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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家的馬車悠悠向前行，身後的長福寺也越來越遠，越來越小。謝杏婉回首遙望那逐漸看不清楚的山寺，突然想起來剛才上馬車之前，在山門口遇到的那個身影。那人伸手矯健，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見了人影。在謝杏婉的記憶中沒有這麽一個好身手的人，可剛才看到的哪個人就是給謝杏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三妹妹，怎麽了？”謝丹婉見謝杏婉看著外面出神，出聲問詢。
謝杏婉放下車簾，搖了搖頭：“沒什麽。”如果是她的錯覺，告訴謝丹婉，只會讓她憑增擔心。
從長福寺回謝家，一路順暢。回來後，裘媽媽開始教謝杏婉習武。以謝杏婉的年齡來看，現在習武的確太晚了，不過謝杏婉肯下苦功，即便前一日精疲力竭，第二日來到習武場上時，依然精神抖擻。裘媽媽也曾感慨，謝杏婉根骨俱佳，可惜王氏不肯讓她習武，而今從頭開始，困難重重，難有所成，未免可惜。可她看著謝杏婉那股子勁頭，就覺得一切都不重要了。謝杏婉拼盡全力來學，那麽她就竭盡所能來教。
一飲一啄皆前定，隨著習武的時間增長，裘媽媽驚奇地發現，謝杏婉雖然錯過了最佳的習武時間，卻沒有完全浪費了她那一身根骨。身體是最誠實的，傷了痛了，哪怕愈合了，疤痕不會消失。或許是在一次次翻墻爬樹中，或許是在一次次磕碰受罰中，謝杏婉身體的韌性得以一點一點地展開並保留下來。發現了這一點，裘媽媽對謝杏婉的要求更嚴了。
功夫不負有心人，不過幾個月的功夫，謝杏婉已經能在裘媽媽手下過二十招。於初學者而言，這樣的成績喜人，謝杏婉卻清楚，真正遇上了勁敵，她這點三腳貓還遠遠不夠。為了能更快更好的掌握招式，將其融會貫通，謝杏婉每天花在習武上的時辰更長了。
將這一切看在眼裏的裘媽媽隱隱有不安，幾次提醒謝杏婉。
“三姑娘，習武急不得的。你隨我習武才幾個月，能在我手下走二十招，已經很不錯了。”
“我知道，裘媽媽。”她只是希望盡可能把浪費的那幾年時光彌補起來，每一天要更努力，更努力一點才好。
裘媽媽暗嘆一口氣，謝杏婉最大的毛病就是性子急躁，而習武最忌諱的就是急躁。怎麽才能讓謝杏婉慢下來，裘媽媽十分頭疼。就在裘媽媽發愁的時候，門房來報，陸遲登門拜訪。王氏一聽，立馬讓裘媽媽停了謝杏婉的課。接到消息的謝杏婉立馬皺起了眉頭，心不甘情不願地換了衣服隨裘媽媽一起去嘉禾堂見陸遲。
說來，自幾個月前一別，陸遲俸父親之命去江南後，就沒有來過陸家。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回來的。謝杏婉這些日子將大部分的心力放在了習武上，制作巧器的時辰大大縮短，更別提會一心撲在制器上頭。
謝杏婉過來嘉禾堂時，陸遲和王氏相談正歡。不知道陸遲說了什麽，王氏臉上的笑久久不散。謝杏婉很少看到王氏笑得這麽開懷，不由得多看了陸遲一眼。發現了謝杏婉的視線，陸遲轉頭看過來，笑著朝謝杏婉走過來。
“三妹妹，許久不見。”陸遲在謝杏婉五步開外的地方停下了腳步，不會太靠近謝杏婉，距離她也不會太遠，剛剛好。
謝杏婉叫了一聲九哥後，就給王氏請安。如果陸遲不來，她這個時候正在習武。陸遲的到來，打斷了她的計劃，謝杏婉的情緒不高。要換做以前，她或許還會生氣。
“我剛才正與遲哥兒說起你習武的事，沒想到他也從小習武。一會兒你們兩個正好過過招，讓遲哥兒指點指點你。”謝杏婉和陸遲定下婚約，比一般男女之間親近些原是無可厚非的。陸遲給謝杏婉繪圖的事，王氏有所耳聞，兩人的關系也因此緩和不少，這一次聽說陸遲從小習武，王氏就想著讓陸遲和謝杏婉比劃比劃，有裘媽媽在一旁看著，不會出什麽事，還能讓兩個孩子的關系更融洽，何樂而不為。
“九哥會武？”謝杏婉初聽這件事，委實吃驚。在她的眼中，陸遲可不是一般的講究，她實在難以想象，陸遲在習武場上與人交手是什麽樣子。總不會也是慢吞吞地出招吧？
“我小時候身體不好，母親為了讓我少生病，給我請了一個師傅，教我習武。自我跟隨洪師傅習武以後，就很少生病了。習武並非易事，三妹妹開始習武的年紀算不得早，很辛苦吧。怪不得我瞧著三妹妹比以前瘦了。”陸遲的話不會讓人覺得過分親近，剛好能讓人感受到他傳遞過來的關心，謝杏婉心中一動。
辛苦嗎？當然辛苦。可習武是她從小就想做的事，怎能因為辛苦就放棄？她瘦沒瘦，謝杏婉並不在意。她在乎的是，怎樣才能將武術練得更快更好，能在裘媽媽手下走更多的招式。
“習武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本來就比別人學得晚，多一些努力才能做得更好。九哥從小習武，想必手上功夫不弱。還請九哥不吝賜教，與我比劃一場。”王氏之前就說了，讓陸遲指點她。趁著這個機會，謝杏婉正好試一試陸遲功力深淺。也看看，她到底是個什麽樣子。
“三妹妹客氣了，我願隨時奉陪。”
“那也別等一會兒了，咱們現在就去院子裏比劃兩招。”謝杏婉說風就是雨，急得可以。陸遲知道她的性子，微笑著點頭說好。
