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碾玉成塵(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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碾玉成塵(〇三)

妙真貼在窗戶上細瞅,這鄔夫人也是瘦得像鬧饑荒,穿著件棗紅色的妝花緞長衫,墨黑的裙,右邊眼睛上還帶著一團淤青。論身段相貌年紀,都和鄔老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她把身子朝前一拼,作勢要去打白池。不過只是做做樣子,她不敢。白池也曉得她不敢,便把肚皮朝前一挺,腕子抵在腰上道:“怎的,太太還想打我啊?打好了,把我肚子裏的孩兒打掉了,鄔家的家私自然都落到大少爺頭上。”

鄔夫人舉著手落不下去,她吃過這虧,那時候不過打了她一巴掌,誰知這狐貍精身嬌體弱,竟就小產了。也不確定,誰知道那肚子是怎麽掉的,反正是推到了她頭上。她渾身長嘴也說不清。

還不是這個緣故,這狐貍精才得以登堂入室,由一個外宅變成了鄔家的二房。慢慢的,又成了當家做主的二房。人說吃一塹長一智,饒是鄔夫人這樣的蠢人,也還敢再打?

白池莞爾而笑,滿是輕視的意態,把肚子向前左挺一下,右挺一下,“打啊,打啊,你倒是打啊。”

妙真在窗戶裏看見的動作和模糊的笑臉,感到一種說不出的難堪。這層層窗紗把從前的白池和如今的白池終於徹底隔成了兩個人。妙真是親眼看見“她”無聲無息地死了,追究起來,是因她而死的。

忽然有人大慟而哭,妙真定神去看,是鄔夫人將兩條胳膊朝天上一甩,身子朝旁邊一歪,屁股就跌坐到地上去。這一套行雲流水的動作,使她幹瘦的身子突然多了份沈痛的重量。

撒潑是她唯一的能為,對丈夫如斯,對丈夫這位心計重重的小妾也只能如此。不過他們兩個都不能因為她哭就心軟,他們都是因為她的軟弱而得寸進尺。

眾人去攙她,都知道太太成了姨娘的手下敗將,往後這個家裏誰說了算是一目了然的。所以勸她也勸得不大上心,也是習慣了她撒潑的緣故——

“太太先起來,這天氣在地上坐出病還了得?快起來吧,有什麽話等老爺回來大家坐在一起商量好了呀。”

“可不是嚜,大清早的這樣哭,也不好看吶。叫人家聽見,說笑給老爺聽,老爺又要生氣。”

鄔老爺好面子,為她丟他的臉,沒少生氣。鄔夫人把那哭天搶地的大嗓門戛然而收,好漢不吃眼前虧,馬上拍了拍裙子起來。

她待要放狠話震嚇白池一番,想了想,又沒什麽能嚇住她的,只好把句老話拿出來,“你給我等著,等往後我兒絡寶當了家,看你怎麽死!”

白池翻了她一眼,不驚不怕。大少爺絡寶也是瘦瘦高高的身材,好像是鄔夫人打算得太精細,長身子的時候沒舍得給他吃喝,他到如今,個頭是一截一截添了上去,可好像是拿搟面杖搟長的個頭,生死就那麽些肉,越高了就越瘦,看著像個沒精神的癆病鬼。白池在這家裏全無對手,不過她從不趕盡殺絕,她要留著他們陪她耗。

鬧了一場就散了,鄔夫人什麽也沒能討到,只能灰頭土臉地回去。白池大獲全勝,卻有些空惘惘的情緒,高興不起來。

她就著這些人吩咐早點擺午飯,想著妙真錯過了早飯沒吃。一時各自四散,她繞廊過去把東廂的門敲開。

妙真哈欠連天地開門,假裝才起身的樣子,怕白池知道她看見了這一切難堪。她還喬張做致地問:“怎麽外頭鬧鬧哄哄的?”

白池窺她兩眼,輕輕笑開,“我不信你沒看見,你這個人最愛熱鬧了,裝也裝得不像。”

妙真把舌一吐,有些發訕,“那就是你們家太太啊?我原想出去拜見拜見的,看見她那樣子,誰還敢出去呀。”

“怕她做什麽?她除了哭鬧,一點本事也沒有。也犯不著去見她。”

“她是為什麽大早上的就來找你的麻煩啊?”

