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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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營帳內牧江跟姜顏聽著這聲叱怔了怔。
姜顏正攪著一碗藥，營帳裏滿是那些苦味。
“聾了還是啞了？問你話呢？你說說你這事兒做出來像樣嗎？！”
三雙眼睛對在一塊兒，牧江沒出聲，姜顏瞅瞅他，又瞅瞅牧老，眸裏包淚，抽抽鼻子話語嬌怯，一聲“爹”出口，幾乎要喊到牧沈心裏頭去。
“不怨夫君，是我要他陪我的。”
牧老將軍頓頓，像是被哽了一哽。
他沒搭理姜顏，依舊盯著牧江，一通話講得中氣十足。
“你說不上來我幫你說，一點都不像樣子！你練兵練一半隨人玩去算什麽個事？要麽從頭陪到底，都陪媳婦了還訓個屁的兵，她都肯同你到這破地方來了，在她身上花些時間怎麽了？”
牧江：……
姜顏：……
不愧是父子，這講話拐彎的毛病都是一樣的。
當爹的說完後牧江應了一聲。姜顏手上還端著藥碗，垂著腦袋慢慢悠悠地攪和，勺子跟瓷壁碰在一起當啷響。
她動作輕輕，話也輕輕：
“不陪也不打緊，一會兒你把藥喝了，冷了就更苦了，剛剛又犯病犯得厲害，本就不舒服還要頂著烈陽領兵練兵，別覺得沒人在意，我看著心疼。”
剛剛什麽事沒有甚至還能打一套拳舞一套劍的牧江聽著那句“犯病”淡淡掃了她一眼，十分配合地擡手握空拳抵唇邊，偏頭悶悶咳了兩聲。
帳子口站著老將軍被姜顏的那通話一攪，心裏也跟著澀了澀。
說來也是，這小子自小就命苦，丟了些時候，回來後性子愈發得烈，他偏愛這大兒子，但愛得有些狠，別人家孩子捉蟬放風箏，他已經在邊疆吹風吃塵，沒多少笑過。
後來替皇帝擋箭，又是惡病纏身。
一樁樁一筆筆，隨便拿出一件丟到別人身上都能重得把人壓垮。
牧沈至今都記得那一回他乘夜而歸，天上在落雪，整個將軍府一片茫茫。
他那一身傲骨的兒子在最僻靜的一個小園裏練劍，一把重鐵握在發顫的手裏怎麽也握不穩，那物件被舉起，又脫出落到地上，牧江咳到嘔血，卻還要踉蹌著過去撿，一回又一回，一次又一次。
小園石桌上擺了一碗藥，覆了薄薄一層雪，已經放涼。
到最後他終於沒了耐性，摔了劍，砸了藥碗，自己也一並仰面扔進雪裏。
十來歲，正是一個少年最為意氣風發的時候，要承認自己是個廢人，論誰都心有不甘。
那一夜風過無聲，雪卻很大，牧沈不知道牧江在那躺著的時候在想些什麽，只是他最後又一身濕地起來收拾好了碎碗鐵劍，從頭到尾未出半點聲息。
崩潰的半大孩子可能會哭，可能會叫，他只是那樣默聲不語地直起孱弱的身子，不動聲色地受下了一切。
地上紅梅疊猩紅，點點血氣融在冰裏，看得他嘴巴發啞心裏生寒。
牧老將軍思緒飄得有些遠，拉回來時輕輕嘆了一聲。
“好好歇息，累了就別逞強。”
牧江頭一回從這直來直去不懂柔聲和氣的爹嘴裏聽到這種話，楞了一楞，握空拳的手頓在那裏都沒來得及往下放。
姜顏在兩人之間看了一個來回，輕輕拿手肘頂了頂牧江。
“我還以為你不是你爹親生的，看來還是有那麽點血親關系的。”
牧沈說完就直接轉身背手掀起帳簾走了，牧江在後頭看了會兒，道：
“心是好的，就是嘴重什麽都不說，也不知道怎麽養孩子。”
“是嗎，我看你被養得挺好的，文武雙全，就是有時候性子差了點。”
姜顏把藥碗放到桌上，“還有你怎麽說你爹跟說平輩似的，多少要敬重些的。”
牧江畢竟活過一世，有些時候評起一個人就容易跳脫了自己身份，他“嗯”了一聲，鼻音有些重，“我自小大多放養，活成這樣跟他關系不是太大。”
“那跟誰關系大？你娘？”
“你這兩個問連在一塊兒我約莫要叫你一聲娘。”
