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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之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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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之奈何

沈默的時候,潘金蓮看上去溫柔如水,她斂眉垂首,輕輕咬著嘴唇,並沒有回答空桐瀲灩的話。

瀲灩滿心疑惑地走過去,這次沒有枉費力氣地去踢地上的自己,而是蹲下去,左看右看,絕對沒有,地上這個滿面血汙的人就是自己。

吖!

驚呼了一聲,縱身飛起,空桐瀲灩是想過去揪住潘金蓮問個究竟,可是這一擡腳,身子竟然不由自主地飄起來,宛如一縷青煙,飄飄然沒有一絲分量,而且當她的頭冒出樹木濃蔭的遮擋時,只覺得眼前發黑,頭痛欲裂,恍惚了一下,險險暈厥過去。

腳踝一緊,已然被潘金蓮捉住了,空桐瀲灩一低頭,看見潘金蓮粉面緋紅,嬌喘籲籲,雙手拼力地拽住自己的腳踝,寬大的衣袖褪落到了肩臂出,露出一段欺霜壓雪的藕臂,白生生粉嫩嫩,羊脂美玉般剔透瑩白,看到這水嫩得都要掐出水來的臂膀,空桐瀲灩就覺得唇齒發癢,很想一口咬下去,留下兩排紅紅的齒痕。

終於是將飄在空中的空桐瀲灩拽到了地面上,潘金蓮這次松開手,微嗔:“哎,你現在是陰靈,不能見光,要是讓著晨陽透穿了,你就無法回到自己的軀體裏邊去,真的變成游魂野鬼。”

本是渾噩不解的空桐瀲灩,聽了潘金蓮的話,更加奇怪:“咩?回去?人家不是死了啦?會詐屍咧?”

她想到這兒,又是驚愕又是郁悶,自己居然會這樣輕而易舉地死掉,既不驚天動地,也不轟轟烈烈,她甚至都可以想象得到母親盧妃仙子會用什麽樣的眼神,不屑地瞥過她殘損的屍體,然後叫人像拖死狗一樣把自己拖走,還有那個瞎眼聖女白馬昭湄,一定會把下巴笑掉了。

哼哼。

空桐瀲灩在心中暗恨,一定等到天黑,去嚇唬嚇唬白馬昭湄,最好把那個獨眼龍給嚇破了膽,死的時候,全身都是綠的才有意思,什麽白馬昭湄,讓她白馬招鬼。

對了,還有霞露清霜,沒有了自己,那個死娃娃一定更寂寞,下次約誰去偷窺別人?

還有魅影,這個沒有良心的小賤人,自從當上了奕聖女,就不來找自己玩了。

心裏邊閃過了很多念頭,最後幽然地嘆了一口氣,空桐瀲灩想到自己居然已經死了,不免有些洩氣。

以袖掩口,蘭指微翹,潘金蓮裊裊婷婷地走到地上僵臥不動的身軀:“你沒有死啦,只是摔丟了魂魄嘛……”說著話,蹲下身去,拿出條手帕來,去擦拭斑駁的血跡“熬到子時,陰氣極盛之時,我們就可以回去了,這個身軀還是很漂亮,千萬看住了,如果她讓人給毀了,或者讓野獸給吃了,我們就真的要變成孤魂,無處藏寄了。”

我們咩?

空桐瀲灩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快步走過來,或者說是一動身形飄過來,足尖離地,不能落實,身輕如煙,又無法著力,不免為之氣結,可是她現在最要弄明白的事情,就是方才潘金蓮說的那句話。

退了一步,被空桐瀲灩眼中的陰寒煞氣給震懾住,潘金蓮聲音微顫:“你,你要做什麽?奴家方才還救了你。”

紅線理捏?

空桐瀲灩伸手一摸腰間,卻沒有摸到紅線理,心在不免氣悶,大約是自己現在變成了鬼,可是兵刃並沒有死,所以就無法在使用了,但是在人們的傳說中,鬼魂多是無所不能,穿墻越脊,索魂追命,為什麽自己連走幾步路都特別困難。

越是如此,空桐瀲灩越是氣惱,她就不信對付不了這個看上去嬌嬌柔柔的弱女子,沒有兵刃,掐也能掐死她。

想到此處,瀲灩身形飄過,剎間到了潘金蓮的切近,好像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吸引著她,瀲灩心中還奇怪,難道自己已經學會了鬼該怎麽走路?忽然就想張開雙手去掐潘金蓮的脖子,可是就在瀲灩剛剛貼近潘金蓮的時候,潘金蓮纖手一招,瀲灩的身形忽然被釘住了,動也不能動。

微微一笑,潘金蓮用同情的目光看著瀲灩:“空桐妹妹,有一句俗話你好像沒有聽說過。”

難道自己中招了?被這個風情萬種的女人給算計了?

