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冷情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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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略冷情少爺】
顧芷蘭先前偷偷觀察過嘉蘿的神色，見她面有憂色，似乎有什麽顧慮，方才又見她對著繡繃長籲短嘆的，她便認定了她繡藝不行！也是，像趙嘉蘿這樣的，長了那樣一張臉，連走路都那樣搖曳，渾身上下，沒有哪處是不勾男人的，她又不是沒瞧見，這闔府上下，不論是管家還是小廝，但凡是個男的，沒有一個是不把眼睛看直了。
就連那個丫鬟，也不免多看她兩眼，私下議論紛紛，但趙嘉蘿卻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目不斜視，似乎是習以為常、見怪不怪。因此顧芷蘭心中，就更是認定了嘉蘿是從小被養來取悅人的女子，所以見慣了這樣的場面。
那麽她的身份，不是瘦馬也是那種風塵女子，所以慣會彈琴賣弄，以容貌身段、還有歌舞琴藝來取悅人，又怎麽會刺繡呢！
她越想心中越是肯定，認定她這回比試繡藝是完了！雖然對著繡繃繡個不停，占了臉的便宜，花架子也擺得好看，但那有什麽用？繡出來的東西一定是歪歪扭扭，奇醜無比！
誰知剛才看了一眼，卻見趙嘉蘿手的繡繃上赫然繡著一朵白牡丹，針腳綿密規整，銀線勾勒出牡丹輪廓，在陽光下熠熠閃著光，花瓣層層掩映，吞吐著淡黃花蕊，數辦花瓣皆異，靈秀生動，不但繡出了白牡丹的形貌，更繡出了它清冷出塵又雍容華貴的氣質。
連羅氏經過看了都忍不住驚嘆道：“好清貴的一朵白牡丹！”她沒想到嘉蘿不僅琴藝出眾，連刺繡都這般了得，居然能將一朵玉板白繡得這般傳神，看向她的目光也多了幾分讚嘆。
顧芷蘭見到這一幕，卻是恨得幾欲咬碎一口細白銀牙，她自認繡藝不差，本來繡了一副芙蓉鯉魚花樣，也算是生動活潑，可眼下與趙嘉蘿繡的那朵白牡丹一比，顯然也是不夠看了！
正惱恨間，忽聽圍上來的顧雙雁驚呼一聲道：“呀，看，有蝴蝶飛過來了！”
顧芷蘭聞聲望去，見一只有著黃黑交融斑紋的金裳鳳蝶徐徐飛了過來，翅膀輕輕扇動，竟慢慢停在了趙嘉蘿的繡繃上，埋首親吻著那朵白牡丹。
眾人一時靜默無聲，似乎是被眼前的這一幕給驚到了，還是顧雙雁性子活潑，率先打破沈默道：“蝴蝶停在嘉蘿妹妹繡的牡丹花上，竟是把那朵牡丹花當成真的了！連蝴蝶都能騙過，這般以假亂真，足以見得嘉蘿妹妹的繡藝有多麽出眾了！”
羅氏聞言也點頭笑道：“說得不錯，的確是繡得好。”
嘉蘿微笑著福了福身道：“是姐姐和夫人謬讚了。”
眾人便又是一番誇讚。
這時有人註意到了一旁的顧芷蘭，想起方才正是她出言挑釁了趙嘉蘿，弄出了動靜，才引得她們圍觀，這時便有好事的問：“芷蘭姑娘，方才聽你說嘉蘿姑娘不會刺繡……可她的繡藝明明將蝴蝶都給騙過了，若這般功底，還稱不上會刺繡，那我可就好奇了，芷蘭姑娘的繡藝到底有多麽地出神入化，才會有這樣大的口氣，說出那種話。”
顧芷蘭楞了一下，待要反駁，卻又說不出什麽來：“你……”
羅氏這時也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芷蘭姑娘，也把你的繡品也拿出來看看吧。”
語氣雖溫和，卻是不容拒絕的。
顧芷蘭吞吞吐吐地道：“回夫人，芷蘭還沒繡好呢。”
“無妨，難得眼下大家興致高，便拿出來看看吧。”
張嬤嬤這時也道：“左右最後呈上來也是要讓夫人過目的，芷蘭姑娘，既然夫人現下起了興致，便拿出來給夫人觀賞觀賞吧，我方才見芷蘭姑娘運針的手勢，一看就是做慣了女紅的，手藝必不會差，何不讓大家開開眼呢。”
顧芷蘭無法，便只能將藏於身後的繡繃拿出來展示給眾人看。
平心而論，顧芷蘭繡的這幅芙蓉鯉魚繡得極好，她擅長蜀繡，這幅花樣針腳平整，富有層次，加之顏色鮮艷，畫面活潑，算是極難得的了。
若單拎出來，必定讓眾人驚嘆不已，只可惜這回有嘉蘿的珠玉在前，兩相對比，她便被掩蓋了風頭。
她自知這回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恨恨地捏緊了手。
果然眾人見了後也並未多麽嘆服，之前被勾起好奇心的幾位姑娘更是不屑道：“原來也並沒有多巧奪天工嘛，我當是多高的眼光，怎的就能說人家嘉蘿姑娘不會繡藝，她繡的牡丹可是能媲美真牡丹呢！要我說，芷蘭姐姐這真是有些鬧笑話了！”
顧芷蘭臉紅一陣白一陣，又是氣憤，又是羞惱。她自然是恨那些取笑挖苦她，害得她下不來臺的人，但更恨的，還是嘉蘿——她把一切都怪罪到她頭上，認為她才是始作俑者。
也因此別人嘲諷她，她也不去理會，只死死地盯著嘉蘿，見到嘉蘿繡案上另外還放著兩個繡繃，上面一般無二的，全都繡著玉板白，算上她之前向眾人展示的，一共三朵白牡丹，不論形態氣質，皆無二致，仿佛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般。
她當時也未曾多想，只是被人挖苦取笑，臉上無光，急需反擊，想著她難過了，也定不能讓嘉蘿痛快，見了那三朵一模一樣的白牡丹後，便隨便揀了個由頭發難道：“繡得再好又如何？專攻一個花樣自然熟能生巧，再笨的人都能繡好了，可不像我，要學那樣多的花樣——眾位姐妹只管挖苦我，可誰又能說我繡得差？但你們滿口稱讚的那位嘉蘿姑娘，你們看看那繡案上的那三個繡繃，一般無二全是白牡丹，要我說，她便只會繡白牡丹！”
她原本只是胡亂猜測，隨口說的，可卻忽然捕捉到嘉蘿臉上閃過了一絲異色！
嘉蘿心性沈穩，面色很快就恢覆如常了，外人並不曾瞧出端倪，也只有顧芷蘭，整副神思都放在她身上，一直死死地盯著她，才讓她看出異樣。
便是這一閃而過的異樣，讓她直覺自己猜對了——趙嘉蘿她就會這一個花樣！
眾人聽完顧芷蘭的話，先是覺得荒謬——哪裏有人專練一個花樣的？牡丹雖國色天香，但百花爭艷，漂亮的花樣何其多，如何便只繡一個？更何況學女紅，大多時候不就是為了縫補制衣麽？難道所有的衣裳花樣都一樣？這實在是說不通。
可等到眾人看清嘉蘿幾個繡繃上一模一樣的牡丹花時，不由得微微皺起了眉頭，對顧芷蘭說的話也信了幾分：“嘉蘿姑娘，你這是？”
嘉蘿藏在袖中的手緊緊攥在了一起，面上卻不顯露半分：“夫人先前說了，花樣自擬，我因獨愛牡丹，便繡了牡丹花樣，不愛別的花樣所以不繡，這難道也有錯麽？”
