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克非完全被那個會議困住了</p>

視訊那頭的紐約同事個個昏昏欲睡，但為了公司，還是一人一杯咖啡努力討論要如何對付那該死的“美好電視購物”－－不但一口氣挖了他們四個銷售專家，還推出了多項相似的產品，但價格卻只要賀氏的三分之二</p>

而大家之所以會這麽辛苦，當然是因為總經理賀亞韶搞失蹤，第二高位的行銷經理朱克非人在臺灣，而經理代理人艾力的權責不到這樣高，所以朱克非收到艾力的電話後，立刻要他把人全部召回賀氏辦公室，大家開會</p>

會議期間，雖然大家都是就事論事，但人人一張屎臉－－沒人喜歡已經回到家洗完澡後，還被急著叫來公司</p>

“今天謝謝大家，這麽臨時請大家來開會很抱歉”</p>

朱克非對著螢幕上那一片愛睡的臉點了點頭，“各位明天中午再到辦公室就可以了，我會請會計加倍計算今天的加班費，如果是搭乘計程車回家，請拿收據跟會計報賬”聽到補償措施，熬到深夜一點多的紐約人總算笑了</p>

伸了個懶腰，朱克非叫了客房服務，然後拿起一直被他切換到靜音模式的手機，一堆賀亞韶的來電，一個齊氏辦公室的電話，以及程沛霓的簡訊</p>

簡訊內容就是一個拳頭女圭女圭，配合著拳擊比賽“當當當”的音效</p>

女圭女圭在螢幕上，用力的揮出一拳又一拳，鼓鼓的臉頰看起來很生氣，旁邊還顯示著哼</p>

朱克非已經知道了，在他忙著拯救賀氏下半年業績時，他們的總經理跑去找了程沛霓，講了一些有的沒的，她現在很火大，想揍他</p>

他打了電話給沛霓，意外的，她居然接起來了，“收到我的簡訊了？”</p>

“收到了”</p>

“我真的好想揍你”</p>

“我知道，不過，你相信我，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個樣子”</p>

“自從你出現後，已經有太多事情超乎我的想象了我現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揍扁你”</p>

“為什麽不聽我的話還讓她進去？”</p>

“誰教你不回答我的問題”</p>

“我說了在開會，晚上會告訴你”</p>

“我下午也要開會，要這樣悶著到下班我會內傷，反正呢……算了不跟你說，我要去開會了，沒事不要打來，有事聯絡薇薇吧，就這樣”喀的一聲掛了電話，彼端的男人頓覺苗頭不對</p>

＊＊＊</p>

程沛霓不意外的在開完會後，看到何薇薇一臉奇怪的笑</p>

“賀氏的代表又來找你了，不過這次是朱先生”“你怎麽跟他說的？”</p>

“我說霓姐在開會，什麽時候結束不清楚，他說不要緊，反正會總會開完”</p>

何薇薇指著接待室，“我讓他在裏面等”</p>

她點點頭，“你做得很好”</p>

“那現在……”</p>

“讓他繼續等”</p>

“逃避不是辦法，你還是見他一下吧”</p>

“我不是逃避，我是……還不知道該用什麽心情對他”她心裏亂得很，見了面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p>

“他拉了一個行李箱來，搞不好晚上就飛了，你真的不見？”好吧，她不得不承認，薇薇很了解她，知道她害怕的是什麽－－這輩子她失去很多，也錯過很多，不管怎麽說，她都不願意他就這樣飛走</p>

於是，她讓薇薇去把朱克非請來自己辦公室</p>

他敲門，他推門，他關門</p>

程沛霓註意到，他的行李箱真的很大</p>

“有急事，我今天晚上的班機”</p>

“嗯”</p>

“我想先回答你早上的問題……”</p>

“不用，賀亞韶已經跟我說了”</p>

她註視著他，“她說你們訂婚了，不過這個我沒信她，後來她又說，我跟你的前女友長得很像，幾乎是一模一樣，這個我就信了，因為那天她看到我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你，很愛那個女孩子吧”</p>

“很愛”</p>

他完全不否認，“非常非常愛，如果不是她，我一定到現在都還只會抱怨命運，仇視別人的幸福，可是因為她，我的人生完全不同，開始有了溫暖，開始懂得笑，開始懂得愛，開始知道原來有比金錢更重要的東西”</p>

