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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歌別宴(〇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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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歌別宴(〇七)

短短一截路上,有風有月,有輕吟的蛙蛩,藏在黑壓壓的花影濃陰裏,好像趁夜游蕩的心事,仗著無人,輕輕地叫嚷著。

妙真故意磨蹭,左顧右盼的,想了好半日,總算找到個牽強的理由繼續追究他的事情,“你到底是不是與寇立在外頭胡混?你不要跟他瞎胡混呀,姑媽最恨他這一點,連鹿瑛也怪罪,說她管不好丈夫。如今好了,我來作客,我的下人又夥同他在外花天酒地,姑媽豈不是連我也要怪上了?”

良恭只怕她不問清楚夜裏該睡不著覺了,便趁勢解釋,“不是我要去,是他非要拉著去。請了幾個倌人到畫舫上唱曲吃酒,我實在煩得很,又不好走,怕得罪他。”

她微微“哼”了下,在看不見表情的月色中,輕盈又調皮。

“你煩得很?凈是扯謊,心裏不定覺得怎樣好玩呢。”

“有什麽值得樂的?”

“你從前哪有閑錢到那等風月場中去混?身旁有美人伴著,席上有美酒佳肴候著,還有妙音琴曲侍奉,不該樂麽?”

良恭斜睨她一眼,吃了酒的緣故,嘴裏頭關不住地溜出句話,“那也算美人啊?還不及你一根頭發絲。”

妙真心下猛地一陣高興,自信與驕傲又恢覆過來,簡直比往日更勝。受人誇讚受成了習慣,每逢聽見都是心安理得受之無愧。唯是聽見他這樣講,她臉上才有點羞赧的顏色。

可不能給他察覺,她挺直了腰桿,硬了硬聲,“寇立就是那樣,人是不壞,就是不分黑天白夜的玩。你少跟他混,他自然有錢去混,你那荷包可是晃一晃就叮叮當當響,跟他混得起?”

良恭噙著一點笑意,有意問:“你認為他還算是個好人?”

“他能壞到哪裏去?就是不學無術。”

“壞是壞不到哪裏,可是人沾上酒色財氣,也不會好到哪裏去。像他那樣的公子哥我見得多了,多少弄得坑家敗業,賣兒賣女,到最後,為了錢,什麽事情做不出來?”

妙真斜著眼,懷疑地睇著他,“你見得多了,哪裏見的?”

猶如當頭一棒,敲得良恭很大個無奈。怎的又扯回他身上來了?

他仰著腦袋對著月亮眨眨眼,聲調拖得懶洋洋的輕浮,“窮的人到處可見這些事。窮的人見的都是這世間最壞的一面。”

妙真生長在金銀窩,看誰都是好,縱然有點不好之處,也都是可原諒的。

她反替寇立辯解兩句,“你說的都是那些市井無賴之流,寇家雖不算大富大貴,可你也看見的,不是尋常人家能比。寇立是大家公子,不是那樣的人。鹿瑛對我說,他在家裏也受氣,姑父姑媽不看重他,偏心寇淵。他有心要立一番事業,為難沒有本錢。”

良恭聽見好笑,這夫婦倆一個籠絡他,一個到妙真這頭哭窮,好來個雙管齊下。

妙真默了須臾,忽然道:“嗳,我想著,不如我借他些本錢好了。”

良恭立時瞥下眼睨她,好嚜,白說了這半日。他倏地冷笑,“你還真是銀子多得沒地方使。”

“我倒真是沒什麽使錢的地方,要什麽家裏都有現成的。”

“你上回湊那幾千兩銀子,還不是靠典當些東西才湊齊。給他本錢做生意,可是筆大錢,你又上哪裏去湊?”

她也不剩多少值錢東西可典,難道把首飾匣子典個幹凈?尤老爺曾太太一定是要過問的。她靈機一閃,也不過隨口說說 ,“我還有嫁妝。”

這不是白送上門的大便宜?良恭險些翻著白眼昏過去,“你那份嫁妝是要送到安家去的。別說老爺太太答不答應,就是安家也不肯答應。”

妙真一個勁地撲扇著眼,“嫁給他們家,嫁妝當然送到他們家去,倘或不嫁到他們家,又與他們什麽相幹?你說是不是這道理?”

