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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州渡口熙熙攘攘，看客湊作堆，在瞧什麽熱鬧，像碰見腐肉的蒼蠅。薛家兄妹順著人流擠到前面，有衙門捕快正在挨家挨戶問詢船家。
一旁站的是臨街成衣鋪老板娘，翠翠喚了聲：“出了什麽事？”
老板娘道：“聽說有三人失蹤，原和花樓娘子約好了，那娘子左等右等不見人，去官府報了案。捕快查到人是在這沒的蹤跡，懷疑兇手是船家，這不，正挨家挨戶地查。”
翠翠好奇：“兇手抓到了嗎？”
“沒呢！”老板娘道，“身上都有功夫，殺人放火也要掂量著，沒準自個兒吃醉酒跌湖裏去了。”
薛阿乙問：“是江湖中人？”
老板娘點頭：“捕頭說的。”
不多時，捕快一無所獲，回衙門覆命，聚在渡口的看客一哄而散。
薛阿乙尋摸到自家的船，左近只有馮少媚，穿一條石榴紅對襟襦裙，正跪坐在河邊搗衣，臟衣擱在石板上用杵一下一下捶擊。腰上掛了剖魚刀，衣袖卷到臂彎，露出半截小臂。
聽到腳步聲，馮少媚擡起頭。
薛阿乙問：“捕快來過了？”
馮少媚應了聲：“沒查到什麽。”
“我爹呢？”
“在裏頭。”
葛生接了客人擺渡，還沒有回來，翠翠去生火做飯。薛阿乙掀開竹篾簾子，屋棚裏照常彌漫著藥香，薛昆玉正在磨刀。
刀刃和磨刀石接觸，發出清脆又混沌的聲響。
角落擺了副三尺高的刀匣，裏頭有八柄賣不出去的刀，刀不磨就要生銹。早些年薛昆玉就不打新刀了，泰半時候都在磨舊刀，薛家刀鋪沒了，只留下這些刀。
薛家刀鋪閉門十多年，這八把刀鮮亮如新。
薛阿乙候了一刻鐘。
磨刀也講究水磨功夫，一不留神卷刃，好刀就毀了。磨好的刀在清水裏洗過，薛昆玉拿泛白的帕子擦幹凈刀身，收進刀匣，接過薛阿乙遞來的圖紙。
大略看一眼：“王爺找的你？”
薛阿乙應了聲。
薛昆玉沒有再問下去，在案幾上攤開圖紙：“這刀多久要？”
“兩個月。”
薛昆玉不再言語，低頭看圖紙。
薛阿乙起身出去，竹篾簾子掀開大半，被叫住：“阿乙，知道我為何給你取這個名字？‘乙’是天幹第二位，我不求你成龍成鳳，只盼你能守住本心，活得逍遙恣意。”
薛阿乙回頭，屋棚裏沒有點燈，零星漁火從外面照進來，薛昆玉的面容晦暗不清。
他應了聲：“我知道，你放心。“
掀簾出去，撿起倚在船舷上的長刀，挽起褲腳，跳下烏篷船。他穿過橫七豎八的漁舟，蹚水往岸邊走。
“你去哪兒？”翠翠趴在船舷上喊，“吃飯了——”
薛阿乙沒有回頭：“你們先吃。”
晚霞像燒盡的火堆，一點點在天邊熄滅。漁家點上燈，河面逐漸亮起來，兩岸瓊花盛放，賞花客絡繹不絕，正是生意好做的時候。
竹篾簾子後露出船妓粉白的臉，嬌聲招攬客人，猶抱琵琶半遮面。艄公握著竹篙在河裏劃過，流水聲汩汩，竹篙用久了裂開條小縫，發出吱呀的響聲。
揮刀五百，汗流浹背。
薛阿乙拋了刀，剝下濕透的短褐，氣喘如牛，太陽穴突突地跳。春風吹過，周身一冷。
身後傳來腳步聲，是馮少媚。
她捧著碗水：“你倒是勤勉。”
女人亭亭玉立，粗布衣裙蓋不住好顏色。
薛阿乙想起江都王遞來的茶盞，那只精致的白瓷杯——美麗而危險。
他喘了口氣，褪下水裏撈出來似的裏衣，赤膊撈起長刀，拿刀尖點點女人：“來！”
瞎了的左眼上盤踞著寸餘長的刀疤，河畔漁火在他臉上搖曳，右眼雪亮如刀。
馮少媚一楞：“做甚？”
薛阿乙沒有多話，徑自揮刀砍去。馮少媚下意識退後一步，手中陶碗被劈成兩瓣，“啪”地一聲碎裂在地，清水淌了滿手。