王氏看了，也不知該搖頭還是該點頭，只得隨他們折騰了。她既然決定讓謝杏婉走她想走的路，那就徹底放開手讓她去吧。陸遲是個好孩子，有兩家的關系在，將來應該不會欺負謝杏婉。王氏擔心的反而是怕他太縱著謝杏婉，讓她胡鬧。他們回京也有一段時日了，說來謝杏婉早該去陸家拜訪了，上次去陸家沒帶上謝杏婉，是擔心謝杏婉不配合。看著院子裏動手比劃的一對小兒女，王氏的思緒不由得飄遠。在她楞神間，院子裏的謝杏婉和陸遲已經停止了餵招。謝杏婉情緒不高，陸遲跟在她的身後慢慢走進來。兩人一同提步，謝杏婉都落座了，陸遲才走到門口。
謝杏婉回神看了他一眼，習慣性地皺起了眉。如果陸遲一直是這麽慢吞吞的，謝杏婉可能會忍著不去點破這個問題，可方才的比劃中，無論她怎麽出手，陸遲總能快速準確地破了她的招式，將她死死壓制著，不給一絲活路。明明擁有那樣快速敏捷身手的陸遲，在平日的生活中怎麽會奇慢無比呢？謝杏婉想不明白。
“九哥，剛剛在比試中你出手迅疾如閃電，為什麽在平日裏你卻比旁人慢上許多？”謝杏婉想知道這個問題已經很久了，這也是她反對與陸遲定親的最重要的理由之一。
王氏看了謝杏婉一眼，隨手端起了茶盞。謝杏婉的這個問題問得有些唐突，卻問出了她的心聲。記得陸遲第一次上家裏求親時，他走得比現在要快的。
謝杏婉是個急性子，陸遲是個慢性子，二人互補也是一件美事。王氏不算急性子，僅僅在處事上果決。謝韞性情溫潤，不是個拖沓的人。便是他們夫婦二人成婚之初，也互相遷就過對方。因此，同意陸遲和謝杏婉的這門親事時，王氏慎重考慮過，她希望慢性子的陸遲適當地拖一把急性子的謝杏婉，急性子的謝杏婉能適當拉一把陸遲。誰知道才過去兩年多的時間，陸遲竟比從前更慢了。別說謝杏婉了，王氏偶爾看著陸遲走路，都會生出一股沖·動，忍不住想要在後面推他一把。
聞言，陸遲慢慢走進來，坐在他的座位上。
“武學之道，唯快不破。正如三妹妹喜歡速戰速決，我也享受漫步徐行。強行讓三妹妹慢下來，三妹妹肯定無法習慣，可三妹妹並不是每時每刻都風風火火的。三妹妹或許沒有發現，你在研制巧器時，當真慢到了極致，細到極致。”陸遲點到為止，轉而與王氏攀談起來，將時間留給謝杏婉。
謝杏婉沒有繼續追問，仔細思考陸遲的話。陸遲說她也是一個慢得下來的人，好像是那麽一回事。制作巧器時，再慢都不為過。她曾嘗試花三天時間做一個插銷，大大小小浪費了數百個，只為做出最合適的那一個。她都能慢下來，陸遲為什麽不能在比劃中出手迅速呢？
慢與快並無對錯之分，合適即可。武學之道，唯快不破，她想要更快沒有錯。裘媽媽說她急於求成，指的應該是她心中太急躁了。隨曲邱學習制器之前，曲邱並沒有一開始就教她怎麽制作巧器，而是讓她學會慢下來，壓制她性子裏的急躁。然而隨裘媽媽習武之初，她每天想的是怎樣更快更好地習得更強的武術，反而讓性子裏的急躁影響到了自己。陸遲慢於常人的動作，讓她煩躁的同時更想弄明白原因，可要開口詢問，少不得等他走到跟前才方便問出心中的疑問，事實上在等待的過程中，她已漸漸適應了這種慢，心亦隨之靜下來不少。
快而不躁，或許她應該往這方面努力。
“我明白了，多謝九哥指點迷津。”謝杏婉真心誠意道謝，與剛進來時的不情不願截然相反。王氏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又處在謝杏婉母親的位置上，理應出聲提醒一二的。當她觸及謝杏婉那雙洗去迷惘的雙眼時，突然失去了開口提點的想法。方才陸遲的回答裏，沒有解釋他為什麽越來越慢的原因又怎樣，謝杏婉找到了她所需要的就行，有時候一個明確的答案並不是那麽重要，重要的是你需要的是什麽。
“三妹妹客氣了。”陸遲笑容謙遜，看著他的這張臉，謝杏婉心想：陸遲能繪圖，武術高強，談吐不凡，為她指點迷津，她以前怎能因為他動作慢一點，生活講究點就那麽討厭他呢？
“三妹妹，我有一套吐納功法，主攻內修，有平心靜氣之功效。三妹妹若不嫌棄，明日我差人給三妹妹送過來。”
“怎會嫌棄？多謝九哥贈書。”裘媽媽是外家高手，調心養氣並不在行。謝杏婉喜歡看雜書，書中的俠客義士多是內外兼修的高手，因此當陸遲說到他有一套吐納功法相贈於她時，謝杏婉想也沒想，立刻應下。
第二天，當謝杏婉翻開陸遲送來的吐納功法，看到飄著墨香的紙張上尚未幹透的字跡時，腦子裏突然浮現陸遲連夜趕抄吐納功法的情景，唇角微微上揚。
來而不往非禮也。謝杏婉收到吐納功法後的第四天，陸遲收到了謝家送來的禮物。是一個玉質圓形的指環。指環上有一個極小的按鈕，按下按鈕，指環空槽中放置的特質銀針就會從指環中射出來，銀針上淬了藥，藥是被謝杏婉扣下來的最後一點十一癲。此物用於暗算很合適，陸遲將指環套在了手指上，大小正合適。給陸遲做指環時，謝杏婉也給自己做了一個一模一樣的，最後一點十一癲不能浪費了。
說到讓她露餡的十一癲，從長福寺回來後，謝杏婉將《藥典》仔仔細細翻閱了好幾遍，讓她十分惱火。十一癲的藥效持續根本就沒有韓跡所謂的一年之說。她被騙了。
吃了這個虧，謝杏婉哪怕決定暫時不配藥，也將《藥典》背了個滾瓜爛熟。隨後付之一炬。《藥典》化作灰飛，藥方卻被謝杏婉牢記在了心中。或許是從前不背書的緣故，當謝杏婉用心背完《藥典》，這一本書已然刻在了她的靈魂深處，抹之不去。
指環送到陸家後沒兩天，陸遲的謝禮來了，一塊半成的精鐵並附上書信一封，《鍛造術》一卷。信中交代了這塊精鐵的來歷，以及陸遲希望謝杏婉能夠用這塊精鐵為他鍛造一柄特殊的匕首，鍛造匕首餘下的精鐵交由謝杏婉處理。
