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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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剿（中）
開封府方面做得很周密，圍剿進行時封鎖了孔府通往外界的一切渠道，日暮斜陽，小縣城籠罩在傍晚夕陽的安詳中，渾然不知一場血腥的清剿已經拉開帷幕。
刀光劍影自是少不得的，血肉橫飛也該有，昔日冤魂葬身所，今日歹賊償命地。
血染紅的泥土，殘陽如血，偌大個孔府，亭臺樓榭煉丹房，盡為官兵清剿的羅網中。
一方血肉橫飛清剿中，一現世安穩小城安然。
天際邊人家炊煙幾許，道路兩旁菜販肉販叫賣聲此起彼伏，一切都是如此寧和平靜。
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隱大夫，今個兒沒到濟民堂坐診啊！”……
“隱大夫，這麽早就回家啦，不買點菜蔬回去打打牙祭？”……
沿途民風淳樸，中牟縣百姓純善的問好聲此起彼伏。
張龍趙虎馬漢仨保鏢眼瞅著隱大夫直往孔府的方向奔去，都變了神情，扯著嗓子就跟在後面追：“隱姑娘，您可是答應了展大人的，絕不在開封府清剿孔府的時候橫插一杠！”
那黑眸幽幽的隱大夫停住腳步，隔著行旅匆匆的長街，素衣如雪，人影在日暮中透著不真實的隱約：“答應了……那又如何？”幻影般一閃而過，消失在流動的長街暗影中了。
指望一個心理病態的瘋子能遵守信約，白日做夢呢。
正值往返歸家的高峰，街上行旅往來，車馬流動，身處者如置流動的山水畫卷。
張龍趙虎馬漢越街追過時，那素衣如雪的隱大夫早沒了蹤影。
“該死！她是預謀好的，選了這條街，選了這個時間段，為的就是借助地形和人流密集甩掉我們！”
“現在她指定沖著孔府去了，追是追不上了，咱們可如何是好？”
派張龍趙虎馬漢到隱大夫身邊作保鏢，一為保護，二為監視。
保護，保護柔柔弱弱的隱大夫免於孔老爺殺手的再次刺殺，畢竟日後捉了孔老爺，作為受害人之一的隱大夫可是重要人證。
監視，監視隱大夫以避免她在開封府清剿孔府的過程中橫插一杠，畢竟這素衣女子可是接連宰殺數名殺手的中牟縣暗中保護者，手段之血腥，誰知道她會在清剿計劃中再攪起什麽波瀾呢？
可如今人卻從他們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回想起綿娘墓前女子湧動的殺機，保鏢仨一陣寒氣直躥後脊。無比清晰地意會到一點，隱大夫要對孔府下手，隱大夫要給慘死的綿娘母子報仇。
盡那邊如血殘陽已燃盡，白晝與黑夜交替的逢魔時刻，中牟縣潛藏已久的兇獸，已然在黑夜中張開了血盆大口。
孔府，夜闌珊。
天羅地網，層層封鎖，所有出入孔府的道路口都已經被開封府嚴密控制。
官兵燃起的火把照亮了大半個廊坊，秋風肅殺，夜空老鴉蕭索。
“回稟包大人，方圓五裏已盡在掌握，遵照您的命令，封鎖了一切消息外露的渠道，沒有驚擾當地百姓。”
黑須黑面，黑夜中神情不甚明晰，包大人捋著長須欣慰出聲：“很好。中牟小城民風純善，山明水靜，中牟縣的百姓不應被這方血汙驚了安寧。”又問道：“展護衛何在？”
“回包大人的話，展大人已率領一幹先鋒官兵殺進去了。”
“這孔府豢養了不少武藝高強的亡命之徒，展大人說是先動手，為後來的官兵兄弟們清清路，以減少些不必要的傷亡。”
包大人嘆息了聲，又是欣慰，又是疼惜：“他總是這樣身先士卒。”
清剿計劃步步緊扣，由封鎖到進攻，每一步都是密不透風。