“……跟我有什麽關系，我才嫁到將軍府多久，兒子，你這漂亮話說得過了啊。”
“……這就占上便宜了。”
牧江笑笑，伸手把藥拿回擱在唇邊飲水一般灌下後淡淡道：“也沒多過分，生我的走的早，在你之前也沒人給我句心疼。”他頓頓，“怎麽覺得今日這藥有些苦。”
姜顏本想問問他，他那嘴裏的“良晏”難道就不曾給他一點暖，可聽了後半句，又給收住了。她低頭一陣摸索，沒摸出什麽來，又準備起身，被牧江一手拽了住。
“幹什麽？”
“不是苦？我給你找點甜的。”
牧江手上輕輕一用力，把人拉回，話裏帶笑：
“找什麽，我不過隨口一說。”
姜顏看著他，忽而道：“找著了。”
“嗯？”
她點點自己的唇，那琉璃珠子似的眼澄澄澈澈，眼角彎出個好看的弧。
“給你親一下？”
往日總是先行去招惹撩撥的反被撩撥一回，他聽著那話短短地一楞，繼而唇角微揚，湊近幾分，呼吸溫溫，話語沈沈。
“好啊。不過我這人貪，親一下可能不大夠。”
姜顏往後縮了縮，耳朵尖上一點紅，等他說完這後湊過去先一步在人唇角蜻蜓點水般落下一吻，隨後有些別扭羞赧地轉過了頭，“你親回來，兩下，多的沒有。”
她說完又玩笑般地補了一句：“我怕你把我吃了。”
牧江低低笑笑，捏著她下巴輕輕一擡貼唇而上。
鼻息唇齒間帶了些似有若無的淡淡藥香，混著一絲苦。
兩人眼微閉，牧江攬著她那無骨細腰，點到即止，沒再有其他動作。
姜顏：“甜嗎？”
“甜。”
“今天這麽老實？”
他笑，“怕把你吃了。”
入夜營帳外燈火明，照在昏暗裏一片亮堂。
牧江沒在帳裏久待，那句玩笑話一點也不玩笑，他在外吹了會兒風，人也跟著冷清下來。
等清醒些後他去了牧沈營帳裏。
跟姜顏待得久了，連人帶心都變得安逸起來，仗還沒打，太松垮要不得。
居安思危這詞不論什麽時候都是舍不掉的。
在去牧老那頭的路上牧江碰上了四葉，或者說是發現了這下人跟在自己身後。
這丫頭總是出現得神不知鬼不覺，不知在做些什麽，古怪得叫人不舒服。
“你有什麽事？”
牧江的態度不好，有些冷，四葉依舊低微軟聲軟氣：
“沒，沒有。我剛剛看少將軍按著心口在外頭站了許久，有些擔心就跟一段路看看。”
“我還輪不著你擔心，做你該做的事去。”
“……是。”
他滿眼淩寒，望著四葉眸光極深，看不透也摸不穿。
牧老在從牧江那裏離開後整個人就十分地沈郁，滿腦子都是牧江兒時的不易，滿心都覺著自己這爹當得一點不稱職，一點不像樣子，實在是虧欠太多。
這兒正懷舊往昔，帳營子就被掀了開。
“爹。”
牧沈擡起眼，曾經小狼崽似的小子現下已是比他還高，往日是個大夫就說他命不久矣，現下竟也熬了過來，依舊站在他人之上，也不知背地裏廢了多少血汗。
“過兩日那一場仗，你別去了。”
牧老的一句“別去”叫牧江沒回過神，他靠近兩步，坐在桌的另一面跟牧沈兩廂而對。
“怎麽？”
“我去就行，你留下，養養身子。”
“？挺好的，不用養。”
兩人對看一眼，當爹的覺著溫情牌不大適合他們，沈默著拿出了黃皮紙地勢圖。
牧江點著其中一處山谷，正要說些什麽，若有所思地朝外望了一眼。
還不等牧老將軍問，他又已經若無其事收回了視線。
兩人講著兵法戰術，營帳外的一襲綠衣端著些吃食，在站守的人邊上靜靜立著。
他們本想傳一聲，卻被四葉攔了下來。
“等他們講完再進去罷，不要打擾了。”
姜顏身邊丫頭，好似沾了姜顏的光一般，生得漂漂亮亮。
雖沒有貌比天仙，但清秀幹凈，在那裏站著好聲好氣一講，他們也就隨她去了。
等帳裏布兵戰術聊得差不多時時，四葉裝模作樣地轉了身。
“本想給兩位將軍送些吃的，但似乎還要些時候，我就先走了。”
“哎，就快了。”
四葉俯了俯身。“東西涼了，怎麽好意思再端進去。”
等牧江從營帳出來時，四葉已然不在，站守的人也不曾想過要把這種瑣碎無謂的小事稟報，便也沒說什麽。