精鐵是好東西，可現在的謝杏婉卻不會鍛造精鐵。想要鍛造匕首，不是手拿一卷《鍛造術》和一塊精鐵就可以的。陸遲是好意，卻給她出了一個大難題。
謝杏婉不是個輕易認輸的人，為了鍛造匕首，她不得不縮短白天習武的時辰，花大量的精力研究精鐵冶煉方法。書中可以熟知原理，不親自動手嘗試，永遠做不好。為了學會鍛造，謝杏婉蹲守在鐵匠鋪外看鐵匠打鐵，時間長了，與鐵匠熟悉後，她也會在鐵匠忙不過來的時候搭把手。她出身富貴，鐵匠不怕她學會了自己的本事，搶了自己的飯碗去，偶爾還讓謝杏婉在鐵匠鋪打造一些粗糙的工具。當她捧回的刀具占據了庫房的一個小角落後，謝杏婉將陸遲送過來的精鐵帶到了鐵匠鋪。
雙魚匕首出爐之日，陸母收到了王氏的帖子。
三日後，王氏攜謝丹婉和謝杏婉登門拜訪。
這一日風和日麗，是個難得的好日子。一大早，謝杏婉就被雲馨叫起來梳洗，更換衣裳。雲馨為她挑了一身顏色鮮艷的衣裳。上著妃色對襟，下系石榴紅繡花湘裙。裙子上的花色與她頭上佩戴的珠花如出一轍，相得益彰。因她前日不慎磕到了額頭，為了掩飾眉心的一點傷口，雲馨為她在雙眉間畫上了一朵芙蓉，縱眉間英氣勃發，也被這朵嬌艷的芙蓉柔化。
妝罷，雲馨將銅鏡擺到了謝杏婉的面前。
“姑娘瞧瞧，這樣打扮可好？”
銅鏡光亮，印出一張人臉。眉間的芙蓉灼灼，平添三分柔美。看到鏡中人，謝杏婉忽起一念：若是謝明澤換上女裝，在眉間點上一點紅，該有多好看呢！
與此同時，在國子監讀書的謝明澤連打三個噴嚏。入學以來，他已有好一段時間不曾歸家，就不知家裏誰人在思念他。想到這裏，謝明澤嘴角柔化，有淡淡的笑意浮上臉龐。
“敬之，笑什麽呢？難不成想到什麽好事情了。”
謝明澤無須擡頭，都能聽出同窗話裏的揶揄之意。無關嘲諷，此君最愛捉弄人，謝明澤會這麽長時間不回家，概因他的一個玩笑，差點讓剛來國子監的他被先生罰。為了彌補他犯下的錯誤，謝明澤放棄了每個月回去歇息兩天的機會，留在國子監幫先生抄書。先生得知真相後，見他努力上進，也願意多指點他，謝明澤得以跟在先生身邊。起初是招來了一些閑言碎語，可謝明澤不是個傻的，他性子好，學問好，生得好，願意在能力範圍內給予同窗幫助，有了好人緣。他好說話，卻不是爛好人，不會為了快速融入同窗當中迎合一些人，答應那些不合理的要求。性情中人，很容易融入了同窗當中，交到了不錯的朋友。隨著時間的流逝，那些聲音漸漸沒了。謝明澤的學業也進入了佳境。
是以，當他再聽到當初那個戲弄他的同窗帶著揶揄的語氣與他套近乎時，他擡起頭認真地盯著同窗，目帶著探究。
同窗被他看得略不自在，輕咳一聲掩飾窘迫。
“敬之看著我做什麽，難道我的臉上有什麽東西？還是說，敬之突然發現我的閃光之處，移不開眼。”
謝明澤忽然笑起來，同窗一楞，心臟控制不住地飛快跳動起來。
“行一兄出門前是不是吃了東西？”
“你怎麽知道？”同窗詫異地看著謝明澤。謝明澤點了點自己的嘴角，又指了指同窗的嘴角。同窗用手去揩，一粒黑芝麻粘在了他的手背上。尷尬間，謝明澤再次連打兩個噴嚏。
“敬之莫不是感染了風寒？”
“不是，大約是我太久沒回家，家中親人惦記我，在念叨我罷。”謝明澤起身離開，留給同窗一個背影。
“謝敬之真的不是女子嗎？”不然笑起來怎麽會那麽好看呢？
從學堂裏出來，謝明澤向先生所在的書房走去。路上，又打了兩個噴嚏。這下，他都有些動搖了，難不成真的感染了風寒？斷斷續續打了一天噴嚏的謝明澤不知道的是，他真的被謝杏婉念叨了整整一天。事後，謝明澤問起謝杏婉。謝杏婉聽說了這件事，笑得直不起腰。她說不出個所以然，真要解釋，大約這就是雙生子之間的心有靈犀！
不過此刻，面對陸夫人年氏非一般的熱情，謝杏婉額頭直冒汗。王氏從來沒有告訴過她，因為一連生了四個兒子，沒有女兒的陸夫人年氏非常喜歡女孩子。年氏的性子爽朗，因為生活順遂，哪怕早已過了最美的年華，年氏仍然保留有閨中女子的浪漫。她喜歡長得好看的女孩子，當初之所以在沒有見謝杏婉前就讓陸遲去謝家提親，全是因為她聽說了謝杏婉相貌出眾，比王氏年輕的時候更勝一籌。王氏年輕的時候就是個美人，起初年氏主動找王氏攀談，完全是因為王氏的這張臉。
後來兩人相繼出嫁，年氏就和王氏約定了，如果王氏將來生了女兒，一定要和她結兒女親家。謝韞俊朗，王氏又是個美人，兩人生出來的兒女絕對差不到哪裏去。王氏起先只當年氏是玩笑話，直到陸遲過來求親，她才正視當年與年氏的約定，說服謝韞，不顧謝杏婉的反對給她定下了這門親事。
回京後，王氏來陸府拜訪過一次，年氏的熱情，她見識了，不減當年，王氏暗暗慶幸沒有貿然帶謝杏婉過來。那一次，年氏還向她抱怨，怎麽不把謝杏婉帶來，還是陸遲了解自己的母親，好言安撫住了年氏。可謝杏婉將來終究要嫁進陸家，以兩家的關系，成婚前她少不得要來陸家拜訪。若不是近來瞧著兩個孩子相處得好，王氏怎麽也要再拖一段時間。
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謝杏婉最怕的就是被人抱著問東問西，王氏看著她坐下來後，被年氏左一句好孩子，右一句誇讚弄得一臉不知所措，唯有在心底暗暗嘆氣。
年氏的性子王氏了解，今天要不讓她瞧痛快了，趕明兒她定會登門拜訪。
