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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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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靈堂之上,安陽郡主的排位靜靜立著,四周是跳躍的燭光不斷映照在白布上。

穆桓靜默凝視著牌位站立了許久,點燃的香緩緩燒掉一截,落下的灰燼燙在穆桓手背上,穆桓似無知無覺,任由香灰冷卻又灑落。

不知過了多久,穆桓對著牌位彎腰行祭拜之理,把香插入供放之處。

穆桓並沒有立刻離去,他半跪在薄團上,從袖中抽出他抄寫的佛經一頁頁地扔入火盤中。

穆桓長睫垂下,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掩去一切目中神采。一如那時寧貴人逝世後,他獨自在屋內燒了一夜的佛經香紙。

這些年,若沒有衛親王府和安陽郡主的照料,他活不到出宮,也更不可能在十二歲那年以被近乎流放的方式遣送去象山後,可以潛心學習、韜光養晦,暗中養下自己的勢力。

無論他身處何境地,記憶中,那些個寧靜的午後總能使他心安。

桃花樹下,他的生母寧貴人閑適煮茶、笑容明媚,不遠處置一方桌案,安陽郡主在桌案旁督促他練字、完成課業,嚴厲又柔和。

後來……還多了個小姑娘。

小姑娘自小就生的白白嫩嫩的,柔軟的他抱著就覺得心慌,生怕一個大力便掐壞了小姑娘。

偏生小姑娘最喜他抱,一見他就笑。

他不耐煩抱著她,嫌棄會耽誤了功課,可每次最後都是他抱著小姑娘,妥協地任她在自己的書冊上胡亂塗抹。

穆桓簡直無法想象,幼時便格外喜潔的他是怎麽能容忍那個一不小心把自己也抹成了花貓,還把黑乎乎的爪子在他身上亂拍的小姑娘的。

那時偷閑的安陽郡主還笑言:“恒之這般好性子,還不知將來會便宜了哪家姑娘,暖暖這般喜歡你,不如便便宜了暖暖吧。”

不曾想,時至今日,物是人非,唯那個小姑娘還是落到了他懷裏,成了他一輩子的責任。護她安康,護她成長,有朝一日非要將她寵成無法無天才可。

思及此,穆桓不禁輕言:“郡主姨母,恒之定當照顧好暖暖。只是如今朝勢覆雜,衛親王冤屈未洗,恒之不得已需離開些時日,請您定要護佑暖暖安康。往後恒之定當將暖暖捧在掌心護著。”

……

那方,安寧蹲在院落中一片片的地數著落葉。

剛剛九章突然來尋穆桓,之後不一會兒,穆桓便過來揉著她的腦袋歉疚道:“暖暖,我要離開幾日,你待在這兒要乖乖的。”

想了想又不放心的補充道:“這幾日盡可能就待在這院中,要是出去碰上了蘇姨娘便跑遠些。”

雖然蘇姨娘目前並查不出什麽問題,但一個能夾在永康侯和安陽郡主之間好好活著的“坎”,穆桓並不相信她真會這般無害。

安寧看著穆桓,神色有些難過:“你是不是想把我扔下了。我才不要跑遠呢。”

穆桓第一次神色認真地回答安寧這個問題,他捧著安寧的臉讓他看著自己,一字一句道:“我一定不會把暖暖扔下的。”

若不是他要離開京城去收網,平王府今後幾日還不如永康侯府安全,他一定不會把安寧留在這兒。

安寧想了會兒,貓瞳轉了一圈,一瞬染上了笑,滿意地點點腦袋,輕嗯了聲應道。

穆桓好笑,用手背拍拍小姑娘的臉頰:“那現在肯聽話了嗎?”

安寧又嗯了聲,乖巧點頭,還拿臉頰在穆桓手背上討好地蹭了蹭。

“乖乖呆這兒等我回來接你。”

話落穆桓便離開了,不一會兒九章領來了早上伺候安寧洗涑的小丫鬟和九樂便又匆匆離開了。

那時安寧還未覺得幾日會怎樣,可直到三日後穆桓都沒有回來,安寧不可避免的焦躁了。

院中的銀杏葉多到數不完,安寧也不想數了。

院門外,悄悄地探進了一個腦袋,謹慎地轉了一圈,然後挪進來了一只腳。

安寧餘光瞥到就知是安越來了。

說來也是孽緣,安寧和安越本是最該敵對的兩人,偏偏在兩人都才豆丁點大時一架相識。

之後安越便像吃錯藥了似的纏著安寧不放。安寧從小便沒有什麽玩伴,只有安越會和她嬉鬧,久而久之,安寧也不再抗拒安越了。

兩人這般偷摸著交好,府中的大人至今似也不曾知曉。

安越悄悄地摸到安寧的身後,手裏不知提著什麽往安寧的衣領探去。

安寧蹲在地上,無聊地擺弄著銀杏葉,將它們擺放成一個個形狀。

忽而安寧撞似無意地往身側蹦了兩蹦。

正往前要撲在安寧身上的安越一個撲空,不穩地跌在地上,正好手上提著的蚱蜢落在嘴前。

安越驚悚地尖叫起來。

安寧嗤笑出聲,她早就瞧見地上的影子了,蹦跳著蹲到安越的身側,用銀杏葉挑著那只蚱蜢,轉首露出滿口白牙:“喚姐姐。”

安越扭頭去一旁,拍拍衣袍下擺爬起來,氣悶地怒視著安寧。

“安寧!”

安寧也站起,安越如今才六歲,比她還稍矮了一頭。安寧狡黠一笑,學著平日裏穆桓揉她腦袋的樣子揉了揉安越的腦袋。

“乖,要喚我姐姐。”

安越撇過腦袋,撿起蚱蜢悶悶地自己窩到一旁,只留了個後腦勺給安寧。

安寧撇撇嘴,道:“又想找我掏鳥蛋了?”

