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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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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天

蘇玉墨一驚,心念電轉間瞬間反應過來,嚇得一把跪倒在地:“奴婢該死,奴婢這就遣人將她抓回來。”

“不必了。”

李辰舟端過一側的茶盞抿了一口,周身冰冷如寒霜。

原來昨夜一場歡娛,她笑著要讓自己負責,原來全都是假的。

她竟然為了能逃出宮去,不惜出賣自己的身體?

可笑自己的滿腔熱血與真心,竟成了她利用的工具。

蘇玉墨顫顫巍巍地道:“太子殿下,興許秦姑娘還會回來,她。。”

還未說完,哪知“吧啦”一聲,李辰舟竟將手中茶盞一把捏碎,鮮血順著指縫落了下來。

“太子殿下,”蘇玉墨大驚,忙對外叫道:“快宣太醫。”

“滾!”

李辰舟染血的手一把掀翻了身旁的桌子,桌子上的茶碗點心乒乒乓乓碎了一地。

秦小良走在長街之上,行得卻並不急。

因為她明白,以李辰舟的驕傲和臉面,自己做出這樣的事,他是絕不會再追來了。

說來這還是她此生第一次走到聖京。

很久以前,她夢寐以求著要來此地,想來尋找銷聲匿跡的李辰舟。

可今日當真來了此地,才知道當初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

聖京如此之大,連一條街都寬闊得超出她所有的想象。

想要尋個人猶如大海中尋一粟。

況且東宮的城墻如此之高,即便她有幸知道他在裏面,那也是一道逾越不過的天塹。

長街上一道巨大的身影吸引了她的註意。

是神武像。

這巍峨高百尺的神武像,矗立在長街盡頭。

她早就聽聞過,這神武是帝都的象征。

她忍不住停下了腳步,瞧著神武的眼神冷冷的,身上被厚雪覆蓋,睥睨著這世上的一切人。

她感到自己在此間,就如螞蟻一般渺小。

只是不知是哪個能工巧匠,做出如此巨大又逼真的雕像來。

她定定地望了一會,突然忍不住輕笑出來。

不知為何,這神武像竟和李辰舟有幾分相似,瞧那目空一切又清冷的眼神,簡直和他是一個模子。

若是他站在神像頂上,不知是個什麽情景。

只是她不知道,這神像頂是少時李辰舟最愛之處。

因一個工匠的習性,她忍不住手下跟著這雕像的每一絲線條比劃起來。

天光大亮,長街上立時熱鬧非凡。

聖京的第一場雪,吸引了眾人出門賞玩,每個人皆開懷笑著。

秦小良嘴角的一絲笑意消失,埋下頭便裹緊了衣裳往北出了城門。

天地之間一片白雪茫茫,一夜之間已經天寒地凍。

越往北走,天氣愈發寒涼。

秦小良埋著頭,游魂一般憑著記憶走著,滿腦卻皆是昨夜發生之事。

雖然穿得單薄,渾身疼痛,卻愈發麻木地感覺不到絲毫冷意,只是雙腿邁步愈發艱難。

她口渴的厲害,肚子裏又空的難受,忍不住一把抓過路邊的積雪塞進了嘴裏。

還未等咽下去,突然身後傳來轟隆巨響。

她本就雙腿麻木勉力撐著,此刻卻被地面突然的震動震地再站不住,一屁股坐倒在了雪地裏。

不過瞬間,卻見一大群銀甲鐵騎奔騰而來,眾人齊齊勒馬停在了她面前尺寸之地。

當先一人英挺面容,高坐馬上,對著她微做一揖道:“吾乃太子殿下親衛長臨衛統領言喻,奉太子殿下令捉拿你回宮。”

趙青言下了朝,埋著頭疾走,耐不住身旁的同僚紛紛向他抱拳祝賀:“趙大人,恭喜恭喜啊。”

他臉上擺出笑意,忙扯了嘴角回禮道:“不敢不敢。”