被年氏似火的熱情一鬧，謝杏婉連陸遲過來，將雙魚匕首交給他時，腦子都是渾渾噩噩的。還是陸遲看不過去了，將她從年氏手上帶出來，謝杏婉才感覺自己重新活了過來。
聽著身後王氏和年氏的談笑聲，謝杏婉忍不住一顫。她分外想念謝明澤，如果謝明澤在這裏，一定會知道怎麽應付過分熱情的年氏。謝明澤那腦子裏不知道有多少好話，能夠應付不同人的不同程度的關心。她就不行了，她多說幾句就詞窮了。
還好年氏不是她的娘，謝杏婉無法想象，她每天被王氏抱在懷裏，心啊肝地喊著的情形。
“三妹妹可還好？我母親為人熱誠，三妹妹很不習慣吧。”
謝杏婉深吸一口氣，盡量平覆她的心情。年氏這樣的長輩，在她的人生中還是頭一次遇到。她想，她錯了。從前她以為不能和慢性子的陸遲相處，那是因為她還沒見過年氏。比起年氏，她覺得和陸遲待在一起真是從裏到外，由衷地感到輕松。
“的確不適應。不過現在好多了，多謝九哥出手相助。”謝杏婉劫後餘生的表情逗樂了陸遲，讓他輕笑出聲來。
“三妹妹太實誠了，以後可是會吃虧的。”
謝杏婉看向前方，滿不在意地說：“九哥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吃小虧占大便宜。”
“嗯，三妹妹是大智若愚。”陸遲不吝讚美。他喜歡謝杏婉的那雙眼睛，那裏面有他無法擁有的純粹。看著謝杏婉輕快的笑容，陸遲取出了謝杏婉送來的那對雙魚匕首。
“三妹妹，雙魚匕首我取其中一把，另一把三妹妹收著吧。”
謝杏婉轉過來看著陸遲手上的兩把匕首，心中不解。這對匕首是她第一次獨立完成的，鋒利無比。匕首上的那對魚，是她親手刻上去的，兩把匕首合在一起才是雙魚，如果分開了，就不叫雙魚了。
看出了謝杏婉的遲疑，陸遲直接將其中一把匕首放到謝杏婉的手上。
“將精鐵交給三妹妹鍛造匕首前就說定了，我只取一把匕首，其他的都交給三妹妹。或自己留著，或送別人，都由三妹妹處置。”
謝杏婉握著其中的一把匕首，看向陸遲手上的另一把。其實陸遲要將另一把匕首給她，她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還是那句話，雙魚分開了，又怎麽叫雙魚呢？
“九哥放心，匕首我不會送人的。”她拿著，雙魚還有重逢的一日，給別人了，雙魚再無交集，那可不行。她鍛造的第一對匕首，怎能天各一方。等哪天，她鍛造出了更好的東西，再從陸遲手上將另一把匕首換回來。謝杏婉暗下決心。
“聽說三妹妹這段時間武術大有進益。”
陸遲一提起習武之事，謝杏婉就很開心。自從她夜裏按照陸遲送來的吐納法打坐後，她發現白日裏習武時事半功倍。現在她已經能在裘媽媽手下走五十多招。更重要的是，制作巧器的事她非但沒有耽擱，還學會了鍛造匕首。這段日子可以說是她過得充實且開心的一段時光。這一切都是因為陸遲才有的，謝杏婉真心感激他。
“多虧了九哥當日的提點，否則我可能還找不到癥結所在，處在迷茫中。”
“舉手之勞，三妹妹不必言謝。三妹妹若有興趣，咱們不妨比劃兩招。”
“再好不過了。九哥，請！”謝杏婉雙手抱拳，興致勃勃。今天的這一身衣裳比她平日裝扮顏色艷麗，卻不妨礙她行動。簡單的比劃餵招不成問題。
“三妹妹，請！”陸遲在前面引路。人來人往的庭院中不適合他和謝杏婉比劃。陸府不是謝家，初次登門拜訪的謝杏婉也沒有得到年氏的允許，貿然與他交手不合時宜。必須換一個人少的地方才行。
陸遲帶謝杏婉去的地方離年氏住的院子不遠。穿過三道門，兩人來到了一個穿堂巷裏。不寬敞，無法完完整整施展開拳腳。不過，勝在清凈。
“來者是客，九哥讓我十招如何？”謝杏婉忽然起意，只覺得十分好玩。
“既然來者是客，我讓三妹妹二十招又何妨。只要三妹妹能接下我一招，今後三妹妹有何吩咐，我在所不辭。”
什麽吩咐都聽？那她問他索要雙魚匕首，他也會給的羅。謝杏婉整個人都亮了。
“一百招內，我若能接下九哥一招就算我贏。”
“一言為定。三妹妹，請出招。”
陸遲話落，謝杏婉已經出手。
狹窄的穿堂巷裏不方便大展身手，謝杏婉靈活依舊，急攻之下，陸遲不停地後退。謝杏婉招如其人，出手迅速。陸遲的閃躲一改他平日裏的慢慢悠悠，行動如風。
二十招飛快過了，謝杏婉連陸遲的一片衣角都沒碰到。陸遲還手了。
“我輸了。”過到第四十三招，謝杏婉完全被陸遲壓制，貼在墻壁上動彈不得。對上陸遲，她輸得心服口服。
謝杏婉認輸，陸遲松開她的手，後退三步，與謝杏婉拉開距離。
“承讓。”
“總有一日，我一定會贏九哥。”
“希望那一日早點到來。”
兩人相視一笑，謝杏婉竟生出幾分惺惺相惜，相見恨晚的意思。
陸遲這個朋友，值得一交。
比劃完，謝杏婉心中一陣輕快。仿佛回去年氏那裏也沒有多難，腳步也隨之輕了許多。
然而，當他們二人走到院子裏，看著屋子裏坐著人，卻不聞笑聲時，謝杏婉心中倏地湧現出一股不安的情緒來。謝明澤為什麽在她的身邊？
從未有哪一刻，謝杏婉覺得陸遲走路的速度快了。她緊隨其後，一步一步地挪。走到門口，謝杏婉咽了一口口水，就見坐在年氏懷裏的那個小胖墩指著她和陸遲。
“娘，就是這個姐姐。九哥把這個姐姐按在墻上欺負。”
被小胖墩那雙圓溜溜的眼睛盯著，謝杏婉萬分確定，她從那裏面讀出了可憐。
陸遲：牽手算什麽，墻咚才是王道。
