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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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自十年前莊康皇太後自殉先帝，上宸宮便被新帝封鎖，除了位叫玉娘的小宮女能進殿日常清掃，無人能入內。
違令者斬。
今日下朝，才至內殿政案坐下，盛松便躬身進殿，肩頭酥白不過幾步化水溶進肩頭。
他乖覺捧茶走近，掂了掂嗓：“陛下，今日是您生辰，平太妃說您不辦宴，也去她那處用次膳。”
“說有先娘娘的物件要交托給您，還望陛下親去。”
夏辰安手上折子頓住，半響才知要呼吸，大喘下心口恢覆跳動。
這人好像許久未出現在他耳邊過了。
夏辰安不動聲色泯然，看了一封又一封折子，終於在第五張時擱了手。
盛松明白，示意他身旁人給他披衣，自己朝外傳喚轎輦。
轎子路過道宮道轉角，忽聞一墻之隔有宮女肆無忌憚談論。
“玉娘真得陛下寵愛，日日伺候在殿內，說來說去不過能燒出幾道菜罷了。”
盛松當即要提步去那頭將人拿下。
這人繼不屑哼聲，拔高嗓：“你們年輕入宮的是不知，玉娘這身段要放到十年前，可是要被先帝秦貴妃娘娘給拖去處死的。”
夏辰安一聽便打簾，擡手讓盛松止住步，落輦，他要聽。
有人發問：“這身段如何？為何會被處死。”
夏辰安也有同樣疑問，因為他知道玉娘身形同那人十分肖像。
那聲尖銳羨妒，冷哼：“說是當年有個禦前權極盛的常侍，他眾目睽睽下拂了娘娘面子，就為保護自己對食，秦貴妃次日便在六局尋身形相似之人，連賜死了十數人。”
聽到這裏夏辰安身子僵頓，一口濁氣綿息吐不盡。
他沈眸指腹一擡，盛松躬身領旨，此刻轎輦繼續往平太妃處行。
“嘶，敢為了心愛之人得罪貴妃娘娘？是哪位常侍，現下還在宮裏嗎。”
“先帝殯天後這位好似就失蹤了......他得罪太多朝臣，估計被人殺了吧。”
“拖下去。”
“盛侍監饒命，饒命，奴婢再不敢論玉娘，不敢了。”
“絞。”
平珠將飯菜擺好，披掛著大氅門前佇候，瞧著聖駕漸近，她沒惹住往前迎。
轎輦未停，依舊行到門前才落，她便隨著聖駕折返幾步。
夏辰安下轎，見她大氅底端染了大片雪酥，蹙額：“日後不必迎朕，平太妃屋內候著就可，天冷。”
平珠點點頭，將傘撐他頭上，夏辰安下意識偏開。
身旁奴才忙將傘撐過來，他緩身走到自己傘下：“平太妃不必這般，由奴才伺候就好，何必親為。”
她臂膀頓了頓，傘遞給身邊婢子，幹澀掛起笑：“好。”
“陛下一路而來多少會受寒，快進屋，屋裏暖和。”她半步在後的隨著夏辰安進屋。
夏辰安進屋見桌面擺了膳，又蹙了額。
平珠慣性伸手去解他大氅，夏辰安擡臂將人隔開，平珠忙看他身旁的人。
她澀說：“是，奴才來，奴才來。”
當他身旁人接手，她試探問：“那陛下用膳？這都近午時了。”
夏辰安繞過膳桌，尋了殿上副座，特意將主坐留給平珠。
她踟躕兩步才落主座。
夏辰安幽幽啟嗓：“她......”好似提到這人便會灼嗓，他一下停了音，清咳幾下方再開口：“有什麽東西留給朕。”
“陛下來只為了她？”
平珠滿是無奈，幾許恨意絞雜著悲痛，紅了眼：“自她離去後，陛下見過我幾次，在我這裏用過一次膳沒。”
“這般相處還不如她不去，陛下與我也不會這般生分。”
也自她離去，他再也沒喊過平姨，更遑論其它稱呼。
生分？
此話當是混賬，夏辰安握緊扶手，眸下盡是深邃。
“平太妃慎言。”
“按國制您不是朕生母，不能給您太後之位。可待遇十年皆是皇太後制式，六宮掌管也交托您手，平太妃還有何不滿？”
“朕是一國之君，上有國、下有萬民，每日要上課、處理公務，哪有時間到您這處陪著您，您怎麽年紀愈大所求卻愈不知足。”
平珠憤懣不甘：“是不知足，因為我十年見你、加上偷瞧不過二十面。除去一年一度國典，本宮見不到陛下，陛下也不願來。”
她幾分哀戚憂神：“今日本宮若不提及此物，陛下可會來？今日陛下十八歲生辰，可會來看看為......”娘。
在他銳利眸光，平珠喉嚨滾噎改了稱呼：“本宮......”