清剿開始沒多久，孔府中的歹賊很快就被逼入了絕境。小嘍啰死了一批又一批，但真正的幕後黑手，孔老爺始終不見蹤影。
忽然有人急急來報：“不好了，包大人，隱大夫又失蹤了！”
包大人和公孫先生面面相覷：“怎麽還‘又’失蹤了？”
那人一身官差小兵的裝扮，垂著頭，臉藏在火把的陰影中，聲音有些含糊不清：“這回是隱大夫主動甩了張龍趙虎馬漢三位大人的，隔街一溜煙的功夫就沒影了，也不知去了哪兒。”
還能去了哪兒，去孔府尋仇了唄。
包大人和公孫先生又頭疼又無奈，隱大夫的真實身份旁人不曉得，他們這些開封府高層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接連獵殺數名殺手的中牟縣暗中保護者，哪是那麽好相與的？現在指不定就藏在哪兒蟄伏待發呢，樂子可大了，現在清剿孔府又多了個安全隱患。
包大人頭疼地揉揉太陽穴，一揮手，那人立刻退下了。
提著官差專用的刀，理所當然地隨著一眾官差殺進了把守嚴密的孔府。
唯獨公孫先生有些出神，盯著那人相比正常官差更為纖瘦許多的背影若有所思，忽然出聲：“不好，是她！”
為時已晚，那人纖瘦的背影已經泯滅在暗沈的夜色中。
包大人不解：“公孫先生這是……”
公孫先生悔得拿折扇拍手：“是她！她知道孔府已經被我們嚴密封鎖，非官兵不得進出，方使得此法！”
話已至此，包大人也明悟了，不由嘆聲：“好狡猾的女子……”
茫茫亂夜，此刻再派官兵去逮那喬裝潛入的隱大夫，無異於大海撈針。
只希望此女子潛入孔府後，不要給開封府的清剿計劃生出什麽隱患來才好。
與此同時，那人已經成功潛入進了孔府。
由外圍到中圍，再到內圍。在官兵封鎖嚴密的孔府中穿梭自如，身上的官兵外套邊走邊剝落，不多時就還原到了原本的素色衣裝。
手執地形圖，腳踩血染的阡陌小路，隱於暗影深處，依著預先策劃好的路線平穩行進。
並不參與廝殺，但沿途遇到什麽未死透的孔府歹賊，也會很順手地補上一刀，素色衣裙沒多時就染得血跡斑斑。
裙裾下擺猩紅可怖，猶如暗夜中徐徐綻放的曼陀羅華花株。
這樣在血肉橫飛中穿行了不知許久，終於抵達了此行的目的地，孔府的核心——煉丹房。
血色素衣，裙裾曳地，潛入煉丹房前，女子擡頭望了望夜空，星夜如海，今晚的月亮仿佛也是血色的。
心理雖早已做好了準備，但真正見到那一排排的嬰孩罐頭時，還是忍不住連呼吸都停滯。
煉丹爐內藥香濃郁，青煙渺渺，身處者恍恍然如虛如幻，如至仙境。
成排成列的藥櫥，藥架上層次分明地羅列著各類名貴藥材。
鎏金香爐，紅紗簾四壁環繞，飛舞的輕紗，猩紅的嬰孩血肉，分明就是另一個煉獄般的阮紅堂。
這裏是權貴紈絝求取長生不老藥的仙域，也是年輕母親骨肉被活活剖出的煉獄。
記憶潮水般湧來，女子臉色刷地慘白，環顧四周，仿佛又回到了過往。
“能成為侯爺的藥材，是爾等賤民三世修來的福氣！”
“不要，不要……求求你們，不要傷害我的孩子……”
“你們幾個，摁住她，別著耽誤了道長取嬰煉藥！”
“……”
雜音、慘叫、哀嚎，餓殍遍野而全城封鎖的陳州，奉旨放賑卻魚肉難民的安樂侯……
地面上仿佛又多了個被開膛破肚的母親，那團被剜出的血肉，那麽柔，那麽小……
回溯的記憶太過真實，鮮血淋漓的場景，讓人一時不能辨清是虛幻還是現實。
捂住小腹，後退，咬住唇，不知不覺唇已咬得血肉模糊。
忽聽一聲中氣十足的老年音：“開封府清剿，咱們在中牟縣是待不下去了！”
魔怔被打破，一瞬間回到現實，女子淚流滿面地環顧四周，哪有什麽鮮血淋漓的阮紅堂，只有青煙渺渺的孔府煉丹房。
“只是可惜了老夫那長生不老藥啊，以靈嬰血肉煉制，七七四十九天便可大成，如今只差幾日就將大告成功，卻被半路殺出的開封府攪黃了！”……
