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太太的院子是第四進的正院，在岔道口，黃太太道：“原該請蘇蘇到我院子裏坐坐，只我常年喝藥，屋子裏難聞的緊，等回去收拾收拾，改天再請你過來。”

蘇蘇忙道：“伯母太客氣了，我和楊柳是自小一起長大的，說是親姐妹也不為過，您千萬不要和我見外。”這要是換個別人，蘇蘇不會這麽親近，只剛才楊柳摸肚子的動作，她也看到了，沒想到黃太太立馬就出了聲。

這說明什麽？說明她一直在註意著楊柳，見她稍有一點不舒服，就趕忙給了黃老太太一個臺階下，也叫楊柳輕松了不少。這種表現，便是只為楊柳肚子的孩子，蘇蘇也是萬分感激她的，而且一見黃太太就不是那種不顧兒媳婦死活的，便是為了楊柳，蘇蘇也願意親近她幾分。

而這種親近，黃太太也感受到了，笑了笑，道：“你們小姐妹回院子裏好好說說知心話，若是有什麽事，只管找韓氏就是。”

韓氏聽了這話，上前行了一步，“大奶奶和蘇姑娘都是見慣了好東西的，奴婢也不敢班門弄斧，只若是有什麽想吃的想玩的，吩咐奴婢一聲就是。”

先前在門口，人多口雜，便是心有好奇，蘇蘇也沒太在意。如今，人到了跟前，蘇蘇便聞到了一股清淺的香氣，這絲香氣實在是太淡，若不是蘇蘇這開了金手指堪比狗鼻子的嗅覺，都會以為是錯覺。蘇蘇感覺這絲香氣十分熟悉。

但細想，她並不曾調制過這種香型的香品，蘇蘇的記憶力一向很好，這個香味不僅好聞而且很特別，她不可能忘記。但身體對之卻很熟悉，蘇蘇想到一個可能，那就是原主的記憶中有這道香品，雖然藏在腦海深處，等著她去挖掘，但這個身體的本能卻發出了訊號，這種情況蘇蘇遇見過，那就是對待阮六郎的時候。

先前說過，蘇蘇初穿越時沒有原主的記憶，都是觸發式回憶，只在見到阮六郎時，身體有股本能，叫了一聲“六哥”，之後才有了關於阮六郎的記憶。

若是沒有這種本能，便是有了記憶，想讓她毫無芥蒂的叫一個當時才十二歲的“小學生”為哥哥，蘇蘇想自己應該不會太自然，畢竟她的生理年齡比兩個十二歲加起來還要多。

後來也有過幾次這種身體本能的反應，蘇蘇總結了一下，都是原主認為非常重要的事情，刻在了骨子裏，所以即使沒有恢覆記憶，身體卻沒有忘記。

蘇蘇想了半天，還是沒有記憶閃現，皺了皺眉，蘇蘇實在想不起起來，幹脆先放著。

這時楊柳已經帶著蘇蘇像她的院子行去。蘇蘇見著楊柳剛才臉上燦爛的笑容轉眼就變淡了，臉上浮現出疲憊神情。“還有多遠？要不給你叫一頂軟轎吧。”

楊柳擺擺手，“這就到了，不過幾步路，我還沒那麽嬌氣。”蘇蘇白了她一眼：“你還是註意點吧。見楊柳雖然面有倦容，但精神頭還好，蘇蘇問道：“你真的行？這可是你家，不用太客氣吧。”

楊柳聽了這話，無奈搖搖頭，看了一眼四周，見除了蘇蘇身邊的兩個小丫鬟和自己的心腹丫鬟外沒有別人，這才嘆氣道：“先前我也想，伯府那麽多主子下人，我也把隨安堂大理的滴水不漏，管理小小一個黃家還不是手到擒來。如今才知道，有志不在年高，宅鬥不在家小啊！”

蘇蘇叫身邊的丫鬟都退後幾步，跟在她們兩人身後，低聲道：“什麽個情況？你可懷著身孕呢，我早就和你說了，亂七八糟的事不用管。”

“你當我閑得慌啊，不過是身不由己。”楊柳說完，就和蘇蘇吐槽了一番。

黃老爺每日都會回正房，外人只當他們夫妻和睦，但黃家上下都知道，黃老爺有十年沒進過黃太太房裏了，只歇息在跨院韓姑姑處。

聽聞，當年韓姑姑被黃老爺“酒醉”收用後，想要鉆祖宗留下的家規空子，是要給韓姑姑一個平妻身份的，只被黃老太爺錘了一頓，然後別說平妻，就是如今韓姑姑連奴籍都被黃老太爺死壓著不給脫籍。