馮少媚甩了甩手：“發什麽瘋！”
刀風又至，她側身避開，被削下半片衣袖，露出藕節似的小臂。心生怒意，馮少媚握上掛在腰間的剖魚刀，接住迎面襲來的刀光。
“叮！”
刀刃碰撞在一起，發出脆響。
襲來的力道如泰山壓頂，震得馮少媚手臂發麻，心知接不住，收了勁受身側翻在地。男人的刀在背後斬落，刀風吹起地上的落花，馮少媚順勢翻身而起，後背沾滿淤泥和開敗的瓊花。
女流之輩天生力道不及男子，想要贏，要麽巧，要麽快。
馮少媚矮身躲過橫掃而來的長刀，提起剖魚刀上挑，薛阿乙仰頭避開，刀尖堪堪擦過下頜。剖魚刀在眼前掠過，女人的動作如行雲流水，左手撐地、左腿屈膝，重心壓得極低，右腿橫掃過來。
薛阿乙後跳避開，剖魚刀已經到了。
上身後仰，他揮刀去接，卻劈了個空，胸前留下大片空當。馮少媚的呼吸聲不知何時來到耳側，剖魚刀上挑，剖開男人精瘦的胸膛。
傷口不淺，血珠子一粒粒往外冒。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薛阿乙知道馮少媚的刀很快，沒料到這麽快。白水鎮上他占了天時地利的便宜，怪道懷老爺子會死在一個女人手裏。
外行瞧熱鬧，內行看門道，馮少媚行刺是好手，堂堂正正比武卻不成。
薛阿乙沒有理睬身上的傷，屈肘一拐，重擊女人的腹部。耳邊一聲悶哼，馮少媚痛得彎下腰，手一松，剖魚刀“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女人擡腿要踢，長刀在手裏打了個轉，薛阿乙拿刀背敲了下她的膝蓋。
馮少媚一個踉蹌。
薛阿乙扔了刀，捏住女人的後頸把她甩在地上，不慎扯開女人的衣襟，露出半彎白果兒似的胸脯。連日下雨才放晴，今晚月色很好，女人的胸脯白得晃眼。
胸中郁氣尚未散盡。
馮少媚仰面跌在地上，發髻散亂。右手支起身子，半當中又被推倒。
薛阿乙蹲下身，屈肘抵住女人的咽喉，伸手掐了把起伏的肥白胸脯：“江都王把你送給我做妾。”
馮少媚一楞。
胸口被捏得生疼，男人結實的小臂抵在喉前，一時呼氣多進氣少，近乎窒息。
面孔漲紅，不得不仰頭大口呼吸。
她記起白水鎮的客棧裏，吊死鬼一樣被薛阿乙捏住喉嚨，叫黑白無常險些勾上魂。怒極反笑：“你賣這身功夫，我賣自個兒的皮肉，都是王爺拴在門前的一條狗，誰能瞧不起誰。”
薛阿乙松開拳頭。
汗水滴滴答答掉在地上，他起身拾起丟在一邊的短褐，撕了片布草草包裹傷口，撿起剖魚刀拋給女人。
馮少媚接住，擡頭只看到薛阿乙的背影。
她在岸邊坐了片刻，就著漁火理好衣裙，拔了銅簪，以手為梳，對著水面重新綰發。掬水洗了把臉，起身拍去背後沾上的淤泥，拎起剖魚刀掛在腰上，起身回去。
一前一後回到烏篷船上，翠翠瞧見薛阿乙的傷口，驚道：“出了什麽事？”
薛昆玉看過去。
刀傷，他自然認得。
薛阿乙在桌案前坐下：“被樹枝刮傷的，不礙事，吃飯吧。”
馮少媚看了他一眼，跟著坐下。
晚膳照舊是魚湯，不比戲園裏嘗的那道金齏玉膾鮮美，吞進肚裏一股子魚腥味。其他人已經用過飯，薛阿乙方才打過一場，饑腸轆轆，獨個兒把殘羹冷炙吃完，魚骨頭上半根肉絲兒也沒留下。
喉頭湧起血沫，薛昆玉捂嘴咳了聲，咽回肚裏：“馮丫頭，來幫我煎藥。”
馮少媚應了聲，跟著走進屋棚。
她找出搪瓷瓦罐，煎藥講究用水，大略二十兩藥，加水一鬥，煮取四升。
薛家用不起好酒煎藥，清明剛過，谷雨將至，正是一年中雨水最豐盈的時候，拿木瓢舀了大雨後低窪處積的雨水煎藥。