事先說好的那一日來得快，牧江最後依舊挑起了重，押著烏韃的大將去換對面滕京的將，順道也是這一局，定了後續的大勝大負。
臨行前姜顏送了一路，她站在那裏，看得有些癡。
往日從未見過牧江這身行當，一襲盔甲龍驤麟振，氣勢剛健，雖面上依舊帶些蒼白，但跟他血肉骨子裏的狠一搭，實在是女子心頭好。
她這兩日跟四葉七桃學了刺繡編織，做了個平安包，她手笨但聰明，以前覺得這東西費時又無趣，現下才重新撿起來，那小小的平安包針腳時疏時密，剛開始歪歪扭扭，而後變得整整齊齊，中間繡了個江，背面繡了個姜。
姜顏把那小玩意好好地給他掛上後，認真道：
“你要是出事了我可不等你，轉身就跟那戴假面的俠士跑了，你曉得的，我這個人吶，沒心沒肺的，不守活寡。所以你最好平平安安地去，平平安安地回來。”
牧江看著她，啞笑應了一聲。
“你跟一個試試，跑得了算我輸。”
“怎麽跑不了，人家功夫高著。你要是不早點回來攔，那就攔不住了。”
牧江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別人家送行都是嚶嚶啼啼，好言好語，自己家的夫人開口就要跟著別人跑，這個“別人”還剛巧是他自己。
他捏著她肩頭，抵在她耳側，喑喑啞啞：
“放心，定然連跑的機會都不給你。”
行軍隊伍浩浩蕩蕩地啟了程，駐紮地還留了些人，但已經不多。
姜顏跟四葉七桃她們回了營帳，牧江一走，她心裏忽地空空又蕩蕩，像是懸著，不大安定。
“小姐，他若是回不來你怎麽辦？”
四葉突然一問，姜顏側眸掃了她一眼，看不大穿她的神色。
“不會的，他那麽厲害。”
聽完這句四葉忽而笑了一笑，笑得又尖又冷。
“凡事皆有萬一啊。”
那一夜的布兵排局她都已經想辦法傳到烏韃那裏，甕中捉鱉的事，再厲害又如何，入了局便是死路一條。
爪子再利的獅子掉進陷阱也不過是只任人宰割的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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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帳內牧江跟姜顏聽著這聲叱怔了怔。
姜顏正攪著一碗藥，營帳裏滿是那些苦味。
“聾了還是啞了？問你話呢？你說說你這事兒做出來像樣嗎？！”
三雙眼睛對在一塊兒，牧江沒出聲，姜顏瞅瞅他，又瞅瞅牧老，眸裏包淚，抽抽鼻子話語嬌怯，一聲“爹”出口，幾乎要喊到牧沈心裏頭去。
“不怨夫君，是我要他陪我的。”
牧老將軍頓頓，像是被哽了一哽。
他沒搭理姜顏，依舊盯著牧江，一通話講得中氣十足。
“你說不上來我幫你說，一點都不像樣子！你練兵練一半隨人玩去算什麽個事？要麽從頭陪到底，都陪媳婦了還訓個屁的兵，她都肯同你到這破地方來了，在她身上花些時間怎麽了？”
牧江：……
姜顏：……
不愧是父子，這講話拐彎的毛病都是一樣的。
當爹的說完後牧江應了一聲。姜顏手上還端著藥碗，垂著腦袋慢慢悠悠地攪和，勺子跟瓷壁碰在一起當啷響。
她動作輕輕，話也輕輕：
“不陪也不打緊，一會兒你把藥喝了，冷了就更苦了，剛剛又犯病犯得厲害，本就不舒服還要頂著烈陽領兵練兵，別覺得沒人在意，我看著心疼。”
剛剛什麽事沒有甚至還能打一套拳舞一套劍的牧江聽著那句“犯病”淡淡掃了她一眼，十分配合地擡手握空拳抵唇邊，偏頭悶悶咳了兩聲。
帳子口站著老將軍被姜顏的那通話一攪，心裏也跟著澀了澀。
說來也是，這小子自小就命苦，丟了些時候，回來後性子愈發得烈，他偏愛這大兒子，但愛得有些狠，別人家孩子捉蟬放風箏，他已經在邊疆吹風吃塵，沒多少笑過。
後來替皇帝擋箭，又是惡病纏身。
一樁樁一筆筆，隨便拿出一件丟到別人身上都能重得把人壓垮。
牧沈至今都記得那一回他乘夜而歸，天上在落雪，整個將軍府一片茫茫。
