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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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願意
“你去哪了？”阿木正把院中曬的果脯收進屋內，就見朱厭興高采烈地退開竹制籬門回來。
“不告訴你。”朱厭仰起臟兮兮的小臉一笑，隨即從外面拖一個竹籃進來道：“我釣了條大鱸魚，晚上想吃紅燒魚。”
阿木無奈地幫他把竹籃拎去小廚房，拿了濕巾給朱厭擦幹凈爪子和小臉。
“木婆婆，今天煮紅燒魚啊。”阿木在竈臺邊忙碌時，一個少年憑空出現，眼冒星星地望著鍋裏正烹飪的大魚。
坐在板凳上添柴的朱厭見到少年，皺了皺鼻子：“今天沒你的份！”
“別啊，我帶了山上的鮮菇，讓我一起吃吧。”少年把一籃子新鮮菌菇放在竈臺邊。
阿木笑了：“好哇，這下湯就煮菌菇湯了。”
少年歡呼一聲，蹲在朱厭身邊幫他折斷細柴，朱厭嫌棄地看了他一眼，倒也不再趕他。
溫暖的燭火裏，少年幫忙擺放飯菜，朱厭則站在板凳上給阿木擦了擦汗。
“九莊，厭厭最近乖不乖啊，他這兩天總是出去亂跑。”阿木問少年。
九莊是本地地仙，性情淳樸友善，當年阿木帶著朱厭在此地定居，過了數年，九莊被深山老林裏這孤獨的炊煙吸引，從此開始了蹭飯。
隨著時間流逝，阿木日趨年老，難免精力有所不濟，朱厭有時跑出去，多虧了九莊照拂一二。
“額……”九莊不由得與朱厭對視一眼，朱厭偷偷對他瞇了瞇眼以示威脅。
九莊便笑道：“很乖啊，和以前一樣。”
“好吧，是我瞎擔心了。”阿木緩緩道。
“你別擔心，我接下來就不出去那麽久了，天天在家陪你。”朱厭給阿木夾了魚頭邊最好的肉。
九莊也幫腔：“木婆婆放心，有我看著，厭厭不會有事的。”
阿木微微一笑，點頭繼續吃飯。
吃完飯，朱厭和九莊收拾完畢，阿木給他們倒了自釀的消食果茶。
他們三個捧著果茶坐在院中，看著滿天繁星，遠處的林間有流螢在悄悄飛舞。
“婆婆，明日山下的小鎮裏有燈展，咱們一起去看看吧。”九莊開口道。
朱厭聞言眼中放光，依著阿木撒嬌：“去吧去吧，你不是很喜歡看花燈嗎？”
自定居在此，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禍端，阿木基本足不出戶。
此處隱蔽，凡人很少涉足，故而他們在此住多久都不引人註意。
加上她逐漸老去，維持身體緩慢變老的仙法也一點點低微，她愈發謹慎。
曾經帶著朱厭四處游歷，朱厭卻記住了她的喜好，如今撒嬌著央求她帶他去看花燈。
阿木聯想最近朱厭頻繁外出許久，心裏低嘆到底是少年心性，不耐寂寞。
她帶著朱厭這麽久，也不知他心中還有幾分戾氣，萬一自己終有一日死去，留他獨自在世，會不會再生亂世。
思及次，她摸了摸朱厭依偎的小腦袋，在他期待的眼中心軟了，笑道：“好吧，明天我們下山去逛逛。”
“好耶！”朱厭開心極了，摟住阿木開心道：“你最好了！”
九莊也滿臉期待：“山下的燈盞十年一盛辦，許多外鄉人也會慕名來看燈，咱們是趕上了。”
他成為地仙後獨來獨往，總算有了和相識朋友一起出去玩耍的機會。
阿木看著眼前兩個孩子高興的笑臉，滿是皺紋的臉上也露出柔和的笑。