顧芷蘭咄咄逼人道：“是不想繡呢還是不會繡？嘉蘿姑娘，你若只會這一種，少自然精，可對我們不公啊，再說了，難道以後府上刺繡的活計便只用繡牡丹麽？你若只會這一種，繡得再好又有什麽用？”她說著轉頭看向羅氏，問道：“夫人，您說我說的這話有沒有道理？”
羅氏沈吟道：“確實是這個理。”轉頭看向嘉蘿，正要開口，一旁的張嬤嬤連忙道：“夫人，您這比賽的規則既然已經公布，說是花樣自擬，老奴怕再修改也不妥。”
羅氏本來想指定嘉蘿再繡個別的花樣，但聽張嬤嬤這麽一說，也覺得有理，她既然已經制定了規則，嘉蘿原則上也並無犯錯，若因顧芷蘭的三言兩語便要指定嘉蘿再繡別的，一來恐怕嘉蘿不服，二來也有損她威信，旁人還以為她是個耳根子軟的，輕易便可更改規則，那往後想要再立規矩可就難了！
思及此，她淡淡掃視了眾人，由著張嬤嬤扶著她回到上座，朗聲道：“比試規則既已頒布，便不再更改。但女紅不僅要考刺繡的花樣，也是要看縫制衣服的手藝，雖說府裏的衣裳自有外面鋪子裏的繡娘過來量體裁衣，但作為瑯兒的侍妾，若能偶爾為他親自做些貼身的衣物，豈不更顯體貼？我想瑯兒穿著也會更舒心的。”
顧芷蘭一聽就知道羅氏的意思了——這是要加試啊。看她話裏的意思，是要所有姑娘再繡制一件衣衫了。
雖然不是單獨讓趙嘉蘿再加繡一個花樣，但是這樣一來，她必然無法避免再繡別的，那豈不是要露餡？這正合了她的意，至於她自己，自問女紅絕不比他人差，繡制衣衫自然不在話下。
這麽想著，她臉上便浮起了一絲得逞的笑意，看向嘉蘿的目光也多了一份快意，之後果然聽到羅氏宣布道：“……我考慮再三，決定加試，便是請眾位姑娘再為瑯兒縫制一件直綴，為期三天，屆時最終結果由此次繡制花樣與之後的縫制衣衫結果綜合評定。”
加試倒也不算什麽稀罕事，何況羅氏給的理由也算站得住腳，並不顯突兀，加上縫制一件直綴對於她們來說倒也不是什麽難事，因此她們並無異議，紛紛應是。
嘉蘿面上自然表現得與她們無異，心裏卻叫苦不疊：完了完了，這下真的完了——她可一點都不會裁衣縫制！
回到房間後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滿腦子都在想應對之法，這時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一陣動靜，她一個起身，從床上坐了起來，凝神聽了片刻後，下床走到了門口。
房門被輕輕扣響，門外傳來了張嬤嬤的聲音：“嘉蘿姑娘，我來給你送東西來了。”
嘉蘿打開房門，見張嬤嬤手上端了一個紅木托盤，上面放了一匹玄色竹紋緞子、一些針線剪刀、一把裁衣尺，便知曉她的來意了，連忙笑著接過道：“怎敢勞煩嬤嬤親自送來。”
正說著，忽然瞥見裁衣尺旁四角折疊地放了一張紙，便擡頭看向張嬤嬤道：“這是？”
張嬤嬤笑了一下：“姑娘糊塗了，這還能是什麽？自然是我們少爺的量衣尺寸。”
“哦？”嘉蘿挑了一下眉，忽然伸手拈起了那張紙條，展開一看，竟當著張嬤嬤的面，慢慢將那張紙條撕碎了。
張嬤嬤大驚，皺眉道：“嘉蘿姑娘這是？”
嘉蘿慢條斯理地那那幾片碎紙屑放在黃梨花木桌上，看著張嬤嬤道：“嬤嬤，實不相瞞，我確實只會繡白牡丹這一個花樣。”
張嬤嬤雖早有懷疑，但此刻聽到嘉蘿親口說出，仍是不免有些意外：“……當真？可嘉蘿姑娘既學了刺繡，如何只獨獨只學一個花樣？”
嘉蘿擺了下手道：“我早與嬤嬤交心，說好了坦誠相待，又怎麽會欺瞞嬤嬤……至於為什麽我獨獨只會繡牡丹花樣，這實在說來話長……我是真不喜歡女紅一類，當日學那個花樣，純粹……純粹只是為了討人歡心，因此便只會那一個。”
張嬤嬤打量了她一會兒，片刻後皺眉嘆氣道：“嘉蘿姑娘，這樣事情可就有些棘手了……”又轉而問道：“誒，你不會刺繡,怎的要撕碎少爺的尺寸？”一時也有些灰心：“難道是要破罐子破摔了不成？”她可是把寶都押在她身上了！可惜了這一副絕世容貌和身段，這樣的美艷與婀娜，天生便是勾男人的尤物，眼下卻要輸在不擅繡藝這一項了！怎能不讓人扼腕。
嘉蘿卻笑道：“嬤嬤這樣說，便是輕看嘉蘿了。”她說著雙手交握，往前走了兩步道：“我這個人，天生執拗，什麽東西只要看進眼裏了，那必然是一定要到手的。”她說著轉身又看向張嬤嬤道：“何況之前比試，我已投入了不少心力，若此時放棄，豈不前功盡棄？嬤嬤，我可絕不是那種輕言放手的人。這少爺啊，我是要定了。”
張嬤嬤點點頭道：“姑娘是個有志氣的，我果然沒看錯人……只是加試一事，姑娘心中可有應對之策了？”
“我還在想呢，嬤嬤你別著急，這不還有三天麽？要知道，天無絕人之路，至於現在，我自有別的要緊事要做。”
“別的要緊事？”張嬤嬤皺眉道：“這眼下，還有比這更要緊的事麽？”
嘉蘿笑了一下，轉頭看了一眼桌上的碎紙片，輕擡了下巴道：“不就是那個麽，記了少爺尺寸的那張紙已然沒了，我可不得親自為少爺量尺寸？”
張嬤嬤一楞，隨即也會意過來了：“姑娘這是，要另尋門道？”
嘉蘿莞爾笑道：“嬤嬤，你我都知道，這選侍妾雖然由夫人全權操辦，但選出來的侍妾，歸根結底，還是要給少爺的，少爺自個兒的心意，自然大過於天，若他要我，夫人還會將我剔出去麽？”
張嬤嬤聞言笑著點頭道：“倒是我不會變通了。”她就這麽看著嘉蘿，嘉蘿方才那一笑，簡直能酥了人半邊身子，便是她也有些經受不住，更何況林瑯即便再怎麽修身養性，到底是及冠不久的男子，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這樣的美人，又怎麽能輕易抵擋地住？
這麽想著，她就愈發看好嘉蘿了：“那姑娘可有什麽要我做的？”
嘉蘿微笑道：“不敢勞煩嬤嬤，只是到時若有人問起，還請嬤嬤幫忙遮掩一二。”
“嘉蘿姑娘放心，老奴心中有數。”
張嬤嬤回去後，開始著手處理眾位姑娘比試繡藝繡的那些花樣——夫人都一一過目，評出等級了，至於這些花樣，她一時也不知道改如何處理，便交由張嬤嬤自行處置。
張嬤嬤原本是打算收入庫房，不過入賬也不知以什麽名目，該記在誰的賬下，正躊躇間，平日裏幾個嘴甜的丫鬟正巧過來，看到張嬤嬤手中的花樣一個個艷羨不已，撒嬌著問她要，張嬤嬤素來寵這些丫鬟，想著夫人既然讓她自行處理了，她賞給這些丫鬟應也無大礙，便應允了，只囑咐她們得了好處卻別到處去嚷嚷。
幾個丫鬟得了那樣好看的花樣，自然笑著答應。
張嬤嬤將那些花樣一一分發了，卻將嘉蘿繡得三朵白牡丹留下來一朵——這牡丹清貴出塵，繡得實在是美，她存了私心，也想留下來一朵。
等那些個丫鬟得了好處，歡歡喜喜地散開後，張嬤嬤對著那條錦帛上的白牡丹端詳了半天，正要收入懷裏時，一擡眼，卻見迎面走來了林瑯。
她略一怔楞，立刻行禮道：“見過少爺。”