他那一身傲骨的兒子在最僻靜的一個小園裏練劍，一把重鐵握在發顫的手裏怎麽也握不穩，那物件被舉起，又脫出落到地上，牧江咳到嘔血，卻還要踉蹌著過去撿，一回又一回，一次又一次。
小園石桌上擺了一碗藥，覆了薄薄一層雪，已經放涼。
到最後他終於沒了耐性，摔了劍，砸了藥碗，自己也一並仰面扔進雪裏。
十來歲，正是一個少年最為意氣風發的時候，要承認自己是個廢人，論誰都心有不甘。
那一夜風過無聲，雪卻很大，牧沈不知道牧江在那躺著的時候在想些什麽，只是他最後又一身濕地起來收拾好了碎碗鐵劍，從頭到尾未出半點聲息。
崩潰的半大孩子可能會哭，可能會叫，他只是那樣默聲不語地直起孱弱的身子，不動聲色地受下了一切。
地上紅梅疊猩紅，點點血氣融在冰裏，看得他嘴巴發啞心裏生寒。
牧老將軍思緒飄得有些遠，拉回來時輕輕嘆了一聲。
“好好歇息，累了就別逞強。”
牧江頭一回從這直來直去不懂柔聲和氣的爹嘴裏聽到這種話，楞了一楞，握空拳的手頓在那裏都沒來得及往下放。
姜顏在兩人之間看了一個來回，輕輕拿手肘頂了頂牧江。
“我還以為你不是你爹親生的，看來還是有那麽點血親關系的。”
牧沈說完就直接轉身背手掀起帳簾走了，牧江在後頭看了會兒，道：
“心是好的，就是嘴重什麽都不說，也不知道怎麽養孩子。”
“是嗎，我看你被養得挺好的，文武雙全，就是有時候性子差了點。”
姜顏把藥碗放到桌上，“還有你怎麽說你爹跟說平輩似的，多少要敬重些的。”
牧江畢竟活過一世，有些時候評起一個人就容易跳脫了自己身份，他“嗯”了一聲，鼻音有些重，“我自小大多放養，活成這樣跟他關系不是太大。”
“那跟誰關系大？你娘？”
“你這兩個問連在一塊兒我約莫要叫你一聲娘。”
“……跟我有什麽關系，我才嫁到將軍府多久，兒子，你這漂亮話說得過了啊。”
“……這就占上便宜了。”
牧江笑笑，伸手把藥拿回擱在唇邊飲水一般灌下後淡淡道：“也沒多過分，生我的走的早，在你之前也沒人給我句心疼。”他頓頓，“怎麽覺得今日這藥有些苦。”
姜顏本想問問他，他那嘴裏的“良晏”難道就不曾給他一點暖，可聽了後半句，又給收住了。她低頭一陣摸索，沒摸出什麽來，又準備起身，被牧江一手拽了住。
“幹什麽？”
“不是苦？我給你找點甜的。”
牧江手上輕輕一用力，把人拉回，話裏帶笑：
“找什麽，我不過隨口一說。”
姜顏看著他，忽而道：“找著了。”
“嗯？”
她點點自己的唇，那琉璃珠子似的眼澄澄澈澈，眼角彎出個好看的弧。
“給你親一下？”
往日總是先行去招惹撩撥的反被撩撥一回，他聽著那話短短地一楞，繼而唇角微揚，湊近幾分，呼吸溫溫，話語沈沈。
“好啊。不過我這人貪，親一下可能不大夠。”
姜顏往後縮了縮，耳朵尖上一點紅，等他說完這後湊過去先一步在人唇角蜻蜓點水般落下一吻，隨後有些別扭羞赧地轉過了頭，“你親回來，兩下，多的沒有。”
她說完又玩笑般地補了一句：“我怕你把我吃了。”
牧江低低笑笑，捏著她下巴輕輕一擡貼唇而上。
鼻息唇齒間帶了些似有若無的淡淡藥香，混著一絲苦。
兩人眼微閉，牧江攬著她那無骨細腰，點到即止，沒再有其他動作。
姜顏：“甜嗎？”
“甜。”
“今天這麽老實？”
他笑，“怕把你吃了。”
入夜營帳外燈火明，照在昏暗裏一片亮堂。
牧江沒在帳裏久待，那句玩笑話一點也不玩笑，他在外吹了會兒風，人也跟著冷清下來。
等清醒些後他去了牧沈營帳裏。
跟姜顏待得久了，連人帶心都變得安逸起來，仗還沒打，太松垮要不得。
居安思危這詞不論什麽時候都是舍不掉的。
在去牧老那頭的路上牧江碰上了四葉，或者說是發現了這下人跟在自己身後。
這丫頭總是出現得神不知鬼不覺，不知在做些什麽，古怪得叫人不舒服。
“你有什麽事？”
牧江的態度不好，有些冷，四葉依舊低微軟聲軟氣：