夜裏，阿木給朱厭梳毛，她看著朱厭舒服地瞇起眼的小表情，心中的顧慮越發明顯。
她輕輕問朱厭：“你喜歡這個世界嗎？”
“喜歡。”朱厭自然而然答她。
阿木心中松弛，摸了摸他的腦袋：“睡吧。”
朱厭卻從枕邊拿出一卷書道：“我還沒有念故事給你聽呢。”
阿木躺下道：“好吧，你念，我聽著呢。”
朱厭便坐在她身邊，專註地讀起來。
阿木看著燈下朱厭認真的神情，安然睡去。
發現阿木睡了，朱厭小心地合上書卷，吹了燈，依偎在阿木身邊蹭蹭她也睡了。
屋外是兩個少年興奮的討論，正興致勃勃地商議山下燈節展會。
阿木從乾坤袋裏摸出那個許久未用的乾坤袋，湊近了仔細數了數裏面的銅板。
她太久沒有去買東西，不曉得如今物價如何，這些銅板能不能用出去，但還是帶著，萬一兩個孩子想要買點什麽吃呢。
“你好了嗎？”朱厭過來敲門。
阿木聽出他語氣的迫不及待，不禁笑道：“好了。”
打開門，便看見穿得光鮮亮麗的朱厭，頭上帶著一頂虎頭帽。
可見朱厭對今日的重視。
“要抱嗎？”阿木鎖好門，對朱厭伸手問。
朱厭眼中意動，隨即卻搖了搖頭道：“我自己能走。”
言罷便牽住阿木的手，慢慢牽著她往前走。
九莊看著眼前一老一小，心內溫暖，也放慢腳步跟在後面。
抵達山下城鎮時，已是黃昏，夜色即將降臨。
但還未等待黑暗來臨，城鎮裏的燈光便已亮起。
他們隨著人流進入了這座不夜城。
阿木被朱厭和九莊一左一右護著，阿木緊緊牽著朱厭，生怕會走丟。
正如九莊所言，十年一度的燈展甚是盛大，滿城掛滿了姿態各異的花燈，活靈活現地供游人觀賞。
街邊還有各色小吃攤販，好不熱鬧。
阿木眼睛被這些花燈吸引著，人族的想象力無窮，比起從前，多了許多新鮮花樣的彩燈。
她腦中模糊地想起，那一年，在蕪京陪她看花燈的他。
那時她緊緊盯著每一盞燈，希望自己能記住，他卻把每一盞燈為她買了下來，為她存留。
如今，她不記得那些燈的樣式了，也漸漸模糊了他的樣貌。
再好的記性原來也會隨著日漸人老而退化。
阿木眨去了眼中的濕意，低頭卻發現朱厭不見了。
她慌了一瞬，隨即閉眼感受朱厭的去向。
感知裏，朱厭急匆匆地跑回到自己的面前了。
睜開眼正想問他去哪了，卻見跑得小臉紅撲撲的朱厭手中正提著一盞漂亮的六角雕花紗燈。
朱厭眼中倒映著燈光的暖意，把紗燈給阿木笑道：“你不是喜歡這種花燈嗎，我買給你了。”
阿木怔楞地接過紗燈，問他：“你哪來的錢？”
一旁的九莊笑了：“婆婆有所不知，這段時間，厭厭天天抓魚采野果跑下山賣，天天來回跑才掙了些錢，就是為了今日給你驚喜。”
他總算可以說出來了。
阿木感動不已，鼻頭一酸澀，緩緩蹲下抱住朱厭道：“我很喜歡，謝謝厭厭。”
不知不覺中，曾經唯我獨尊的朱厭，也會替她著想了。
“嗯哼！”朱厭在阿木懷中笑得滿足，一臉驕傲道：“今日本大王買單，你們還想買什麽？”
九莊聞言眼中一亮，指了指遠處人頭攢動的攤位：“我想吃那家元宵。”
朱厭扶起阿木道：“我去排隊占位置，九莊你看好她。”
言罷便跑去排隊。
九莊扶著阿木道：“婆婆，咱們先去看會燈吧。”
阿木拿著紗燈，笑得慈和：“好。”
他們漫步在掛滿各類花燈的攤位邊，阿木神容閑適地一盞盞看去。
前方有一個大的燈位，正是在評選本次燈展前十的花燈。
“花魁娘子來揭榜了！”人群中爆發一聲歡呼。
鑼聲中，一頂紅轎隨著儀隊過來，人們興奮地湧過來一睹芳容。
瞬間人潮擁擠，九莊猝不及防地被人流沖離開阿木身邊。