人還未福下身去，一只白皙修長的手已經扶住了她，頭頂上方傳來一道疏朗的聲音：“嬤嬤不必多禮。”
張嬤嬤便笑著擡頭看向他，迎著淡淡的日光，眼前是一張極俊秀的臉，偏性子也好，對待下人客氣有禮，張嬤嬤一向也是十分疼愛這位少爺的：“少爺，您怎麽上這兒來了？”
這是丫鬟婆子住的下房，平常林瑯可是從不涉足的。
她想他必然是有事來這兒，片刻後果然聽到林瑯道：“我是來找嬤嬤的。”
這倒是出乎張嬤嬤的意料了，她笑著打量了林瑯一眼，問道：“少爺找老奴有什麽事？”
“我……”林瑯卻變得有些吞吞吐吐，神情也有些不自然，好半天才道：“我聽說……那些姑娘繡的花樣母親都給嬤嬤了？”
張嬤嬤頓了一下：“是。”卻困惑少爺無端問她這個做什麽，他一個男子，難道還對花樣感興趣不成？
林瑯咳嗽一聲道：“那嘉蘿姑娘繡的……”
“哦，她繡的我這留了一個呢，其他姑娘繡得倒都分發出去了，少爺可是有什麽事？可要我把分發給其他丫鬟的花樣重新收回來？”
林瑯忙道：“不用，我只要嘉蘿姑娘的……”
張嬤嬤略一怔楞，隨即明白過來了什麽，了然笑道：“老奴知道了，正巧嘉蘿姑娘的花樣在老奴手上，老奴這就給少爺。”說著將手中的錦帛雙手呈上。
林瑯耳廓浮上一層薄紅，咳嗽了一聲道：“我只是……只是聽說嘉蘿姑娘繡的花將蝴蝶都引來了，心中好奇，便想見識一下，到底有多逼真。”
張嬤嬤看破不說破，她家少爺的性子，她最清楚不過，向來沈靜內斂、八風不動，從前也不是沒有更稀罕的事，卻也從不見他多看一眼，怎的嘉蘿姑娘繡了朵花，不過是逼真了些，引來了蝴蝶，雖然少見，卻也不見得多稀奇，他卻巴巴地趕過來了？只怕要瞧的不是那朵逼真的花，而是嘉蘿姑娘繡的花樣，以作睹物思人之用。
果然，男人啊，又有哪個能經受得那般撩人的美色？
她想起先前嘉蘿姑娘說還要主動去引誘她，可瞧林瑯現在這個樣子，哪裏還需要她引誘？怕是她什麽都不做，只要站在那裏對他笑上一笑，他就酥了身子，心甘情願地拜倒在她的裙下了。
只是可惜他是個臉皮薄的，當初又那樣排斥夫人給他安排侍妾，現在怕也拉不下臉面問夫人要人。
再者他清心寡欲二十年，素來不懂男女之事，怕是現在還未看透他自個兒對嘉蘿姑娘的心意，不然直接去問夫人要人豈不省事？
她這麽想著，剛要開口點撥幾句，卻見林瑯接過錦帛後展開一看，神色卻漸漸不對了。
她原來以為他見到心上人繡的牡丹，愛屋及烏，該是暗自歡喜，可眼下卻怎的皺緊了眉，眼底掃過一片陰霾，隱隱似有嫉恨之色……她不明所以，還以為是她拿錯了，可探頭一看，分明是那朵清貴逼人的白牡丹啊。
卻瞥見林瑯狠狠地將那塊錦帛攥在手心，指關節隱隱泛白，臉上隱隱浮現戾氣……張嬤嬤心裏一跳，印象中的林瑯一向是風光霽月，溫潤有禮的，她何曾見到他流露出這樣的神情？一時心中有些不安，背上都爬上了一層冷意，不自覺地後退一步道：“少爺，怎麽了？”
林瑯卻很快掩下神情，只將手中的錦帛遞還給張嬤嬤：“無事，牡丹栩栩如生，國色天香，難怪能招蜂引蝶，連金裳鳳蝶都能引來——我既見識過了，便還給嬤嬤吧。”
“啊……哦，好。”張嬤嬤訥訥地接過，她沒想到林瑯看完後竟直接還給她了，她還以為他要帶回去收藏呢，畢竟這可是嘉蘿姑娘親自繡的。
可轉念想到他眼中方才的陰霾，似乎是這塊刺繡惹得他不快了，那他還給她，似乎也說得通，只是不知道這朵白牡丹繡得這樣好，他也稱讚它國色天香，栩栩如生，怎的反而不喜呢？也不知是犯了他什麽忌諱。
再擡頭時，林瑯已經走了，張嬤嬤心裏一直琢磨著那事，走在路上也有些心不在焉，不知不覺拐錯了小徑，居然去了公主所在的擷芳院，等回過神來後正要回去，忽然起了一陣風，將她手上的那塊絲帛吹了出去。
絲帛輕若無物，在半空中被風席卷著打了幾個旋後，輕飄飄地落在了一人足前。
那人停下腳步，彎腰將那條絲帛撿了起來。
張嬤嬤目光跟著那條絲帛追了出去，等見到那個將絲帛攤在掌心細細撫弄的人，心頭一凜，連忙跪了下去道：“老奴誤入擷芳院，沖撞了公主，還請公主恕罪。”
她請罪時冷汗連連——雖說她在府裏待了幾十年了，饒是夫人也得給她幾分薄面，可偏偏眼前的人是嘉柔公主，這府上誰人不知嘉柔公主喜怒無常，是最難相與的，若稍有惹她不順心，必免不了受她責罰，偏她又是公主之尊，即使行事過於嚴苛，又有哪個敢說她？若是下人不小心得罪了她，也只能是自認倒黴罷了。
張嬤嬤在心中嘆了口氣，正跪伏在地上等著領罰時，卻傳來嘉柔的一句：“無妨，起來吧。”
那聲音不見絲毫著惱，相反似乎有些欣喜——這可是從未有過的，誰不知道嘉柔公主最忌諱府上其他人不經傳喚便進來她的擷芳院，如今她擅自闖入，怎的她毫不計較？
她這麽一走神，便沒有立刻起身，直到公主身旁的翠珠大聲嚷道：“公主叫你起來，你怎的還不起來？耳朵聾了麽！”她才回過神來，連忙起身道：“謝過公主。”
雖已站了起來，但張嬤嬤自然不敢與公主對視，仍是恭敬地垂著腦袋，這時聽翠珠朝她大聲道：“還楞著幹什麽，公主叫你過來！”
她便惴惴不安地走上前，低頭看著前面的那一雙風頭足鞋，久久盯著緞面上的繁覆繡紋，大氣都不敢出，直到頭頂上方傳來嘉柔的一聲：“這個是誰繡的？”
——她才困惑地擡起頭來，見嘉柔正輕輕撫摸著那條絲帛上繡的那朵白牡丹，神情繾綣，心下覺得有些怪異，卻還是恭敬答道：“回稟公主，是之前給少爺選侍妾，在繡藝比試中一位姑娘繡的，比試結束後夫人便將這些花樣交由老奴處置了，老奴見那朵牡丹繡得實在好看，便將那條絲帛留了下來。”
嘉柔便笑道：“算你有眼光，這條絲帛我留下了，你待會兒跟著翠珠去領賞吧，賞賜也給那位姑娘帶去一份。”
張嬤嬤楞了一下，只覺這賞賜來得莫名——她擅自進了擷芳院，沖撞了公主，眼下公主不僅不罰她，居然還賞她？轉念一想，或許是嘉蘿姑娘繡的那朵牡丹實在驚艷，連公主都對它一見傾心，高興之餘自然只顧著賞賜，不計較她的擅入之罪了。
只是嘉柔貴為公主，什麽樣的奇珍異寶沒見過，嘉蘿姑娘的牡丹繡得再好，也不過就是一個尋常花樣，何以她卻如獲至寶，愛不釋手？
不過嘉柔公主向來心思難測，張嬤嬤也不再揣測，行禮叩謝後便告退了。
林瑯所在的修竹齋在東面，出去後就看到一片靜湖，湖邊建了幾處水榭亭子，兩邊種植了垂柳，正值夏初，湖心開了不少蓮花，荷葉蓮蓮，托著粉白相間，端的是盈盈動人。
林瑯坐在一處水榭裏，卻沒甚麽心思欣賞湖景，接連喝了兩盞茶——莫幹黃芽沏的茶水，茶香撲鼻，嫩綠鮮亮，最是清冽甘醇不過，可林瑯此番卻覺回味苦澀，飲茶能養心平心，他卻也覺得心煩氣悶，不得紓^解。
——自從見到那條絲帛，看到上面繡的那朵白牡丹，知道那是出自嘉蘿之手……他整個人便一直處於這種心緒煩亂的狀態，最煩的是——他連自己在煩什麽都沒不知道。明明嘉蘿姑娘，只是繡了一朵牡丹而已……