這一路,從皇城裏出金水橋,消息傳遞地如此之快,一路上遇到的人紛紛向他拱手祝賀。

趙青言感到自己的臉皮已經有些僵硬,努力壓下心中有些難言的酸澀,揉了揉臉只得又擺出滿臉的笑意來。

從金水橋往東行,經過一道東直門後再通過一段守衛森嚴的長廊,便可從皇城直接入東宮。

趙青言行到明德殿前,瞧見蘇玉墨正在廊下候著。

他忙上前去,蘇公公已先一步行禮,壓低了聲音道:“奴婢恭賀趙大人官升一級,自這大理寺卿榮登翰林學士一職。”

趙青言訥訥地,他自三品一躍成為二品,原該是天大的喜事。

只是他自揣自己是個幹吏,人生的偶像便是漢文帝朝的蒼鷹郅都,崇尚嚴刑酷法,不畏權貴。

他立誓也要做這新朝的蒼鷹,迅疾兇猛,一如蒼鷹,在新朝留下千古名。

可不想卻被升遷做了翰林學士。

這是個清貴閑職,是進士出身的大臣們最引以為傲的香饃饃。

可與他人是蜜糖,與他卻是砒霜。

讓他這樣的人以後去負責文書史書的編撰工作,實在是非他所願,也非他所長。

此一去,他一生的理想抱負再不能實現,多年的努力和經營也將付之東流。

只是聖旨已下,他不能與任何人說心中的酸澀,只能感恩戴德,強裝出笑臉來,接受眾人的恭賀。

趙青言露出一絲苦笑來,拱手道:“今日朝上未見到太子殿下,煩請公公通稟,臣前來謝恩。”

蘇玉墨低頭道:“今日太子殿下偶感不適,大人還是請回吧。”

趙青言一楞,難道太子殿下抱恙?可以他多年辦案經驗,只怕並非如此,否則蘇玉墨也不會站在此處,陛下今日也是只字未提。

他忍不住道:“臣就進去磕頭謝恩,並不敢打攪殿下休息。”

蘇玉墨為難了一瞬,只是大臣授封謝恩實在也是要事,到底不敢耽擱,只得硬著頭皮進去了。

李辰舟便坐在明德殿的窗邊,手中握著一根鞭子正在把玩。

蘇玉墨不敢上前招惹,只是在門口跪稟道:“太子殿下,趙青言趙大人求見。”

李辰舟將鞭子甩開,呼地一聲發現駭人的聲響,又一把收了回去,這才面無表情道:“何事?”

“今日朝會趙大人接了聖旨,由大理寺卿升任翰林學士,今日特來謝恩的。”

李辰舟靠在椅子上,周身全是駭人的冷漠,依舊面無表情道:“皇陵案他有功在身,加官晉爵自是陛下的旨意決斷,來尋我謝什麽恩。”

蘇玉墨一楞,立時明白這趙大人不知何時竟是得罪了殿下。

他再不敢多言,忙退了出去將殿下的話傳了。

趙青言臉上瞬間有些失了血色。

加官晉爵確實該進宮謝皇恩,照一般規矩原也不該主動謝到這東宮來。

但如今這朝堂之上,誰不知大半政令皆出自東宮。

這升遷之事,雖是明旨直發,但誰不知乃是太子殿下的安排。

不過是個名頭罷了。

平日裏也沒見太子殿下在此事上多有避忌。

今日卻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擺明了是不想見他。

趙青言有些不解,還是不死心,直挺挺地跪在外面的地上道:“臣不為謝恩,但求見太子殿下。”

他到底還是被帶進明德殿裏去了。

跪下見禮,卻未見殿下叫起。

趙青言心中感到難言的苦楚,跪在地上半晌,才勉強開口道:“太子殿下,臣非科舉出身,實在愧對翰林一職,臣甘願在大理寺或刑部做個小吏。”

李辰舟坐在窗邊,手中還拿著鞭子,看也未看他一眼,好半天才咬牙道:“孤可是忍了好大的脾氣,才忍住沒有殺你。”

趙青言忍不住渾身劇顫,他絲毫不懷疑太子殿下方才的殺意。

“聽聞你們大理寺,每個被審訊之人開口之前皆要吃一頓殺威鞭。”

趙青言埋著頭。

“我留著你,還給你加官晉爵,因為你至少還算個直吏。而她曾希望,能有好官救百姓於水火。”