阿木楞了楞，冷靜地護著紗燈慢慢退出熱鬧的人群。
她遠離這處熱鬧，往回走，等會大家都會在元宵攤見面。
走著走著，有清風輕輕拂過，一邊的攤位上掛著鈴鐺的花燈搖曳輕響。
阿木聞聲看去。
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記憶中模糊的他此刻漸漸清楚了起來。
那雙眉眼的深情依舊。
只不過，他仍然青絲，她已滿頭銀發。
她心中苦澀，遙遙對他一禮：“見過太子殿下。”
竹塢一別，她便從未期待會再見玄翳，更未曾想過會在此時此刻此景中與他再見。
玄翳一步步朝她走近，眼中壓抑的淚意洶湧而下。
他站定在她身前，哽咽道：“小木頭，我找了你很久。”
年老的阿木很久沒被如此喚過，她擡頭溫和笑道：“殿下，我有什麽好找的？”
玄翳楞住，覆雜地低頭看她，想要伸出的手又緩緩落下。
阿木目光沈穩看他：“我的選擇，殿下不是已然明了，何必再執著呢？”
“我……”玄翳啞然。
他們之間隔著太久太久。
阿木的心腸似乎隨著歲月變得如磐石般堅硬。
她神態溫柔，語氣卻很堅定：“殿下，放過你自己，也放過我吧，阿木不願意再成為殿下的執念。”
玄翳被傷得淋漓盡致，眼中如死水一潭。
“元貞……”焦急尋來的朱厭楞在一邊，驚異地看著阿木身前呆立的玄翳，他的淚水一直在流。
“殿下，忘了我吧。”阿木冷冷道。
俯身抱起朱厭往城門外離去，將玄翳丟棄在溫暖熱鬧的燈火內。
朱厭抱著阿木的脖子，看著那個玄翳漸漸遠去。
他遲疑道：“吶，元貞，玄翳好可憐的樣子。”
阿木沒有回他。
他側頭一看，心中一顫，阿木已是滿臉涕淚，全無剛剛的冷漠。
他沈默地跟阿木回了家。
阿木擦幹凈了臉，坐在床邊對他道歉：“對不起，沒讓你玩好就回來了。”
朱厭搖搖頭，撲在她的膝上，擡頭看阿木：“元貞，你是不是真的很愛玄翳？”
阿木楞了楞，沈默地點頭。
“那就好了，你愛他，他也很愛你，你們幹脆在一起算了。”朱厭認真道。
他板起臉道：“你不要管我了，我真的會乖乖的，不會再幹壞事了。”
阿木感懷地笑了，伸手摸了摸他嚴肅的小臉，溫柔道：“我和他的事，不是你的問題。正是因為我愛他，所以才不能和他在一起。”
她目光通透，慢慢道：“我沒多少年了，他不能再把感情放在一個註定死去的人身上，與其長久的懷念，我寧可他忘了我，和一個能與他攜手的仙子天長地久。”
“我亦不想在他悲傷的眼中死去。”
她垂眸看著朱厭：“這樣就好了，我們從未開始，便沒有遺憾的結束。”
朱厭心中觸動，他意識到了一件事。
元貞把心軟留給了他，卻將心狠留給了玄翳。
他緊緊抱住阿木的腰：“元貞，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閣內晴夜永存，二十八星宿依照東西南北四方七宿規律運轉，層層閣樓上掛滿了命牌。
司命站在閣中央，收回仰望星空的目光，從袖內取出仙筆給等候的仙侍，慢悠悠道：“等一會你們都離開，免得誤傷。”
仙侍小心翼翼接過仙筆，毫不置疑地應諾退下。
等太天閣內只餘司命時，閣外傳來踉踉蹌蹌的腳步聲。
閣門被狠狠擊破。
司命淡定地站在閣中心，對來者行禮：“司命見過玄翳太子。”
還未起身，宸允劍已經壓在他的肩上。
司命鼻尖縈繞著酒味，心裏微微一嘆。
玄翳一口飲盡壺中的仙酒，酒壺在司命身邊四分五裂。