可那朵牡丹，他不是第一次見了，嘉柔公主當成寶貝似得那株玉板白，不正是絲帛上的那一朵麽？
為什麽嘉柔與嘉蘿都對那株白牡丹情有獨鐘，他腦袋隱隱作痛，模糊中又浮現出一個少年的身影……之後便是一種濃重的背叛感和深深的嫉恨……他被這種情緒裹挾，眼底掃過陰霾，指間用力，竟哐當一聲將茶盞給捏碎了！
瓷片四濺，林桐驚呼一聲，連忙過來察看，所幸林瑯並未受傷，他松了一口氣道：“少爺，您這是怎麽了，自從見到那朵嘉蘿姑娘繡的牡丹後，就一直情緒低沈……你這樣，可讓我有些害怕，我都快不認識你了……”印象中的少爺，一直是十分溫和淡然的，何曾有過這樣渾身上下散發著戾氣的時候？
他不由得想到那朵矜貴出塵的白牡丹，固然是極美的，但現在看來，似乎是有些邪門了，少爺見了它，便像是變了一個人似得，莫不是那白牡丹能惑人心智？也是，無論是嘉柔公主還是嘉蘿姑娘，都對其格外偏愛，便是自己當初見了也是挪不開眼，倒確實有點勾人心魄的意思了。
想到這，他忍不住勸林瑯道：“少爺，我總覺得這事怪玄乎的，您可別再想了……不過牡丹國色天香，姑娘家大多喜歡，這其實也無可厚非……”他也不知道林瑯因何煩心，只能胡亂猜測，是因公主之故，不喜牡丹，如今又見嘉蘿姑娘也繡牡丹，心中便覺不喜，偏他對嘉蘿姑娘又是特殊的，原本是想收了那條絲帛，結果卻因花樣的緣故沒能如願……恐怕他厭惡嘉蘿姑娘繡了牡丹，原本離遠了便好，偏又想親近她……
林桐嘆了口氣道：“少爺，不若早些休息，養足精神，平日裏翰林院那些誥敕起草、史書纂修已是極耗費心神了，怎可再胡思亂想……”
林瑯有些疲乏地捏了捏眉心，胡思亂想……是啊，他近來是有些胡思亂想了，那些荒謬不堪的念頭，明知做不得準，偏偏時常浮現在腦海……不消說林桐，就連他自己，也有點不認識他自己了……似乎從見到嘉蘿的那一刻起，他就變得不再是他自己了……
嘉蘿從張嬤嬤那裏打聽到林瑯心煩時會去湖邊水榭小坐一會兒，而之前他向她要絲帛，似乎心情不悅，極有可能便去了那兒。
她原本也只是想碰碰運氣，誰知道走過回廊，遠遠就看到林桐立在一個水榭亭子裏，而一旁坐在石桌前的，可不正是林瑯？
她勾起唇角，娉娉裊裊地走了過去。
林瑯仍是有些恍惚，還是林桐先發現了她，詫異地叫了一聲：“嘉蘿姑娘，你怎麽來了？”林瑯這才回過了神，轉頭見真是她，立刻站了起來，喉結上下滾動：“你……”
少女雪膚月貌，身段婀娜，穿了一件水紅色纏枝蓮紋襖裙，愈發襯得膚白勝雪，美艷不可方物，她緩緩朝他走來，腰肢纖細，仿佛不盈一握，發間的簪著一支蝶戀花鎏金金步搖，隨著步子輕輕晃動，明明是極細微的搖曳，卻無端晃亂了他的心神。
他雙手交疊於後，一下一下扣著手指上玉扳指的內壁，面上卻不顯露半分：“嘉蘿姑娘可有事？”
少女緩緩走近，身上傳來一陣若有似無的幽香，林瑯喉頭發緊，只覺得這股淡淡的體香十分熟悉，他似乎……還嘗過更濃烈的，那是不^著^寸^縷、肢^體^交^纏間，他埋在她的頸間胸前，那香便從滑膩的肌理中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甜香誘人，引人深入……
林瑯忽然有些口幹燥熱，連忙穩住心神，將那些荒誕淫^靡的畫面給逼退了出去，一回神，卻見嘉蘿輕輕挑了眉，笑盈盈地看著他道：“少爺，您怎麽了？”
怎麽一看到她就臉紅，她還什麽都沒做呢！
林瑯藏在身後的雙手攥緊了，面上極力克制道：“無妨——嘉蘿姑娘，你究竟有何事？”
他因為心底煩亂躁動，語氣也顯得有些急切，落到旁人耳中，似乎便是不耐煩了。
嘉蘿仿佛是瑟縮了一下，貝齒輕咬，眼中一下子有了淚光：“是嘉蘿打擾少爺清修了……少爺可是不想見到嘉蘿？”她的手指不安地絞弄著：“少爺一定是嫌嘉蘿煩了……”
她一哭，他的心就亂了，略顯無措地道：“怎麽會……我只是在問你，你來找我，所為何事？”
她擡眼淚眼盈盈地看了他一眼：“那嘉蘿若有事求少爺，少爺會答應嘉蘿麽？”
少女長睫濃密卷翹，有淚凝於睫，精巧的鼻頭哭得紅彤彤的，十分惹人戀愛，林瑯喉結滾動，只覺拒絕的話根本說不出口：“你先說說是什麽事……”
少女貝齒輕咬，目光黯了一瞬。
林瑯咳嗽了一聲，又補了一句道：“只要是不過分的，我……我都會答應你。”
嘉蘿這才笑了，仿佛大雨初霽，眼中明明還有淚水打轉，偏又笑得那樣粲然……
美人一顰一笑都是極美的，哭時惹人愛憐，使人心軟，笑時卻勾得人心癢……
畢竟是年紀小，喜形都於色，他翹了一下唇角：“這樣又哭又笑的，像什麽樣子？”
嘉蘿楞了一下，像是沒想到他會忽然這樣說……看來林家少爺，也並不像傳聞中那樣不近人情嘛……便大著膽子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扁了扁嘴，撒嬌道：“少爺，不要取笑人家……”
少女嗓音嬌媚婉轉，軟軟糯糯地撒著嬌，酥酥麻麻地撩撥著人，林瑯只覺心癢得厲害，腦海中又浮現出一點模糊片段，少女被他壓在身^下，叫聲比如今還要嬌媚勾人……
他皺眉輕輕搖晃了一下腦袋，不去想那些荒唐畫面，別過了臉，有意錯開嘉蘿的視線，抿了抿唇道：“我……我沒有取笑你。”
少女笑盈盈地道：“我就知道少爺不會欺負我的。”
不會欺負她？林瑯想到方才浮現的那些畫面，一陣心虛……他會不會欺負她，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咳嗽了一聲，並沒有接話，只是道：“你方才說有事要求我，到底是什麽事，不妨直說。”再待下去，他怕他會在她面前失態，跟她在的每時每刻，都煎熬至極——偏他竟還有些沈溺……
嘉蘿輕咬嘴唇：“我想為少爺量體……”
林瑯這才註意到她手上拿著一柄鈔尺，先是他光顧著看她，竟未察覺……
他微微皺眉，咳嗽了一聲道：“為我量體做什麽？”
“量體裁衣，少爺，這是選侍妾比試的一項……”少女擡頭看向他，眼神清澈水潤，仿佛林間清晨的小鹿，眨了眨眼睛，那般濃密的睫毛，他卻好像知道，用指尖輕觸，是一種怎樣酥癢的手感……
林瑯不動聲色地移開了視線，卻聽少女輕輕地道：“要是做不好的話，就不能成為少爺的侍妾了……”
林瑯心頭一顫，轉過臉來看她：“你……很想做我的侍妾麽？”
嘉蘿怔了一下，卻反問道：“少爺你猜呢？”
沒有得到預想中的答案，林瑯顯得有些煩悶：“我怎麽知道？”
嘉蘿輕笑一聲，又上前一步道：“那少爺，肯不肯讓我為你量體裁衣呢？”