這時候花信打了水來給妙真洗臉,待她洗過,白池摁她在妝臺坐下,一面替她描眉畫臉,一面才說起來,“還不是為了我們庫房的鑰匙,前頭是我管賬,她管銀錢出入。今早老爺出門前,從她那裏把鑰匙拿來給我,叫我往後連銀子也管。她不高興嚜,就來鬧了。”

她的手觸碰著妙真的面龐,手心裏仍有著一股軟和的餘溫。妙真仰著面孔窺她散淡的神色,斟酌了片刻,告訴花信要吃茶,請她到正屋裏瀹碗茶來。

花信聽人家的閑話聽得正起勁,一時不願意動彈,“等一下再吃嚜。”

“不要等一下了,這會嘴巴就幹得很哩!”

待花信去後,妙真悄悄對白池說:“你和她鬧得這樣子,倒不劃算。她有個兒子,往後鄔老爺終究是要過世的,你又還年輕,得罪狠了他們,對你沒什麽好處。你要是因為錢的事,我這裏還有,給你拿個兩三千當體己,你犯不著和她去爭。”

這一番話牽起白池心頭一陣綿綿的疼痛,她豐腴得庸俗的臉上總算又泛起從前那一片婉約的哀愁,笑了笑,“你看我像是缺錢的樣子啊?”

“那更犯不著這樣得罪她了嚜,大家和和氣氣的過日子,不好麽?”

白池只是微笑著岔開話頭,“你別管了,橫豎我吃不了什麽虧,她也蠢,她那個大少爺也沒多大的本事,翻不了我的天。過幾日我要到我們這裏的縣太爺家去訪他夫人,你和我一道去玩,在家也是閑著。”

“你還和縣太爺家的夫人有往來啊?”

白池點頭,“他家夫人是個爽快人,年紀也不大,三十四.五,你一定喜歡的。”

乍一聽三十四.五歲,覺得有些距離。可轉頭一算,她們都是過兩三年就三十的人了。可妙真仍是懵懂和天真,白池丟下胭脂捧著她的臉細看,老天爺,她怎麽不會老的?

妙真自己回頭瞅著鏡子,把鼻翼兩邊的皮膚往上提一提,“我還是老了點的,你看這兩邊都有細紋了。”

“看不出來,你非要瞅近了細看。”

妙真癟嘴嗔道:“老一點也好,免得他們都說我不長進。”

“誰說的?”

“還不是花信他們。”妙真把嘴皮子往外一禿嚕,表示一種可原諒的不瞞。

他們說得都不錯,她就是不知長進,有什麽辦法?她是個愚笨的人,面對際遇的巨變,本能地就想退縮。然而命運待誰都不特別,她沒有白池這樣的心計手段,更沒有花信的市儈忍耐,她只是淒惶而慌張地去迎接命運洪流的洗劫。

沒法子,這就是妙真。要是以前的白池,少不得也要埋怨她兩句。可今番她自己有了滔天的變化,又覺得妙真這一種“不長進”,是她一份特殊的本領。在這樣的飄與沈中,她既未能長出鋒利的棱角,也沒能過分的圓滑,任憑世間如何天翻地覆,她還是她。

白池向著鏡中的她微笑,歪著眼睛,心裏遍布著遺憾。她真的只能是妙真投映在某個崎嶇處的影子了,變了形的。妙真仍舊不變地轉身,而它猙獰的形狀就嵌死在那地方。她是這一次再見到妙真,才真正感受到一種痛心的分離。

“你怎麽哭了?”妙真站起來看她,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她為什麽哭,兩行清淚割開了她的臉龐。

白池笑著搖頭,把淚抹了,往榻上那頭走。

花信早端進來熱茶,看見她哭,倒不好和她爭什麽,忙起身讓她坐,自去搬了根圓凳坐在跟前。

因為她的眼淚,花信倒暗暗松了口氣,由此可見,白池果然是表面風光,底下也全未如意。她想要打探出這些不如意來安慰自己,想來想去,唯有從安閬入手,就笑著說:“你曉不曉得,安大爺沒有做成官,白考了個榜眼出來。”

淚痕僵在了白池兩頰上,她心裏要回避這些話,但是故人重逢,本來就是敘舊。她們不可能在這裏久住,終究要走,她們一走,往後這些話再去向誰說?