“是你給我批的天賜良緣？”玄翳語氣清冷。
司命老實道：“是我。”
“你可知你錯了？”宸允劍用力壓了壓司命的肩頭。
司命擡眼與玄翳悲切的眼對視，一字一句道：“太天閣從不出錯。”
“哈……哈哈！”玄翳嘲諷笑出聲，他笑得眼角有淚。
司命安靜地聽他笑。
旋即肩上的宸允劍消失了，他被玄翳按住雙肩。
他哽咽道：“你既然不會錯，為何我的小木頭不見了？”
他惶然無措，無可奈何。
徒能酩酊大醉，醉時回憶當初阿木相伴的時光，那時的阿木見到他，眼中皆是愛意。
是他親手抹去了她眼中的光芒，一步錯步步錯。
如今再也無可挽回。
他失去了摯愛。
司命無悲無喜，只道：“殿下的天賜良緣就是西海龍族。”
他不懼道：“還請殿下務必盡快與西海龍族定親。”
在玄翳震怒的神情裏，他信誓旦旦：“如果殿下婚後仍不滿意，盡可拆了太天閣。”
酒醉的玄翳被他的態度激怒了，失了往日的從容，掐著司命的脖子，陰沈道：“我現在就拆了太天閣。”
司命咬咬牙：“還看呢？”
若竹手起手落，手刃狠狠打暈毫無防備的玄翳。
她接住玄翳，冷冷看著司命：“你個神棍，亂算的什麽姻緣，還死鴨子嘴硬。”
司命捂了捂脖子，起身恢覆淡定：“我才不會算錯。”
若竹啐道：“剛剛就讓殿下掐死你。”
司命看著她利落地背起玄翳，嘴角露出笑意：“我早就知道你不會看我死的。”
若竹深吸口氣，不跟他鬥嘴了，憂心忡忡地背著玄翳回紫霄殿。
翌日，仙侍回來修大門。
仙侍驚疑道：“萬一太天閣沒了，仙君是要離開天庭自立門戶嗎？”
玄翳踏破太天閣一事已經傳遍了，大家都議論紛紛司命要失業了。
即使現在有天帝護著，玄翳登基後遲早會推平太天閣的。
司命望著漫天繁星篤定道：“不會有那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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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木無奈地幫他把竹籃拎去小廚房，拿了濕巾給朱厭擦幹凈爪子和小臉。
“木婆婆，今天煮紅燒魚啊。”阿木在竈臺邊忙碌時，一個少年憑空出現，眼冒星星地望著鍋裏正烹飪的大魚。
坐在板凳上添柴的朱厭見到少年，皺了皺鼻子：“今天沒你的份！”
“別啊，我帶了山上的鮮菇，讓我一起吃吧。”少年把一籃子新鮮菌菇放在竈臺邊。
阿木笑了：“好哇，這下湯就煮菌菇湯了。”
少年歡呼一聲，蹲在朱厭身邊幫他折斷細柴，朱厭嫌棄地看了他一眼，倒也不再趕他。
溫暖的燭火裏，少年幫忙擺放飯菜，朱厭則站在板凳上給阿木擦了擦汗。
“九莊，厭厭最近乖不乖啊，他這兩天總是出去亂跑。”阿木問少年。
九莊是本地地仙，性情淳樸友善，當年阿木帶著朱厭在此地定居，過了數年，九莊被深山老林裏這孤獨的炊煙吸引，從此開始了蹭飯。
隨著時間流逝，阿木日趨年老，難免精力有所不濟，朱厭有時跑出去，多虧了九莊照拂一二。
“額……”九莊不由得與朱厭對視一眼，朱厭偷偷對他瞇了瞇眼以示威脅。
九莊便笑道：“很乖啊，和以前一樣。”
“好吧，是我瞎擔心了。”阿木緩緩道。
“你別擔心，我接下來就不出去那麽久了，天天在家陪你。”朱厭給阿木夾了魚頭邊最好的肉。
九莊也幫腔：“木婆婆放心，有我看著，厭厭不會有事的。”