謝杏婉：我被一個小屁孩可憐了，什麽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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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家的馬車悠悠向前行，身後的長福寺也越來越遠，越來越小。謝杏婉回首遙望那逐漸看不清楚的山寺，突然想起來剛才上馬車之前，在山門口遇到的那個身影。那人伸手矯健，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見了人影。在謝杏婉的記憶中沒有這麽一個好身手的人，可剛才看到的哪個人就是給謝杏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三妹妹，怎麽了？”謝丹婉見謝杏婉看著外面出神，出聲問詢。
謝杏婉放下車簾，搖了搖頭：“沒什麽。”如果是她的錯覺，告訴謝丹婉，只會讓她憑增擔心。
從長福寺回謝家，一路順暢。回來後，裘媽媽開始教謝杏婉習武。以謝杏婉的年齡來看，現在習武的確太晚了，不過謝杏婉肯下苦功，即便前一日精疲力竭，第二日來到習武場上時，依然精神抖擻。裘媽媽也曾感慨，謝杏婉根骨俱佳，可惜王氏不肯讓她習武，而今從頭開始，困難重重，難有所成，未免可惜。可她看著謝杏婉那股子勁頭，就覺得一切都不重要了。謝杏婉拼盡全力來學，那麽她就竭盡所能來教。
一飲一啄皆前定，隨著習武的時間增長，裘媽媽驚奇地發現，謝杏婉雖然錯過了最佳的習武時間，卻沒有完全浪費了她那一身根骨。身體是最誠實的，傷了痛了，哪怕愈合了，疤痕不會消失。或許是在一次次翻墻爬樹中，或許是在一次次磕碰受罰中，謝杏婉身體的韌性得以一點一點地展開並保留下來。發現了這一點，裘媽媽對謝杏婉的要求更嚴了。
功夫不負有心人，不過幾個月的功夫，謝杏婉已經能在裘媽媽手下過二十招。於初學者而言，這樣的成績喜人，謝杏婉卻清楚，真正遇上了勁敵，她這點三腳貓還遠遠不夠。為了能更快更好的掌握招式，將其融會貫通，謝杏婉每天花在習武上的時辰更長了。
將這一切看在眼裏的裘媽媽隱隱有不安，幾次提醒謝杏婉。
“三姑娘，習武急不得的。你隨我習武才幾個月，能在我手下走二十招，已經很不錯了。”
“我知道，裘媽媽。”她只是希望盡可能把浪費的那幾年時光彌補起來，每一天要更努力，更努力一點才好。
裘媽媽暗嘆一口氣，謝杏婉最大的毛病就是性子急躁，而習武最忌諱的就是急躁。怎麽才能讓謝杏婉慢下來，裘媽媽十分頭疼。就在裘媽媽發愁的時候，門房來報，陸遲登門拜訪。王氏一聽，立馬讓裘媽媽停了謝杏婉的課。接到消息的謝杏婉立馬皺起了眉頭，心不甘情不願地換了衣服隨裘媽媽一起去嘉禾堂見陸遲。
說來，自幾個月前一別，陸遲俸父親之命去江南後，就沒有來過陸家。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回來的。謝杏婉這些日子將大部分的心力放在了習武上，制作巧器的時辰大大縮短，更別提會一心撲在制器上頭。
謝杏婉過來嘉禾堂時，陸遲和王氏相談正歡。不知道陸遲說了什麽，王氏臉上的笑久久不散。謝杏婉很少看到王氏笑得這麽開懷，不由得多看了陸遲一眼。發現了謝杏婉的視線，陸遲轉頭看過來，笑著朝謝杏婉走過來。
“三妹妹，許久不見。”陸遲在謝杏婉五步開外的地方停下了腳步，不會太靠近謝杏婉，距離她也不會太遠，剛剛好。
謝杏婉叫了一聲九哥後，就給王氏請安。如果陸遲不來，她這個時候正在習武。陸遲的到來，打斷了她的計劃，謝杏婉的情緒不高。要換做以前，她或許還會生氣。
“我剛才正與遲哥兒說起你習武的事，沒想到他也從小習武。一會兒你們兩個正好過過招，讓遲哥兒指點指點你。”謝杏婉和陸遲定下婚約，比一般男女之間親近些原是無可厚非的。陸遲給謝杏婉繪圖的事，王氏有所耳聞，兩人的關系也因此緩和不少，這一次聽說陸遲從小習武，王氏就想著讓陸遲和謝杏婉比劃比劃，有裘媽媽在一旁看著，不會出什麽事，還能讓兩個孩子的關系更融洽，何樂而不為。
“九哥會武？”謝杏婉初聽這件事，委實吃驚。在她的眼中，陸遲可不是一般的講究，她實在難以想象，陸遲在習武場上與人交手是什麽樣子。總不會也是慢吞吞地出招吧？
“我小時候身體不好，母親為了讓我少生病，給我請了一個師傅，教我習武。自我跟隨洪師傅習武以後，就很少生病了。習武並非易事，三妹妹開始習武的年紀算不得早，很辛苦吧。怪不得我瞧著三妹妹比以前瘦了。”陸遲的話不會讓人覺得過分親近，剛好能讓人感受到他傳遞過來的關心，謝杏婉心中一動。
辛苦嗎？當然辛苦。可習武是她從小就想做的事，怎能因為辛苦就放棄？她瘦沒瘦，謝杏婉並不在意。她在乎的是，怎樣才能將武術練得更快更好，能在裘媽媽手下走更多的招式。
“習武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本來就比別人學得晚，多一些努力才能做得更好。九哥從小習武，想必手上功夫不弱。還請九哥不吝賜教，與我比劃一場。”王氏之前就說了，讓陸遲指點她。趁著這個機會，謝杏婉正好試一試陸遲功力深淺。也看看，她到底是個什麽樣子。
“三妹妹客氣了，我願隨時奉陪。”
“那也別等一會兒了，咱們現在就去院子裏比劃兩招。”謝杏婉說風就是雨，急得可以。陸遲知道她的性子，微笑著點頭說好。