一縷浄泚的月光在她眼裏閃動著,盈盈脈脈的,匯成一陣言語 。良恭想看不懂她這暗示也難,但是看懂了也無法,誰叫她期待那一點未來的轉變,是他無論如何也給不起的。連他自己的未來也是不大有希望。

他三言兩語散散淡淡地就打發了她的一點期盼,“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你說了不算。我看你實在天真得有些冒傻氣,成日家凈是些不著邊際的想法。你長點心眼吧我的大小姐!”

“你滾回去,不要你送了。”他不搭那腔,妙真登時垮下臉,擡腿便走進洞門裏。

良恭欲追不追地在原地踱了幾步,提起燈籠喊她,“你倒是把燈拿去打著啊!”

“打你個臭糞填大的腦袋!”

她賭氣摸黑朝裏走,路上到處都是磕磕絆絆的枝葉,大夜裏攬客似的,左拉她一下,又扯她一下的。她心浮氣躁,折了根樹枝打那些花出氣。

手被樹枝劃破了點皮,她輕輕“嘶”了一聲。良恭又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裏閃身出來,“我說叫你打燈籠你不聽。”

妙真把手放下去,剜他一眼,“關你什麽事?讓我死好了!”

“你死了我怎麽向老爺太太交差?”

妙真含含糊糊咕噥過去一句,“你只曉得交你的差。”

“什麽?你大點聲,做賊似的。”

妙真不好講,靜靜站了少頃,別別扭扭地把手遞給他看,仿佛怨是他做的孽,“流血了 。”

良恭把燈籠懸在上頭找了半天,才等到她那食指指腹上蓄起來米粒大的一點血。他直可樂,“不過是針眼大的傷口。”

妙真最煩他不拿她當回事,“那也是流血了!那也是疼!”

“那怎麽辦?回屋叫人找點藥來搽。”

“又不是自己家裏,為這點傷,哪裏好深更半夜麻煩人?”

“噢,為這點傷,就好麻煩我?”他嘴裏不耐煩,眼睛裏的笑卻有些寵溺的意思,無可奈何的溫柔。

妙真心一跳,又在嗓子眼裏咕噥,“你應當應分的嚜。”

他不知聽見沒聽見,反正看見她扭扭捏捏這模樣,身上陡地有些熱血在亂竄,裏頭好似夾帶著一縷濃酒,將他從上到下,從裏到外都醺了一遍。

他的手有些不聽使喚,把她的手托過來,低下頭去用嘴巴抿了抿,“唾沫能止血。”

很成個理由,誰都不深究。

妙真把眼擡得高高的,滿臉嫌棄地睨著他。心尖尖上的肉在跳,指腹上那小小一塊肉也在他嘴裏跳,像顆種子在溫熱的土壤裏破殼,充滿麻酥酥的生機。

她忽然覺得他那兩簾濃密的睫毛使他有些孩子氣,其實他再壞,也不過是個與她一般大的年輕人。就像柴房裏那只狗,再高傲,也只不過是只四處流浪的狗,冷漠警惕是他的自保方式。

她每天發現一點新奇的他,每天多對他心軟一點。

但臉上還滿不甘願,“你跟嗦肉骨頭似的,沒吃過肉呀?”

良恭真像是在嗦骨頭,她那點血是骨頭上的肉湯,美味得很。他一時舍不得放,囫圇道:“再等等,一會又要流。”