阿木微微一笑，點頭繼續吃飯。
吃完飯，朱厭和九莊收拾完畢，阿木給他們倒了自釀的消食果茶。
他們三個捧著果茶坐在院中，看著滿天繁星，遠處的林間有流螢在悄悄飛舞。
“婆婆，明日山下的小鎮裏有燈展，咱們一起去看看吧。”九莊開口道。
朱厭聞言眼中放光，依著阿木撒嬌：“去吧去吧，你不是很喜歡看花燈嗎？”
自定居在此，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禍端，阿木基本足不出戶。
此處隱蔽，凡人很少涉足，故而他們在此住多久都不引人註意。
加上她逐漸老去，維持身體緩慢變老的仙法也一點點低微，她愈發謹慎。
曾經帶著朱厭四處游歷，朱厭卻記住了她的喜好，如今撒嬌著央求她帶他去看花燈。
阿木聯想最近朱厭頻繁外出許久，心裏低嘆到底是少年心性，不耐寂寞。
她帶著朱厭這麽久，也不知他心中還有幾分戾氣，萬一自己終有一日死去，留他獨自在世，會不會再生亂世。
思及次，她摸了摸朱厭依偎的小腦袋，在他期待的眼中心軟了，笑道：“好吧，明天我們下山去逛逛。”
“好耶！”朱厭開心極了，摟住阿木開心道：“你最好了！”
九莊也滿臉期待：“山下的燈盞十年一盛辦，許多外鄉人也會慕名來看燈，咱們是趕上了。”
他成為地仙後獨來獨往，總算有了和相識朋友一起出去玩耍的機會。
阿木看著眼前兩個孩子高興的笑臉，滿是皺紋的臉上也露出柔和的笑。
夜裏，阿木給朱厭梳毛，她看著朱厭舒服地瞇起眼的小表情，心中的顧慮越發明顯。
她輕輕問朱厭：“你喜歡這個世界嗎？”
“喜歡。”朱厭自然而然答她。
阿木心中松弛，摸了摸他的腦袋：“睡吧。”
朱厭卻從枕邊拿出一卷書道：“我還沒有念故事給你聽呢。”
阿木躺下道：“好吧，你念，我聽著呢。”
朱厭便坐在她身邊，專註地讀起來。
阿木看著燈下朱厭認真的神情，安然睡去。
發現阿木睡了，朱厭小心地合上書卷，吹了燈，依偎在阿木身邊蹭蹭她也睡了。
屋外是兩個少年興奮的討論，正興致勃勃地商議山下燈節展會。
阿木從乾坤袋裏摸出那個許久未用的乾坤袋，湊近了仔細數了數裏面的銅板。
她太久沒有去買東西，不曉得如今物價如何，這些銅板能不能用出去，但還是帶著，萬一兩個孩子想要買點什麽吃呢。
“你好了嗎？”朱厭過來敲門。
阿木聽出他語氣的迫不及待，不禁笑道：“好了。”
打開門，便看見穿得光鮮亮麗的朱厭，頭上帶著一頂虎頭帽。
可見朱厭對今日的重視。
“要抱嗎？”阿木鎖好門，對朱厭伸手問。
朱厭眼中意動，隨即卻搖了搖頭道：“我自己能走。”
言罷便牽住阿木的手，慢慢牽著她往前走。
九莊看著眼前一老一小，心內溫暖，也放慢腳步跟在後面。
抵達山下城鎮時，已是黃昏，夜色即將降臨。
但還未等待黑暗來臨，城鎮裏的燈光便已亮起。
他們隨著人流進入了這座不夜城。
阿木被朱厭和九莊一左一右護著，阿木緊緊牽著朱厭，生怕會走丟。
正如九莊所言，十年一度的燈展甚是盛大，滿城掛滿了姿態各異的花燈，活靈活現地供游人觀賞。
街邊還有各色小吃攤販，好不熱鬧。
阿木眼睛被這些花燈吸引著，人族的想象力無窮，比起從前，多了許多新鮮花樣的彩燈。
她腦中模糊地想起，那一年，在蕪京陪她看花燈的他。
那時她緊緊盯著每一盞燈，希望自己能記住，他卻把每一盞燈為她買了下來，為她存留。
如今，她不記得那些燈的樣式了，也漸漸模糊了他的樣貌。