程沛霓轉過身，“還有呢？你對她的感情一定不只如此”“她離開後，我很傷心，這麽多年來，我沒有約會過別人，因為心裏已經沒有別的位置，雖然是一個人，我並不會覺得孤單，也不覺得寂寞，只是很想她，直到遇見你……”</p>

“因為我跟她長得很像？”</p>

“我要跟你說的就是這個－－你不是跟她長得很像”他深吸一口氣，“你就是她”</p>

程沛霓睜大眼睛，“你說……”</p>

“你就是她”</p>

“騙人”</p>

“不然你以為為什麽齊女士會突然出國？”</p>

“因為我幹媽湊齊海釣團人數”</p>

“錯了，”朱克非看著她，一字一句說：“那是我去找過她雖然沒看過我，但她知道我的名字，因為她曾經打過很多通電話找朱克非，我把所有的前因後果都跟她說了，她很開心，怕你會因為早出晚歸而有壓力，所以才出國，她不是在北歐釣魚，她現在人在瑞士”</p>

吧媽居然在瑞士……</p>

難怪她每次問幹媽海釣團有沒有什麽有趣事情，她總是打哈哈帶過，原來她的海釣團根本還沒有湊齊人數</p>

“沒有騙你，你想想，你七年前的春天落海，我七年前的夏天赴美，時間上是一樣的”</p>

“那……那只是剛好”</p>

沛霓表情明顯抗拒，他了解，因為如果是他，也會無法置信</p>

齊恩淑生日那天，他只是見到沛霓一眼，都覺得不敢置信，要花整個晚上來平覆情緒，何況他突然說她是他的前女友，沛霓一時之間一定也無法接受</p>

“你醒來後知道自己的資料嗎？我指的是詳細的你知不知道你的讚助人也是賀友光？我們是同一所大學，就住在隔壁，你上網查一下歷屆學生學籍資料就知道了，我們是同一屆的”</p>

“那……也不代表什麽”</p>

那些資料其實她醒來後都看過，但也就是那樣了，因為什麽都沒印象，所以一點用處都沒有，那疊紙就此收在抽屜裏沒去看</p>

她現在臉上就寫著－－“我的讚助人真的是賀友光嗎？”以及“那個驕傲公主的祖父，讚助了我那麽多年的學生生活？”</p>

朱克非當然看懂她的表情，“這個世界沒有這樣多的剛好，如果你的幹媽不是認出我的名字，知道我就是當初在警局留資料的男朋友，她會這樣幫我們制造機會嗎？”</p>

“我幹媽人在瑞士是你講的，我為什麽要相信你說的話？”</p>

“你仔細想想我們認識的過程，是不是對我覺得很熟悉？”他引導她說，“我了解你的習慣，你的喜好，甚至是你喜歡人家親你額頭這點我都知道－－如果我們不是花了時間交往，我怎麽會知道這些事情”</p>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都由賀友光讚助念書，不小心住在隔壁，然後交往，我發生意外之後你就出國了，多年後兩人重逢，你記得我，還愛著我，所以重新追求我？”</p>

雖然被她這樣分析很沒情調，但他還是點了點頭，“直接點就是這樣了”</p>

“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已經有了男朋友，或者已經結婚了呢？那你要怎麽辦？”</p>

“我想過”</p>

苞沛霓重逢後，他曾經做過一個夢</p>

一樣是齊恩淑的生日宴，他一樣牽著小東籬進來，但是沛霓身邊有個男人，兩人看起來親密無比，小東籬說，叔叔你看，那就是我媽咪的丈夫</p>

醒來一身汗</p>

那是很糟的情況</p>

“朱克非，你還沒回答我”</p>

“如果你幸福，那男人也真心對你跟東籬，把孩子視如己出，我會退出－－你以為我會這樣講嗎？別想”朱克非認真的說：“就算你又生了五個孩子身材也變形，我也會把你搶回來的”</p>

程沛霓覺得有點想笑，他在想什麽啊，居然想搶五個孩子的媽</p>

不過，還是有點感動，至少他沒有輕易放棄她</p>

“你是不是仍然不信？”</p>

“誠實來說，暫時無法接受”</p>

程沛霓很坦白地告訴他，“你說的那些資料我看過，但是沒印象，現在也不知道丟哪去，至於學籍那些太籠統了，不能因為兩人同一所學校就說曾經交往過，你要給我一個無法反駁的證據”</p>