空桐瀲灩有些發傻,難怪說好死不如賴活著,一個人寧可茍延殘喘也想活下去,原來變成了鬼以後,會遇到如此倒黴的事情,她狠狠地瞪著潘金蓮,然後嘿嘿一笑:“嘛,潘姐姐哦,這麽說,是不是你的軀體已經被野狗吃了咩?還是被人剁個稀巴爛咧?潘姐姐惶惶如喪家之犬哦,只好寄居在人家身上哩?”

眼波流轉,翦翦如水,潘金蓮款款地走過去,深處冰涼的手,摸了摸瀲灩的臉頰,幽幽地:“你忘了?奴家在你的身上已經藏寄數載,妹妹想些什麽,奴家能不知道嘛?妹妹以為,你可以殺了奴家嗎?你是魂魄,奴家是鬼,奴家的陰氣比妹妹重得多,其實,只要奴家夠狠心,可以將妹妹的魂魄打散。如果妹妹真的魂飛魄散,萬劫不覆了,奴家就可以永遠地占據妹妹這漂亮的身軀了。”

心中掠過一絲惶恐,剛剛了解到死亡的可怕,想想自己要是連魂兒都沒有了,不知道會是什麽樣的境地,可是要她說出諂媚阿諛的話去討好潘金蓮,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她現在心念轉動,只想怎麽樣才能擺脫眼前的困境。

哎。

潘金蓮輕搖螓首,眼光中充滿了淒然之色,倒是看不出來有恨意殺機:“妹妹何必枉費心機?如果奴家要取而代之,早在幾年前就動手了,那時候妹妹不過是一個小孩子,被令堂所傷,魂魄游離,奴家以為自己已是世間不幸之人,沒有想到,妹妹比奴家更不幸……”

兇光一爆,空桐瀲灩的眼眸,冷得都可以結成冰雪,無限怨毒地:“嘛?你在同情我咩?”

似乎苦笑了一下,潘金蓮並不在意空桐瀲灩的恨毒之色:“奴家自幼父母雙亡,被族中的叔叔狠心賣給了張大戶為婢,那個張大戶為人卑鄙猥瑣,陰毒好色,想納奴家為妾,奴家不甘為其糟蹋,供其淫 樂,抵死不從,誰想到張大戶竟然將奴家贈與武大郎為妻,那武大……”

噗,空桐瀲灩笑了起來,她感覺想這個潘金蓮連說謊都不會,也不知道她為什麽好端端地和自己說這個,何況潘金蓮說的話,有多一半自己聽不太懂:“嘛嘛,潘姐姐咧,你是個人啦,又不是狗,為什麽要任人擺布哩?”

潘金蓮娥眉輕皺:“妹妹住在與世隔絕的幻雪宮,那裏知道世上的艱辛與無奈?奴家的叔叔是把奴家賣成死契,奴家的身家性命,都是張大戶的,自己如何做主?”

空桐瀲灩還是滿眼笑容,她感覺隨著時間的流失,束縛著自己的那股無形的力道在慢慢減弱,心中暗自琢磨,潘金蓮暗算自己的這股力道是不是也和點穴一樣,只要拖延得時間,就可以自動解開,所以瀲灩故作很訝異不解的樣子,和潘金蓮傾談起來。

潘金蓮本無毀掉空桐瀲灩之心,而且在瀲灩的身軀內藏寄了很久,雖然不茍同於瀲灩的狠毒行事,對瀲灩的境遇還是滿懷同情,盡管她對瀲灩的詭詐狠辣也很了解,卻在傾談中忘記了防備。

人,也許並不怕死,卻難以挨得住寂寞,未必能忍受得了孤獨。

好多年來,孤孤單單地藏寄在瀲灩的身體裏邊,連一個可以交談的人都沒有,今天重溫往事,不覺感概唏噓,慢慢就放松了戒備。

慢慢地將手探到了貼身小衣裏邊,觸摸到了那個庚給她親手編織的香囊,這些年她一直貼身帶著,在香囊裏邊,有一道從道觀求來的符箓,那是三年前和霞露清霜一起下山執行任務的時候,特意到道觀所求,希望庚能夠安然轉世輪回,方才她是急中生智,想到了香囊裏邊的符箓,雖然不知道那道符對潘金蓮能否有用,眼下不妨一試。

粉淚盈盈,楚楚可憐,潘金蓮一邊用羅帕拭淚,一邊低聲啜泣:“奴家今生亦無他求,只想與叔叔重聚,但求他能知奴家一片癡情真心,能緣續來世,死亦無憾。”

嘛,既然潘姐姐死亦無憾,還等什麽咧?