“你戾氣過重,希望書卷之氣能多多消磨掉,等你覺得好了,再來尋我。”

趙青言瞧見太子殿下手中的鞭子,莫名覺得眼熟。

一驚之下,恍然想起,這不正是大理寺的殺威鞭。

不等他反應過來,李辰舟將手中的鞭子一把扔進了一旁的碳盆。

不過片刻,火舌飛起便將牛皮所制的皮鞭吞噬幹凈。

空氣中滿是燒焦的肉味。

“傳令,所有牢獄一律不得再使用鞭刑,違者按僭越謀逆論處。”

不知過了多久,謝傳英求見,遞上了一份書信:“太子殿下,這是大誰河每月傳回來的消息。”

李辰舟沒有伸手去接,只是問道:“還是沒有消息?”

謝傳英搖了搖頭:“這些年大誰河將這大新幾乎翻了個遍,還是沒有得到山沽大人的半點消息。”

李辰舟臉色淡淡的,沒有露出失望之色,這結果似乎早已經料想到了。

沒想到山陰縣一別,竟再未相見。

他緩緩摸了摸手上的傷口道:“那就去其他地方找。”

“其他地方?”

“不在我大新的疆土,便去西莽,去南月,去北域,天下之大,哪裏不是尋人處。”

“是!”

他低下頭自言自語道:“山沽,你不在,瞧我把事情都弄成什麽樣了。”

“若是你在,會告訴我該怎麽辦?”

太陽還在天上高高掛著,地上的白雪未有半分消融。

秦小良卻已被重又帶進了東宮。

她雙手被縛,跟在銀甲軍後頭進了城。

一路上擁擠的人群被前方開道的騎兵趕了幹凈。

而她便在兩側眾人驚異的目光中被一路帶著進了東宮。

宮墻高聳,秦小良踏進宮門,忍不住擡頭去望,卻似乎看見遠處高高的宮墻上站著一個白色人影。

遠遠看來,那個人如螞蟻一般,卻居高臨下地看著,一動不動。

是他。

雖然隔著這般遠的距離,秦小良依舊能感受到他渾身的怒意和冰寒。

她感到面上一片難堪,不知待會該如何面對他,該怎麽解釋她自己今日的所作所為。

可哪知銀甲軍並未帶他去見太子殿下,卻將她左搖右轉,帶進了一間從未來過的院子。

蘇玉墨正站在正中,瞧見她進來,仿佛什麽也沒發生似的,微躬了身道:“秦姑娘早起說要替太子殿下做一碗面,如今東西已經齊全,姑娘可以動手了,殿下還等著用呢。”

不顧秦小良不解的目光,他將她帶進了一間屋子,指了指案上的東西道:“姑娘請吧。”

秦小良這才發現這地方竟是廚房。

裏面東西一應具全。

而給她準備的案上,一碗白面正靜靜放著。

她轉頭看看,發現蘇玉墨垂著頭,臉上面色毫無所動,仿佛早起什麽也沒發生過,她真的只是出門去買了東西回來了。

只是門口的言喻已經轉身走了,她知道一切不過是錯覺。

天色將晚,李辰舟今日一粒米也未進,好不容易擺了晚飯,廚房便準備地格外豐盛。

哪知太子殿下宣了膳,卻仿佛定住了一般,靜靜地坐在桌前動也不動。

刑公公方要舉箸,被他一個眼神攔了下來。

負責膳食的太監瞧見殿下黑著臉,心中忐忑不安,不知是今日殿下沒了胃口,還是這些菜不合口味。

刑公公心中盤算,看來要再去尋些新的大廚才成。

聞著滿桌的色香味俱全的飯菜,李辰舟感到一陣陣反胃。

他下腹傳來一絲疼痛,下意思將雙手放在上面。

擡起頭又忍不住看了看門口,竟還沒來,難道是出了什麽變故?

可方才言喻明明來報,人已經回來了!

不知等了多久,那道簾子微微響動,終於被人掀開。

李辰舟忍不住心頭一顫,卻瞧見是蘇玉墨躬著身走進來。

他方要說話,李辰舟不耐地道:“人呢?”