“沒，沒有。我剛剛看少將軍按著心口在外頭站了許久，有些擔心就跟一段路看看。”
“我還輪不著你擔心，做你該做的事去。”
“……是。”
他滿眼淩寒，望著四葉眸光極深，看不透也摸不穿。
牧老在從牧江那裏離開後整個人就十分地沈郁，滿腦子都是牧江兒時的不易，滿心都覺著自己這爹當得一點不稱職，一點不像樣子，實在是虧欠太多。
這兒正懷舊往昔，帳營子就被掀了開。
“爹。”
牧沈擡起眼，曾經小狼崽似的小子現下已是比他還高，往日是個大夫就說他命不久矣，現下竟也熬了過來，依舊站在他人之上，也不知背地裏廢了多少血汗。
“過兩日那一場仗，你別去了。”
牧老的一句“別去”叫牧江沒回過神，他靠近兩步，坐在桌的另一面跟牧沈兩廂而對。
“怎麽？”
“我去就行，你留下，養養身子。”
“？挺好的，不用養。”
兩人對看一眼，當爹的覺著溫情牌不大適合他們，沈默著拿出了黃皮紙地勢圖。
牧江點著其中一處山谷，正要說些什麽，若有所思地朝外望了一眼。
還不等牧老將軍問，他又已經若無其事收回了視線。
兩人講著兵法戰術，營帳外的一襲綠衣端著些吃食，在站守的人邊上靜靜立著。
他們本想傳一聲，卻被四葉攔了下來。
“等他們講完再進去罷，不要打擾了。”
姜顏身邊丫頭，好似沾了姜顏的光一般，生得漂漂亮亮。
雖沒有貌比天仙，但清秀幹凈，在那裏站著好聲好氣一講，他們也就隨她去了。
等帳裏布兵戰術聊得差不多時時，四葉裝模作樣地轉了身。
“本想給兩位將軍送些吃的，但似乎還要些時候，我就先走了。”
“哎，就快了。”
四葉俯了俯身。“東西涼了，怎麽好意思再端進去。”
等牧江從營帳出來時，四葉已然不在，站守的人也不曾想過要把這種瑣碎無謂的小事稟報，便也沒說什麽。
事先說好的那一日來得快，牧江最後依舊挑起了重，押著烏韃的大將去換對面滕京的將，順道也是這一局，定了後續的大勝大負。
臨行前姜顏送了一路，她站在那裏，看得有些癡。
往日從未見過牧江這身行當，一襲盔甲龍驤麟振，氣勢剛健，雖面上依舊帶些蒼白，但跟他血肉骨子裏的狠一搭，實在是女子心頭好。
她這兩日跟四葉七桃學了刺繡編織，做了個平安包，她手笨但聰明，以前覺得這東西費時又無趣，現下才重新撿起來，那小小的平安包針腳時疏時密，剛開始歪歪扭扭，而後變得整整齊齊，中間繡了個江，背面繡了個姜。
姜顏把那小玩意好好地給他掛上後，認真道：
“你要是出事了我可不等你，轉身就跟那戴假面的俠士跑了，你曉得的，我這個人吶，沒心沒肺的，不守活寡。所以你最好平平安安地去，平平安安地回來。”
牧江看著她，啞笑應了一聲。
“你跟一個試試，跑得了算我輸。”
“怎麽跑不了，人家功夫高著。你要是不早點回來攔，那就攔不住了。”
牧江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別人家送行都是嚶嚶啼啼，好言好語，自己家的夫人開口就要跟著別人跑，這個“別人”還剛巧是他自己。
他捏著她肩頭，抵在她耳側，喑喑啞啞：
“放心，定然連跑的機會都不給你。”
行軍隊伍浩浩蕩蕩地啟了程，駐紮地還留了些人，但已經不多。
姜顏跟四葉七桃她們回了營帳，牧江一走，她心裏忽地空空又蕩蕩，像是懸著，不大安定。
“小姐，他若是回不來你怎麽辦？”
四葉突然一問，姜顏側眸掃了她一眼，看不大穿她的神色。
“不會的，他那麽厲害。”
聽完這句四葉忽而笑了一笑，笑得又尖又冷。
“凡事皆有萬一啊。”
那一夜的布兵排局她都已經想辦法傳到烏韃那裏，甕中捉鱉的事，再厲害又如何，入了局便是死路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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