“還有那個可惡的隱醫女，三番四次攪黃老夫的好事！著實該被開膛破肚！”……
長長的嘆息聲：“如今煉丹事敗，老夫不但沒法長生不老，而且侯爺那邊也沒法交代啊……”
淚痕尚未幹透，女子情緒已歸鎮定。
藏身在藥櫃後，小心地隱藏住呼吸，凝視著前方藥架上的嬰孩罐頭，靜靜聽著藥櫃後孔老爺主仆的交談全程。
“老爺莫要氣餒，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咱們當務之急是趕緊從開封府封鎖中逃出去，另尋處地兒，東山再起……”
仰著頭，用力將眼睛閉上。
周遭藥香幽幽然，青煙繚繞飄飄然，如置幻境。
再睜眼，黑黝黝的眸子裏透著冷靜的瘋狂，已然是殺機四伏。
“開封府的官兵快要殺進來了，老爺咱們得趕緊跑路了……哎哎哎，這燈怎麽滅了？！”
燭火微曳，一盞接一盞地滅掉，煉丹房陷入深淵般的黑暗。
“誰掌燈的！作什麽死呢？還不快把燈點上！”
“不好了老爺，掌燈的，他……他死了！”
無窮的黑暗總能帶來無窮的恐懼，尤其對於惡事做絕的人渣來說，尤其容易心裏發虛。
怕鬼敲門，怕被自個兒害死的冤魂尋仇上身。
光一滅，魑魅魍魎等鬼鬼祟祟的念頭占據心頭，手上沾得無辜人命越多，心裏就越發虛，人性的弱點在對未知黑暗的恐懼中暴露無遺。
“哎呦！誰打我？！”……
“殺人了！冤魂索命了！”……
“救命啊！老爺救我！我不想被冤魂索命啊！”……
慘叫疊起不斷，漸趨平寂。
血腥氣疊起不斷，漸趨濃郁。
偌大個煉丹房，眠於黑夜，沈於死寂。
青煙依舊渺渺，藥香依舊幽幽，藥架上死去的罐頭嬰靈，冷眼旁觀著黑暗中發生的一切。
這場血腥的屠戮始於燈滅，在黑暗中展開華麗的篇章，待到燈重新燃起，煉丹房內已是死屍滿地。
該死的都死了，該償命的都償命了，萬籟俱寂，唯剩兩活物死死對峙。
“孔老爺，別來無恙啊。”
燭火燃起，燈影隱約，煉丹房重歸亮堂。
“是你……隱大夫，為何接連殺害老夫的家仆，還對老夫進行如此屠戮？”孔老爺捂著血淋淋的胸口暗自戒備，老眼厲芒暗藏，隨時準備暴起反撲。
“隱娘為何如此屠戮，孔老爺心知肚明。”女聲滿滿的怨毒，女子纖瘦的身影逐漸於黑暗中顯出。
無妝無粉，唯滿手血腥。無悲無恨，唯滿腔洶湧的殺機。
踩著渺渺青煙出現，神情半掩在陰暗中，猩紅的裙裾，活脫脫一朵嗜血妖冶的曼陀羅。
孔老爺被這女子的氣場駭了下，後退一步，幹笑，老臉上的皮褶子擠作醜陋的一團：
“隱大夫此話怎講？老夫不明白啊……隱大夫，咱們同為中牟縣德高望重的元老，老夫孔大善人的美名遠播，隱大夫你亦是醫德高尚。井水不犯河水的，隱大夫，老夫也沒記得咱們之間有什麽過節啊，即便有過節也是冤家宜解不宜結……”
“你不該殺那些嬰兒。”
看死人般的眼神，終於讓這位長於詭言狡辯的孔老爺截住了話茬。
她又重覆了遍，聲聲泣血：“你怎能剖殺那些尚未成型的胎兒？”
甩開仨保鏢、喬裝作官兵、混入孔府、沿預先設計好的路線潛入孔府煉丹房……
有條理的計劃，每一步都已算好，精細而縝密，冷靜而瘋狂。
她什麽都不想，只想將煉丹房裏的這幫雜碎盡數宰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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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光劍影自是少不得的，血肉橫飛也該有，昔日冤魂葬身所，今日歹賊償命地。