兩人距離太近了，鼻端縈繞著少女身上的幽香，林瑯的呼吸稍顯淩亂，別過頭道：“嬤嬤沒給你尺寸麽，還需你親自來量？若是沒給，怎的不見其他姑娘過來找我量，獨獨你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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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芷蘭先前偷偷觀察過嘉蘿的神色，見她面有憂色，似乎有什麽顧慮，方才又見她對著繡繃長籲短嘆的，她便認定了她繡藝不行！也是，像趙嘉蘿這樣的，長了那樣一張臉，連走路都那樣搖曳，渾身上下，沒有哪處是不勾男人的，她又不是沒瞧見，這闔府上下，不論是管家還是小廝，但凡是個男的，沒有一個是不把眼睛看直了。
就連那個丫鬟，也不免多看她兩眼，私下議論紛紛，但趙嘉蘿卻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目不斜視，似乎是習以為常、見怪不怪。因此顧芷蘭心中，就更是認定了嘉蘿是從小被養來取悅人的女子，所以見慣了這樣的場面。
那麽她的身份，不是瘦馬也是那種風塵女子，所以慣會彈琴賣弄，以容貌身段、還有歌舞琴藝來取悅人，又怎麽會刺繡呢！
她越想心中越是肯定，認定她這回比試繡藝是完了！雖然對著繡繃繡個不停，占了臉的便宜，花架子也擺得好看，但那有什麽用？繡出來的東西一定是歪歪扭扭，奇醜無比！
誰知剛才看了一眼，卻見趙嘉蘿手的繡繃上赫然繡著一朵白牡丹，針腳綿密規整，銀線勾勒出牡丹輪廓，在陽光下熠熠閃著光，花瓣層層掩映，吞吐著淡黃花蕊，數辦花瓣皆異，靈秀生動，不但繡出了白牡丹的形貌，更繡出了它清冷出塵又雍容華貴的氣質。
連羅氏經過看了都忍不住驚嘆道：“好清貴的一朵白牡丹！”她沒想到嘉蘿不僅琴藝出眾，連刺繡都這般了得，居然能將一朵玉板白繡得這般傳神，看向她的目光也多了幾分讚嘆。
顧芷蘭見到這一幕，卻是恨得幾欲咬碎一口細白銀牙，她自認繡藝不差，本來繡了一副芙蓉鯉魚花樣，也算是生動活潑，可眼下與趙嘉蘿繡的那朵白牡丹一比，顯然也是不夠看了！
正惱恨間，忽聽圍上來的顧雙雁驚呼一聲道：“呀，看，有蝴蝶飛過來了！”
顧芷蘭聞聲望去，見一只有著黃黑交融斑紋的金裳鳳蝶徐徐飛了過來，翅膀輕輕扇動，竟慢慢停在了趙嘉蘿的繡繃上，埋首親吻著那朵白牡丹。
眾人一時靜默無聲，似乎是被眼前的這一幕給驚到了，還是顧雙雁性子活潑，率先打破沈默道：“蝴蝶停在嘉蘿妹妹繡的牡丹花上，竟是把那朵牡丹花當成真的了！連蝴蝶都能騙過，這般以假亂真，足以見得嘉蘿妹妹的繡藝有多麽出眾了！”
羅氏聞言也點頭笑道：“說得不錯，的確是繡得好。”
嘉蘿微笑著福了福身道：“是姐姐和夫人謬讚了。”
眾人便又是一番誇讚。
這時有人註意到了一旁的顧芷蘭，想起方才正是她出言挑釁了趙嘉蘿，弄出了動靜，才引得她們圍觀，這時便有好事的問：“芷蘭姑娘，方才聽你說嘉蘿姑娘不會刺繡……可她的繡藝明明將蝴蝶都給騙過了，若這般功底，還稱不上會刺繡，那我可就好奇了，芷蘭姑娘的繡藝到底有多麽地出神入化，才會有這樣大的口氣，說出那種話。”
顧芷蘭楞了一下，待要反駁，卻又說不出什麽來：“你……”
羅氏這時也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芷蘭姑娘，也把你的繡品也拿出來看看吧。”
語氣雖溫和，卻是不容拒絕的。
顧芷蘭吞吞吐吐地道：“回夫人，芷蘭還沒繡好呢。”
“無妨，難得眼下大家興致高，便拿出來看看吧。”
張嬤嬤這時也道：“左右最後呈上來也是要讓夫人過目的，芷蘭姑娘，既然夫人現下起了興致，便拿出來給夫人觀賞觀賞吧，我方才見芷蘭姑娘運針的手勢，一看就是做慣了女紅的，手藝必不會差，何不讓大家開開眼呢。”
顧芷蘭無法，便只能將藏於身後的繡繃拿出來展示給眾人看。
平心而論，顧芷蘭繡的這幅芙蓉鯉魚繡得極好，她擅長蜀繡，這幅花樣針腳平整，富有層次，加之顏色鮮艷，畫面活潑，算是極難得的了。
若單拎出來，必定讓眾人驚嘆不已，只可惜這回有嘉蘿的珠玉在前，兩相對比，她便被掩蓋了風頭。
她自知這回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恨恨地捏緊了手。
果然眾人見了後也並未多麽嘆服，之前被勾起好奇心的幾位姑娘更是不屑道：“原來也並沒有多巧奪天工嘛，我當是多高的眼光，怎的就能說人家嘉蘿姑娘不會繡藝，她繡的牡丹可是能媲美真牡丹呢！要我說，芷蘭姐姐這真是有些鬧笑話了！”
顧芷蘭臉紅一陣白一陣，又是氣憤，又是羞惱。她自然是恨那些取笑挖苦她，害得她下不來臺的人，但更恨的，還是嘉蘿——她把一切都怪罪到她頭上，認為她才是始作俑者。
也因此別人嘲諷她，她也不去理會，只死死地盯著嘉蘿，見到嘉蘿繡案上另外還放著兩個繡繃，上面一般無二的，全都繡著玉板白，算上她之前向眾人展示的，一共三朵白牡丹，不論形態氣質，皆無二致，仿佛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般。
她當時也未曾多想，只是被人挖苦取笑，臉上無光，急需反擊，想著她難過了，也定不能讓嘉蘿痛快，見了那三朵一模一樣的白牡丹後，便隨便揀了個由頭發難道：“繡得再好又如何？專攻一個花樣自然熟能生巧，再笨的人都能繡好了，可不像我，要學那樣多的花樣——眾位姐妹只管挖苦我，可誰又能說我繡得差？但你們滿口稱讚的那位嘉蘿姑娘，你們看看那繡案上的那三個繡繃，一般無二全是白牡丹，要我說，她便只會繡白牡丹！”
她原本只是胡亂猜測，隨口說的，可卻忽然捕捉到嘉蘿臉上閃過了一絲異色！
嘉蘿心性沈穩，面色很快就恢覆如常了，外人並不曾瞧出端倪，也只有顧芷蘭，整副神思都放在她身上，一直死死地盯著她，才讓她看出異樣。
便是這一閃而過的異樣，讓她直覺自己猜對了——趙嘉蘿她就會這一個花樣！
眾人聽完顧芷蘭的話，先是覺得荒謬——哪裏有人專練一個花樣的？牡丹雖國色天香，但百花爭艷，漂亮的花樣何其多，如何便只繡一個？更何況學女紅，大多時候不就是為了縫補制衣麽？難道所有的衣裳花樣都一樣？這實在是說不通。
可等到眾人看清嘉蘿幾個繡繃上一模一樣的牡丹花時，不由得微微皺起了眉頭，對顧芷蘭說的話也信了幾分：“嘉蘿姑娘，你這是？”
嘉蘿藏在袖中的手緊緊攥在了一起，面上卻不顯露半分：“夫人先前說了，花樣自擬，我因獨愛牡丹，便繡了牡丹花樣，不愛別的花樣所以不繡，這難道也有錯麽？”
顧芷蘭咄咄逼人道：“是不想繡呢還是不會繡？嘉蘿姑娘，你若只會這一種，少自然精，可對我們不公啊，再說了，難道以後府上刺繡的活計便只用繡牡丹麽？你若只會這一種，繡得再好又有什麽用？”她說著轉頭看向羅氏，問道：“夫人，您說我說的這話有沒有道理？”