他好像把她魂魄吮去了,以至她身上有些發軟,腦子是天旋地轉,眼睛也是天花亂墜。看見個黑漆漆的影子向她傾覆過來,帶著一陣潮熱的呼吸,什麽溫潤的東西碰了她的嘴唇一下。

她驚愕一瞬,這漫長的停頓的一瞬,覺得風與時光都靜止了。片刻後,它們又轟轟烈烈地從她身邊跑過去,嬉皮笑臉地叫嚷著,取笑著,哄起她一張大紅臉。

一個慌張無措間,她揚手摑了他一耳光,打得十分響亮,打完調頭就跑,跑著跑著露出一臉驕矜快樂的笑。

剩下良恭在原地發懵,後頭醒過神來想。壞就壞在這該死的酒與夜色,都是能弄得人昏頭昏腦的東西,把色慾和理智都一時間攪糊了。

次日再見,兩個人都裝作沒有那一吻。良恭是在躲避,妙真則是在等著他來表明。

等了幾日,他那頭毫無動靜,疑心是她打了他的緣故,所以他沒敢來。再等等好了,反正不信他不急。

也不知是哪裏來的信心,莫名篤定他就是有些喜歡她,只是嘴上不肯承認。誰要慣他那點臉子?她才是一向受人寵慣了的。

不全然是這麽回事。得到太多愛的人難免會得到同樣多的恨,恨也不過是愛的另一面。有時候算來其實不大劃算,愛多半是錦上添花的東西,恨卻是落井下石,致命的。

杜鵑恨她,妙真曉得,那種淺白的恨意想不發現也難。不過因為明白了其中的緣故,反而有點得意,也格外寬容。在寇家多住些日子,杜鵑私底下的言語裏越來越有些夾槍帶棒,妙真也都在心裏主動原諒了她。

這日杜鵑實在閑得很,只能鹿瑛屋裏去說話。這家攏共就她們妯娌兩個,她也沒別處可去。況鹿瑛是個順從脾氣,她壓她壓慣了。

不想妙真大清早的竟然也在這裏,穿一件茶色薄衫,駝色的裙,臉上好像是勻了妝,光彩照人得很。杜鵑走近了看,又沒發現任何胭脂痕跡。

她心裏更嫉恨了,故意將榻上姊妹倆來來回回地看,“從前聽他們說你們姊妹倆長得像,我看倒不像,也不是一個娘生的。我看吶,妙真的眼睛生得就比我們二奶奶的大,臉盤子也圓潤些。我們二奶奶的臉盤子太瘦,像是在家受了什麽虐待似的,吃慣了苦的樣子。妙真的眉也比我們二奶奶的黑,你是畫的麽?”

哪個女人經得住這樣比?鹿瑛心下很是尷尬,人家都這樣覺得,只是少有人說,怕傷她的自尊。

杜鵑是不怕傷她的,鹿瑛就是被傷著了也不好露出一點來,怕人家覺得她嫉妒。

她只裝作沒聽見,夠著腦袋喊丫頭上茶。又說:“大嫂子難得有空過來坐。”

“我是閑人一個,又沒有姊妹兄弟來往,不比你們。”杜鵑自己搬了根馬蹄方凳在榻前坐,也很矛盾,想離近些,好在妙真臉上找到一點瑕疵。

她問妙真:“你沒出去外頭逛逛?”

妙真道:“昨日跟著姑媽去陳家坐了坐。”

杜鵑心裏把她與寇淵想得越壞,越願意驗證它的真偽。又故意說:“你淵哥哥怕你在湖州無趣,還跟我說,天氣熱起來了,叫我到哪裏去也順道帶著你出去走走。別看你淵哥哥常在外頭忙,心裏還是牽掛著你的。”

“多謝哥哥嫂嫂惦記。”妙真只想著躲開,因為是勝利的一方,躲也躲得趾高氣揚。

她立起身,沒有半點窘頓,“我忘了,白池剛才起來說有點不爽快,我要去向姑媽討點藥給她吃。大嫂子,你在這裏坐,我先去了。”

鹿瑛欲言又止,追到罩屏外拉著她嘁嘁說了幾句才轉回來。

杜鵑已挪到榻上坐了,懶洋洋地端著身子,“你瞧,我一來她就走了,好像我哪裏得罪了她。我是不是真有哪裏得罪了她啊?”她欠著身子微笑,帶刺的眼睛緊盯著人,叫人不知該如何回答。

“大嫂子瞎想什麽,我大姐姐還怕是她得罪了你呢。”

“竟有這回事?她哪裏有得罪我的地方?”

“還不是剛來時說你那珥珰的話。我這姐姐心是最好的,只是說話直,常常得罪了人也不曉得。”

不提則罷,一提杜鵑心裏便是舊恨疊新仇。她卻豁達地搖搖手,“那算什麽,我根本不放在心上。你看,你們姊妹多要好,我真羨慕,我就沒個兄弟姊妹。方才你們姊妹倆說什麽悄悄話呢?”

鹿瑛只怕她認為是在說她的是非,忙笑,“沒說什麽,就是兩句閑話。”

“唷,閑話還要背著人說?”