王氏看了，也不知該搖頭還是該點頭，只得隨他們折騰了。她既然決定讓謝杏婉走她想走的路，那就徹底放開手讓她去吧。陸遲是個好孩子，有兩家的關系在，將來應該不會欺負謝杏婉。王氏擔心的反而是怕他太縱著謝杏婉，讓她胡鬧。他們回京也有一段時日了，說來謝杏婉早該去陸家拜訪了，上次去陸家沒帶上謝杏婉，是擔心謝杏婉不配合。看著院子裏動手比劃的一對小兒女，王氏的思緒不由得飄遠。在她楞神間，院子裏的謝杏婉和陸遲已經停止了餵招。謝杏婉情緒不高，陸遲跟在她的身後慢慢走進來。兩人一同提步，謝杏婉都落座了，陸遲才走到門口。
謝杏婉回神看了他一眼，習慣性地皺起了眉。如果陸遲一直是這麽慢吞吞的，謝杏婉可能會忍著不去點破這個問題，可方才的比劃中，無論她怎麽出手，陸遲總能快速準確地破了她的招式，將她死死壓制著，不給一絲活路。明明擁有那樣快速敏捷身手的陸遲，在平日的生活中怎麽會奇慢無比呢？謝杏婉想不明白。
“九哥，剛剛在比試中你出手迅疾如閃電，為什麽在平日裏你卻比旁人慢上許多？”謝杏婉想知道這個問題已經很久了，這也是她反對與陸遲定親的最重要的理由之一。
王氏看了謝杏婉一眼，隨手端起了茶盞。謝杏婉的這個問題問得有些唐突，卻問出了她的心聲。記得陸遲第一次上家裏求親時，他走得比現在要快的。
謝杏婉是個急性子，陸遲是個慢性子，二人互補也是一件美事。王氏不算急性子，僅僅在處事上果決。謝韞性情溫潤，不是個拖沓的人。便是他們夫婦二人成婚之初，也互相遷就過對方。因此，同意陸遲和謝杏婉的這門親事時，王氏慎重考慮過，她希望慢性子的陸遲適當地拖一把急性子的謝杏婉，急性子的謝杏婉能適當拉一把陸遲。誰知道才過去兩年多的時間，陸遲竟比從前更慢了。別說謝杏婉了，王氏偶爾看著陸遲走路，都會生出一股沖·動，忍不住想要在後面推他一把。
聞言，陸遲慢慢走進來，坐在他的座位上。
“武學之道，唯快不破。正如三妹妹喜歡速戰速決，我也享受漫步徐行。強行讓三妹妹慢下來，三妹妹肯定無法習慣，可三妹妹並不是每時每刻都風風火火的。三妹妹或許沒有發現，你在研制巧器時，當真慢到了極致，細到極致。”陸遲點到為止，轉而與王氏攀談起來，將時間留給謝杏婉。
謝杏婉沒有繼續追問，仔細思考陸遲的話。陸遲說她也是一個慢得下來的人，好像是那麽一回事。制作巧器時，再慢都不為過。她曾嘗試花三天時間做一個插銷，大大小小浪費了數百個，只為做出最合適的那一個。她都能慢下來，陸遲為什麽不能在比劃中出手迅速呢？
慢與快並無對錯之分，合適即可。武學之道，唯快不破，她想要更快沒有錯。裘媽媽說她急於求成，指的應該是她心中太急躁了。隨曲邱學習制器之前，曲邱並沒有一開始就教她怎麽制作巧器，而是讓她學會慢下來，壓制她性子裏的急躁。然而隨裘媽媽習武之初，她每天想的是怎樣更快更好地習得更強的武術，反而讓性子裏的急躁影響到了自己。陸遲慢於常人的動作，讓她煩躁的同時更想弄明白原因，可要開口詢問，少不得等他走到跟前才方便問出心中的疑問，事實上在等待的過程中，她已漸漸適應了這種慢，心亦隨之靜下來不少。
快而不躁，或許她應該往這方面努力。
“我明白了，多謝九哥指點迷津。”謝杏婉真心誠意道謝，與剛進來時的不情不願截然相反。王氏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又處在謝杏婉母親的位置上，理應出聲提醒一二的。當她觸及謝杏婉那雙洗去迷惘的雙眼時，突然失去了開口提點的想法。方才陸遲的回答裏，沒有解釋他為什麽越來越慢的原因又怎樣，謝杏婉找到了她所需要的就行，有時候一個明確的答案並不是那麽重要，重要的是你需要的是什麽。
“三妹妹客氣了。”陸遲笑容謙遜，看著他的這張臉，謝杏婉心想：陸遲能繪圖，武術高強，談吐不凡，為她指點迷津，她以前怎能因為他動作慢一點，生活講究點就那麽討厭他呢？
“三妹妹，我有一套吐納功法，主攻內修，有平心靜氣之功效。三妹妹若不嫌棄，明日我差人給三妹妹送過來。”
“怎會嫌棄？多謝九哥贈書。”裘媽媽是外家高手，調心養氣並不在行。謝杏婉喜歡看雜書，書中的俠客義士多是內外兼修的高手，因此當陸遲說到他有一套吐納功法相贈於她時，謝杏婉想也沒想，立刻應下。
第二天，當謝杏婉翻開陸遲送來的吐納功法，看到飄著墨香的紙張上尚未幹透的字跡時，腦子裏突然浮現陸遲連夜趕抄吐納功法的情景，唇角微微上揚。
來而不往非禮也。謝杏婉收到吐納功法後的第四天，陸遲收到了謝家送來的禮物。是一個玉質圓形的指環。指環上有一個極小的按鈕，按下按鈕，指環空槽中放置的特質銀針就會從指環中射出來，銀針上淬了藥，藥是被謝杏婉扣下來的最後一點十一癲。此物用於暗算很合適，陸遲將指環套在了手指上，大小正合適。給陸遲做指環時，謝杏婉也給自己做了一個一模一樣的，最後一點十一癲不能浪費了。
說到讓她露餡的十一癲，從長福寺回來後，謝杏婉將《藥典》仔仔細細翻閱了好幾遍，讓她十分惱火。十一癲的藥效持續根本就沒有韓跡所謂的一年之說。她被騙了。
吃了這個虧，謝杏婉哪怕決定暫時不配藥，也將《藥典》背了個滾瓜爛熟。隨後付之一炬。《藥典》化作灰飛，藥方卻被謝杏婉牢記在了心中。或許是從前不背書的緣故，當謝杏婉用心背完《藥典》，這一本書已然刻在了她的靈魂深處，抹之不去。
指環送到陸家後沒兩天，陸遲的謝禮來了，一塊半成的精鐵並附上書信一封，《鍛造術》一卷。信中交代了這塊精鐵的來歷，以及陸遲希望謝杏婉能夠用這塊精鐵為他鍛造一柄特殊的匕首，鍛造匕首餘下的精鐵交由謝杏婉處理。