羅氏沈吟道：“確實是這個理。”轉頭看向嘉蘿，正要開口，一旁的張嬤嬤連忙道：“夫人，您這比賽的規則既然已經公布，說是花樣自擬，老奴怕再修改也不妥。”
羅氏本來想指定嘉蘿再繡個別的花樣，但聽張嬤嬤這麽一說，也覺得有理，她既然已經制定了規則，嘉蘿原則上也並無犯錯，若因顧芷蘭的三言兩語便要指定嘉蘿再繡別的，一來恐怕嘉蘿不服，二來也有損她威信，旁人還以為她是個耳根子軟的，輕易便可更改規則，那往後想要再立規矩可就難了！
思及此，她淡淡掃視了眾人，由著張嬤嬤扶著她回到上座，朗聲道：“比試規則既已頒布，便不再更改。但女紅不僅要考刺繡的花樣，也是要看縫制衣服的手藝，雖說府裏的衣裳自有外面鋪子裏的繡娘過來量體裁衣，但作為瑯兒的侍妾，若能偶爾為他親自做些貼身的衣物，豈不更顯體貼？我想瑯兒穿著也會更舒心的。”
顧芷蘭一聽就知道羅氏的意思了——這是要加試啊。看她話裏的意思，是要所有姑娘再繡制一件衣衫了。
雖然不是單獨讓趙嘉蘿再加繡一個花樣，但是這樣一來，她必然無法避免再繡別的，那豈不是要露餡？這正合了她的意，至於她自己，自問女紅絕不比他人差，繡制衣衫自然不在話下。
這麽想著，她臉上便浮起了一絲得逞的笑意，看向嘉蘿的目光也多了一份快意，之後果然聽到羅氏宣布道：“……我考慮再三，決定加試，便是請眾位姑娘再為瑯兒縫制一件直綴，為期三天，屆時最終結果由此次繡制花樣與之後的縫制衣衫結果綜合評定。”
加試倒也不算什麽稀罕事，何況羅氏給的理由也算站得住腳，並不顯突兀，加上縫制一件直綴對於她們來說倒也不是什麽難事，因此她們並無異議，紛紛應是。
嘉蘿面上自然表現得與她們無異，心裏卻叫苦不疊：完了完了，這下真的完了——她可一點都不會裁衣縫制！
回到房間後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滿腦子都在想應對之法，這時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一陣動靜，她一個起身，從床上坐了起來，凝神聽了片刻後，下床走到了門口。
房門被輕輕扣響，門外傳來了張嬤嬤的聲音：“嘉蘿姑娘，我來給你送東西來了。”
嘉蘿打開房門，見張嬤嬤手上端了一個紅木托盤，上面放了一匹玄色竹紋緞子、一些針線剪刀、一把裁衣尺，便知曉她的來意了，連忙笑著接過道：“怎敢勞煩嬤嬤親自送來。”
正說著，忽然瞥見裁衣尺旁四角折疊地放了一張紙，便擡頭看向張嬤嬤道：“這是？”
張嬤嬤笑了一下：“姑娘糊塗了，這還能是什麽？自然是我們少爺的量衣尺寸。”
“哦？”嘉蘿挑了一下眉，忽然伸手拈起了那張紙條，展開一看，竟當著張嬤嬤的面，慢慢將那張紙條撕碎了。
張嬤嬤大驚，皺眉道：“嘉蘿姑娘這是？”
嘉蘿慢條斯理地那那幾片碎紙屑放在黃梨花木桌上，看著張嬤嬤道：“嬤嬤，實不相瞞，我確實只會繡白牡丹這一個花樣。”
張嬤嬤雖早有懷疑，但此刻聽到嘉蘿親口說出，仍是不免有些意外：“……當真？可嘉蘿姑娘既學了刺繡，如何只獨獨只學一個花樣？”
嘉蘿擺了下手道：“我早與嬤嬤交心，說好了坦誠相待，又怎麽會欺瞞嬤嬤……至於為什麽我獨獨只會繡牡丹花樣，這實在說來話長……我是真不喜歡女紅一類，當日學那個花樣，純粹……純粹只是為了討人歡心，因此便只會那一個。”
張嬤嬤打量了她一會兒，片刻後皺眉嘆氣道：“嘉蘿姑娘，這樣事情可就有些棘手了……”又轉而問道：“誒，你不會刺繡,怎的要撕碎少爺的尺寸？”一時也有些灰心：“難道是要破罐子破摔了不成？”她可是把寶都押在她身上了！可惜了這一副絕世容貌和身段，這樣的美艷與婀娜，天生便是勾男人的尤物，眼下卻要輸在不擅繡藝這一項了！怎能不讓人扼腕。
嘉蘿卻笑道：“嬤嬤這樣說，便是輕看嘉蘿了。”她說著雙手交握，往前走了兩步道：“我這個人，天生執拗，什麽東西只要看進眼裏了，那必然是一定要到手的。”她說著轉身又看向張嬤嬤道：“何況之前比試，我已投入了不少心力，若此時放棄，豈不前功盡棄？嬤嬤，我可絕不是那種輕言放手的人。這少爺啊，我是要定了。”
張嬤嬤點點頭道：“姑娘是個有志氣的，我果然沒看錯人……只是加試一事，姑娘心中可有應對之策了？”
“我還在想呢，嬤嬤你別著急，這不還有三天麽？要知道，天無絕人之路，至於現在，我自有別的要緊事要做。”
“別的要緊事？”張嬤嬤皺眉道：“這眼下，還有比這更要緊的事麽？”
嘉蘿笑了一下，轉頭看了一眼桌上的碎紙片，輕擡了下巴道：“不就是那個麽，記了少爺尺寸的那張紙已然沒了，我可不得親自為少爺量尺寸？”
張嬤嬤一楞，隨即也會意過來了：“姑娘這是，要另尋門道？”
嘉蘿莞爾笑道：“嬤嬤，你我都知道，這選侍妾雖然由夫人全權操辦，但選出來的侍妾，歸根結底，還是要給少爺的，少爺自個兒的心意，自然大過於天，若他要我，夫人還會將我剔出去麽？”
張嬤嬤聞言笑著點頭道：“倒是我不會變通了。”她就這麽看著嘉蘿，嘉蘿方才那一笑，簡直能酥了人半邊身子，便是她也有些經受不住，更何況林瑯即便再怎麽修身養性，到底是及冠不久的男子，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這樣的美人，又怎麽能輕易抵擋地住？
這麽想著，她就愈發看好嘉蘿了：“那姑娘可有什麽要我做的？”
嘉蘿微笑道：“不敢勞煩嬤嬤，只是到時若有人問起，還請嬤嬤幫忙遮掩一二。”
“嘉蘿姑娘放心，老奴心中有數。”
張嬤嬤回去後，開始著手處理眾位姑娘比試繡藝繡的那些花樣——夫人都一一過目，評出等級了，至於這些花樣，她一時也不知道改如何處理，便交由張嬤嬤自行處置。
張嬤嬤原本是打算收入庫房，不過入賬也不知以什麽名目，該記在誰的賬下，正躊躇間，平日裏幾個嘴甜的丫鬟正巧過來，看到張嬤嬤手中的花樣一個個艷羨不已，撒嬌著問她要，張嬤嬤素來寵這些丫鬟，想著夫人既然讓她自行處理了，她賞給這些丫鬟應也無大礙，便應允了，只囑咐她們得了好處卻別到處去嚷嚷。
幾個丫鬟得了那樣好看的花樣，自然笑著答應。
張嬤嬤將那些花樣一一分發了，卻將嘉蘿繡得三朵白牡丹留下來一朵——這牡丹清貴出塵，繡得實在是美，她存了私心，也想留下來一朵。
等那些個丫鬟得了好處，歡歡喜喜地散開後，張嬤嬤對著那條錦帛上的白牡丹端詳了半天，正要收入懷裏時，一擡眼，卻見迎面走來了林瑯。
她略一怔楞，立刻行禮道：“見過少爺。”
人還未福下身去，一只白皙修長的手已經扶住了她，頭頂上方傳來一道疏朗的聲音：“嬤嬤不必多禮。”