鹿瑛感到身心俱疲,因為妙真的緣故,杜鵑待她的態度又咄咄逼人了幾分。她不由得想,妙真還真是個禍害,走到哪裏都招人嫉恨,她還要受她的牽連。

她只好如實交代,“不是,是說銀子的事。快端陽了嚜,大姐姐硬是要給我拿二十兩銀子,說她到咱們家來,總是累著我,給我做節下的費用。哪裏用得著?我不要,她非要給。”

杜鵑噙著笑,“給你你就拿著,難道親姊妹間還講這個客氣?況且我也是知道的,大妹妹在家最討舅舅舅媽的喜歡,她這裏給了你,他們自然會貼補給她。再說,二十兩銀子在她不過九牛一毛,她拿出這點不痛不癢的錢來就能做個人情,自然是樂意的。”

鹿瑛沈靜著,原本還有些受之有愧,經她一說,覺得要得再多也於心無愧。連外人都知道她們姊妹間是不公道的。

杜鵑見她不說話,只是低著臉思索,知道那些話是說進她心裏去了。也就迤然起身,辭回房中。

恰好寇淵這時才從外頭回來,頂著個大太陽,曬出一身汗,正在榻上吃茶。

杜鵑一看見他就沒好氣,“你那蜜妹妹到底什麽日子走?”

給她這麽一問,寇淵那身汗又變作冷汗,生怕與她吵。他倒不是怕什麽,就怕吵起來沒完沒了,鬧得人耳根子疼。

“你怎麽不吱聲?舍不得她走?哼 ,我就說嚜,兩個人互相舍不得,都瞧著我是個多餘的。我妨礙你們了,我合該去死。”

她在榻前踱來踱去,寇淵給她這細碎的步子弄得心煩意亂。只得照實講,“嘉興那頭來信了,舅舅舅媽叫她在這裏多住些日子,家中有些雜事忙亂,恐怕要過了夏天才來人接她。舅舅舅媽又讓人捎了銀子過來的,又沒花著咱們家的錢,你不必急。”

反勸得杜鵑直冒火,一手拍在炕桌上,“我是為錢?!我為什麽你心裏明白,少跟我裝得沒事人似的。”

“我又是哪裏得罪了你?這些日子你也是看在眼裏的,我可是成日不在家,連見她也少見,不過偶然在太太屋裏打個照面。為了不叫你生氣,我連話也少同她講。”

“眼沒見,備不住心裏怎樣想呢。只怕都要害上相思病了吧?”

寇淵幾多無奈,“我懶得跟你說。”只得借故往織造坊裏去避身出來。

走在園中,想著杜鵑方才問人什麽日子走,簡直不像個主人家的樣子。他只怕她晨起惱怒得口無遮攔,真在妙真鹿瑛跟前這麽說了,豈不是傷了親戚情分?

他到處為自己搜尋著充分的理由,終於把腳步一調,轉到妙真這裏來。還在洞門前就聽見人喊了聲“大爺”,掉身瞧,是妙真的小廝。

“大爺,這大晌午的過來,是有什麽要緊事吩咐?”

寇淵記得良恭,覺得他是奴才沒個奴才樣,少爺也沒個少爺相,殷勤得很假,客套得很虛,眼裏時時藏奸。但辦事倒有些能為,不論妙真要什麽稀奇古怪的玩意,他都能找來。

他不大喜歡他,剪起條胳膊,擡著眼不大看人,“我來看看大妹妹,不知她這一向在家裏住得可好?”

良恭因為妙真上回說過的那些話,也留心起這寇淵。見他成日只顧忙生意上的事,為人也算端正,覺得妙真的話有些添油加醋的成分。他本不大相信,卻持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堤防著。

“都好,大爺請放心。”良恭殷勤地笑著,見他點過頭還要往裏進,他忙上前攔阻,“大爺,我們大姑娘這會在午睡呢,有什麽事等她睡醒了我告訴她。”

寇淵不待與他廢話,鐵了心要見妙真一面,“多日不見大妹妹了,就算叨擾她,也得問候問候。怕她在這裏有什麽不便宜,又不好意思不講。”

“您客氣,沒什麽不便宜的。”

“是大妹妹擱下了什麽話,不想見我?”