再好的記性原來也會隨著日漸人老而退化。
阿木眨去了眼中的濕意，低頭卻發現朱厭不見了。
她慌了一瞬，隨即閉眼感受朱厭的去向。
感知裏，朱厭急匆匆地跑回到自己的面前了。
睜開眼正想問他去哪了，卻見跑得小臉紅撲撲的朱厭手中正提著一盞漂亮的六角雕花紗燈。
朱厭眼中倒映著燈光的暖意，把紗燈給阿木笑道：“你不是喜歡這種花燈嗎，我買給你了。”
阿木怔楞地接過紗燈，問他：“你哪來的錢？”
一旁的九莊笑了：“婆婆有所不知，這段時間，厭厭天天抓魚采野果跑下山賣，天天來回跑才掙了些錢，就是為了今日給你驚喜。”
他總算可以說出來了。
阿木感動不已，鼻頭一酸澀，緩緩蹲下抱住朱厭道：“我很喜歡，謝謝厭厭。”
不知不覺中，曾經唯我獨尊的朱厭，也會替她著想了。
“嗯哼！”朱厭在阿木懷中笑得滿足，一臉驕傲道：“今日本大王買單，你們還想買什麽？”
九莊聞言眼中一亮，指了指遠處人頭攢動的攤位：“我想吃那家元宵。”
朱厭扶起阿木道：“我去排隊占位置，九莊你看好她。”
言罷便跑去排隊。
九莊扶著阿木道：“婆婆，咱們先去看會燈吧。”
阿木拿著紗燈，笑得慈和：“好。”
他們漫步在掛滿各類花燈的攤位邊，阿木神容閑適地一盞盞看去。
前方有一個大的燈位，正是在評選本次燈展前十的花燈。
“花魁娘子來揭榜了！”人群中爆發一聲歡呼。
鑼聲中，一頂紅轎隨著儀隊過來，人們興奮地湧過來一睹芳容。
瞬間人潮擁擠，九莊猝不及防地被人流沖離開阿木身邊。
阿木楞了楞，冷靜地護著紗燈慢慢退出熱鬧的人群。
她遠離這處熱鬧，往回走，等會大家都會在元宵攤見面。
走著走著，有清風輕輕拂過，一邊的攤位上掛著鈴鐺的花燈搖曳輕響。
阿木聞聲看去。
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記憶中模糊的他此刻漸漸清楚了起來。
那雙眉眼的深情依舊。
只不過，他仍然青絲，她已滿頭銀發。
她心中苦澀，遙遙對他一禮：“見過太子殿下。”
竹塢一別，她便從未期待會再見玄翳，更未曾想過會在此時此刻此景中與他再見。
玄翳一步步朝她走近，眼中壓抑的淚意洶湧而下。
他站定在她身前，哽咽道：“小木頭，我找了你很久。”
年老的阿木很久沒被如此喚過，她擡頭溫和笑道：“殿下，我有什麽好找的？”
玄翳楞住，覆雜地低頭看她，想要伸出的手又緩緩落下。
阿木目光沈穩看他：“我的選擇，殿下不是已然明了，何必再執著呢？”
“我……”玄翳啞然。
他們之間隔著太久太久。
阿木的心腸似乎隨著歲月變得如磐石般堅硬。
她神態溫柔，語氣卻很堅定：“殿下，放過你自己，也放過我吧，阿木不願意再成為殿下的執念。”
玄翳被傷得淋漓盡致，眼中如死水一潭。
“元貞……”焦急尋來的朱厭楞在一邊，驚異地看著阿木身前呆立的玄翳，他的淚水一直在流。
“殿下，忘了我吧。”阿木冷冷道。
俯身抱起朱厭往城門外離去，將玄翳丟棄在溫暖熱鬧的燈火內。
朱厭抱著阿木的脖子，看著那個玄翳漸漸遠去。
他遲疑道：“吶，元貞，玄翳好可憐的樣子。”
阿木沒有回他。
他側頭一看，心中一顫，阿木已是滿臉涕淚，全無剛剛的冷漠。
他沈默地跟阿木回了家。
阿木擦幹凈了臉，坐在床邊對他道歉：“對不起，沒讓你玩好就回來了。”
朱厭搖搖頭，撲在她的膝上，擡頭看阿木：“元貞，你是不是真的很愛玄翳？”
阿木楞了楞，沈默地點頭。