話音剛落,卻瞧見秦小良緊跟著進來了,手中碰著個大碗。

她進來了便站在門口不動了,腦袋低垂著快要夠到碗裏去,看也不看他一眼。

李辰舟放在身前的手一緊。

腦海裏浮現她昨夜的模樣,而那難言的風花雪夜,卻只是她想要利用他的一場局。

昨夜在床上,不知她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與自己做了那事,以至於天還未亮,就急著逃跑!

李辰舟心臟一縮,薄唇輕抿,繃著臉道:“送這裏來。”

哪知秦小良仿佛沒聽到一般動也未動,蘇玉墨忙推了推她。

秦小良一驚,端著碗的手忍不住顫抖,碗中的湯水都灑了出來。

竟就這樣一路走,一路灑地端到了他的面前。

李辰舟低下頭,瞧見這碗裏白花花的一碗面條,已經爛糊成一團,僅有的一點湯水也灑了差不多。而且除了光光的白面,竟什麽也沒有了。

李辰舟忍不住面色抽搐,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她的廚藝還是絲毫沒有長進。

秦家之時,秦小良便很少做飯。

她有一雙世上少有的巧手,會刻石刻像,會編鞋做車,卻不會洗衣燒飯。

一旁侍膳的眾人瞧見,臉色瞬間有些蒼白,這樣的東西怎能出現在殿下的膳桌上。

眾人俱都嚇得埋了頭。

哪知太子殿下卻眉眼不動,也未發火。反而拿起筷子,夾起那爛糊糊吃了一口。

蘇玉墨卻敏銳地發現,殿下的臉色出奇地和善起來。

靜靜的內室裏,不一會傳來幾聲奇怪的響聲。秦小良難堪地低下頭來。

這一桌子的吃食,滿屋子的香味,早就讓她腹中餓得絞痛。

李辰舟早聽見了,呵,早上跑的倒快,估計是一口飯也沒吃上。

遂擡了擡眉,冷著臉端起一碟子糕點道:“面做的不錯,這個給你吃了。”

那糕點做成五瓣花的形狀,吃在口中竟不知是何所制,只覺得滿口馨香,欲罷不能。

秦小良生平從未吃過這麽好吃的點心,忍不住全塞進了嘴裏。

突然門簾子外面有人低聲稟告:“回稟太子殿下,宮中傳來旨意,陛下請您入宮一敘。”

李辰舟頭也不擡回道:“孤在用膳,沒空。”

外面傳旨的小太監一楞,也不敢再打擾忙轉身回去稟告,屋外靜悄悄地再沒有人聲。

聽到外面聲音,秦小良忍不住停了手。

瞧見她吃的倉鼠一般的兩腮,李辰舟一楞。

她今日這般所為,他原要讓她餓著肚子站在一旁好好立立規矩。

可沒成想變成如今這般。自己方才是怎麽了?怎麽就突然遞給了她東西?

此刻就算真想發作卻未免晚了。

想到自己居然又一時心軟,李辰舟面色便又有些不好看起來。

哪知秦小良卻突然取過一塊糕點遞給了他:“李辰舟,這個真好吃,你快嘗嘗。”

糕點遞過來的時候,兩人具都一楞。

很久以前,他還住在她家裏的時候,她便是這般,有好吃的總是伸過來遞進他的碗裏:“這個好吃你快嘗嘗。”

秦小良一時心跳如鼓,這才反應過來此刻兩人境地,囁嚅道:“對。。對不起。”

說著要趕緊縮回去,手卻被李辰舟一把抓住了。

他伸過頭來,就這她的手,一點一點將糕點咬進了嘴裏。

他眉目清冷,目色裏卻有些異樣。

兩人不一而同地想起昨夜的瘋狂之舉。

秦小良想要抽回手,卻怎麽也抽不回來,被他箍地生疼,忍不住眼睛都紅了。

“放,放開我。”

李辰舟回過神來,忙放了手。

轉過頭不自然地咳嗽一聲。

侍膳的太監忙端上茶水給他洗漱。

秦小良轉臉瞧見他已經在擦手,知道這是要散席了,可嘴裏還未吃完,只能拼命往下吞咽。

李辰舟瞧見皺了眉頭道:“你急什麽!我只是休息一下,又沒說要撤席。”