“哪有這回事……”良恭刻意笑得為難。

寇淵忖度須臾,掉頭要回去。不曾想妙真倏地哪裏冒出來,十分熱絡地來請他,“淵哥哥,你怎麽得空到我這裏來?快請屋裏坐,這大太陽底下站著,曬出一身汗。”

“要過來瞧瞧你,聽見你在午睡,就不好打攪,正要回去呢。”

妙真兩眼一飛,餘光掃著良恭,“誰說我在午睡?”

寇淵也斜良恭一眼,“還不是你這下人。”

“他曉得什麽?該他說的時候不張嘴,不該他說的時候凈胡說。”

妙真翻著眼皮收回目光,請著寇淵往屋裏進。良恭一時摸不著頭腦,前頭她還說人家賊兮兮的,這會又熱絡如此。他幹站著在洞門外幹看著他二人一前一後,高高興興地說著話進去。

妙真對寇淵的態度忽然大轉,由先時的有禮客套變得殷勤體貼,忙招呼花信,“快給淵哥哥上一盞咱們從家帶的茶來。”

簡直令寇淵受寵若驚,連著一番噓寒問暖,“我家的茶怕吃不慣?還專門從家帶來。大妹妹倘或不喜歡,我在外頭另買些回來。我前頭忙,實在抽不開身,眼下稍微忙定了,你有什麽要的,只管告訴我。”

“我沒什麽要的,我什麽都有。”妙真並他在椅上坐著,手裏絞著一條帕子,眼睛有意無意間直往門外瞟。

那天煞的良恭還沒進來。

比及花信上了茶,她扭頭請寇淵吃,才發現他笑得有些訕意。她方改口,“我什麽也不缺,你不要客氣 。就是缺個一兩樣東西,姑媽也都想著了。”

“那好,就是怕你客氣不好意思張口。”他發現她有些心不在焉,怕是杜鵑得罪了她,試探著問:“早上見過你大嫂子了?”

說到杜鵑,妙真斂了幾分笑,恢覆了些客氣疏遠,生怕杜鵑按上門來,“在鹿瑛房裏說了會話。”

“她那個人在娘家時就被慣壞了,說話總是沒頭沒腦的,有些不中聽。要是不防說錯了什麽,你可不要多心。”

妙真張了張嘴,腦子裏想著相對婉轉的說辭,“我看大嫂子蠻好的一個人,我也在家被慣壞了,我說話比她還不中聽呢,她比我和氣多了。淵哥哥,你回去也替我向大嫂子告個罪。我看你們夫倆最是恩愛的一對,你勸她,她一定肯聽。”

寇淵聽出幾分意思,想她是知道了從前他有意求她的事,這會才暗暗來勸。

她為什麽要勸?是對他全無意思還是時過境遷沒辦法?他拿不準。

思想一瞬,他尷尬地拿舌頭在腮裏頂一頂,笑道:“她是對你存著些成見,倒不是因為那一兩句話不對頭 。”

妙真卻不往底下問,裝傻地走去罩屏內端了碟糕子來,“淵哥哥,吃點心就茶啊。你們湖州的點心也好吃。”

寇淵有些失落,恨不能將舊事說給她聽,可她像是漠不關心。

恰在此刻,妙真在門前花影裏掃見個影,立馬又眉開眼笑地親自捏了塊點心遞給寇淵,“你吃呀,只喝茶沒意思。”

寇淵大喜過望地攤手接來,“嗳嗳,你也吃。這是洛橋巷陸記的點心,我們家裏都是買他們家的點心擺碟子。你要是喜歡,明日我給你捎回來。他們家還有一樣酥餅做得好,只是放久了就軟了,家裏頭不買。”

妙真一只耳朵聽點心,一直眼睛留意門外,腦子裏想著“良恭這狗超生的殺才”,嘴巴裏在淌口水。

簡直忙不過來。

“啊啊,好,好。你買吧,我愛吃的。”說著站起來,走到門首朝外頭喊:“良恭,進來!”

她心道,進來才瞧得真嚜,那麽大老遠的,他怎麽能看得清她向別人展開的嫵媚的笑?

未幾良恭進來,暗暗向她皺了下眉頭,又笑著向寇淵行禮。妙真心下狂喜,端直了腰,沒事找事,“你去給淵哥哥找把扇子來,你看他吃茶都吃出汗來了。”

寇淵忙笑道:“不用麻煩,我不怎樣熱。”

妙真眼在二人間瞟來瞟去,“怎麽不用,看你那一頭的汗。麻煩什麽?他原本就是做這些事,你還怕勞動他?”