夏辰安歇了片刻神思，他不願來，是打心底不知如何接受這位生母。
“今日朕陪您用膳。”
平珠登時大喜，紅著眼便扯開笑，
忙起身要去牽他，卻被夏辰安躲開動作，她彳亍頓步：“還熱著，我作了當年陛下最愛用的蜂蜜糕。”
那年被投毒後，他再也不食此物。
夏辰安起身頓了下，依舊伴她一道。
一餐膳他雖用的少，可平珠依舊從頭至尾滿心滿眼是他。
她這樣討好殷勤，夏辰安逼著自己接受。
用完膳後他看著平珠搬出親自縫制的衣裳、大氅、鞋等衣物。
夏辰安望著她的眉眼，有幾分俏然閃過，添綴了歲月幾許疲態，他突然在想，現在她會長什麽樣子？也是這樣？
他顫了顫嗓子：“那朕試試。”
平珠驚楞，忙拿著衣裳比劃：“我是要了制衣局陛下尺寸，肯定會合身。”
夏辰安十年來同她呆的時間最長、與她最親的一次。
他很有耐心的試了七件，每件都說手藝好。
臨走他緘口沒提來意，直接擺了駕。
平珠想了片刻，追出去，將一封信塞到他手上。
目光灼灼望著他：“她離去前交給我，讓我在你十八生辰時交給你。說陛下日後想收攏全部政權恐是有些阻礙，這是她留給你的計策。”
“今日過後，江山天下陛下便可自己做主，不必在被那些皇親朝臣制衡。”
“我是不如她懂這些，幫不了陛下什麽，但這個我能做。”
夏辰安身子一僵，掌心倏然握緊。
那時便能想到如今局面嗎？那時便給我留好一切了嗎？
既為我勞心至這個分上，又為何要離去。
他灌了滿嗓冷風，沈聲：“多謝。”
坐上輦，夏辰安盯看手上信箋，心口異樣灼熱。
好半響才小心翼翼拆了信，從裏頭取出兩張紙，上面沒有問候、沒有落款，但有雋秀字體，內容還未舍得看，他先撫過個個熟悉字跡。
看完內容，他在轎內呆滯半響，突然召近盛松：“朕要出宮。”
此刻雪簌簌又大了許多，天地盡白。
出宮一路他都忐忑不寧、惴惴不安。
怔營著握緊膝頭，直到車架停下，盛松說到了，夏辰安也不敢掀簾。
獨自在馬車內局促近半個時辰，夏辰安才惶惶撥簾下車。
盛松將傘撐他頭頂。
此處山碧幽靜，險峻猙獰崖壁下一座二層院子，瞧著占地十數畝，相當壯偉。
門庭素凈別致，一丈餘寬的木門大敞，夏辰安斂眸，心口急急恍跳。
盛松順他眸光躬請：“奴才先去探路。”
他下意識伸手攔住：“不用，朕獨去。”接過盛松手中傘柄。
他話才落，正巧撞見一人出門。
這人一身舒袍從容，披掛了件柔蘭大氅，執柄竹傘。
風雪間隨了滿袖素質，無束冠，周身乏飾。
遙看，便是近四十的人，他也眉清目朗，溫雋積成的儒雅風流透骨，實在沒有那些年宮中所見的陰鷙與傲睨自若。
黎至像是知道他們是誰，毫無芥蒂走近。
夏辰安沈口氣與他緩緩變成對站之勢。
不等他張口，黎至朝他先行一揖禮：“陛下可否借車架一用？阿襄在山上賞梅，眼下去了兩個時辰未歸。”
夏辰安睨神叱怒，對他依舊滿腔惡念：“這麽大雪的天，你就讓她一個人上山？若是出了事該怎麽，你......”
“你便是這樣照顧她的？”
他速速轉身上車，沖盛松低喝：“快上山。”
盛松跳上車瞬間，黎至也從一旁上車，側首朝盛松笑笑，揮斥馬鞭之時動作頓住。
夏辰安一把掀開綿簾：“大膽，你也配坐朕的車？”
朝盛松一個示意。
盛松動手之時黎至張口：“阿襄便是知道陛下今日會來，這才去山上躲著，此刻怕是再躲你偷偷飲了酒。我再不上去尋她，她該醉在上面了。”
雪眼見的趨大，雪天飲酒當真是能將人凍死！
夏辰安想上去也不知路要四處亂尋，不如將這人帶上去。
狠咬了咬牙，甩開簾，獰惡吩咐：“駕車，讓他指路。他若敢耍滑，扔下去摔死。”
黎至微微抿唇。
盛松目不斜視，清嗓緩破此景，駕車往山上去。
上去一路山形險峻，頂上還是一處斷崖，周遭萬丈高崖穿雲逼仄，一片梅林爭相綻比競是好光景，比禦花園的景別致雅意、疏狂刁落無比。
山上一處竹亭，她裹著兜帽鬥篷偎在火爐旁，人攀側在憑幾上睡著，爐子旁溫著酒水，她掌心還握了支虬枝紅梅。
酥雪隨風落了她半身，雪光映照如潤暈紅臉龐，罥眉舒展，溫潤親和如舊。
仿佛下瞬她能睜開眼看著他笑，再喚他辰安。
一道身形闖入他視野，將遐想斬斷。
夏辰安怒目慍瞪，只見黎至上前將人衣袍裹緊，穿手抄抱。
他本能厲喝：“你放下她，她也是你能碰的？”
風雪漫天，黎至卻端好人與他挺肩對看，淡笑：“我夫人，我如何碰不得。”
別過身繞開夏辰安上車，將人好好放在副座上。
盛松見他狂悖，不由擰眉開言提醒：“黎至，這是陛下，你逾矩了。”
他掀簾探頭：“那是以陛下之姿見我們？可需我讓阿襄醒酒對陛下行叩拜大禮？”
盛松啞言，臉色難堪幾分。
夏辰安慍怒沈色：“愈發刁滑。”