馮少媚鏟了碳倒進火爐，只有鑄刀和煎藥時才用買來的碳，平日燒火用的是葛生撿來的木柴。
薛昆玉看過圖紙，沒有馬上動手。
刀造出來是給人用的，江都王既是打定主意要拿這把刀搏名聲，不必太過講究。
沒有費心調配鑄刀用的銅鐵，薛昆玉從刀匣裏挑了件從前範鑄好的刀坯子，尚未刮削琢磨，刀面十分粗糙，到時直接融了澆進制好的刀範。
制範是鑄刀的頭一步，刀範用泥塑造，刀體上鑄出的花紋和名文，都須先在刀範內壁上刻鏤出陰陽相反的紋路。
薛昆玉洗了手，捧出一抔綠泥，是薛家刀鋪還在時備下的。
正要動手，聞到熟悉的藥香。
馮少媚正跪坐在火爐前搖扇子，腰背筆挺如麥稈。江都褪去早春的寒涼，她的鼻尖滲出汗珠。
戌時過半，瓜州渡口靜下來，竹篾簾子外傳來汩汩的水流聲。
火爐燃得旺，燒紅的碳塊“劈啪”作響。
刀範逐漸成形，薛昆玉開口：“馮丫頭，阿乙性子倔，你多擔待。”
馮少媚看過去。
薛昆玉摸出一把三寸長的小刀，在刀範內壁勾勒出紋路：“他像我，自小脾氣硬得像塊石頭，讓他跟我學鑄刀，死活不肯，非要去學功夫。”
“好說歹說學成，才打出第一把刀就撒手不幹，說不喜歡這差事。”他擡手指向馮少媚掛在腰上的那把剖魚刀，“喏，就是這把。”
馮少媚一楞。
她沒有慣用的兵器，頭回到薛家時拿來殺魚，用得順手就帶在身邊。
藥煎過兩趟，薛昆玉接過馮少媚遞來的陶碗，仰頭灌下。
擱下陶碗，他坐回案前：“我是不想他學功夫的，這世道，一個人的武功蓋世又有何用？”
大略勾勒出龍紋的輪廓，薛昆玉放下小刀：“夜深了，去歇息吧。”
馮少媚應了是，拾掇好藥渣，掀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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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道：“聽說有三人失蹤，原和花樓娘子約好了，那娘子左等右等不見人，去官府報了案。捕快查到人是在這沒的蹤跡，懷疑兇手是船家，這不，正挨家挨戶地查。”
翠翠好奇：“兇手抓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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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阿乙問：“是江湖中人？”
老板娘點頭：“捕頭說的。”
不多時，捕快一無所獲，回衙門覆命，聚在渡口的看客一哄而散。
薛阿乙尋摸到自家的船，左近只有馮少媚，穿一條石榴紅對襟襦裙，正跪坐在河邊搗衣，臟衣擱在石板上用杵一下一下捶擊。腰上掛了剖魚刀，衣袖卷到臂彎，露出半截小臂。
聽到腳步聲，馮少媚擡起頭。
薛阿乙問：“捕快來過了？”
馮少媚應了聲：“沒查到什麽。”
“我爹呢？”
“在裏頭。”
葛生接了客人擺渡，還沒有回來，翠翠去生火做飯。薛阿乙掀開竹篾簾子，屋棚裏照常彌漫著藥香，薛昆玉正在磨刀。
刀刃和磨刀石接觸，發出清脆又混沌的聲響。
角落擺了副三尺高的刀匣，裏頭有八柄賣不出去的刀，刀不磨就要生銹。早些年薛昆玉就不打新刀了，泰半時候都在磨舊刀，薛家刀鋪沒了，只留下這些刀。
薛家刀鋪閉門十多年，這八把刀鮮亮如新。
薛阿乙候了一刻鐘。