正準備來撤席的宮人忙默默地退了回去。

李辰舟揮了揮手,將屋內的一群人全都攆了出去。

如今只剩他們兩個。

他原本並沒有胃口,此刻卻放了筷子掀起碗來,將那臉大的一碗面吃了個精光。

只是想必她緊張之下,連鹽都忘記放了。

不知過了多久,餘光裏瞧見她也再不吃了,李辰舟一把將她攔腰攬過來。

緊緊地錮在自己的腰間。

“啊。”

秦小良不妨,一下跌坐在他的身前。

李辰舟低眼,瞧見她雙目驚慌失措,而嘴角沾著許多糕餅屑,他的嘴忍不住湊上前去,想要吻她。

秦小良卻下意識避了開去。

李辰舟一楞,到底放棄了,卻伸出手來給她擦了擦嘴角,而後道:“小良,只要你願意,我只當今日什麽都沒發生過,過去的事我也可以當沒有發生過。我們一直在一起,好嗎?”

秦小良臉色通紅,卻突然低了頭。

聽到他的話,她感到自己呼吸困難,渾身如著了火一般炙熱難耐。

餓了一天,此刻驟然吃飽,腹中感到鼓脹難受。

她感到一陣陣的惡心犯嘔。

李辰舟鼓足勇氣說出的一番話,原以為她會歡喜雀躍,哪知卻是這般模樣。

他心中劃過一絲不詳的預感,捧住她的臉就要親她。

哪知秦小良卻拼命掙紮起來,一張臉忍不住躲來躲去。

李辰舟手下用力,心中怒火沖天而起,咬牙道:“怎麽?昨日想騙孤上床的時候全都可以,此刻利用完了,如今連親一下也親不得了?”

“為何不願?你以為自己還有選擇?”

秦小良放棄了抵抗,卻忍不住哭了起來:“李辰舟你放了我吧,我昨夜確實只是想要利用你逃走,對不起。”

“你已經是我的女人了,還想逃到哪裏去。”

秦小良哭道:“對不起,我不願做你的女人。”

我不想做你那麽多女人中的其中一個。

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憑我的身份樣貌,難道還想肖想當你的正妻?

若是我真的可以做你的妻子,當年你也不會為了我拋下一切逃出宮來,落得那樣的下場。

秦小良想,我怕你愛我,更怕你知道我此生此世做夢都想嫁給你。

若是你知道了,我怕你再為了我不管不顧地拋下一切。

李辰舟,我一想到你可能再受到半點傷害,心中就難受得喘不過氣來。

我自己的人生如此,不能再將你拖下水。

我不能自私地將你的美好人生全都毀滅。

李辰舟一下松了手,顫抖的雙手攏在袖子裏,低了眉眼道:“你還愛我嗎?”

從相逢到現在,你從未說個愛字。

便是昨夜我們二人情深之時,你也未說出半個愛字。

難道時間早已經沖淡了你的感情?

秦小良心中一陣劇烈顫動,搖了搖頭:“對不起啊,我們當年相處的時間太短,時間又太久了,我已經不再愛你了。”

“我不信!”李辰舟道,“我不信你不愛我。你不愛我,昨夜怎能與我如此?”

秦小良低頭道:“你知道的,我一直有自己喜歡的人,我十四歲的時候就喜歡他了。只是情傷之下,想要找個人療傷,甚至想找個人氣氣他。。。”

李辰舟忍不住笑出聲來:“什麽?你找我是為了氣氣他?”

秦小良道:“對不起,你知道的,我們本就是雲泥之別,以我的冷靜理智,又怎麽會對你動心?”

“我若真如此愛你,又怎麽敢將你是個假欽差的事說出去?我那時候又不知你是太子。。”

李辰舟額頭青筋暴跳,咬牙道:“這個世上,想做我的女人的人多的是。你就算不是真心愛我,也可以一直在我面前假裝一二。還能得到榮華富貴,得到我所有的愛,再不用勞累吃苦,不好嗎?”