她點點頭,“我知道,前年冬天他到過這裏。來找我。”

妙真詫異地捉裙坐到榻上來,“他果然找到你了?”

“也不算,我沒有見著他。”

她沒見著安閬的面,是鄔老爺最先見到的。那時候安閬打聽到外頭那所房子裏去。可巧那一陣朔風乍緊,她病了一場,連日都睡在床上靜養。看門的男人去告訴鄔老爺,鄔老爺還奇怪是誰,請到小廳上一看,是個年輕俊朗的後生。

他說是白池的娘家堂兄,鄔老爺才不信,到底是風月中的老手了,只看安閬焦灼不安地坐在那裏,急火焚心地要見白池,就曉得是舊日相好。

一個丫頭在大戶人家當差,有個相好也不算什麽。鄔老爺端起茶慢呷一口,笑道:“她這幾日身上有些不好,不宜見客,等過兩日她好了再請你來見。你是住在哪裏?”

安閬臉色愈發焦躁,忙問:“她病了?是什麽病?要不要緊?”

“要緊倒是不要緊,前幾天風太大,吹著了,她說頭疼,郎中也叫臥床休息。沒聽見她說起有位堂兄,你是她哪一門的親戚?”

安閬現編了個慌,“同宗同族的親戚,我們的父親是親兄弟。”

鄔老爺拿拇指刮著兩撇小胡子,滿面和善地笑起來,“原來是親舅爺。舅爺現在哪裏落腳,等她好些了,我使人去請你來見。”

“就在前頭街上那家悅來客棧。”安閬答著話,卻不起身,沒有告辭的意思。

鄔老爺便趕客,“辛苦舅爺遠道過來,留下來吃午飯?”

安閬只得勉強起身,“不了,我回去等著,她好些了我再來打攪。”

他臉上含著一片屈辱與不甘,走也走得磨磨蹭蹭。鄔老爺做生意的人會看不出人家的臉色?一切了然於胸。

回到廂房白池問他:“來客人了?”

他隨口敷衍,“來了個化緣的和尚,我打發了。”

白池翻身過去,也是隨口問問,不大有興趣知道,反正這房子裏的來不論來什麽客人都與她無關。唯一與她直接相關的客人是太太,隔三差五地趁鄔老爺不在這裏的時候就走跑來罵她幾句。

也許是專門挑鄔老爺不在這裏的時候,也許是鄔老爺刻意避出去的。他也有點怕他太太,怕她罵起來連他一塊罵。無論怎麽回事,白池都不大在意,她要罵隨她罵幾句好了,就是砸壞了東西,老爺也會再去買來。

她覺得這些人與事都不與她相幹,往後的日子,多半也是在游離在這些無關裏過下去,窮極無聊。

鄔老爺愛是愛她這份冷清疏離,討厭也是討厭這一點。他覺得她不像個丫頭,氣度性情都像位小姐。娶到一位“小姐”做小妾,是他撿了便宜,哪裏舍得撒手?

所以安閬隔幾日再登門,他惱火得很。看這後生窩窩囊囊的樣子,想不到還有這份堅持。他審度著大約不能輕易打發了他,心裏便起了個主意,叫他明日再來。

總算有個確切的日子,安閬大喜過望,忙告辭而去。次日再來,門上那男人一徑將他引到正房裏等候,“老爺姨娘在西廂房裏說話,您先請在這屋裏小坐片刻,我去給您瀹碗茶來。”

那男人出去,安閬空自坐著,等了半晌,茶也不來,人也不到。他起來在屋裏踱了幾步,久等不住,便轉出廊下到西廂房去。走到窗下,果然聽見個男人和女人的生意,卻不是在說話,是一片交纏的氣.喘.籲籲。