張嬤嬤便笑著擡頭看向他，迎著淡淡的日光，眼前是一張極俊秀的臉，偏性子也好，對待下人客氣有禮，張嬤嬤一向也是十分疼愛這位少爺的：“少爺，您怎麽上這兒來了？”
這是丫鬟婆子住的下房，平常林瑯可是從不涉足的。
她想他必然是有事來這兒，片刻後果然聽到林瑯道：“我是來找嬤嬤的。”
這倒是出乎張嬤嬤的意料了，她笑著打量了林瑯一眼，問道：“少爺找老奴有什麽事？”
“我……”林瑯卻變得有些吞吞吐吐，神情也有些不自然，好半天才道：“我聽說……那些姑娘繡的花樣母親都給嬤嬤了？”
張嬤嬤頓了一下：“是。”卻困惑少爺無端問她這個做什麽，他一個男子，難道還對花樣感興趣不成？
林瑯咳嗽一聲道：“那嘉蘿姑娘繡的……”
“哦，她繡的我這留了一個呢，其他姑娘繡得倒都分發出去了，少爺可是有什麽事？可要我把分發給其他丫鬟的花樣重新收回來？”
林瑯忙道：“不用，我只要嘉蘿姑娘的……”
張嬤嬤略一怔楞，隨即明白過來了什麽，了然笑道：“老奴知道了，正巧嘉蘿姑娘的花樣在老奴手上，老奴這就給少爺。”說著將手中的錦帛雙手呈上。
林瑯耳廓浮上一層薄紅，咳嗽了一聲道：“我只是……只是聽說嘉蘿姑娘繡的花將蝴蝶都引來了，心中好奇，便想見識一下，到底有多逼真。”
張嬤嬤看破不說破，她家少爺的性子，她最清楚不過，向來沈靜內斂、八風不動，從前也不是沒有更稀罕的事，卻也從不見他多看一眼，怎的嘉蘿姑娘繡了朵花，不過是逼真了些，引來了蝴蝶，雖然少見，卻也不見得多稀奇，他卻巴巴地趕過來了？只怕要瞧的不是那朵逼真的花，而是嘉蘿姑娘繡的花樣，以作睹物思人之用。
果然，男人啊，又有哪個能經受得那般撩人的美色？
她想起先前嘉蘿姑娘說還要主動去引誘她，可瞧林瑯現在這個樣子，哪裏還需要她引誘？怕是她什麽都不做，只要站在那裏對他笑上一笑，他就酥了身子，心甘情願地拜倒在她的裙下了。
只是可惜他是個臉皮薄的，當初又那樣排斥夫人給他安排侍妾，現在怕也拉不下臉面問夫人要人。
再者他清心寡欲二十年，素來不懂男女之事，怕是現在還未看透他自個兒對嘉蘿姑娘的心意，不然直接去問夫人要人豈不省事？
她這麽想著，剛要開口點撥幾句，卻見林瑯接過錦帛後展開一看，神色卻漸漸不對了。
她原來以為他見到心上人繡的牡丹，愛屋及烏，該是暗自歡喜，可眼下卻怎的皺緊了眉，眼底掃過一片陰霾，隱隱似有嫉恨之色……她不明所以，還以為是她拿錯了，可探頭一看，分明是那朵清貴逼人的白牡丹啊。
卻瞥見林瑯狠狠地將那塊錦帛攥在手心，指關節隱隱泛白，臉上隱隱浮現戾氣……張嬤嬤心裏一跳，印象中的林瑯一向是風光霽月，溫潤有禮的，她何曾見到他流露出這樣的神情？一時心中有些不安，背上都爬上了一層冷意，不自覺地後退一步道：“少爺，怎麽了？”
林瑯卻很快掩下神情，只將手中的錦帛遞還給張嬤嬤：“無事，牡丹栩栩如生，國色天香，難怪能招蜂引蝶，連金裳鳳蝶都能引來——我既見識過了，便還給嬤嬤吧。”
“啊……哦，好。”張嬤嬤訥訥地接過，她沒想到林瑯看完後竟直接還給她了，她還以為他要帶回去收藏呢，畢竟這可是嘉蘿姑娘親自繡的。
可轉念想到他眼中方才的陰霾，似乎是這塊刺繡惹得他不快了，那他還給她，似乎也說得通，只是不知道這朵白牡丹繡得這樣好，他也稱讚它國色天香，栩栩如生，怎的反而不喜呢？也不知是犯了他什麽忌諱。
再擡頭時，林瑯已經走了，張嬤嬤心裏一直琢磨著那事，走在路上也有些心不在焉，不知不覺拐錯了小徑，居然去了公主所在的擷芳院，等回過神來後正要回去，忽然起了一陣風，將她手上的那塊絲帛吹了出去。
絲帛輕若無物，在半空中被風席卷著打了幾個旋後，輕飄飄地落在了一人足前。
那人停下腳步，彎腰將那條絲帛撿了起來。
張嬤嬤目光跟著那條絲帛追了出去，等見到那個將絲帛攤在掌心細細撫弄的人，心頭一凜，連忙跪了下去道：“老奴誤入擷芳院，沖撞了公主，還請公主恕罪。”
她請罪時冷汗連連——雖說她在府裏待了幾十年了，饒是夫人也得給她幾分薄面，可偏偏眼前的人是嘉柔公主，這府上誰人不知嘉柔公主喜怒無常，是最難相與的，若稍有惹她不順心，必免不了受她責罰，偏她又是公主之尊，即使行事過於嚴苛，又有哪個敢說她？若是下人不小心得罪了她，也只能是自認倒黴罷了。
張嬤嬤在心中嘆了口氣，正跪伏在地上等著領罰時，卻傳來嘉柔的一句：“無妨，起來吧。”
那聲音不見絲毫著惱，相反似乎有些欣喜——這可是從未有過的，誰不知道嘉柔公主最忌諱府上其他人不經傳喚便進來她的擷芳院，如今她擅自闖入，怎的她毫不計較？
她這麽一走神，便沒有立刻起身，直到公主身旁的翠珠大聲嚷道：“公主叫你起來，你怎的還不起來？耳朵聾了麽！”她才回過神來，連忙起身道：“謝過公主。”
雖已站了起來，但張嬤嬤自然不敢與公主對視，仍是恭敬地垂著腦袋，這時聽翠珠朝她大聲道：“還楞著幹什麽，公主叫你過來！”
她便惴惴不安地走上前，低頭看著前面的那一雙風頭足鞋，久久盯著緞面上的繁覆繡紋，大氣都不敢出，直到頭頂上方傳來嘉柔的一聲：“這個是誰繡的？”
——她才困惑地擡起頭來，見嘉柔正輕輕撫摸著那條絲帛上繡的那朵白牡丹，神情繾綣，心下覺得有些怪異，卻還是恭敬答道：“回稟公主，是之前給少爺選侍妾，在繡藝比試中一位姑娘繡的，比試結束後夫人便將這些花樣交由老奴處置了，老奴見那朵牡丹繡得實在好看，便將那條絲帛留了下來。”
嘉柔便笑道：“算你有眼光，這條絲帛我留下了，你待會兒跟著翠珠去領賞吧，賞賜也給那位姑娘帶去一份。”
張嬤嬤楞了一下，只覺這賞賜來得莫名——她擅自進了擷芳院，沖撞了公主，眼下公主不僅不罰她，居然還賞她？轉念一想，或許是嘉蘿姑娘繡的那朵牡丹實在驚艷，連公主都對它一見傾心，高興之餘自然只顧著賞賜，不計較她的擅入之罪了。
只是嘉柔貴為公主，什麽樣的奇珍異寶沒見過，嘉蘿姑娘的牡丹繡得再好，也不過就是一個尋常花樣，何以她卻如獲至寶，愛不釋手？
不過嘉柔公主向來心思難測，張嬤嬤也不再揣測，行禮叩謝後便告退了。
林瑯所在的修竹齋在東面，出去後就看到一片靜湖，湖邊建了幾處水榭亭子，兩邊種植了垂柳，正值夏初，湖心開了不少蓮花，荷葉蓮蓮，托著粉白相間，端的是盈盈動人。
林瑯坐在一處水榭裏，卻沒甚麽心思欣賞湖景，接連喝了兩盞茶——莫幹黃芽沏的茶水，茶香撲鼻，嫩綠鮮亮，最是清冽甘醇不過，可林瑯此番卻覺回味苦澀，飲茶能養心平心，他卻也覺得心煩氣悶，不得紓^解。
——自從見到那條絲帛，看到上面繡的那朵白牡丹，知道那是出自嘉蘿之手……他整個人便一直處於這種心緒煩亂的狀態，最煩的是——他連自己在煩什麽都沒不知道。明明嘉蘿姑娘，只是繡了一朵牡丹而已……
可那朵牡丹，他不是第一次見了，嘉柔公主當成寶貝似得那株玉板白，不正是絲帛上的那一朵麽？