秦小良搖了搖頭,滿臉淚痕道:“不,我不願欺騙你,也不願意違心而活。”

她竟連裝一裝都不願意。

得到了我就又想將我拋棄?!

李辰舟怒道:“你若是不願做我女人,你以為我會放你出去逍遙快活?給你與那人死灰覆燃的機會?”

“長臨衛!”

立時言喻從外面進來,跪地抱拳道:“太子殿下!”

“將她帶到浣衣坊去,派人日夜嚴加看管,沒有吩咐不得出門半步。若是人不見了,提頭來見。”

“是!”

方說完,李辰舟卻突然捂住了腹部,滿面痛苦之色,癱倒在了椅子上。

言喻一驚,慌忙叫人宣太醫。

外面的宮人嘩啦啦地進來了,將他攙扶到一旁的矮塌上。

混亂之中,秦小良瞧見大滴大滴的汗自他額上流下來,他痛得雙目緊閉,嘴唇一片蒼白。

“李辰舟,你怎麽了?”她想要撲上去,查看一番。

可是言喻帶著人上來押她。

秦小良忍不住掙紮地哭道:“再等會,再等會,讓我看看他。”

可那些銀甲人哪裏管她,一使力就將她拖了出去。

被拖出去前,她只瞧見幾個太醫慌忙進去,便將他圍住,他消失在視野裏再也看不見了。

秦小良失魂落魄,抓住言喻問道:“他怎麽了?你告訴我他沒事的吧?”

言喻皺了皺眉,他一早就知道這姑娘是太子殿下從大理寺接回來的。

只是不知兩人在裏面說了什麽,竟讓殿下舊疾覆發了。

他自小是太子殿下的伴讀,只是他認識的太子殿下為人清冷,雖然頑劣異常,卻不愛說話,冷靜自持,更少見暴跳如雷。

只是如今好像自打這個女子來,全都變了。

文華殿的宮人現今個個如履薄冰。

連謝傳英都整日裏愁眉苦臉。

他瞧見秦小良急的面紅耳赤,忍不住道:“這也不算什麽秘密,太子殿下幾年前受過重傷,將養了一年多,還沒好全誰知又受了傷。這便落下了點病根,有時候會發作一番。”

“此病最忌情緒波動太大,因此就連陛下對太子殿下也是一向順著,從不斥責半句,要什麽給什麽。”

天已經黑了,北風呼呼地在各宮室間來去。

秦小良感到自己渾身冰涼。

“只是如今,”言喻道,“難道是你惹得殿下如此激動?”

記憶裏的李辰舟雖然也是受傷的,但是他武功高強,飛檐走壁身姿輕盈,一手秋水劍揮舞出月輪一般。

甚至憑借一把劍就能帶著她飛上懸崖絕壁,而後又可從百尺高空一躍而下。

那時候便是知道他受了傷,喝上藥也就好了。

可如今再見他,他基本上一直坐著,倚靠在椅子上連動都很少動。

竟還落下了病根。

他才二十幾歲。

都是我害的。

秦小良忍不住一路走一路哭。

言喻有些無語,瞧著這女子實在是有些麻煩。不由皺眉道:“好好地你哭什麽!東宮之內不得如此。”

秦小良一楞,忙擦幹了眼淚道:“我不哭了。”

她這樣哭著確實不吉利,還是希望他能健康百歲。

言喻帶著幾個人押著她,一路往北邊去,直到行到浣衣坊門口,這才開口道:“太子殿下身邊有許多名醫看著,你也不必憂心。”

“不過你倒是可以關心一番自己,殿下說了,再跑你的腿就別想要了!”

言喻說著,一把將她扔進了浣衣坊裏。

秦小良跌坐在地上。

浣衣坊的門啪地被關了起來。

天早已經黑了下來,浣衣坊裏眾人皆已經躺下來了。

瞧見她推門進來,正躺著準備睡覺的眾宮人被聲響驚地擡起頭來,全都目光灼灼地盯著她。

沒人有問她今日去了何處。

有隱約知道一些事的,小聲道:“聽說她還想逃出去。”

“這是東宮,全天下最有權勢之地,多少人屑尖了腦袋想進來,還想逃,又能逃到哪裏去。”

浣衣坊的掌事似乎什麽也不知道,也沒問她今日都了何處,只是吩咐道:“呆著幹什麽,還不快收拾了睡覺!”