他心裏驟緊,隔了很久也依然能一下聽出是白池的聲音。哪怕她不講話,光是呼吸他都聽得出來。他躲在墻邊,不由得歪著腦袋貼到窗戶上看。裏頭影影綽綽的兩個袒裼的身.子.摟抱在一起,她像是欲推難推,也像是欲拒還迎。

安閬一陣慌亂,跌撞了兩步。弄出響動來,給她聽見,向窗戶上看,“有人看。”趁機推著鄔老爺。

鄔老爺摟著她不放,腆著笑臉,“怕是有鬼。哪裏來的人。”

是下人?可這一房下人有眼力見得很,兩個人一在臥房裏就躲得遠遠的。能是誰呢?她一借著個事由就要在這事上分心走神,偏著臉蹙著額不看鄔老爺貼上來的身.體和臉,有種度日如年的煩悶。

安閬魄散魂離地回去,隔了兩日又轉來。有什麽的,他早就知道是這情形,原就是來把她從這情形裏帶走。

鄔老爺差點慪死,哪裏想得到會有男人眼睜睜做了王八還不肯丟開手。他暗窺安閬坐在下頭的側影,穿著舊得顏色不均的靛青直裰,半垂著頭,窩囊裏有種倔強的態度。

這人陰魂不散,看來是輕易打發不掉的了。他只好另想法子,笑道:“真是不巧,有戶親戚辦喜事,她和太太到親戚家去了,是後日回來,你後日來好了。”

安閬看他一眼,軟弱堅持的目光,沒說話,只隨意打了拱手,表示一定會來,誓不甘休的意態。

這樣難纏的人,還得要個難纏的人去對付。鄔老爺只好請他太太出面,論蠻橫無賴,他太太才是是翹楚,誰都及不上。

鄔夫人聽說這事,一開口就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好你個賊爛根子的王八,做了王八還要我來給你搽屁股,我要管你這些閑事?你高興娶她嚜,當個寶貝似的藏在外頭,現在怕人搶了去啊?搶就搶去好了,關我鬼事,我巴不得哩!”

鄔老爺一貫能屈能伸,登時就跪在地上,挪動幾下膝蓋,跪到她膝前來,拉著她的裙子腆著臉笑,“我的好太太,你一向是宰相肚裏能撐船,就幫我這一回。按我的話去打發了他,我往後到此打住,再不說討三房的事。”

她端起茶來睨他一眼,“你還想討三房?我看你簡直是在做夢,賺了幾個錢,就不曉得自己姓誰名誰了?要不是我,你個狗曰的老賊能有今日?”

他臉上堆滿笑,全不介意她罵得難聽,把她的腿搖晃兩下,小孩子似的,“是你是你!都是托太太的洪福才叫我有了今日。太太好不好再發發善心,成全我這一回,我再沒二話。”

他一求她,就和年輕時候一模一樣,像條揣不離的狗。鄔夫人也不知怎的,就吃他這套,給他晃著晃著,不由得笑著在他臉上貨真價實地啐了一口唾沫,“呸!沒性情的男人,你不做王八誰做王八?”

這就算應承了,隔兩日安閬再尋到那房子裏去,見鄔老爺和個女人在吵架,聽口氣是他太太,兩個因他進門才住的口。

鄔老爺看見他,便把袖子一甩,瞟了眼他太太,“我看怎麽和人家交代!”言訖就氣沖沖踅出門去。

鄔夫人追到門上向外嚷,“我有什麽不能交代的?!她不過是我幾十兩銀子買來的個爛貨,我想怎麽著就怎麽著,誰還到衙門告我去不成?!”

罵兩句,又掉回來,慢慢在上首椅上坐下,打量了安閬一陣,那高高的顴骨便往上一聳,就是一陣譏笑,“你是那小騷.貨的娘家堂兄?實話對你說,那小騷貨昨日給我賣了。你以為什麽人都進得了我家的門啊?妄想!我活一日,就不能有第二個女人敢踏我鄔家的門檻。你要找她,憑你天涯海角找去,我這裏是沒有的了。”

安閬怔了片刻,只是不信,“前兩日我來她分明是在的。”

“多容她那兩日還是我菩薩心腸!我這個人,心也軟,看她生著病,暫且留她養病。病養好了我還要留她啊?不見得我心善到這個地步!”