“幾天能不能等？”</p>

“能，不過為什麽要幾天？”</p>

“驗ＤＮＡ，等我跟東籬親子關系確立，你就會相信了吧”呃……驗ＤＮＡ的確是個強而有力的證據，可是她不想要這種硬邦邦的證據，她喜歡能有一些例如情書，照片，或者一些能喚起她記憶的東西</p>

“不喜歡ＤＮＡ？”</p>

他就知道，“我帶來了，你自己看吧”</p>

接著程沛霓就看朱克非打開了行李箱，取出了一個紙盒，掀開防塵袋，如此珍重藏之的拿出一條破爛已極，臟得不得了的小被子</p>

好破，好臟，可是對她卻好像有種吸引力</p>

糟糕，她想模那條被子</p>

“這個，是你從小模到大的被子，每天晚上要抱著聞，不然不睡覺，被子是不準洗的，如果幫你洗幹凈，你還會生氣”</p>

“呃……”</p>

接著，他拿出第二個紙箱，掀開防塵袋，泡棉，然後取出內容物，一罐銀色的手摺星星</p>

她最喜歡發亮的東西</p>

他打開塞子，隨便拿了一顆，仔細看，上面貼了一個小的紅色愛心</p>

“這星星是我送你的生日禮物，摺到都快鬥雞眼，你拿到的時候很開心，還哭了，然後呢，在我生日時你又把這個送給我，星星上面的愛心是你貼上去的”</p>

看著那一罐星星，她真不敢相信他居然摺了一整罐，而她又更浪漫的在每一個上面貼了紅心</p>

她將星星放回罐子，眼睛忍不住又飄向那條小被子一眼</p>

真是致命的吸引力</p>

“這些東西，我帶著到美國，看到你之後，我請家事助理幫我寄過來，因為我知道自己會需要一些東西來證明過去”</p>

說完，他又往箱子撈</p>

必鍵性的證據終於出現：相簿</p>

“雖然現在照片可以合成，不過這些相紙一看就知道已經好幾年，你可別說我那麽早以前就已經做好了這些東西等著騙你”接下來是回憶大賞</p>

一張張相片，都是兩人共有的回憶</p>

有些在外面，有些在室內，她看到墻壁上書一了一個大大的桃子，底下寫“小桃大人到此一游”，忍不住笑了</p>

小桃大人……</p>

有張她整個人縮在床上，一個人裹了兩條棉被，看起來冷得不得了</p>

程沛霓想起，那是寒流來襲，她一向怕冷，一到冬天就整個人縮在他懷裏睡，寒流來時更是不得了，看被子這麽冰，實在沒勇氣鉆進去，於是催促著朱克非先上床，在裏面滾個三五分鐘，把床睡暖了再說</p>

她還記得他當時哀怨地說，自己不是她的男朋友，只是她的暖床夫</p>

夏天哄她睡，冬天則要先暖她的被</p>

當時她還說，暖床夫有什麽不好？至少我們還是同一張床，同一張被啊</p>

程沛霓嘴角浮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不看照片，都差點忘了曾經有過這一段往事了呢，暖床夫聽起來挺可愛，他有什麽好不滿意的，如果他叫她暖床妻，她也不會有意見啊</p>

朱克非看著她的表情逐漸柔軟問：“相信了嗎？”</p>

“相信”</p>

她合上相簿，走過去拿起小被子，蹭蹭，動作熟練，一氣呵成</p>

朱克非一把抱住她，親她額頭，“我好想你”程沛霓笑－－我又何嘗不是</p>

醒來後雖然什麽事情都不清楚，但隱約記得有個人很愛她，所以她也不想跟其他人交往，總覺得等等看吧，也許某一天，會有奇跡</p>

上天對她很好，奇跡真的發生</p>

在繞過半個地球之後，他又出現在她面前</p>

她想起來了</p>

全部想起來了</p>

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賀亞韶－－早上兩人面對面的，她先是覺得她面熟，後來漸漸與夢境中的那個女生結合在一起，那天的天氣，海水，以及她的尖叫，然後就像開了一扇門，記憶緩緩湧出，有個叫朱克非的男孩子，對她很好的修女，賀友光的讚助念書，還有，那個叫薇薇的小女孩，怎麽老是哭……</p>