磨刀也講究水磨功夫，一不留神卷刃，好刀就毀了。磨好的刀在清水裏洗過，薛昆玉拿泛白的帕子擦幹凈刀身，收進刀匣，接過薛阿乙遞來的圖紙。
大略看一眼：“王爺找的你？”
薛阿乙應了聲。
薛昆玉沒有再問下去，在案幾上攤開圖紙：“這刀多久要？”
“兩個月。”
薛昆玉不再言語，低頭看圖紙。
薛阿乙起身出去，竹篾簾子掀開大半，被叫住：“阿乙，知道我為何給你取這個名字？‘乙’是天幹第二位，我不求你成龍成鳳，只盼你能守住本心，活得逍遙恣意。”
薛阿乙回頭，屋棚裏沒有點燈，零星漁火從外面照進來，薛昆玉的面容晦暗不清。
他應了聲：“我知道，你放心。“
掀簾出去，撿起倚在船舷上的長刀，挽起褲腳，跳下烏篷船。他穿過橫七豎八的漁舟，蹚水往岸邊走。
“你去哪兒？”翠翠趴在船舷上喊，“吃飯了——”
薛阿乙沒有回頭：“你們先吃。”
晚霞像燒盡的火堆，一點點在天邊熄滅。漁家點上燈，河面逐漸亮起來，兩岸瓊花盛放，賞花客絡繹不絕，正是生意好做的時候。
竹篾簾子後露出船妓粉白的臉，嬌聲招攬客人，猶抱琵琶半遮面。艄公握著竹篙在河裏劃過，流水聲汩汩，竹篙用久了裂開條小縫，發出吱呀的響聲。
揮刀五百，汗流浹背。
薛阿乙拋了刀，剝下濕透的短褐，氣喘如牛，太陽穴突突地跳。春風吹過，周身一冷。
身後傳來腳步聲，是馮少媚。
她捧著碗水：“你倒是勤勉。”
女人亭亭玉立，粗布衣裙蓋不住好顏色。
薛阿乙想起江都王遞來的茶盞，那只精致的白瓷杯——美麗而危險。
他喘了口氣，褪下水裏撈出來似的裏衣，赤膊撈起長刀，拿刀尖點點女人：“來！”
瞎了的左眼上盤踞著寸餘長的刀疤，河畔漁火在他臉上搖曳，右眼雪亮如刀。
馮少媚一楞：“做甚？”
薛阿乙沒有多話，徑自揮刀砍去。馮少媚下意識退後一步，手中陶碗被劈成兩瓣，“啪”地一聲碎裂在地，清水淌了滿手。
馮少媚甩了甩手：“發什麽瘋！”
刀風又至，她側身避開，被削下半片衣袖，露出藕節似的小臂。心生怒意，馮少媚握上掛在腰間的剖魚刀，接住迎面襲來的刀光。
“叮！”
刀刃碰撞在一起，發出脆響。
襲來的力道如泰山壓頂，震得馮少媚手臂發麻，心知接不住，收了勁受身側翻在地。男人的刀在背後斬落，刀風吹起地上的落花，馮少媚順勢翻身而起，後背沾滿淤泥和開敗的瓊花。
女流之輩天生力道不及男子，想要贏，要麽巧，要麽快。
馮少媚矮身躲過橫掃而來的長刀，提起剖魚刀上挑，薛阿乙仰頭避開，刀尖堪堪擦過下頜。剖魚刀在眼前掠過，女人的動作如行雲流水，左手撐地、左腿屈膝，重心壓得極低，右腿橫掃過來。
薛阿乙後跳避開，剖魚刀已經到了。
上身後仰，他揮刀去接，卻劈了個空，胸前留下大片空當。馮少媚的呼吸聲不知何時來到耳側，剖魚刀上挑，剖開男人精瘦的胸膛。
傷口不淺，血珠子一粒粒往外冒。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薛阿乙知道馮少媚的刀很快，沒料到這麽快。白水鎮上他占了天時地利的便宜，怪道懷老爺子會死在一個女人手裏。
外行瞧熱鬧，內行看門道，馮少媚行刺是好手，堂堂正正比武卻不成。
薛阿乙沒有理睬身上的傷，屈肘一拐，重擊女人的腹部。耳邊一聲悶哼，馮少媚痛得彎下腰，手一松，剖魚刀“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女人擡腿要踢，長刀在手裏打了個轉，薛阿乙拿刀背敲了下她的膝蓋。
馮少媚一個踉蹌。
薛阿乙扔了刀，捏住女人的後頸把她甩在地上，不慎扯開女人的衣襟，露出半彎白果兒似的胸脯。連日下雨才放晴，今晚月色很好，女人的胸脯白得晃眼。