血染紅的泥土，殘陽如血，偌大個孔府，亭臺樓榭煉丹房，盡為官兵清剿的羅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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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際邊人家炊煙幾許，道路兩旁菜販肉販叫賣聲此起彼伏，一切都是如此寧和平靜。
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隱大夫，今個兒沒到濟民堂坐診啊！”……
“隱大夫，這麽早就回家啦，不買點菜蔬回去打打牙祭？”……
沿途民風淳樸，中牟縣百姓純善的問好聲此起彼伏。
張龍趙虎馬漢仨保鏢眼瞅著隱大夫直往孔府的方向奔去，都變了神情，扯著嗓子就跟在後面追：“隱姑娘，您可是答應了展大人的，絕不在開封府清剿孔府的時候橫插一杠！”
那黑眸幽幽的隱大夫停住腳步，隔著行旅匆匆的長街，素衣如雪，人影在日暮中透著不真實的隱約：“答應了……那又如何？”幻影般一閃而過，消失在流動的長街暗影中了。
指望一個心理病態的瘋子能遵守信約，白日做夢呢。
正值往返歸家的高峰，街上行旅往來，車馬流動，身處者如置流動的山水畫卷。
張龍趙虎馬漢越街追過時，那素衣如雪的隱大夫早沒了蹤影。
“該死！她是預謀好的，選了這條街，選了這個時間段，為的就是借助地形和人流密集甩掉我們！”
“現在她指定沖著孔府去了，追是追不上了，咱們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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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護，保護柔柔弱弱的隱大夫免於孔老爺殺手的再次刺殺，畢竟日後捉了孔老爺，作為受害人之一的隱大夫可是重要人證。
監視，監視隱大夫以避免她在開封府清剿孔府的過程中橫插一杠，畢竟這素衣女子可是接連宰殺數名殺手的中牟縣暗中保護者，手段之血腥，誰知道她會在清剿計劃中再攪起什麽波瀾呢？
可如今人卻從他們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回想起綿娘墓前女子湧動的殺機，保鏢仨一陣寒氣直躥後脊。無比清晰地意會到一點，隱大夫要對孔府下手，隱大夫要給慘死的綿娘母子報仇。
盡那邊如血殘陽已燃盡，白晝與黑夜交替的逢魔時刻，中牟縣潛藏已久的兇獸，已然在黑夜中張開了血盆大口。
孔府，夜闌珊。
天羅地網，層層封鎖，所有出入孔府的道路口都已經被開封府嚴密控制。
官兵燃起的火把照亮了大半個廊坊，秋風肅殺，夜空老鴉蕭索。
“回稟包大人，方圓五裏已盡在掌握，遵照您的命令，封鎖了一切消息外露的渠道，沒有驚擾當地百姓。”
黑須黑面，黑夜中神情不甚明晰，包大人捋著長須欣慰出聲：“很好。中牟小城民風純善，山明水靜，中牟縣的百姓不應被這方血汙驚了安寧。”又問道：“展護衛何在？”
“回包大人的話，展大人已率領一幹先鋒官兵殺進去了。”
“這孔府豢養了不少武藝高強的亡命之徒，展大人說是先動手，為後來的官兵兄弟們清清路，以減少些不必要的傷亡。”
包大人嘆息了聲，又是欣慰，又是疼惜：“他總是這樣身先士卒。”
清剿計劃步步緊扣，由封鎖到進攻，每一步都是密不透風。
清剿開始沒多久，孔府中的歹賊很快就被逼入了絕境。小嘍啰死了一批又一批，但真正的幕後黑手，孔老爺始終不見蹤影。
忽然有人急急來報：“不好了，包大人，隱大夫又失蹤了！”
包大人和公孫先生面面相覷：“怎麽還‘又’失蹤了？”