精鐵是好東西，可現在的謝杏婉卻不會鍛造精鐵。想要鍛造匕首，不是手拿一卷《鍛造術》和一塊精鐵就可以的。陸遲是好意，卻給她出了一個大難題。
謝杏婉不是個輕易認輸的人，為了鍛造匕首，她不得不縮短白天習武的時辰，花大量的精力研究精鐵冶煉方法。書中可以熟知原理，不親自動手嘗試，永遠做不好。為了學會鍛造，謝杏婉蹲守在鐵匠鋪外看鐵匠打鐵，時間長了，與鐵匠熟悉後，她也會在鐵匠忙不過來的時候搭把手。她出身富貴，鐵匠不怕她學會了自己的本事，搶了自己的飯碗去，偶爾還讓謝杏婉在鐵匠鋪打造一些粗糙的工具。當她捧回的刀具占據了庫房的一個小角落後，謝杏婉將陸遲送過來的精鐵帶到了鐵匠鋪。
雙魚匕首出爐之日，陸母收到了王氏的帖子。
三日後，王氏攜謝丹婉和謝杏婉登門拜訪。
這一日風和日麗，是個難得的好日子。一大早，謝杏婉就被雲馨叫起來梳洗，更換衣裳。雲馨為她挑了一身顏色鮮艷的衣裳。上著妃色對襟，下系石榴紅繡花湘裙。裙子上的花色與她頭上佩戴的珠花如出一轍，相得益彰。因她前日不慎磕到了額頭，為了掩飾眉心的一點傷口，雲馨為她在雙眉間畫上了一朵芙蓉，縱眉間英氣勃發，也被這朵嬌艷的芙蓉柔化。
妝罷，雲馨將銅鏡擺到了謝杏婉的面前。
“姑娘瞧瞧，這樣打扮可好？”
銅鏡光亮，印出一張人臉。眉間的芙蓉灼灼，平添三分柔美。看到鏡中人，謝杏婉忽起一念：若是謝明澤換上女裝，在眉間點上一點紅，該有多好看呢！
與此同時，在國子監讀書的謝明澤連打三個噴嚏。入學以來，他已有好一段時間不曾歸家，就不知家裏誰人在思念他。想到這裏，謝明澤嘴角柔化，有淡淡的笑意浮上臉龐。
“敬之，笑什麽呢？難不成想到什麽好事情了。”
謝明澤無須擡頭，都能聽出同窗話裏的揶揄之意。無關嘲諷，此君最愛捉弄人，謝明澤會這麽長時間不回家，概因他的一個玩笑，差點讓剛來國子監的他被先生罰。為了彌補他犯下的錯誤，謝明澤放棄了每個月回去歇息兩天的機會，留在國子監幫先生抄書。先生得知真相後，見他努力上進，也願意多指點他，謝明澤得以跟在先生身邊。起初是招來了一些閑言碎語，可謝明澤不是個傻的，他性子好，學問好，生得好，願意在能力範圍內給予同窗幫助，有了好人緣。他好說話，卻不是爛好人，不會為了快速融入同窗當中迎合一些人，答應那些不合理的要求。性情中人，很容易融入了同窗當中，交到了不錯的朋友。隨著時間的流逝，那些聲音漸漸沒了。謝明澤的學業也進入了佳境。
是以，當他再聽到當初那個戲弄他的同窗帶著揶揄的語氣與他套近乎時，他擡起頭認真地盯著同窗，目帶著探究。
同窗被他看得略不自在，輕咳一聲掩飾窘迫。
“敬之看著我做什麽，難道我的臉上有什麽東西？還是說，敬之突然發現我的閃光之處，移不開眼。”
謝明澤忽然笑起來，同窗一楞，心臟控制不住地飛快跳動起來。
“行一兄出門前是不是吃了東西？”
“你怎麽知道？”同窗詫異地看著謝明澤。謝明澤點了點自己的嘴角，又指了指同窗的嘴角。同窗用手去揩，一粒黑芝麻粘在了他的手背上。尷尬間，謝明澤再次連打兩個噴嚏。
“敬之莫不是感染了風寒？”
“不是，大約是我太久沒回家，家中親人惦記我，在念叨我罷。”謝明澤起身離開，留給同窗一個背影。
“謝敬之真的不是女子嗎？”不然笑起來怎麽會那麽好看呢？
從學堂裏出來，謝明澤向先生所在的書房走去。路上，又打了兩個噴嚏。這下，他都有些動搖了，難不成真的感染了風寒？斷斷續續打了一天噴嚏的謝明澤不知道的是，他真的被謝杏婉念叨了整整一天。事後，謝明澤問起謝杏婉。謝杏婉聽說了這件事，笑得直不起腰。她說不出個所以然，真要解釋，大約這就是雙生子之間的心有靈犀！
不過此刻，面對陸夫人年氏非一般的熱情，謝杏婉額頭直冒汗。王氏從來沒有告訴過她，因為一連生了四個兒子，沒有女兒的陸夫人年氏非常喜歡女孩子。年氏的性子爽朗，因為生活順遂，哪怕早已過了最美的年華，年氏仍然保留有閨中女子的浪漫。她喜歡長得好看的女孩子，當初之所以在沒有見謝杏婉前就讓陸遲去謝家提親，全是因為她聽說了謝杏婉相貌出眾，比王氏年輕的時候更勝一籌。王氏年輕的時候就是個美人，起初年氏主動找王氏攀談，完全是因為王氏的這張臉。
後來兩人相繼出嫁，年氏就和王氏約定了，如果王氏將來生了女兒，一定要和她結兒女親家。謝韞俊朗，王氏又是個美人，兩人生出來的兒女絕對差不到哪裏去。王氏起先只當年氏是玩笑話，直到陸遲過來求親，她才正視當年與年氏的約定，說服謝韞，不顧謝杏婉的反對給她定下了這門親事。
回京後，王氏來陸府拜訪過一次，年氏的熱情，她見識了，不減當年，王氏暗暗慶幸沒有貿然帶謝杏婉過來。那一次，年氏還向她抱怨，怎麽不把謝杏婉帶來，還是陸遲了解自己的母親，好言安撫住了年氏。可謝杏婉將來終究要嫁進陸家，以兩家的關系，成婚前她少不得要來陸家拜訪。若不是近來瞧著兩個孩子相處得好，王氏怎麽也要再拖一段時間。
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謝杏婉最怕的就是被人抱著問東問西，王氏看著她坐下來後，被年氏左一句好孩子，右一句誇讚弄得一臉不知所措，唯有在心底暗暗嘆氣。
年氏的性子王氏了解，今天要不讓她瞧痛快了，趕明兒她定會登門拜訪。
被年氏似火的熱情一鬧，謝杏婉連陸遲過來，將雙魚匕首交給他時，腦子都是渾渾噩噩的。還是陸遲看不過去了，將她從年氏手上帶出來，謝杏婉才感覺自己重新活了過來。
