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雲浮鎮碑

關燈
雲浮鎮碑

第二日天氣甚好,積雪消融,化成一處處細小的水流。

村裏的幾條狗合在一處四處撒歡,在雪水地裏滾來滾起,厚實的毛發上沾滿了雪渣子。

幾條翻滾的狗不小心來到一片樹立滿墓碑的院子。

院子裏傳來可擦可擦的聲音。

幾條狗豎起了耳朵,捕捉著寂靜的鹿笛村裏唯一的聲音。

“啊秋!”一聲響亮的噴嚏想起。

幾條狗虎了一跳,瞬間夾起尾巴逃走了。

秦小良揉了揉凍的通紅的鼻子,繼續埋頭刻字。

昨日錢家已經來看過碑,那時候只是個粗胚子,沒問題之後她就要仔細打磨一遍,將字仔仔細細地重刻,按約定今日下午就要給人家送過去。

她昨日下午偷了會懶,想著晚上挑燈來戰,誰知竟出了那檔子事。

他們昨夜整宿沒睡,等天麻麻亮起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怎麽著今日一早再困也要爬起來把這碑給刻完,一早上也是在熱被窩裏天人交戰了許多才爬起來。

等她刻完,捶著腰身看天陽已到中庭,眼見天色不早,曹結巴還未上門。

刻好的石碑常常需要直接送到墳地裏去,雖然主顧一般就在附近,但有時送個百裏之外也是常事。

幾年前秦三漢身體受損,不能負重,也不能遠行,那時秦小良還小,家裏又有小月需要照顧,因此招了曹結巴做他們的腳夫。

曹結巴本名曹時珙,可是誰知生來是個結巴。他的名字再沒人記得,大家都叫他結巴。

今日送碑的地方在二十裏外的雲浮鎮,按照約定的時間,此時他該出發了。

若是誤了對方的吉時,那可不是鬧著玩著。

秦小良左等不見人,右等也不見人,實在沒法,準備去他家裏尋摸一番。

曹家院子只是幾根樹枝撐著,裏面一片寂靜,只有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坐在院子裏曬太陽。

曹結巴興奮了一夜,此刻睡得噴香。

“曹老太太,”秦小良隔著籬笆門叫道,“老太太,時珙哥呢?還未起床嗎?今日有單貨要送,現在該出發啦!”

曹老太太耳背,見是秦家的小娘子,只是擺手道:“不去了不去了。”

“什麽?”

秦小良知道她耳背的嚴重,說起話來還不如曹結巴,便隔著籬笆叫起來:“時珙哥!” 那聲音驚起了好多家的美夢。

曹結巴從香甜的銀子美夢裏驚地一骨碌爬起來,趕緊翻身查看。

好在那白花花的十兩銀子還在懷裏,不是夢。

他打開床旁的窗戶,對著外面的秦小良道:“我。。。我。不做。。不做了了!你你你。。再找。。其其。。他人吧。”

如今有了銀子,誰誰誰…還做那營生!吃力不說,整日裏墳地裏來去,沾了一身的晦氣。若不是奶奶之前生了病,實在缺錢,他也不會接了這事。

“什麽!”秦小良氣結,這說甩手就甩手?

“你若要不做,好歹先把今日的事結了?等我再另尋人?”

曹結巴可管不了那麽多,他一個結巴光身漢,奶奶也活不了幾年,靠這十兩銀子,他再做個小營生,已經足夠下輩子過活。

“不不。。不做不做,我。。我我病了!”曹結巴啪地一聲關了窗戶,蒙上被子便又呼呼大睡。

秦小良站在籬笆外面恨的牙癢,這曹結巴平日裏看起來老實巴交,幹活也勤快,從沒出過什麽差錯,怎麽說不幹就不幹了。

難道是自己什麽時候無意得罪了他?

並沒有啊!

這活幹了又不讓你白幹,都是按單給的工錢,我何曾拖欠過你一分錢?而且我們有言在先,你還求著我讓你一輩子幹下去。現在你說不幹就不幹了,你不幹,有的是人幹!

秦小良一路氣呼呼地回去,哪知方進了院子,卻被地上的東西絆了一跤,摔了個狗啃泥。

真是行船偏遇頂頭風,麻繩轉挑細處斷,壞事都往一起趕!

她一腳踢開地上的東西,沒好氣地跑到廚房。

秦三漢已經起床正在燒飯,看到她一早上黑著一張臉,不由問道:“小月難道還在念叨?”