秦小良來不及多想,忙爬上屬於自己的鋪上。

被子裏冰冷如鐵,和他溫暖的身體相比,冷得嚇人。

不知他此刻如何了。

想起他滿面痛苦,臉色蒼白的模樣,她忍不住在被窩裏打起了擺子。

浣衣坊的時間漫長又飛快,秦小良偷偷抽出刀來,在墻角上劃拉上又一道刀痕。

劃拉完之後,她又埋頭數了數,竟已有了二十七道痕。

她自被抓回來到現在,已經二十七天了。

這二十七天裏,她再未見過他。

剛開始同在浣衣坊的宮女先還興致勃勃地討論他。

可東宮的消息一向嚴實,文華殿更是水潑不進,眾人不過討論了幾日,便再也無新的東西可以說。

秦小良每日裏睜開眼,便有一大桶衣裳擺在面前,雙手插入冰冷刺骨的水中,卻早已經凍得麻木。

她一邊洗著,一邊殷切地盯著門外,盯得眼睛全都花了也不敢眨眼。

直到黃昏時分,突然瞧見一個小太監鬼鬼祟祟地抱著一件衣裳進來了。

那衣裳一片潔白如暇,各處金線織就,只一點袍角沾了點墨汁,若不仔細去瞧,都瞧不見。

“快拿去速速洗了,最晚後日一早記得送來。”

秦小良早等著他,眼疾手快地忍不住一把抓住:“太子殿下如今可好了?”

那小太監嚇得將衣裳扯出來,什麽也沒說就飛奔著跑了。

她拿過衣裳,出了神。

衣裳上似乎還有他的體溫,想必是剛從他身上脫了下來一路飛奔送來的。

這些日子,她冒著管事的冷眼也搶著要去文華殿送衣裳,可進了殿也不過是在門口站上一會。

她利用這點時間試圖抓住每一個能抓住的人,打聽太子殿下的病情。

可那些宮人各個嘴唇緊閉,竟未獲得半絲消息。

好在他的衣裳還是時不時地會送過來,至少他還活著。

沾了墨水,說明他已經能坐起來寫字了。

近些時日,三年一度的科舉開始。

眾人各地的舉子匯於京師。這是朝廷三年一度最大的要事。

也是皇陵案後,眾朝臣最關心之事。

皇陵一案,朝廷殺了貶謫了許多人,眾人誰不盯著這空缺出來的位置。

只是太子殿下舊疾覆發,成日裏呆在東宮,竟也對此事不聞不問。

卻到底抵不住一幫大臣的求見。

李辰舟不甚其擾,直接派人進了宮。

不久之後陛下下了嚴旨,無要事不得來打擾東宮休息。

東宮這才安靜下來。

只是自打那日之後,他成日裏陰著臉,渾身如染了寒霜,服侍的眾宮人隨時戰戰兢兢,連氣都不敢大聲地喘。

這日蘇玉墨進殿的時候,瞧見太子殿下正躺著坐在窗下看書。

那書瞧著頗厚,紙頁也有些泛黃,太子殿下愛不釋手,斷斷續續已經看了近個把月。

他曾偷偷瞧過,發現那書上似乎寫著“三十六計”的字樣。

太子殿下心思深沈,手腕高深又強硬。如今雖在宮中養病,居然還在苦學三十六計,實在是出乎意料,又讓人由衷欽佩。

門外有人稟告說中書令蔡有道奉令求見。

不知為何,太子殿下今天居然破例,一早要人去傳了中書令蔡有道來。

蔡有道是本次大考主考官,想必是為了科考一事。

李辰舟揉了揉眼睛,將手中的書放在了一旁的書案,這才宣人進來。

蔡有道手中握著許久考卷,呈送上來道:“太子殿下,這是此次科考,臣等幾人挑出的幾份見識不熟的卷子,請您過目。”

李辰舟倚靠在椅子上,卻沒伸手去接,而是淡淡道:“陛下看過了嗎?”