空桐瀲灩笑靨如花,聲音嬌嗲,驟然伸出手來,對著潘金蓮的面門,將手掌張開,手心裏正是那個香囊,她用另一只手將香囊解開,扯出裏邊的那道符箓,只見一道黃光,從空桐瀲灩的手心裏邊炸出來,立時兩聲驚呼,空桐瀲灩和潘金蓮都被海潮一般的氣流給繃了出去。

潘金蓮風中殘蝶般委頓一地,面白如雪,幾乎氣絕,半晌也未緩過神來。

但是空桐瀲灩比她更慘,方才拿著符咒的那條手臂都不見了,空桐瀲灩已然瞠目結舌,看著自己空空蕩蕩的肩頭,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沈悶地一聲嘆息,從身後傳來。

潘金蓮勉強站起來,婀娜轉身,飄飄下拜:“帝君。”

身後嘆氣的那個,是司命帝君,看到潘金蓮形容狼狽,司命帝君不免又搖頭嘆息:“潘金蓮,你求得輪回不易,如果斷送了此次機會,就再也不可能重入世間了。”

心有餘悸,眼光散亂,看了看空桐瀲灩的魂魄,在地上蜷成一團,越來越小,不覺一驚:“帝君,空桐姑娘會不會被符箓所攝,魂消魄散?”

司命帝君哼了一聲:“婦人之仁,可惜你活著的時候,怎麽沒有婦人之仁,竟然夥同西門慶那廝,用毒藥害死了武大郎?如果不是謀害人命,其心可誅,又怎麽可能落得千夫所指、遺臭萬年的下場?”

神色一窘,又羞又恨,潘金蓮並不甘心:“帝君即使司命之神,也該知道若不是那三寸丁要挾斥罵,奴家怎會鋌而走險?若不是因為他,叔叔又怎會狠心見棄?”

一提到了武大郎,潘金蓮滿眼恨意,對這個人的銜恨就像對武松的癡戀一樣,形影相隨。

自作孽。

看著空桐瀲灩漸欲消失的魂魄,司命帝君冷哼了一聲:“潘金蓮,趁著她的身軀未冷,本尊助你還陰入陽,變成真正的空桐瀲灩,進入了這個身軀,你就可以做一個真真正正的人了。”

看她沒有預想中的欣喜若狂,司命帝君皺了下眉頭:“潘金蓮,你不願意轉世為人?”

潘金蓮不為所動:“帝君,奴家雖不願為鬼,推己及人,這個姑娘自然也不願為鬼,而且奴家若是變成了空桐瀲灩,是否還會記得前生之事?”

司命帝君有些不耐煩:“你如果變成了空桐瀲灩,怎麽會還記得從前的事情?”

潘金蓮斂眉一禮:“奴家依然願和從前一樣,藏寄於瀲灩體內,若讓奴家忘卻前事,奴家寧墜十八層地獄。”

嘿嘿。

笑了一聲,司命帝君冷然道:“潘金蓮,如今空桐瀲灩與你已經通靈,一體二魂,猶如一山二虎,他日終有致命相爭,敗者之境,更甚於墜入無間地獄,你可想好了。”

他說話之間,想著已經縮成嬰兒拳頭大小的瀲灩魂魄輕輕一指,那個小小的魂魄不再縮減,而是漂浮在半空中,盈盈閃亮。

潘金蓮毫不猶豫,靜然道:“敢問帝君,奴家何時能與叔叔重逢?這一世裏,叔叔又轉為何人?”

司命帝君微微一笑:“你沒有遇到武松,是因為你的身體還沒有交給西門慶。”

什麽?西門慶也入了輪回?

一聞此言,潘金蓮大吃一驚,臉色驟然而變:“奴家雖嫁武大,奈何他乃是不解風流之人,故而前生遇到叔叔時,奴家尚是白玉無瑕之身,若非叔叔見棄,奴家心灰欲死,怎會由著西門慶那廝勾引糟 蹋?今世奴家為了叔叔,寧可為鬼,不求天長地久,只願叔叔對奴家心有憐惜……”

根本沒有理會潘金蓮激烈的反應,司命帝君哂然道:“你在質問本尊?”

蒼白如雪的潘金蓮終於壓抑住滿心憤恨,暗怨自己在入世之前沒有和司命帝君談得詳細,何況終生運命,尚且有人操縱,到了如今,辯駁無意,終於還是斂眉垂目,躬身而拜:“帝君息怒,奴家一時情急,口不擇言。”

司命帝君悠然點頭:“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轉世為人的西門慶和武松一樣,都不記得前世諸種,只要你委身於今世的西門慶,就會見到武松,而且你可以認出武松。就算他今生依然不會喜歡你,起碼你可以和他重逢。”

他說著話,有些不屑地笑了笑:“要不要知道西門慶轉世成誰?”

咬著唇,潘金蓮咽下眼中之淚,福了一福:“帝君可否相告,那西門……”

司命帝君對潘金蓮此時的反應,好像頗為滿意:“你已經見過他了,就是驚鴻館的雲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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