但就是一個上不得臺面的通房又如何，當一個名分不詳的“姑姑”又如何，人家有黃老爺的寵愛，這後宅明面上是黃太太做主，實際上卻是那位韓姑姑打理，下人們私底下都用“二太太”稱呼。

若不是黃太太生下黃家如今唯一的子嗣，如今還不知道會淪落到何等境地了呢。就是因為有個好兒子，黃老爺再不喜歡原配嫡妻，也沒人敢怠慢她，韓姑姑依舊得在她跟前行奴婢禮。

這等丟人現眼的事，黃家自是不會外傳，喬爺爺打聽來打聽去，又信任黃家不會虧待自家孫女，姑爺也是個好的，又有三十無子方可納妾的祖訓，一些小細節就忽略了過去，只楊柳嫁進來就有些尷尬了。

黃家幾代單傳，她的主要任務就是先生下下一代接班人，自是沒人提叫她管家的話，一個大奶奶卻在一個姨娘都算不上的通房手裏討生活，怎麽不叫人憋屈。好在黃家姐夫也硬氣，又有黃老太爺撐腰，養志堂裏建了小廚房，一切都走黃家姐夫的私賬，要不楊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忍得下去。

蘇蘇沒想到這裏面還有這樣的神展開，皺著眉想了想，“你公公也不是當官的，要不就一個寵妾滅妻就夠他吃一壺了。不過，姐夫是家裏的唯一繼承人，你又懷著子嗣，不過開了一個小廚房，還要走私賬？這有點不對頭啊！”

楊柳甩了甩帕子，“你姐夫不叫我管，只說叫我好好養胎，真是神煩！”楊柳跟著蘇蘇待了七八年，也學會了幾個時髦用語，說起來感覺太貼切了。

“伯母就甘心被一個陪嫁丫鬟壓著？”蘇蘇越發不明白了，那黃太太看著也挺明事理會辦事的啊，怎麽就甘心叫一個通房管家。

楊柳神色不明，看了看四周，悄聲道：“聽聞那韓姑姑先前是有過身孕的，藏著掖著的，都快五個月了才叫人發現了。黃家幾代單傳，加上她肚子有這麽大了，便是黃家太爺爺也顧忌到底是黃家子嗣，所以幹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待生下來記到我婆婆名下當做嫡出教養。”

楊柳說到這頓了頓，感覺說長輩閑話有點不好，不過到底和蘇蘇更親些，有些事她憋在心裏挺久的了，便接著道：“在韓姑姑懷胎八個月時，中秋家宴，公公居然也想叫她出席，婆婆不願，兩相爭執時不知怎的，我婆婆就和在旁邊相勸的韓姑姑摔作一團，韓姑姑當時就動了胎氣即將臨產，後來難產，等孩子生下來，因為在肚子裏時間太長，已經沒氣了。是個男孩。”

之後的事，楊柳不用說，蘇蘇就猜到了，肯定是韓姑姑傷了身子不能再有孕，黃家太太深居簡出，韓姑姑得了內院管家權，黃家幾位長輩感覺虧欠她，雖礙於祖宗規矩不能給她名分，卻默認了她“二太太”的身份。

果然，楊柳說的和蘇蘇猜的一樣，都是套路啊。

“只我十分不解，韓姑姑雖然名義上還是婆婆的陪嫁丫鬟，但私底下誰不知道她是無名卻有實的二太太，為什麽她還一定要和我婆婆住在一個院子，每天堅持去服侍我婆婆起床梳洗不說，事事也以她為先。就算她心裏沒有爭寵之心，難道就沒有失子之痛？”

這是楊柳最疑惑不解的，而蘇蘇聽到這個，大熱的天，卻沒來由的打了一個冷顫，似乎是解答楊柳的疑問有仿佛是喃喃自語的道：“或許，這就是她的報覆也不一定。”

蘇蘇說完，和楊柳面面相覷，兩人都感覺一陣惡寒，細思極恐啊！

說話間，已經到了養志堂。進了院子就有丫鬟婆子圍了上來，“奶奶回來了！”“蘇蘇姑娘可算來了！”蘇蘇一看，都是楊柳的陪房，便是幾個不認識的，年紀也年輕了。

眾人圍著楊柳和蘇蘇進了屋，楊柳也不用和蘇蘇客氣，徑直坐到椅子上，道：“你也快坐，這段日子身體有點虛，想當初，便是站一天，那也是活蹦亂跳的，如今才這麽一會兒，就有點吃不消了。”然後又吩咐丫鬟婆子道：“大熱的天，茶就不用了，拿來一壺酸梅汁，一壺西瓜汁，點心我走前吩咐廚房做了，端上來吧。還有昨天大爺帶回來的荷蘭水。”