落水前的記憶，漸漸鮮明</p>

快點拉她上來……</p>

她很高興那是一個意外</p>

賀亞韶只是來收買她，不是來害她</p>

只是一個誤解指令的保鏢，還有太斜的坡造成的意外</p>

她可以原諒賀亞韶，也可以當做沒那回事</p>

並不是因為自己有多寬宏大量，而是因為她想起來賀友光對自己還有朱克非有恩</p>

如果朱克非知道前因後果，一定會采取行動，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報警有點困難，那麽，他會做的就是掏空賀氏，讓賀亞韶變成平民，甚至負債，一輩子翻不了身，可是如此一來難免會拖累賀友光，想到對自己那樣好的老人家要因為這樣痛苦，失去一輩子打拼的事業……即使出了一口氣，朱克非也不會愉快</p>

而這不愉快與歉疚會跟著他一輩子</p>

這七年來，她雖然喪失記憶，但是過得很快樂</p>

吧媽對她很好，小東籬又那樣可愛，每天每天，她都是愉快的醒來，然後帶著對上天的感謝入眠</p>

每天每天，她都睡眠充足，平安喜樂</p>

可是朱克非這七年來一定很痛苦</p>

失落一定會比微笑多，傷心也比幸福多</p>

他到現在還貼身帶著她送他的小桃花，一旦往事觸動，那該會有多痛</p>

她真的心疼了</p>

她已經想得很清楚，為了朱克非以後的快樂，她會原諒賀亞韶，並且除了賀家祖孫之外，她不會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情</p>

她要用這件事情換取朱克非的自由</p>

程沛霓反手抱住他，“幾點的飛機？”</p>

“九點．”</p>

“那差不多了”</p>

“我處理好那邊的事情，就會回來”</p>

“好”</p>

朱克非笑笑，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小被子就留給你了，乖乖等我”</p>

＊＊＊</p>

一個月後，桃園國際機場</p>

朱克非推著行李出關，一眼就看到程沛霓跟小東籬</p>

一個月來的天天熱線跟視訊，他跟小東籬的感情大有進展，此刻小家夥一看到他，立刻撒開小腿奔跑</p>

“爹地……”</p>

一把抱起兒子，他覺得眼眶有點濕</p>

小朋友摟住他的頭，啾了一下他的臉，“爹地你終於回來了，我好想你”</p>

“我也好想東籬”</p>

“每天都想嗎？”</p>

“每天都想”</p>

得到想要的答案，小朋友滿意了，乖乖的枕在爸爸的肩膀上，撒嬌－－原來朱叔叔就是自己的爸爸，媽咪還拿了以前的照片給他看，真好耶，好像電影喔</p>

程沛霓迎上前，對著他笑了，“他一直在等你回來弄南瓜飯給他”</p>

“那容易，等下我們就去二十四小時的超市，中午就可以弄給他吃”</p>

“哎，程寶貝，聽見沒，中午就有南瓜飯可以吃了”</p>

小孩蹬了蹬腳，很開心的說：“那快點”</p>

他刮了他的小鼻子一下，小男子漢咯咯笑了</p>

一家三口慢慢朝停車場走去</p>

“賀氏的事情都處理完了嗎？”</p>

“對”</p>

雖然他原本預計在賀氏待到三十六歲，但好不容易遇見沛霓，他不想再浪費人生，於是他找了賀友光吃飯</p>

原以為會是一場解釋與挽留的拉鋸戰，沒想到賀友光不但沒有挽留他，還歉疚地跟他說，他為賀家付出的已經很多了，以後就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吧</p>

賀亞韶也傳個簡訊給他，說過去很抱歉，以後不會再來打擾他</p>

這轉變雖然很奇怪，但總之是令人高興的</p>

於是他順利的辭了職，拿到了一筆不錯的獎金，把小鮑寓賣掉後，帶著全部家當回到臺北，跟他心愛的女人過平凡的日子</p>

雖然暫時還沒辦法買地種菜，但至少能生活在一起，這已經是命運給他的最大獎賞</p>

走出航廈，他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停下腳步，“對了，有句話要跟你講，”程沛霓側過頭看他，眼中浮現問號</p>

朱克非摟著兒子，一臉鄭重的對她說：“我回來了”程沛霓眼中浮現水光，深吸一口氣，笑了，“歡迎回來”</p>

－－全書完－－</p>同系列小說閱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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