黎至看向他，眸底染片憂心：“山上大寒，她這怕是會受涼，陛下可能快些上車，我們速速下山？”
“你！”倒讓他使喚了。
夏辰安腳下速步，上車後一把將他推出車。
黎至下車鉤了傘，順而將馬.屁.股拍了把。
相處讓與他。
車行駛起來，夏辰安瞥向副座，轎內空間一時局促，他驟然不知如何同她相處。
還好她醉得不省人事，就安安靜靜靠在那處。
面頰少了風吹更漫潮色，大片晶粉暈如夕霞，難得的景致。
夏辰安怕窗角硌著她，褪下自己大氅將窗角掖實，輕輕將額角掂好。
“車行慢些，她飲過酒，莫將她顛得難受。”
“是。”
這條下山路也不遠，但時辰挺漫長的。
夏辰安端坐想目不斜視，心思卻一個勁朝她身上偏。
轎中一股淩冽清香，夏辰安心起疑竇：“就未聽聞過您會飲酒，往日多少宴上您都以茶代酒，滴酒不沾，怎得如今卻能飲醉，當真是為了避朕？”
“您離了十年，還給兒子留道收攏皇權計做什麽。”
他獨坐，滿目獨是她。
十年，他長大，她卻好似未變。
一如上宸宮時那副嫻靜親善模樣，會陪著伴著、授書作膳，同他在宮內四處游玩，做了太子、緒王不曾體會過之事。
她精心教養是真的感受得出來，所以頭也不回能走是他十年也未想清的，越長大越不明白。
車回到庭門前，夏辰安對她下不了手，又不想讓盛松動手。
正絞思之時，綿簾被只手撥開：“陛下不用愁，我來便是。”
黎至說著上車，躬腰將人給抱在懷中。
夏辰安擰眉，一把擒住他臂膀：“你當朕面前再二如此無禮，朕當初許你一條命，如今便赦不了你！”
冷冽如鋒，誓要不饒。
這裏站不直，黎至掙開他胳膊，淡然道：“她做的壽面在屋裏，陛下屈尊進屋嘗嘗？”
說著將人抱走。
夏辰安心胸實在不暢，可她渾身綾羅、面容舒溫，她被照顧養護得十分妥善，基於這個前提夏辰安一時不好對他發作。
晦目隨著下車，盛松要跟，他側身止住盛松動作：“你守在屋外，有事叫朕。”
盛松謹慎朝門內看看，裏頭空曠無人，庭院只剩素凈。
一路穿堂進屋，主屋卻無門，四處大敞，連棉簾也不曾安裝。
黎至將人放在榻上，四周掖好，又朝她周圍推了三個火籠子。
屋內過風將他吹得周身犯寒。
夏辰安寒聲揶揄：“門呢，窮的裝不起？這樣睡將她凍著如何辦。”
黎至將她收整好，才轉身將吊鍋掛在堂中火爐上，湯水過熱他朝裏下入細面。
“再等一會兒面就好了，陛下便能用。”
他就席而坐，也覺得冷，將手伸到爐邊烤火，慵散著腔：“這宅子無門。”
黎至穿過陣滄桑看向他，夏辰安當真長大了，眉眼張開，帝王相盡嵌在骨相中。一身玄色逼仄十足。
“住任何地方只要有門窗，她夜間驚醒後便會睡不著，怕還在宮裏。故而我拆了門窗，她無論何時驚醒瞧見了便不會心悸。”
“這十年，她睡前不飲盞酒讓自己半醉也不易睡去，醫師說她憂思太重。”
“她不喜宮裏，每每都怕當下為夢一場，只得這樣。”
夏辰安一時難言，朝榻上看了眼。
她此刻相當安容。
“陛下，知道您今日來，對我們意味著什麽？”
他睨眼黎至湧筷子攪動鍋裏素面，風雪一陣，穿堂吹至他腳下。
夏辰安沈嗓：“意味什麽。”
黎至仰眸：“意味終其一生你也殺不了我們。”
他唇角微抿：“你忘不了她，這便是她對你設下的計。善弈者謀勢，善謀者致遠，她便是將所有謀算全傾盡在你一人身上。”
“你念她不忘，故而便能容忍我們在不觸及你的情況下肆意自在，你給了她一處方圓，此方圓內，我們盡是自由。”
夏辰安握拳。
“陛下可知您當初尚在平太妃腹中，是公主，她便會一輩子困於宮墻，受新帝鉗制餘生。若為皇子，尚有帝位一爭，她能得諸般自在。”
“那時奴才大膽，想用宮外男嬰替換，她卻非要平太妃一賭，賭是公主還是皇子。”
夏辰安瞪眸，斂息：“你敢亂朕夏氏皇脈？果真是樁樁死罪。”
黎至不知可否，慢聲輕道：“還好賭贏了，您是皇子。”
“那時我不知她為何執意賭一場，出宮時才知。非夏氏血脈，不重祖上江山，他或許會因守護秘密而對我們趕盡殺絕，也會因身世收不住江山而戰事四起。”
“她這一賭，護了你們夏氏江山，亦在護己，且巧妙的用江山困住你。”
黎至徐徐一笑，頗有幾分為她驕傲模樣。
瞧著水沸，他用筷子撥面，怕粘在一處。
細細慢道：“還有，陛下可知自己隨福祥降臨，乃是阿襄向我所求而來？”
“這乃是你們做的手腳？”這等如何行的手腳？
“民間幻象術法罷了。”
“為君後總是一生的，在位時間太長，難免會有天災人禍、或是您行事大有偏差之時。”
“陛下披戴福澤而生，這道福澤便是您向天下罪己後，您依舊為天選帝君之言幌，天下見此都能將您無論多大罪過饒恕一次。”
“這是她給你的第二次為帝的機會。”
夏辰安震驚不已......