丫鬟們很快就擡上來一個大食盒，裏面有一個攢盒，裝著十二樣糖食果點。

一樣是白糖芡粉桂花糕、一樣是燕窩參粉八寶西洋乳酪餅、一樣是杏仁豆粉七巧酥、一樣是鴿蛋**小薄卷、一樣是鴿粉雞油香腿炸包卷、一樣是冰凍芋薺藕水晶糕，這是六樣茶食。

糖一樣是廣東薄荷香粉蓮子糖、一樣是檸檬酸煎香蕉糖、一樣是佛手片。水果一樣是新鮮雪藕、一樣是蘋菠果、一樣是牛奶水晶葡萄。

食盒底下還放著幾瓶荷蘭水，有姜汁的、檸蒙的、薄荷的、鹽水的。所謂荷蘭水，就是最早的汽水，也是大楚海上貿易繁榮後的產物，只這個是最近才引進的。

怎麽說呢，只能說大楚開國皇帝還是給一些發明一些活路的，至少他就沒有發明汽水，所以荷蘭水如今在大楚還算稀罕玩意。

蘇蘇是真熱，也不和楊柳客氣，先喝了一杯西瓜汁，在想倒一杯，就在楊柳瞪眼中收回手，“我看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疼，過幾天就是你的小日子，怎麽還是不知道忌諱！”

蘇蘇既無奈又感動，舉起手做投降狀，“好了好了，我錯了，以後必不會再犯了。”楊柳看了她這個無賴樣子，好笑又好氣，道：“真該叫人見見，仙女似的蘇蘇姑娘私底下是什麽樣子。”

蘇蘇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若是仙女就好了，不用吃飯不用喝水，我還上這聽你訓話啊，早就‘飛天’了。”在座的幾個丫鬟媳婦子是知道私底下蘇蘇姑娘真的一點也不仙，可人長得好看，就是翻白眼都比別人翻得好看，對這個看臉的世界已經絕望了。

蘇蘇有好些悄悄話想和楊柳說，楊柳也有一肚子心事要和蘇蘇訴說，吃了點東西，主要是蘇蘇強硬逼著楊柳吃了點水果，見她沒吐，越發肯定她是心裏問題，便十分不見外的點了幾道她和楊柳都愛吃，孕婦也可以吃的菜，叫小廚房做來，一會兒就該午飯了。

然後兩人手拉手進了東暖閣，準備開臥談會。

養志堂正房是三間屋子，一明兩暗，中間是客廳，西邊是臥室，東邊是楊柳平日裏白天消遣的地方，相當於暖閣。若是先前，開臥談會自是臥室最合適，只楊柳如今成了親，臥室是人家兩口子最私密的空間，蘇蘇是個講究的，當然不會進去，所以東暖閣就成了首選。

東暖閣裏用碧紗櫥隔成兩部分，外間靠窗下是一張火炕，地上中間一張紅木圓桌，配套四個紅木雕花的凳子，平日裏擺飯就在這。

碧紗櫥裏靠墻一張紅木雕花西湖二十四景彌陀榻，天氣雖熱，地上卻鋪著厚厚的熊皮地毯，踩上去都看不到腳背，應該是怕楊柳起來時摔著，從這點小細節就可見黃家姐夫的用心。

進了碧紗櫥，蘇蘇和楊柳皆在丫鬟服侍下脫了鞋子，就叫丫鬟婆子們只在外間客廳聽差，楊柳肚子還不顯懷，幹脆席地而坐。

蘇蘇和楊柳半靠在榻邊，楊柳剛要說什麽，就見蘇蘇表情一瞬間就有些凝重起來，“怎麽了？”楊柳嚇了一跳，不知道蘇蘇為什麽露出這個表情，這可不是開臥談會的節奏。

而蘇蘇其實從剛進門就聞到了一股香味，只是若有若無，進了碧紗櫥，這股香味就清晰了起來，而這香味和她在那位“韓姑姑”身上聞到的一模一樣。

蘇蘇疑惑的問道：“你都懷孕了，還熏香？”楊柳是她們四個人中最愛美的。楊柳忙搖頭，“自打知道懷孕，別說熏香，就是胭脂水粉我都不大用了，氣色實在不好，也只稍微用一點你親手做的那套植物彩妝。”

“你沒有聞到一股香味嗎？淡淡的，非常好聞！”楊柳使勁嗅了嗅，“沒有聞到，你用了香水？”蘇蘇忍不住白了她一眼，“平日裏我就不用那些東西，既然知道你懷孕了，我又怎麽可能用！”

蘇蘇不禁站起身，仔細嗅著香味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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