胸中郁氣尚未散盡。
馮少媚仰面跌在地上，發髻散亂。右手支起身子，半當中又被推倒。
薛阿乙蹲下身，屈肘抵住女人的咽喉，伸手掐了把起伏的肥白胸脯：“江都王把你送給我做妾。”
馮少媚一楞。
胸口被捏得生疼，男人結實的小臂抵在喉前，一時呼氣多進氣少，近乎窒息。
面孔漲紅，不得不仰頭大口呼吸。
她記起白水鎮的客棧裏，吊死鬼一樣被薛阿乙捏住喉嚨，叫黑白無常險些勾上魂。怒極反笑：“你賣這身功夫，我賣自個兒的皮肉，都是王爺拴在門前的一條狗，誰能瞧不起誰。”
薛阿乙松開拳頭。
汗水滴滴答答掉在地上，他起身拾起丟在一邊的短褐，撕了片布草草包裹傷口，撿起剖魚刀拋給女人。
馮少媚接住，擡頭只看到薛阿乙的背影。
她在岸邊坐了片刻，就著漁火理好衣裙，拔了銅簪，以手為梳，對著水面重新綰發。掬水洗了把臉，起身拍去背後沾上的淤泥，拎起剖魚刀掛在腰上，起身回去。
一前一後回到烏篷船上，翠翠瞧見薛阿乙的傷口，驚道：“出了什麽事？”
薛昆玉看過去。
刀傷，他自然認得。
薛阿乙在桌案前坐下：“被樹枝刮傷的，不礙事，吃飯吧。”
馮少媚看了他一眼，跟著坐下。
晚膳照舊是魚湯，不比戲園裏嘗的那道金齏玉膾鮮美，吞進肚裏一股子魚腥味。其他人已經用過飯，薛阿乙方才打過一場，饑腸轆轆，獨個兒把殘羹冷炙吃完，魚骨頭上半根肉絲兒也沒留下。
喉頭湧起血沫，薛昆玉捂嘴咳了聲，咽回肚裏：“馮丫頭，來幫我煎藥。”
馮少媚應了聲，跟著走進屋棚。
她找出搪瓷瓦罐，煎藥講究用水，大略二十兩藥，加水一鬥，煮取四升。
薛家用不起好酒煎藥，清明剛過，谷雨將至，正是一年中雨水最豐盈的時候，拿木瓢舀了大雨後低窪處積的雨水煎藥。
馮少媚鏟了碳倒進火爐，只有鑄刀和煎藥時才用買來的碳，平日燒火用的是葛生撿來的木柴。
薛昆玉看過圖紙，沒有馬上動手。
刀造出來是給人用的，江都王既是打定主意要拿這把刀搏名聲，不必太過講究。
沒有費心調配鑄刀用的銅鐵，薛昆玉從刀匣裏挑了件從前範鑄好的刀坯子，尚未刮削琢磨，刀面十分粗糙，到時直接融了澆進制好的刀範。
制範是鑄刀的頭一步，刀範用泥塑造，刀體上鑄出的花紋和名文，都須先在刀範內壁上刻鏤出陰陽相反的紋路。
薛昆玉洗了手，捧出一抔綠泥，是薛家刀鋪還在時備下的。
正要動手，聞到熟悉的藥香。
馮少媚正跪坐在火爐前搖扇子，腰背筆挺如麥稈。江都褪去早春的寒涼，她的鼻尖滲出汗珠。
戌時過半，瓜州渡口靜下來，竹篾簾子外傳來汩汩的水流聲。
火爐燃得旺，燒紅的碳塊“劈啪”作響。
刀範逐漸成形，薛昆玉開口：“馮丫頭，阿乙性子倔，你多擔待。”
馮少媚看過去。
薛昆玉摸出一把三寸長的小刀，在刀範內壁勾勒出紋路：“他像我，自小脾氣硬得像塊石頭，讓他跟我學鑄刀，死活不肯，非要去學功夫。”
“好說歹說學成，才打出第一把刀就撒手不幹，說不喜歡這差事。”他擡手指向馮少媚掛在腰上的那把剖魚刀，“喏，就是這把。”
馮少媚一楞。
她沒有慣用的兵器，頭回到薛家時拿來殺魚，用得順手就帶在身邊。
藥煎過兩趟，薛昆玉接過馮少媚遞來的陶碗，仰頭灌下。
擱下陶碗，他坐回案前：“我是不想他學功夫的，這世道，一個人的武功蓋世又有何用？”
大略勾勒出龍紋的輪廓，薛昆玉放下小刀：“夜深了，去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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