他摘了幾顆小菜扔進去。
“陛下從開蒙，她便有意教您帝王術，那些書冊是緒王碰都碰不到的，她卻盡數教授與你。你以為自己能那麽快跟上時政、跟上張宰輔、跟上百官是為什麽，因為你從未學過常人所學。陛下從出生，立足在的便是國君之位。”
“平太妃在先帝尚在的時，於阿襄無時無刻不為一柄懸顱刀，可她敢膽大將她時時護起來，您可知這有多難，多艱，多讓人畏懼麽。”
“一早我便先將她不動聲色處死，但阿襄一力死保，數年我才知為何。”
夏辰安神色異樣，深斂眸色。
黎至瞧著面好了，給他挑出來：“湯是她煮好的，面是她和的、揉的、切的，小菜也是她洗的。我只是熱了湯丟了面，無一件是我所行。您今日不用，往後再也沒了。”
知道夏辰安拒絕他，他將一切攤開明說，他便無拒絕之由。
他擡眸瞧夏辰安：“她在閨閣十多年從未下過廚，這十年亦然。”
碗伸過去，夏辰安踟躕下，黎至也沒慣著，擱在他面前不管。
愛吃不吃。
“阿襄拼死保住陛下親母，用血脈留在宮內將其絆住您。宮內只要有人提及平太妃，或陛下想到平太妃，便會想起她。”
“念念不忘必然牽掛，她方能活在陛下的天下。”
“就連宮內傳承了她膳食手藝的玉娘，也是她親自精心挑選，讓您惦念親情的一隅。”
“她以真心引陛下入局，您今日便是全知了，也放不下她。”
黎至幾分傲然：“陛下，被她如此算計滋味如何？”
便是知了全局，能如何。
說誆騙的是她，可一番真心的也是她。
如何？當真絞殺人心萬分不好受。
“朕是會念她，可你......朕殺了也是簡單。”
夏辰安看著眼下這碗壽面，他確實想吃，也確實抗拒。
他沈思片刻繳械投降，伸手端起碗筷，往嘴裏扒了一口。
味道一如十年前，舊日時光心頭彌漫，他一下酸了鼻，暈了目。
黎至笑笑：“陛下殺我便是殺她，您只要有一分念著她，便會讓奴才茍活在她身側。”
“若哪日陛下當真不想心中如此，下殺旨時我們大抵也活夠了。無礙，無礙。但便是有那一日，也定會在阿襄謀算間。”
“陛下此生都擺脫不了她給您的桎梏，她也脫不開您給的方寸。”
謝謝閱讀。
此書未完，作者無續。
——免費小番外——
黎至認真挑剝魚刺，將碗與她對調，瞧她正斜欄朝下看。
“看什麽呢。”目光順著她眼眸。
樓下有一婦人被奴仆扶著上轎，一席煙羅流彩暗花雲錦裙，頭挽高髻，翠玉頭面卻讚了支鏤空蘭花珠釵。
這材質稀巧，是鄰國一小縣特有的雙色玉石料，粉藍相融，全天下獨處一分天賜。
這等一般均是國貢，能出現在這樣夫人身上，定是陛下賞賜有功之臣時特並的，或是有功大臣替自己夫人求來的。
“你喜歡這只珠釵？”他問。
許襄君點頭：“我覺得好看，不弱我們改入也去游玩一番，去尋兩塊石料來？”
黎至：“她是萬大將軍夫人，應是萬將軍上月禦敵戰守邊城有功，陛下特意賞的。”
許襄君正身，端過他剛挑好的魚小口吃起來，眸子登時放亮：“果真鮮，好吃。”
黎至溫目瞧她，眉眼舒溫：“那明日再來，一餐不可食多，也吃些旁的。”
又替她夾些嵌在豆芽裏面的火腿絲，素粥也舀了半碗。
一桌替她布好，黎至傾身：“我下去就來，你先用。”
許襄君點頭：“那我等你。”
他從衣袖掏出方帕子放她右手邊，起身下樓。
三刻他才回來，還兩手空空，許襄君睨眼：“什麽事值得你離我這麽久？”頗有質問之意。
黎至笑著從袖中取出那支鏤空蘭花珠釵：“討東西去了，耽擱了點時辰。”
站她身側，緩緩將釵挽她頭上。
感受右鬢微重，她翻腕觸了觸，嘴角噙笑：“她可是萬將軍青梅竹馬，自己夫婿浴血奮戰為自己討得禦賜貢品，她如何舍得給你。”
黎至見桌面清散，只餘了壺花茶。
牽起她的手：“我們去逛逛消食？”
許襄君起身依偎在他身側，肩頭磨蹭他胸口：“快說，你做了什麽。”
“萬大將軍最近正攪擾邊關議和之事，那些夷蠻刺頭難纏，我朝必然也不會出太優利條件。萬將軍心系邊陲黎民，如此兩難之境我便隨意敘了兩句，她感激之下便送我。”
“嘖。”
在洞悉人心與縱橫全局，黎至當天下首幾。
便是遠在邊疆，他仍能一言定局。
許襄君嬌俏一笑：“我夫當真厲害。”
她側首抵看黎至：“那日後我若看上哪位娘娘、朝臣、外邦之物，你也這般為我取來？”