那人一身官差小兵的裝扮，垂著頭，臉藏在火把的陰影中，聲音有些含糊不清：“這回是隱大夫主動甩了張龍趙虎馬漢三位大人的，隔街一溜煙的功夫就沒影了，也不知去了哪兒。”
還能去了哪兒，去孔府尋仇了唄。
包大人和公孫先生又頭疼又無奈，隱大夫的真實身份旁人不曉得，他們這些開封府高層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接連獵殺數名殺手的中牟縣暗中保護者，哪是那麽好相與的？現在指不定就藏在哪兒蟄伏待發呢，樂子可大了，現在清剿孔府又多了個安全隱患。
包大人頭疼地揉揉太陽穴，一揮手，那人立刻退下了。
提著官差專用的刀，理所當然地隨著一眾官差殺進了把守嚴密的孔府。
唯獨公孫先生有些出神，盯著那人相比正常官差更為纖瘦許多的背影若有所思，忽然出聲：“不好，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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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大人不解：“公孫先生這是……”
公孫先生悔得拿折扇拍手：“是她！她知道孔府已經被我們嚴密封鎖，非官兵不得進出，方使得此法！”
話已至此，包大人也明悟了，不由嘆聲：“好狡猾的女子……”
茫茫亂夜，此刻再派官兵去逮那喬裝潛入的隱大夫，無異於大海撈針。
只希望此女子潛入孔府後，不要給開封府的清剿計劃生出什麽隱患來才好。
與此同時，那人已經成功潛入進了孔府。
由外圍到中圍，再到內圍。在官兵封鎖嚴密的孔府中穿梭自如，身上的官兵外套邊走邊剝落，不多時就還原到了原本的素色衣裝。
手執地形圖，腳踩血染的阡陌小路，隱於暗影深處，依著預先策劃好的路線平穩行進。
並不參與廝殺，但沿途遇到什麽未死透的孔府歹賊，也會很順手地補上一刀，素色衣裙沒多時就染得血跡斑斑。
裙裾下擺猩紅可怖，猶如暗夜中徐徐綻放的曼陀羅華花株。
這樣在血肉橫飛中穿行了不知許久，終於抵達了此行的目的地，孔府的核心——煉丹房。
血色素衣，裙裾曳地，潛入煉丹房前，女子擡頭望了望夜空，星夜如海，今晚的月亮仿佛也是血色的。
心理雖早已做好了準備，但真正見到那一排排的嬰孩罐頭時，還是忍不住連呼吸都停滯。
煉丹爐內藥香濃郁，青煙渺渺，身處者恍恍然如虛如幻，如至仙境。
成排成列的藥櫥，藥架上層次分明地羅列著各類名貴藥材。
鎏金香爐，紅紗簾四壁環繞，飛舞的輕紗，猩紅的嬰孩血肉，分明就是另一個煉獄般的阮紅堂。
這裏是權貴紈絝求取長生不老藥的仙域，也是年輕母親骨肉被活活剖出的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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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成為侯爺的藥材，是爾等賤民三世修來的福氣！”
“不要，不要……求求你們，不要傷害我的孩子……”
“你們幾個，摁住她，別著耽誤了道長取嬰煉藥！”
“……”
雜音、慘叫、哀嚎，餓殍遍野而全城封鎖的陳州，奉旨放賑卻魚肉難民的安樂侯……
地面上仿佛又多了個被開膛破肚的母親，那團被剜出的血肉，那麽柔，那麽小……
回溯的記憶太過真實，鮮血淋漓的場景，讓人一時不能辨清是虛幻還是現實。
捂住小腹，後退，咬住唇，不知不覺唇已咬得血肉模糊。