秦小良立時將曹結巴的背信棄義罵了一通。

秦三漢也無法:“要不還是我跑這趟吧,雲浮鎮我熟。”

“那可算了,”秦小良翻了一白眼,隨意扒拉兩口飯,“不記得四年前你差點死在半道上的事了?就你這身子骨,在家看著院子,還有小月。尤其是小月,千萬攔住她不要瞎跑,我還有點力氣,這趟我去送。”

“那怎麽成,你一個人去我可不放心。”

“你可忘了,我六歲的時候就敢一個人從丹楓場的墳地裏走回來。”

秦三漢何時扭過這個女兒?不過千叮萬囑,便送秦小良出了門。

“姐姐!要是撿到了舟舟一定要帶回來!”小月懷裏抱著新棉襖,跌跌撞撞跑出來。

看到小月手中墨藍色的新棉襖,秦小良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想起那夜大雪,那個李辰舟白衣翻飛,在密密麻麻羽箭之下,手中長劍如電似幻。

這些天來,李辰舟一直昏睡,裹在他們家的舊棉被裏,便是後來醒了也是臉色蒼白很少說話,她險些忘記那個大雪之夜白衣翻飛,翩若驚龍的男子。

只是昨日問他,可有家人來接他,那李辰舟不言不語,嘴角微扯,似有嘲諷。

秦小良見他模樣,生了絲惻隱之心,這才給他買了件新衣裳。

只是她再清楚不過,這樣的人,便是落魄至此,也滿身的孤高之氣,終究和自己不是一個世界。

秦小良嘆了口氣道:“這棉襖給爹爹穿吧。”

小月緊緊摟在懷裏道:“不要,這是給舟舟的!等他回來,他生病了,要穿很多衣裳。”

已是臘月,天寒地凍,不知那李辰舟如今身在何處?是否還躲在別人家的地窖裏?

秦小良甩了甩頭,吃力地拉起車往雲浮鎮去。

雲浮鎮秦小良小時候雖曾經來過,但也幾番打問,才找到那錢家巷。

據雇主說,他家門口兩棵參天的大榕樹,極是好認。

果然剛進錢家巷,秦小良一眼便見到了雇主錢家,不光是兩棵大榕樹,而是那錢家門口,掛了一只半人高的木牌,那木牌兩側懸著兩只銅鈴鐺,在冷風裏叮叮叮地響,而木牌之上同樣寫著“貞義卓著”四字。

看著這厚實的木門,想來也算個大戶,秦小良氣喘籲籲地放下板車,兩手絲絲作痛,這一路走來,掌心上已磨出一堆水泡。

她雖然自詡力氣大,近點的也送了不少家,可這長途拉車到底比不上男人,回去還得招的幫工的才行。

她咬牙切齒地想著,那大門卻支呀一聲開了。

一個小個子人看到她車上的碑,立馬朝裏面叫道:“老爺,碑到啦!”

沒一會,那缺了門牙的錢老爺笑顛顛地跑出來,又看了看碑,仔細摸了摸中間的字和四周的蓮花紋飾。

“錢老爺,我的刻的碑您放心,覺沒有錯處。”

那錢老爺拿起手中的文書仔仔細細地對了半天,才滿意地點點頭道:“不錯,你帶人先送進院子裏去。”

這錢家到底是個大戶,開了一旁的側門讓秦小良拉進去。

那個小個子見她一個單薄女子,遂招呼了幾個人上前接了碑,挪動著往一邊去。

秦小良道了謝,隨意抹了抹滿臉的汗,便蹲到一旁,自懷中摸出一塊幹饃來。

這二十裏路說遠不遠,說近不近,秦小良拼盡全力拉了近一個多時辰方道。

那幹饃雖然凍得像冰塊一般,但秦小良早已饑腸轆轆,也顧不得硌得人牙酸,只是咽下去時如冰刀一般劃拉著嗓子。

突然一杯冒著熱氣的茶水出現在她嘴邊。

秦小良錯愕地轉頭,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見她看來溫柔地一笑。

秦小良感激地從她手中接過茶杯,剛一碰到,卻被手心裏的東西刺的一楞,她呆呆地看著那女子。

那女子生得面容秀麗,一張小巧的紅唇如花含苞待放。雖說嘴角含笑,仔細一看卻眸色有些淒清。

秦小良方要開口,她卻提起裙擺,一扭頭走掉了。

秦小良呆在原地緊緊端著那碗茶水。

杯壁暖和地觸覺激的她抖了抖,這才發現歇下來後渾身的汗都冷了下來,一時冷風颼颼。

“啊秋!”

“小娘子你這是要風寒了啊?”一旁的小個子男人關心道。

秦小良忙站起來狠狠地跺了跺腳:“確實,我要趕緊回家了,你們老爺呢,將工錢結給我。”

那小個子立馬飛奔去領了工錢。

秦小良也不客套,拿起錢二話不說離開了錢家。

埋頭走了一會,轉頭回望,直到門口的兩棵大榕樹已經看不見了,秦小良這才飛快地張開手。

手心裏那張紙條早已經被汗濡濕。

她又警惕地左右看看,發現無人註意,這才打開字條。

“救我出去。”

紙條上四個小字,龍飛鳳舞,顯然是倉促間寫就,此刻已經暈染地有些模糊。她仔仔細細辨認半天,確認是這四個字無疑。

這小紙條便是那個女子在遞茶水之時偷偷放入了她的手中。

她當時心中一驚,觀那女子神色,雖然溫柔含笑,但卻透著絲憂愁和急切。

難道是被搶買來的良家女子?

她站在鎮中街上,一時有些兩難。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