瞧她眼盼明澈，松笑：“天下之物盡可為阿襄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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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十年前莊康皇太後自殉先帝，上宸宮便被新帝封鎖，除了位叫玉娘的小宮女能進殿日常清掃，無人能入內。
違令者斬。
今日下朝，才至內殿政案坐下，盛松便躬身進殿，肩頭酥白不過幾步化水溶進肩頭。
他乖覺捧茶走近，掂了掂嗓：“陛下，今日是您生辰，平太妃說您不辦宴，也去她那處用次膳。”
“說有先娘娘的物件要交托給您，還望陛下親去。”
夏辰安手上折子頓住，半響才知要呼吸，大喘下心口恢覆跳動。
這人好像許久未出現在他耳邊過了。
夏辰安不動聲色泯然，看了一封又一封折子，終於在第五張時擱了手。
盛松明白，示意他身旁人給他披衣，自己朝外傳喚轎輦。
轎子路過道宮道轉角，忽聞一墻之隔有宮女肆無忌憚談論。
“玉娘真得陛下寵愛，日日伺候在殿內，說來說去不過能燒出幾道菜罷了。”
盛松當即要提步去那頭將人拿下。
這人繼不屑哼聲，拔高嗓：“你們年輕入宮的是不知，玉娘這身段要放到十年前，可是要被先帝秦貴妃娘娘給拖去處死的。”
夏辰安一聽便打簾，擡手讓盛松止住步，落輦，他要聽。
有人發問：“這身段如何？為何會被處死。”
夏辰安也有同樣疑問，因為他知道玉娘身形同那人十分肖像。
那聲尖銳羨妒，冷哼：“說是當年有個禦前權極盛的常侍，他眾目睽睽下拂了娘娘面子，就為保護自己對食，秦貴妃次日便在六局尋身形相似之人，連賜死了十數人。”
聽到這裏夏辰安身子僵頓，一口濁氣綿息吐不盡。
他沈眸指腹一擡，盛松躬身領旨，此刻轎輦繼續往平太妃處行。
“嘶，敢為了心愛之人得罪貴妃娘娘？是哪位常侍，現下還在宮裏嗎。”
“先帝殯天後這位好似就失蹤了......他得罪太多朝臣，估計被人殺了吧。”
“拖下去。”
“盛侍監饒命，饒命，奴婢再不敢論玉娘，不敢了。”
“絞。”
平珠將飯菜擺好，披掛著大氅門前佇候，瞧著聖駕漸近，她沒惹住往前迎。
轎輦未停，依舊行到門前才落，她便隨著聖駕折返幾步。
夏辰安下轎，見她大氅底端染了大片雪酥，蹙額：“日後不必迎朕，平太妃屋內候著就可，天冷。”
平珠點點頭，將傘撐他頭上，夏辰安下意識偏開。
身旁奴才忙將傘撐過來，他緩身走到自己傘下：“平太妃不必這般，由奴才伺候就好，何必親為。”
她臂膀頓了頓，傘遞給身邊婢子，幹澀掛起笑：“好。”
“陛下一路而來多少會受寒，快進屋，屋裏暖和。”她半步在後的隨著夏辰安進屋。
夏辰安進屋見桌面擺了膳，又蹙了額。
平珠慣性伸手去解他大氅，夏辰安擡臂將人隔開，平珠忙看他身旁的人。
她澀說：“是，奴才來，奴才來。”
當他身旁人接手，她試探問：“那陛下用膳？這都近午時了。”
夏辰安繞過膳桌，尋了殿上副座，特意將主坐留給平珠。
她踟躕兩步才落主座。
夏辰安幽幽啟嗓：“她......”好似提到這人便會灼嗓，他一下停了音，清咳幾下方再開口：“有什麽東西留給朕。”
“陛下來只為了她？”
平珠滿是無奈，幾許恨意絞雜著悲痛，紅了眼：“自她離去後，陛下見過我幾次，在我這裏用過一次膳沒。”
“這般相處還不如她不去，陛下與我也不會這般生分。”
也自她離去，他再也沒喊過平姨，更遑論其它稱呼。
生分？
此話當是混賬，夏辰安握緊扶手，眸下盡是深邃。
“平太妃慎言。”
“按國制您不是朕生母，不能給您太後之位。可待遇十年皆是皇太後制式，六宮掌管也交托您手，平太妃還有何不滿？”
“朕是一國之君，上有國、下有萬民，每日要上課、處理公務，哪有時間到您這處陪著您，您怎麽年紀愈大所求卻愈不知足。”
平珠憤懣不甘：“是不知足，因為我十年見你、加上偷瞧不過二十面。除去一年一度國典，本宮見不到陛下，陛下也不願來。”
她幾分哀戚憂神：“今日本宮若不提及此物，陛下可會來？今日陛下十八歲生辰，可會來看看為......”娘。
在他銳利眸光，平珠喉嚨滾噎改了稱呼：“本宮......”