為什麽嘉柔與嘉蘿都對那株白牡丹情有獨鐘，他腦袋隱隱作痛，模糊中又浮現出一個少年的身影……之後便是一種濃重的背叛感和深深的嫉恨……他被這種情緒裹挾，眼底掃過陰霾，指間用力，竟哐當一聲將茶盞給捏碎了！
瓷片四濺，林桐驚呼一聲，連忙過來察看，所幸林瑯並未受傷，他松了一口氣道：“少爺，您這是怎麽了，自從見到那朵嘉蘿姑娘繡的牡丹後，就一直情緒低沈……你這樣，可讓我有些害怕，我都快不認識你了……”印象中的少爺，一直是十分溫和淡然的，何曾有過這樣渾身上下散發著戾氣的時候？
他不由得想到那朵矜貴出塵的白牡丹，固然是極美的，但現在看來，似乎是有些邪門了，少爺見了它，便像是變了一個人似得，莫不是那白牡丹能惑人心智？也是，無論是嘉柔公主還是嘉蘿姑娘，都對其格外偏愛，便是自己當初見了也是挪不開眼，倒確實有點勾人心魄的意思了。
想到這，他忍不住勸林瑯道：“少爺，我總覺得這事怪玄乎的，您可別再想了……不過牡丹國色天香，姑娘家大多喜歡，這其實也無可厚非……”他也不知道林瑯因何煩心，只能胡亂猜測，是因公主之故，不喜牡丹，如今又見嘉蘿姑娘也繡牡丹，心中便覺不喜，偏他對嘉蘿姑娘又是特殊的，原本是想收了那條絲帛，結果卻因花樣的緣故沒能如願……恐怕他厭惡嘉蘿姑娘繡了牡丹，原本離遠了便好，偏又想親近她……
林桐嘆了口氣道：“少爺，不若早些休息，養足精神，平日裏翰林院那些誥敕起草、史書纂修已是極耗費心神了，怎可再胡思亂想……”
林瑯有些疲乏地捏了捏眉心，胡思亂想……是啊，他近來是有些胡思亂想了，那些荒謬不堪的念頭，明知做不得準，偏偏時常浮現在腦海……不消說林桐，就連他自己，也有點不認識他自己了……似乎從見到嘉蘿的那一刻起，他就變得不再是他自己了……
嘉蘿從張嬤嬤那裏打聽到林瑯心煩時會去湖邊水榭小坐一會兒，而之前他向她要絲帛，似乎心情不悅，極有可能便去了那兒。
她原本也只是想碰碰運氣，誰知道走過回廊，遠遠就看到林桐立在一個水榭亭子裏，而一旁坐在石桌前的，可不正是林瑯？
她勾起唇角，娉娉裊裊地走了過去。
林瑯仍是有些恍惚，還是林桐先發現了她，詫異地叫了一聲：“嘉蘿姑娘，你怎麽來了？”林瑯這才回過了神，轉頭見真是她，立刻站了起來，喉結上下滾動：“你……”
少女雪膚月貌，身段婀娜，穿了一件水紅色纏枝蓮紋襖裙，愈發襯得膚白勝雪，美艷不可方物，她緩緩朝他走來，腰肢纖細，仿佛不盈一握，發間的簪著一支蝶戀花鎏金金步搖，隨著步子輕輕晃動，明明是極細微的搖曳，卻無端晃亂了他的心神。
他雙手交疊於後，一下一下扣著手指上玉扳指的內壁，面上卻不顯露半分：“嘉蘿姑娘可有事？”
少女緩緩走近，身上傳來一陣若有似無的幽香，林瑯喉頭發緊，只覺得這股淡淡的體香十分熟悉，他似乎……還嘗過更濃烈的，那是不^著^寸^縷、肢^體^交^纏間，他埋在她的頸間胸前，那香便從滑膩的肌理中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甜香誘人，引人深入……
林瑯忽然有些口幹燥熱，連忙穩住心神，將那些荒誕淫^靡的畫面給逼退了出去，一回神，卻見嘉蘿輕輕挑了眉，笑盈盈地看著他道：“少爺，您怎麽了？”
怎麽一看到她就臉紅，她還什麽都沒做呢！
林瑯藏在身後的雙手攥緊了，面上極力克制道：“無妨——嘉蘿姑娘，你究竟有何事？”
他因為心底煩亂躁動，語氣也顯得有些急切，落到旁人耳中，似乎便是不耐煩了。
嘉蘿仿佛是瑟縮了一下，貝齒輕咬，眼中一下子有了淚光：“是嘉蘿打擾少爺清修了……少爺可是不想見到嘉蘿？”她的手指不安地絞弄著：“少爺一定是嫌嘉蘿煩了……”
她一哭，他的心就亂了，略顯無措地道：“怎麽會……我只是在問你，你來找我，所為何事？”
她擡眼淚眼盈盈地看了他一眼：“那嘉蘿若有事求少爺，少爺會答應嘉蘿麽？”
少女長睫濃密卷翹，有淚凝於睫，精巧的鼻頭哭得紅彤彤的，十分惹人戀愛，林瑯喉結滾動，只覺拒絕的話根本說不出口：“你先說說是什麽事……”
少女貝齒輕咬，目光黯了一瞬。
林瑯咳嗽了一聲，又補了一句道：“只要是不過分的，我……我都會答應你。”
嘉蘿這才笑了，仿佛大雨初霽，眼中明明還有淚水打轉，偏又笑得那樣粲然……
美人一顰一笑都是極美的，哭時惹人愛憐，使人心軟，笑時卻勾得人心癢……
畢竟是年紀小，喜形都於色，他翹了一下唇角：“這樣又哭又笑的，像什麽樣子？”
嘉蘿楞了一下，像是沒想到他會忽然這樣說……看來林家少爺，也並不像傳聞中那樣不近人情嘛……便大著膽子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扁了扁嘴，撒嬌道：“少爺，不要取笑人家……”
少女嗓音嬌媚婉轉，軟軟糯糯地撒著嬌，酥酥麻麻地撩撥著人，林瑯只覺心癢得厲害，腦海中又浮現出一點模糊片段，少女被他壓在身^下，叫聲比如今還要嬌媚勾人……
他皺眉輕輕搖晃了一下腦袋，不去想那些荒唐畫面，別過了臉，有意錯開嘉蘿的視線，抿了抿唇道：“我……我沒有取笑你。”
少女笑盈盈地道：“我就知道少爺不會欺負我的。”
不會欺負她？林瑯想到方才浮現的那些畫面，一陣心虛……他會不會欺負她，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咳嗽了一聲，並沒有接話，只是道：“你方才說有事要求我，到底是什麽事，不妨直說。”再待下去，他怕他會在她面前失態，跟她在的每時每刻，都煎熬至極——偏他竟還有些沈溺……
嘉蘿輕咬嘴唇：“我想為少爺量體……”
林瑯這才註意到她手上拿著一柄鈔尺，先是他光顧著看她，竟未察覺……
他微微皺眉，咳嗽了一聲道：“為我量體做什麽？”
“量體裁衣，少爺，這是選侍妾比試的一項……”少女擡頭看向他，眼神清澈水潤，仿佛林間清晨的小鹿，眨了眨眼睛，那般濃密的睫毛，他卻好像知道，用指尖輕觸，是一種怎樣酥癢的手感……
林瑯不動聲色地移開了視線，卻聽少女輕輕地道：“要是做不好的話，就不能成為少爺的侍妾了……”
林瑯心頭一顫，轉過臉來看她：“你……很想做我的侍妾麽？”
嘉蘿怔了一下，卻反問道：“少爺你猜呢？”
沒有得到預想中的答案，林瑯顯得有些煩悶：“我怎麽知道？”
嘉蘿輕笑一聲，又上前一步道：“那少爺，肯不肯讓我為你量體裁衣呢？”
兩人距離太近了，鼻端縈繞著少女身上的幽香，林瑯的呼吸稍顯淩亂，別過頭道：“嬤嬤沒給你尺寸麽，還需你親自來量？若是沒給，怎的不見其他姑娘過來找我量，獨獨你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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