聽著身後王氏和年氏的談笑聲，謝杏婉忍不住一顫。她分外想念謝明澤，如果謝明澤在這裏，一定會知道怎麽應付過分熱情的年氏。謝明澤那腦子裏不知道有多少好話，能夠應付不同人的不同程度的關心。她就不行了，她多說幾句就詞窮了。
還好年氏不是她的娘，謝杏婉無法想象，她每天被王氏抱在懷裏，心啊肝地喊著的情形。
“三妹妹可還好？我母親為人熱誠，三妹妹很不習慣吧。”
謝杏婉深吸一口氣，盡量平覆她的心情。年氏這樣的長輩，在她的人生中還是頭一次遇到。她想，她錯了。從前她以為不能和慢性子的陸遲相處，那是因為她還沒見過年氏。比起年氏，她覺得和陸遲待在一起真是從裏到外，由衷地感到輕松。
“的確不適應。不過現在好多了，多謝九哥出手相助。”謝杏婉劫後餘生的表情逗樂了陸遲，讓他輕笑出聲來。
“三妹妹太實誠了，以後可是會吃虧的。”
謝杏婉看向前方，滿不在意地說：“九哥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吃小虧占大便宜。”
“嗯，三妹妹是大智若愚。”陸遲不吝讚美。他喜歡謝杏婉的那雙眼睛，那裏面有他無法擁有的純粹。看著謝杏婉輕快的笑容，陸遲取出了謝杏婉送來的那對雙魚匕首。
“三妹妹，雙魚匕首我取其中一把，另一把三妹妹收著吧。”
謝杏婉轉過來看著陸遲手上的兩把匕首，心中不解。這對匕首是她第一次獨立完成的，鋒利無比。匕首上的那對魚，是她親手刻上去的，兩把匕首合在一起才是雙魚，如果分開了，就不叫雙魚了。
看出了謝杏婉的遲疑，陸遲直接將其中一把匕首放到謝杏婉的手上。
“將精鐵交給三妹妹鍛造匕首前就說定了，我只取一把匕首，其他的都交給三妹妹。或自己留著，或送別人，都由三妹妹處置。”
謝杏婉握著其中的一把匕首，看向陸遲手上的另一把。其實陸遲要將另一把匕首給她，她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還是那句話，雙魚分開了，又怎麽叫雙魚呢？
“九哥放心，匕首我不會送人的。”她拿著，雙魚還有重逢的一日，給別人了，雙魚再無交集，那可不行。她鍛造的第一對匕首，怎能天各一方。等哪天，她鍛造出了更好的東西，再從陸遲手上將另一把匕首換回來。謝杏婉暗下決心。
“聽說三妹妹這段時間武術大有進益。”
陸遲一提起習武之事，謝杏婉就很開心。自從她夜裏按照陸遲送來的吐納法打坐後，她發現白日裏習武時事半功倍。現在她已經能在裘媽媽手下走五十多招。更重要的是，制作巧器的事她非但沒有耽擱，還學會了鍛造匕首。這段日子可以說是她過得充實且開心的一段時光。這一切都是因為陸遲才有的，謝杏婉真心感激他。
“多虧了九哥當日的提點，否則我可能還找不到癥結所在，處在迷茫中。”
“舉手之勞，三妹妹不必言謝。三妹妹若有興趣，咱們不妨比劃兩招。”
“再好不過了。九哥，請！”謝杏婉雙手抱拳，興致勃勃。今天的這一身衣裳比她平日裝扮顏色艷麗，卻不妨礙她行動。簡單的比劃餵招不成問題。
“三妹妹，請！”陸遲在前面引路。人來人往的庭院中不適合他和謝杏婉比劃。陸府不是謝家，初次登門拜訪的謝杏婉也沒有得到年氏的允許，貿然與他交手不合時宜。必須換一個人少的地方才行。
陸遲帶謝杏婉去的地方離年氏住的院子不遠。穿過三道門，兩人來到了一個穿堂巷裏。不寬敞，無法完完整整施展開拳腳。不過，勝在清凈。
“來者是客，九哥讓我十招如何？”謝杏婉忽然起意，只覺得十分好玩。
“既然來者是客，我讓三妹妹二十招又何妨。只要三妹妹能接下我一招，今後三妹妹有何吩咐，我在所不辭。”
什麽吩咐都聽？那她問他索要雙魚匕首，他也會給的羅。謝杏婉整個人都亮了。
“一百招內，我若能接下九哥一招就算我贏。”
“一言為定。三妹妹，請出招。”
陸遲話落，謝杏婉已經出手。
狹窄的穿堂巷裏不方便大展身手，謝杏婉靈活依舊，急攻之下，陸遲不停地後退。謝杏婉招如其人，出手迅速。陸遲的閃躲一改他平日裏的慢慢悠悠，行動如風。
二十招飛快過了，謝杏婉連陸遲的一片衣角都沒碰到。陸遲還手了。
“我輸了。”過到第四十三招，謝杏婉完全被陸遲壓制，貼在墻壁上動彈不得。對上陸遲，她輸得心服口服。
謝杏婉認輸，陸遲松開她的手，後退三步，與謝杏婉拉開距離。
“承讓。”
“總有一日，我一定會贏九哥。”
“希望那一日早點到來。”
兩人相視一笑，謝杏婉竟生出幾分惺惺相惜，相見恨晚的意思。
陸遲這個朋友，值得一交。
比劃完，謝杏婉心中一陣輕快。仿佛回去年氏那裏也沒有多難，腳步也隨之輕了許多。
然而，當他們二人走到院子裏，看著屋子裏坐著人，卻不聞笑聲時，謝杏婉心中倏地湧現出一股不安的情緒來。謝明澤為什麽在她的身邊？
從未有哪一刻，謝杏婉覺得陸遲走路的速度快了。她緊隨其後，一步一步地挪。走到門口，謝杏婉咽了一口口水，就見坐在年氏懷裏的那個小胖墩指著她和陸遲。
“娘，就是這個姐姐。九哥把這個姐姐按在墻上欺負。”
被小胖墩那雙圓溜溜的眼睛盯著，謝杏婉萬分確定，她從那裏面讀出了可憐。
陸遲：牽手算什麽，墻咚才是王道。
謝杏婉：我被一個小屁孩可憐了，什麽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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