夏辰安歇了片刻神思，他不願來，是打心底不知如何接受這位生母。
“今日朕陪您用膳。”
平珠登時大喜，紅著眼便扯開笑，
忙起身要去牽他，卻被夏辰安躲開動作，她彳亍頓步：“還熱著，我作了當年陛下最愛用的蜂蜜糕。”
那年被投毒後，他再也不食此物。
夏辰安起身頓了下，依舊伴她一道。
一餐膳他雖用的少，可平珠依舊從頭至尾滿心滿眼是他。
她這樣討好殷勤，夏辰安逼著自己接受。
用完膳後他看著平珠搬出親自縫制的衣裳、大氅、鞋等衣物。
夏辰安望著她的眉眼，有幾分俏然閃過，添綴了歲月幾許疲態，他突然在想，現在她會長什麽樣子？也是這樣？
他顫了顫嗓子：“那朕試試。”
平珠驚楞，忙拿著衣裳比劃：“我是要了制衣局陛下尺寸，肯定會合身。”
夏辰安十年來同她呆的時間最長、與她最親的一次。
他很有耐心的試了七件，每件都說手藝好。
臨走他緘口沒提來意，直接擺了駕。
平珠想了片刻，追出去，將一封信塞到他手上。
目光灼灼望著他：“她離去前交給我，讓我在你十八生辰時交給你。說陛下日後想收攏全部政權恐是有些阻礙，這是她留給你的計策。”
“今日過後，江山天下陛下便可自己做主，不必在被那些皇親朝臣制衡。”
“我是不如她懂這些，幫不了陛下什麽，但這個我能做。”
夏辰安身子一僵，掌心倏然握緊。
那時便能想到如今局面嗎？那時便給我留好一切了嗎？
既為我勞心至這個分上，又為何要離去。
他灌了滿嗓冷風，沈聲：“多謝。”
坐上輦，夏辰安盯看手上信箋，心口異樣灼熱。
好半響才小心翼翼拆了信，從裏頭取出兩張紙，上面沒有問候、沒有落款，但有雋秀字體，內容還未舍得看，他先撫過個個熟悉字跡。
看完內容，他在轎內呆滯半響，突然召近盛松：“朕要出宮。”
此刻雪簌簌又大了許多，天地盡白。
出宮一路他都忐忑不寧、惴惴不安。
怔營著握緊膝頭，直到車架停下，盛松說到了，夏辰安也不敢掀簾。
獨自在馬車內局促近半個時辰，夏辰安才惶惶撥簾下車。
盛松將傘撐他頭頂。
此處山碧幽靜，險峻猙獰崖壁下一座二層院子，瞧著占地十數畝，相當壯偉。
門庭素凈別致，一丈餘寬的木門大敞，夏辰安斂眸，心口急急恍跳。
盛松順他眸光躬請：“奴才先去探路。”
他下意識伸手攔住：“不用，朕獨去。”接過盛松手中傘柄。
他話才落，正巧撞見一人出門。
這人一身舒袍從容，披掛了件柔蘭大氅，執柄竹傘。
風雪間隨了滿袖素質，無束冠，周身乏飾。
遙看，便是近四十的人，他也眉清目朗，溫雋積成的儒雅風流透骨，實在沒有那些年宮中所見的陰鷙與傲睨自若。
黎至像是知道他們是誰，毫無芥蒂走近。
夏辰安沈口氣與他緩緩變成對站之勢。
不等他張口，黎至朝他先行一揖禮：“陛下可否借車架一用？阿襄在山上賞梅，眼下去了兩個時辰未歸。”
夏辰安睨神叱怒，對他依舊滿腔惡念：“這麽大雪的天，你就讓她一個人上山？若是出了事該怎麽，你......”
“你便是這樣照顧她的？”
他速速轉身上車，沖盛松低喝：“快上山。”
盛松跳上車瞬間，黎至也從一旁上車，側首朝盛松笑笑，揮斥馬鞭之時動作頓住。
夏辰安一把掀開綿簾：“大膽，你也配坐朕的車？”
朝盛松一個示意。
盛松動手之時黎至張口：“阿襄便是知道陛下今日會來，這才去山上躲著，此刻怕是再躲你偷偷飲了酒。我再不上去尋她，她該醉在上面了。”
雪眼見的趨大，雪天飲酒當真是能將人凍死！
夏辰安想上去也不知路要四處亂尋，不如將這人帶上去。
狠咬了咬牙，甩開簾，獰惡吩咐：“駕車，讓他指路。他若敢耍滑，扔下去摔死。”
黎至微微抿唇。
盛松目不斜視，清嗓緩破此景，駕車往山上去。
上去一路山形險峻，頂上還是一處斷崖，周遭萬丈高崖穿雲逼仄，一片梅林爭相綻比競是好光景，比禦花園的景別致雅意、疏狂刁落無比。
山上一處竹亭，她裹著兜帽鬥篷偎在火爐旁，人攀側在憑幾上睡著，爐子旁溫著酒水，她掌心還握了支虬枝紅梅。
酥雪隨風落了她半身，雪光映照如潤暈紅臉龐，罥眉舒展，溫潤親和如舊。
仿佛下瞬她能睜開眼看著他笑，再喚他辰安。
一道身形闖入他視野，將遐想斬斷。
夏辰安怒目慍瞪，只見黎至上前將人衣袍裹緊，穿手抄抱。
他本能厲喝：“你放下她，她也是你能碰的？”
風雪漫天，黎至卻端好人與他挺肩對看，淡笑：“我夫人，我如何碰不得。”
別過身繞開夏辰安上車，將人好好放在副座上。
盛松見他狂悖，不由擰眉開言提醒：“黎至，這是陛下，你逾矩了。”
他掀簾探頭：“那是以陛下之姿見我們？可需我讓阿襄醒酒對陛下行叩拜大禮？”
盛松啞言，臉色難堪幾分。
夏辰安慍怒沈色：“愈發刁滑。”