“那就好了，你愛他，他也很愛你，你們幹脆在一起算了。”朱厭認真道。
他板起臉道：“你不要管我了，我真的會乖乖的，不會再幹壞事了。”
阿木感懷地笑了，伸手摸了摸他嚴肅的小臉，溫柔道：“我和他的事，不是你的問題。正是因為我愛他，所以才不能和他在一起。”
她目光通透，慢慢道：“我沒多少年了，他不能再把感情放在一個註定死去的人身上，與其長久的懷念，我寧可他忘了我，和一個能與他攜手的仙子天長地久。”
“我亦不想在他悲傷的眼中死去。”
她垂眸看著朱厭：“這樣就好了，我們從未開始，便沒有遺憾的結束。”
朱厭心中觸動，他意識到了一件事。
元貞把心軟留給了他，卻將心狠留給了玄翳。
他緊緊抱住阿木的腰：“元貞，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閣內晴夜永存，二十八星宿依照東西南北四方七宿規律運轉，層層閣樓上掛滿了命牌。
司命站在閣中央，收回仰望星空的目光，從袖內取出仙筆給等候的仙侍，慢悠悠道：“等一會你們都離開，免得誤傷。”
仙侍小心翼翼接過仙筆，毫不置疑地應諾退下。
等太天閣內只餘司命時，閣外傳來踉踉蹌蹌的腳步聲。
閣門被狠狠擊破。
司命淡定地站在閣中心，對來者行禮：“司命見過玄翳太子。”
還未起身，宸允劍已經壓在他的肩上。
司命鼻尖縈繞著酒味，心裏微微一嘆。
玄翳一口飲盡壺中的仙酒，酒壺在司命身邊四分五裂。
“是你給我批的天賜良緣？”玄翳語氣清冷。
司命老實道：“是我。”
“你可知你錯了？”宸允劍用力壓了壓司命的肩頭。
司命擡眼與玄翳悲切的眼對視，一字一句道：“太天閣從不出錯。”
“哈……哈哈！”玄翳嘲諷笑出聲，他笑得眼角有淚。
司命安靜地聽他笑。
旋即肩上的宸允劍消失了，他被玄翳按住雙肩。
他哽咽道：“你既然不會錯，為何我的小木頭不見了？”
他惶然無措，無可奈何。
徒能酩酊大醉，醉時回憶當初阿木相伴的時光，那時的阿木見到他，眼中皆是愛意。
是他親手抹去了她眼中的光芒，一步錯步步錯。
如今再也無可挽回。
他失去了摯愛。
司命無悲無喜，只道：“殿下的天賜良緣就是西海龍族。”
他不懼道：“還請殿下務必盡快與西海龍族定親。”
在玄翳震怒的神情裏，他信誓旦旦：“如果殿下婚後仍不滿意，盡可拆了太天閣。”
酒醉的玄翳被他的態度激怒了，失了往日的從容，掐著司命的脖子，陰沈道：“我現在就拆了太天閣。”
司命咬咬牙：“還看呢？”
若竹手起手落，手刃狠狠打暈毫無防備的玄翳。
她接住玄翳，冷冷看著司命：“你個神棍，亂算的什麽姻緣，還死鴨子嘴硬。”
司命捂了捂脖子，起身恢覆淡定：“我才不會算錯。”
若竹啐道：“剛剛就讓殿下掐死你。”
司命看著她利落地背起玄翳，嘴角露出笑意：“我早就知道你不會看我死的。”
若竹深吸口氣，不跟他鬥嘴了，憂心忡忡地背著玄翳回紫霄殿。
翌日，仙侍回來修大門。
仙侍驚疑道：“萬一太天閣沒了，仙君是要離開天庭自立門戶嗎？”
玄翳踏破太天閣一事已經傳遍了，大家都議論紛紛司命要失業了。
即使現在有天帝護著，玄翳登基後遲早會推平太天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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