防備地盯著顧遠風,生怕他會強制自己跟媽媽分開一般。

顧遠風見此不由得驀然失笑,溫喬擡眸看他,似乎在詢問原因。

“讓他送大哥最後一程。”顧遠風並不避讓,黑眸回視著她答道。

溫喬低頭看著乖巧趴在自己懷裏的小念夕,心頭一陣憐愛不忍,她俯首用臉頰輕輕摩挲了兩下他的額頭,柔聲道,“他還是個孩子。”

逝者已矣,他還是個孩子,又怎麽忍心讓他接觸那些殘忍冰冷的現實。

顧遠風抿緊唇線,深沈的目光縈繞著眼前的一大一小,良久才緩緩點頭,“那念夕就拜托你,我要先走了。”

“好。”溫喬抱緊懷中的小念夕點頭輕應了聲,一句話也沒有多說。

顧遠風深深看了她一眼,所有情緒盡數彌漫在墨色深沈的眸色裏,隨後轉身悄然離開。

直到他俊挺的身影消失在門口轉彎處,溫喬緊繃的肩背才一點點松了下來,心中卻是一陣悵然若失,低頭一看,小家夥可能是喝飽了,正抱著奶壺微嘟著小嘴,在她溫暖的懷裏不知什麽時候睡著了。

錢嫂若有所思地看著溫喬,又瞅了一眼門外,思量著兩個人的神情,仍舊滿心的希望,暗暗祈禱。

但凡蘇川城裏的人皆略有耳聞,顧家二少爺與溫家的喬小姐青梅竹馬天作之合的事情,喬小姐清美可人,顧少爺清俊優雅,顧溫兩家又是蘇川城數一數二的名門世家,兩小無猜的愛戀自然引得許多人關註,更難得的是兩個人的感情也是出了名的好,顧少爺紳士體貼,更是將喬小姐寵到天上,讓人羨慕不已。

只是七年前那場驚動整座蘇川城的豪門變故讓兩個人心神俱傷,自此分離,幸災樂禍者有之,惋惜感慨者有之,只是其中緣由,外人又怎能真正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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