寇淵倒不怕勞動良恭,是怕勞動妙真費心。他對她的印象,始終是認為她該是手心裏的寶物,只要人小心翼翼捧著,唯恐摔了。

連這些瑣碎的事都不該她來操心,該是杜鵑或鹿瑛那樣的女人操心。她就是做了人家的太太,也應當是嬌生慣養著,她仿佛生來就該是被人寵愛的。

男人家的想法也是奇怪,安閬是最厭煩妙真這“空”,而寇淵卻最愛她這份“空”。

他睇著她笑,心頭飄飄然,亂了方向。待良恭尋了把折扇遞給他,他才從他冷淡的臉色裏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又坐了一會,良恭還杵在屋裏,實在礙於不好說話,他才起身告辭。

妙真送他到門首,撤回身洋洋得意地看了眼良恭。良恭明白是刻意做給他看的,打算不當回事,可背著身想了想,還是一歪頭掉回去,“你明知他待你有些歪心思,就該疏遠著他些。”

“你管我?”妙真在椅上翹著腿,歪著身子擺弄著茶碗蓋子,一個擡眼間,很不服管束的意態。

良恭慪得暗裏咬牙,“既不要我管,就不要對我說怕他什麽。”他急步走上前來指一指她,“你以後少對我說那些有的沒的話,就是真有其事,我也不管了。”

妙真悠哉地挑起笑眼,“我說過麽?幾時說的?”

“那天夜裏!”

“哪天夜裏?”

那天夜裏,他親了她,招得她一記耳光。這事不該提起,免得彼此都尷尬。他不作聲了,只管側著身,又無奈又惱怒的神色。

妙真高興得很,憋著笑歪著頭看他。忽然不那麽著急去肯定什麽了,認為早已馴服了他。

這時她的愛,多半還帶著倨傲與賭氣的成分,覺得惹他煩惱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兩個人都將這場小小的幹戈化為沈默。但這樣的宅院裏,一旦有點風吹草動,誰都瞞不住。寇淵到這裏來過兩次的事很快就給杜鵑曉得。

杜鵑何許人?沒有的事都能在她腦子裏化成段故事,何況有點風影,這點風影簡直在她腦子裏化為一場血雨腥風。

她實在氣不過,私下告到寇夫人那裏去。寇夫人本著多一事不如一事的原則,只說:“你哪樣都好,就是心眼小,這都是幾百年前的舊灰了,你還要來翻一翻。沒有的事,哪有這可能,妙真早許了安家了。”

杜鵑也知道沒可能,心裏還是不痛快。全是為寇淵麽?也不盡然。她是獨生的女兒,在娘家也受盡寵愛。到寇家來,因為家中有人在衙門裏做事的緣故,也得公婆器重,接連生了兩個兒子,丈夫也都讓著她。

原本萬事順心萬事拔頭,正是人生風光得意的時候,因為忽然來了個妙真,處處比她還得意。是妙真搓殺了她的銳氣,她哪裏經得住這比?

在婆婆那裏得不到助益,想他們是親姑侄,自然比和她親,她更是咽不下這口氣。

端陽這日又挑著毛病在屋裏摔碟子砸碗,指著寇淵的鼻子罵:“什麽沒可能,面上沒可能,也架不住你們私底下勾勾搭搭!你倒是揀盡便宜了,人家同你親熱,又不要你擔責任,自有姓安的活王八給你收拾這攤子!”

寇淵忙去捂她的嘴,“你低聲些,給人聽見,豈不是毀人名聲?”

“呵,我怕什麽?她敢做還怕人說?你倒替她操心操得好,還滿口說什麽‘親戚情分’,我做鬼也難信你的話。這家裏多的不是她的親戚,輪得到你成日家有事沒事就往她那頭跑?你跑得勤快嘛,人家缺個什麽,你頭一個想到,你親兄弟也沒見你這樣體貼!”

寇淵實在厭煩,也怕她鬧得人盡皆知,一徑往臥房裏換件袍子就借故端陽應酬避到外頭去。

他走已走了,杜鵑再鬧也沒意思。她像個被忽然抽了柴的猛火堆,軟坐在榻上,那股氣焰不得已消沈下去。

良恭:我那擅於作怪的大小姐~遲早給她法辦了!

妙真:我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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