黎至看向他，眸底染片憂心：“山上大寒，她這怕是會受涼，陛下可能快些上車，我們速速下山？”
“你！”倒讓他使喚了。
夏辰安腳下速步，上車後一把將他推出車。
黎至下車鉤了傘，順而將馬.屁.股拍了把。
相處讓與他。
車行駛起來，夏辰安瞥向副座，轎內空間一時局促，他驟然不知如何同她相處。
還好她醉得不省人事，就安安靜靜靠在那處。
面頰少了風吹更漫潮色，大片晶粉暈如夕霞，難得的景致。
夏辰安怕窗角硌著她，褪下自己大氅將窗角掖實，輕輕將額角掂好。
“車行慢些，她飲過酒，莫將她顛得難受。”
“是。”
這條下山路也不遠，但時辰挺漫長的。
夏辰安端坐想目不斜視，心思卻一個勁朝她身上偏。
轎中一股淩冽清香，夏辰安心起疑竇：“就未聽聞過您會飲酒，往日多少宴上您都以茶代酒，滴酒不沾，怎得如今卻能飲醉，當真是為了避朕？”
“您離了十年，還給兒子留道收攏皇權計做什麽。”
他獨坐，滿目獨是她。
十年，他長大，她卻好似未變。
一如上宸宮時那副嫻靜親善模樣，會陪著伴著、授書作膳，同他在宮內四處游玩，做了太子、緒王不曾體會過之事。
她精心教養是真的感受得出來，所以頭也不回能走是他十年也未想清的，越長大越不明白。
車回到庭門前，夏辰安對她下不了手，又不想讓盛松動手。
正絞思之時，綿簾被只手撥開：“陛下不用愁，我來便是。”
黎至說著上車，躬腰將人給抱在懷中。
夏辰安擰眉，一把擒住他臂膀：“你當朕面前再二如此無禮，朕當初許你一條命，如今便赦不了你！”
冷冽如鋒，誓要不饒。
這裏站不直，黎至掙開他胳膊，淡然道：“她做的壽面在屋裏，陛下屈尊進屋嘗嘗？”
說著將人抱走。
夏辰安心胸實在不暢，可她渾身綾羅、面容舒溫，她被照顧養護得十分妥善，基於這個前提夏辰安一時不好對他發作。
晦目隨著下車，盛松要跟，他側身止住盛松動作：“你守在屋外，有事叫朕。”
盛松謹慎朝門內看看，裏頭空曠無人，庭院只剩素凈。
一路穿堂進屋，主屋卻無門，四處大敞，連棉簾也不曾安裝。
黎至將人放在榻上，四周掖好，又朝她周圍推了三個火籠子。
屋內過風將他吹得周身犯寒。
夏辰安寒聲揶揄：“門呢，窮的裝不起？這樣睡將她凍著如何辦。”
黎至將她收整好，才轉身將吊鍋掛在堂中火爐上，湯水過熱他朝裏下入細面。
“再等一會兒面就好了，陛下便能用。”
他就席而坐，也覺得冷，將手伸到爐邊烤火，慵散著腔：“這宅子無門。”
黎至穿過陣滄桑看向他，夏辰安當真長大了，眉眼張開，帝王相盡嵌在骨相中。一身玄色逼仄十足。
“住任何地方只要有門窗，她夜間驚醒後便會睡不著，怕還在宮裏。故而我拆了門窗，她無論何時驚醒瞧見了便不會心悸。”
“這十年，她睡前不飲盞酒讓自己半醉也不易睡去，醫師說她憂思太重。”
“她不喜宮裏，每每都怕當下為夢一場，只得這樣。”
夏辰安一時難言，朝榻上看了眼。
她此刻相當安容。
“陛下，知道您今日來，對我們意味著什麽？”
他睨眼黎至湧筷子攪動鍋裏素面，風雪一陣，穿堂吹至他腳下。
夏辰安沈嗓：“意味什麽。”
黎至仰眸：“意味終其一生你也殺不了我們。”
他唇角微抿：“你忘不了她，這便是她對你設下的計。善弈者謀勢，善謀者致遠，她便是將所有謀算全傾盡在你一人身上。”
“你念她不忘，故而便能容忍我們在不觸及你的情況下肆意自在，你給了她一處方圓，此方圓內，我們盡是自由。”
夏辰安握拳。
“陛下可知您當初尚在平太妃腹中，是公主，她便會一輩子困於宮墻，受新帝鉗制餘生。若為皇子，尚有帝位一爭，她能得諸般自在。”
“那時奴才大膽，想用宮外男嬰替換，她卻非要平太妃一賭，賭是公主還是皇子。”
夏辰安瞪眸，斂息：“你敢亂朕夏氏皇脈？果真是樁樁死罪。”
黎至不知可否，慢聲輕道：“還好賭贏了，您是皇子。”
“那時我不知她為何執意賭一場，出宮時才知。非夏氏血脈，不重祖上江山，他或許會因守護秘密而對我們趕盡殺絕，也會因身世收不住江山而戰事四起。”
“她這一賭，護了你們夏氏江山，亦在護己，且巧妙的用江山困住你。”
黎至徐徐一笑，頗有幾分為她驕傲模樣。
瞧著水沸，他用筷子撥面，怕粘在一處。
細細慢道：“還有，陛下可知自己隨福祥降臨，乃是阿襄向我所求而來？”
“這乃是你們做的手腳？”這等如何行的手腳？
“民間幻象術法罷了。”
“為君後總是一生的，在位時間太長，難免會有天災人禍、或是您行事大有偏差之時。”
“陛下披戴福澤而生，這道福澤便是您向天下罪己後，您依舊為天選帝君之言幌，天下見此都能將您無論多大罪過饒恕一次。”
“這是她給你的第二次為帝的機會。”
夏辰安震驚不已......