忽聽一聲中氣十足的老年音：“開封府清剿，咱們在中牟縣是待不下去了！”
魔怔被打破，一瞬間回到現實，女子淚流滿面地環顧四周，哪有什麽鮮血淋漓的阮紅堂，只有青煙渺渺的孔府煉丹房。
“只是可惜了老夫那長生不老藥啊，以靈嬰血肉煉制，七七四十九天便可大成，如今只差幾日就將大告成功，卻被半路殺出的開封府攪黃了！”……
“還有那個可惡的隱醫女，三番四次攪黃老夫的好事！著實該被開膛破肚！”……
長長的嘆息聲：“如今煉丹事敗，老夫不但沒法長生不老，而且侯爺那邊也沒法交代啊……”
淚痕尚未幹透，女子情緒已歸鎮定。
藏身在藥櫃後，小心地隱藏住呼吸，凝視著前方藥架上的嬰孩罐頭，靜靜聽著藥櫃後孔老爺主仆的交談全程。
“老爺莫要氣餒，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咱們當務之急是趕緊從開封府封鎖中逃出去，另尋處地兒，東山再起……”
仰著頭，用力將眼睛閉上。
周遭藥香幽幽然，青煙繚繞飄飄然，如置幻境。
再睜眼，黑黝黝的眸子裏透著冷靜的瘋狂，已然是殺機四伏。
“開封府的官兵快要殺進來了，老爺咱們得趕緊跑路了……哎哎哎，這燈怎麽滅了？！”
燭火微曳，一盞接一盞地滅掉，煉丹房陷入深淵般的黑暗。
“誰掌燈的！作什麽死呢？還不快把燈點上！”
“不好了老爺，掌燈的，他……他死了！”
無窮的黑暗總能帶來無窮的恐懼，尤其對於惡事做絕的人渣來說，尤其容易心裏發虛。
怕鬼敲門，怕被自個兒害死的冤魂尋仇上身。
光一滅，魑魅魍魎等鬼鬼祟祟的念頭占據心頭，手上沾得無辜人命越多，心裏就越發虛，人性的弱點在對未知黑暗的恐懼中暴露無遺。
“哎呦！誰打我？！”……
“殺人了！冤魂索命了！”……
“救命啊！老爺救我！我不想被冤魂索命啊！”……
慘叫疊起不斷，漸趨平寂。
血腥氣疊起不斷，漸趨濃郁。
偌大個煉丹房，眠於黑夜，沈於死寂。
青煙依舊渺渺，藥香依舊幽幽，藥架上死去的罐頭嬰靈，冷眼旁觀著黑暗中發生的一切。
這場血腥的屠戮始於燈滅，在黑暗中展開華麗的篇章，待到燈重新燃起，煉丹房內已是死屍滿地。
該死的都死了，該償命的都償命了，萬籟俱寂，唯剩兩活物死死對峙。
“孔老爺，別來無恙啊。”
燭火燃起，燈影隱約，煉丹房重歸亮堂。
“是你……隱大夫，為何接連殺害老夫的家仆，還對老夫進行如此屠戮？”孔老爺捂著血淋淋的胸口暗自戒備，老眼厲芒暗藏，隨時準備暴起反撲。
“隱娘為何如此屠戮，孔老爺心知肚明。”女聲滿滿的怨毒，女子纖瘦的身影逐漸於黑暗中顯出。
無妝無粉，唯滿手血腥。無悲無恨，唯滿腔洶湧的殺機。
踩著渺渺青煙出現，神情半掩在陰暗中，猩紅的裙裾，活脫脫一朵嗜血妖冶的曼陀羅。
孔老爺被這女子的氣場駭了下，後退一步，幹笑，老臉上的皮褶子擠作醜陋的一團：
“隱大夫此話怎講？老夫不明白啊……隱大夫，咱們同為中牟縣德高望重的元老，老夫孔大善人的美名遠播，隱大夫你亦是醫德高尚。井水不犯河水的，隱大夫，老夫也沒記得咱們之間有什麽過節啊，即便有過節也是冤家宜解不宜結……”
“你不該殺那些嬰兒。”
看死人般的眼神，終於讓這位長於詭言狡辯的孔老爺截住了話茬。
她又重覆了遍，聲聲泣血：“你怎能剖殺那些尚未成型的胎兒？”
甩開仨保鏢、喬裝作官兵、混入孔府、沿預先設計好的路線潛入孔府煉丹房……
有條理的計劃，每一步都已算好，精細而縝密，冷靜而瘋狂。
她什麽都不想，只想將煉丹房裏的這幫雜碎盡數宰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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