早打聽到白池是給鄔老爺安置了外宅,想必就是為怕他這位太太的緣故。初初一見,果然是個潑辣人物,安閬對答不出話來。

他站一陣,作了幾回揖,“這位夫人,我看您是不大喜歡白池,不如把她交出來給我,我仍帶她回去。虧了多少錢,您告訴我,我一定想法子給您補上。”

夫妻就是這樣子,打斷骨頭連著筋,鄔夫人在這一刻是向著鄔老爺的,一種玄妙的偏袒。像養個兒子,好不好的先滿足了他,再關起門來打罵。

她摸了張契書出來拍在桌上,“你還不信我做得出來啊?我告訴你聽,沒有老娘做不出來的事。你自家來看,是不是白紙黑字寫明的,賣了就是賣了。老娘不圖這幾個錢,就是要她不好過,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丫頭片子,敢在我頭上撒野,叫她試試看!”

由不得他不信,倒是張和人牙子簽的契,那人牙子叫趙德,上頭也清清爽爽寫著白池這名字。安閬看著這名字,如遇芒刺,紮得心裏一片疼痛難忍。從來沒與人動過手的人,一時也不由得攥緊拳頭朝鄔夫人臉上揮過去一拳。

鄔夫人也不知是不是前世作孽,由這一拳頭起,後半輩子就轉了個挨打的命。眼下是頭一回挨打,還不習慣,眼睛瞪圓了半日,才後知後覺驚嚷起來。

一嚷不要緊,馬上使人拿了安閬去見官。縣衙的林大人,鄔家的老相識了,知道了前因後果,問了安閬一場,知道他有功名在身,便擡了擡手,“本來你無故毆打人,是要受杖責的,念在你有功名在身,又是初犯,就免了這二十板子。人家買賣人家家裏的人口,與你什麽相幹?你還說是堂兄,什麽堂兄,我看你就是伺機想拐帶人家家裏的人口!你去吧,不要再和人家鬧了。”

安閬沒法子,只好去找那叫趙德的人牙子,偏那人牙子成日東奔西走的,訪了四.五日才訪到。人是早和鄔家通了氣的,見果然有人問來,便道:“你來晚了,這人我前日就出了手。”

安閬急問:“賣給了誰?”

“也是牙行的人,姓周,叫周富。他常往外地跑,前日聽他說起,是要帶到揚州去脫手,大約昨日就啟程了,你要找,只好往揚州去找了。”

安閬頓覺心下一片茫然,茫然之後,也還是要找。又打聽了些有關那周富的話,立時轉回棧房收拾了細軟一路往回找去。年關回到常州,開春安老爺病故,他料理了喪事,耽擱了幾個月,便啟程往揚州去。

後來又是怎麽樣,白池與妙真相對一陣,都不得而知。就連他在昆山縣這一段,也是鄔夫人有一回罵她時說走了嘴——

“你有了身子了不得?還敢頂我兩句了?誰曉得你這肚子裏是哪來的野種?你當你幹凈啊?老娘什麽不曉得?有個姓安的,你和他就不幹凈!正正好,算一算日子,他上回找到這裏來就是那時候,保不齊你肚子裏就是他的種!也就是那個沒皮沒臉的信是他的種,哼,他做王八倒做得高興,不管哪裏的雜種都肯認作是他自家的。”

當下白池怔在原地,前後細想,是有些不對頭。她沒想過安閬會找到這裏來,又無聲無息地給他們哄騙走了,他們連見一面也沒能見上。

就見上了又能怎麽樣呢?她也不一定要答應見他。盡管到了這裏來,不是沒有過後悔。可當初是她自己選的,走得幹幹脆脆。看著是為了妙真,為了她娘,其實她自己心裏曉得,是因為對於和安閬的未來,她沒有一點信心。

她高興聽見他篤定的承諾,但要把那些承諾踐行,她是害怕的,因為終歸不配。她耿耿於懷自己的身份,從始至終都相信,她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他愛過她一場,就夠了。她是靜悄悄地把自己的愛放下了。從此後的日子,不拾起一份恨來引導,怎生去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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