蔡有道一楞,忙道:“陛下已經看過了,命臣若是太子殿下召見,便呈送於太子殿下。”

李辰舟這才接過考卷,一張張細細翻了起來。

蔡有道瞧見太子殿下坐在窗下,臉色似乎又消瘦了幾分,本就白皙的皮膚愈發透明一般,不由進言道:“臣聽聞太子殿下連日勞累,身體不適,可要註意休息才好。您身體康健,才是我大新之福。”

太子殿下已經因病告假,不上早朝近月餘。

這些時日,他將一應大臣拒絕在門外,連詹事府都很難求見得到。

眾人為此議論紛紛。

當此科舉之時,正是殿下籠絡人心,查探新人之時,不想他卻一面不露。

著實令人費解。

蔡有道不想今日突然宣了自己進宮,心下著實有些激動。

忍不住道:“臣觀此次考生,較往年愈發優異得多,想從中選出這三甲三百多名,實在是頗費了功夫,臣是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不過這殿前三甲,還需陛下和殿下來指。”

李辰舟也不接話,看了一會,便又放在一邊道:“等孤空了細看。”

蔡有道方要退走,卻聽李辰舟咳嗽了一聲又道:“欽天監新的皇陵選址已經出來了,禮部下發天下尋良匠的文書也有些日子了,你可找到合適的人選了?玉冊官定的如何了?”

蔡有道今日好不容易進了這東宮,就玉冊府這點小事,又哪裏敢來打擾了殿下休息,若是叫陛下知道了,保不齊要訓斥他一頓。

只是此刻殿下見問,一時有些汗顏道:“臣已著人四處去上報這各地的精要良匠,如今已經有了許多人選,個個記憶精湛,臣一時實在難以決斷。”

李辰舟打斷他道:“天下讀書人飽學之士甚多,這三百多名進士你又是如何決斷的?”

蔡有道汗顏道:“乃是科考選舉,臣等從考卷中擇優所選。”

“既如此,便學學科考,來個工考又如何?”

蔡有道一楞。

李辰舟道:“科考之事總算要結束了,待陛下裁奪出這前三甲也就是了。你此次主理科考一事,想必對此事已經極有經驗了。”

蔡有道忙道:“承蒙殿下信任,此次科考得以圓滿,就是讓臣再辦一場,那想必會更加得心應手。”

李辰舟點了點,而後道:“科考為選天下讀書人,尋出這治世的能臣。四年前孤設玉冊府,立玉冊官,工匠為天下興旺之始,玉冊官又乃天下工匠之首,此與讀書人類似,皆為天下之表率。”

“皇陵之地已經重新劃定,陛下與孤不日將前去祭祀。年後四月要破土動工。此玉冊官人選關系陛下皇陵,千秋大業,不是小事,若是再發生皇陵坍塌一事,你可擔待不起。”

蔡有道忙跪下道:“是。”

“年關將近,既如此,你便再籌備一場,科舉武舉已是全了,再加這一工舉,當為盛會。”

蔡有道一驚,這工舉之說,當真是聞所未聞。

“你是極有經驗的了,此事便直接交給你來辦。”

“是。”

李辰舟卻自椅子上站起身來,望著窗外的某處的出了神,臉色異常難看起來:“不過現在也不必著急,天寒地凍的正適合洗衣裳,等年關之後,春暖花開時節,再說吧。”

蔡有道一楞,忍不住流了冷汗,不知這和洗衣裳是什麽關系。

卻還是硬著頭皮應道:“是!”

人方退出去,李辰舟坐回椅子上,又拿過一旁的考卷看了起來。

窗外的陽光透過白雪,打在白花花的卷子上,曬得他有些眼花,一時昏昏欲睡。

他漸漸地瞇起眼睛就要睡了過去,可餘光瞟過,突然手下一抖,清醒了過來。

他扯過考卷來仔細看了一眼,整張臉剎那如籠了一層寒霜,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快近傍晚,天色暗沈下來,外面的北風呼呼吹響,一絲寒氣自窗戶縫裏透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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