他摘了幾顆小菜扔進去。
“陛下從開蒙，她便有意教您帝王術，那些書冊是緒王碰都碰不到的，她卻盡數教授與你。你以為自己能那麽快跟上時政、跟上張宰輔、跟上百官是為什麽，因為你從未學過常人所學。陛下從出生，立足在的便是國君之位。”
“平太妃在先帝尚在的時，於阿襄無時無刻不為一柄懸顱刀，可她敢膽大將她時時護起來，您可知這有多難，多艱，多讓人畏懼麽。”
“一早我便先將她不動聲色處死，但阿襄一力死保，數年我才知為何。”
夏辰安神色異樣，深斂眸色。
黎至瞧著面好了，給他挑出來：“湯是她煮好的，面是她和的、揉的、切的，小菜也是她洗的。我只是熱了湯丟了面，無一件是我所行。您今日不用，往後再也沒了。”
知道夏辰安拒絕他，他將一切攤開明說，他便無拒絕之由。
他擡眸瞧夏辰安：“她在閨閣十多年從未下過廚，這十年亦然。”
碗伸過去，夏辰安踟躕下，黎至也沒慣著，擱在他面前不管。
愛吃不吃。
“阿襄拼死保住陛下親母，用血脈留在宮內將其絆住您。宮內只要有人提及平太妃，或陛下想到平太妃，便會想起她。”
“念念不忘必然牽掛，她方能活在陛下的天下。”
“就連宮內傳承了她膳食手藝的玉娘，也是她親自精心挑選，讓您惦念親情的一隅。”
“她以真心引陛下入局，您今日便是全知了，也放不下她。”
黎至幾分傲然：“陛下，被她如此算計滋味如何？”
便是知了全局，能如何。
說誆騙的是她，可一番真心的也是她。
如何？當真絞殺人心萬分不好受。
“朕是會念她，可你......朕殺了也是簡單。”
夏辰安看著眼下這碗壽面，他確實想吃，也確實抗拒。
他沈思片刻繳械投降，伸手端起碗筷，往嘴裏扒了一口。
味道一如十年前，舊日時光心頭彌漫，他一下酸了鼻，暈了目。
黎至笑笑：“陛下殺我便是殺她，您只要有一分念著她，便會讓奴才茍活在她身側。”
“若哪日陛下當真不想心中如此，下殺旨時我們大抵也活夠了。無礙，無礙。但便是有那一日，也定會在阿襄謀算間。”
“陛下此生都擺脫不了她給您的桎梏，她也脫不開您給的方寸。”
謝謝閱讀。
此書未完，作者無續。
——免費小番外——
黎至認真挑剝魚刺，將碗與她對調，瞧她正斜欄朝下看。
“看什麽呢。”目光順著她眼眸。
樓下有一婦人被奴仆扶著上轎，一席煙羅流彩暗花雲錦裙，頭挽高髻，翠玉頭面卻讚了支鏤空蘭花珠釵。
這材質稀巧，是鄰國一小縣特有的雙色玉石料，粉藍相融，全天下獨處一分天賜。
這等一般均是國貢，能出現在這樣夫人身上，定是陛下賞賜有功之臣時特並的，或是有功大臣替自己夫人求來的。
“你喜歡這只珠釵？”他問。
許襄君點頭：“我覺得好看，不弱我們改入也去游玩一番，去尋兩塊石料來？”
黎至：“她是萬大將軍夫人，應是萬將軍上月禦敵戰守邊城有功，陛下特意賞的。”
許襄君正身，端過他剛挑好的魚小口吃起來，眸子登時放亮：“果真鮮，好吃。”
黎至溫目瞧她，眉眼舒溫：“那明日再來，一餐不可食多，也吃些旁的。”
又替她夾些嵌在豆芽裏面的火腿絲，素粥也舀了半碗。
一桌替她布好，黎至傾身：“我下去就來，你先用。”
許襄君點頭：“那我等你。”
他從衣袖掏出方帕子放她右手邊，起身下樓。
三刻他才回來，還兩手空空，許襄君睨眼：“什麽事值得你離我這麽久？”頗有質問之意。
黎至笑著從袖中取出那支鏤空蘭花珠釵：“討東西去了，耽擱了點時辰。”
站她身側，緩緩將釵挽她頭上。
感受右鬢微重，她翻腕觸了觸，嘴角噙笑：“她可是萬將軍青梅竹馬，自己夫婿浴血奮戰為自己討得禦賜貢品，她如何舍得給你。”
黎至見桌面清散，只餘了壺花茶。
牽起她的手：“我們去逛逛消食？”
許襄君起身依偎在他身側，肩頭磨蹭他胸口：“快說，你做了什麽。”
“萬大將軍最近正攪擾邊關議和之事，那些夷蠻刺頭難纏，我朝必然也不會出太優利條件。萬將軍心系邊陲黎民，如此兩難之境我便隨意敘了兩句，她感激之下便送我。”
“嘖。”
在洞悉人心與縱橫全局，黎至當天下首幾。
便是遠在邊疆，他仍能一言定局。
許襄君嬌俏一笑：“我夫當真厲害。”
她側首抵看黎至：“那日後我若看上哪位娘娘、朝臣、外邦之物，你也這般為我取來？”
瞧她眼盼明澈，松笑：“天下之物盡可為阿襄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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