安越動了動,背對著安寧點點腦袋又搖搖。

“不是嗎?那我回屋了。”

安寧轉身作勢離去,立刻被人拽住了衣袖。

“姐姐。”安越可憐兮兮地。

……

安寧這幾日除了去給安陽郡主守靈一直記得穆桓的囑咐乖乖待在院內。

然已經三日了,穆桓還沒有回來,安寧也不知是煩躁還是賭氣或者自己悶不住了。

不一會兒,安越便帶著安寧繞過僻靜地小徑來到了假山後的樹旁。

樹大概在比安寧高兩個腦袋的地方分叉成兩截,其上孤零零地立著個窩,時不時還傳來幾聲虛弱地鳥鳴。

安寧疑惑,安越道:“它一直在叫,你把它抓下來。”

安寧看了看鳥窩的高度,毫無猶豫地轉身就走。

安越眼疾手快地扒住安寧:“你別走,我爬過的。”

安越指了指一旁的假山:“我爬過的,從這裏上去可以。”

安寧遲疑,穆桓好像沒有說過不讓她爬山。

見狀,安越生無可戀地從袖子裏摸出兩塊糕點,拿著一塊遞到安寧眼前:“這個給你嘗嘗。”

安寧斜撇了眼,沒有接,安越以為安寧覺得太少,又肉疼地戀戀不舍地把另一塊糕點也遞了過去。

“都給你行嗎?你幫我拿下來。”

安寧剛剛只是在想,這糕點很眼熟,她昨日剛剛吃了一碟,如今並不那麽想吃。不過見安越這般“大方”,安寧瞇眼笑:“好吧。”

安寧繞著假山轉了半圈。

侯府內的假山為了具有觀賞性,俱是高低有致、層疊起伏的,安寧沒有多加猶豫便尋了個方位開始攀爬。

鳥窩的位置雖然沒有多高,安寧還是爬了許久,小心翼翼地避開一些看著便十分鋒利地山石。

安寧見到鳥窩內有一只垂著翅膀的小鳥。小鳥掙紮著撲扇著翅膀又落下,一陣哀鳴。

安寧小眉毛皺起,它這樣瞧著就很疼。

安寧抓住一側樹幹,兩腳分開踩在假山上固定住,身體往前探想用另一只去抓住鳥窩。

一切都很順利。

然安寧剛剛抓住鳥窩,抓著樹幹的手往後稍移,便是一陣滑膩。安寧正處於身子前探的姿勢,還未等她反應,整個人就失去了平衡。

“安寧!”樹下傳來安越的驚呼。

安寧死死閉住眼,沒有預料中的疼痛。九樂不知從何處躥了出來,腳蹬著樹幹一個翻轉穩穩地抱著安寧落在地上。

安寧目光凝在地上移不開眼,只有鳥窩空落落地在她手中,地上是一團血汙。

安寧一瞬眼睛就紅了。空著的手拍在九樂身上,從她懷裏下來,和傻眼的安越一起圍著地上起先嗚咽、後來不動了的小鳥不知所措。

兩個一高一矮的孩子眼睛都紅了。

“安越,我害它摔死了。”安寧聲音顫抖,眼淚落了下來。

安越見安寧哭,嗚嗚咽咽地也跟著快來。九樂瞧不過眼,默默蹲下身從一旁捧來散土撒在小鳥身上。

……

三個人影漸漸走遠消失不見,不久假山另一旁的小徑中突然冒出個人影,又很快消失往一個方向跑去。

“你說那丫頭的身邊有個會武功的丫鬟跟著。”蘇姨娘秀眉蹙起,眼角眉梢不似平日裏的柔和溫婉,染上了一層寒意。

“是的,小的親眼瞧見那丫鬟突然冒出來接住了從假山上掉下的…”小廝回稟到此處頓住,不知該如何在蘇姨娘面前稱呼安寧。

本理應稱呼大小姐的,可如今侯府內哪有人敢在蘇姨娘面前找這不痛快。

蘇姨娘冷冷瞥了小廝一眼,眼裏意味不明:“行了,你下去吧。”

……

一走進院子,九樂就頓住了步伐。

安寧皺了皺鼻子:“好香。”

安越附和地點點腦袋:“嗯嗯,好香,安寧你點了熏香嗎?”

“熏香?沒有。”安寧疑惑,離開的時候還沒有的,“小棗,小棗你點了熏香嗎?”

小棗是伺候安寧洗漱的小丫鬟,沒有人應聲。

院內的房門都緊緊掩著,九樂謹慎地上前把安寧護在身後。

上回她沒有照看好安寧喝藥便被王爺懲罰了,如今將功贖過來護衛安寧,她若再做砸了,王爺不會再給她留下的機會。

九樂護著安寧踹開房門,連續踹了幾間,不出意外在一個屋內尋到了倒在地上無知無覺地小棗。

九樂上前探了鼻息,松了一口氣。

安寧滿眼擔憂,焦急問:“怎麽樣?小棗沒事吧。”

小棗只是被暫時迷暈了,九樂在屋內檢查了一圈,發現許多處的墻上都被刷了層油,現在只要一點火星便可以燒毀這座院落。

更何況院落中的人。

九樂目光不禁落到了自己的袖口,這是她剛剛接住安寧時安寧錯手抓住的地方。此刻,是幹了的一層油漬。

九樂冷笑,果真是有不知死活的陰暗鼠輩想對她的小主子動手了。

……

距離京城很遠的茫茫原野一片荒蕪,瞧不見絲毫人煙,忽地有零散的馬蹄聲傳來。

穆桓白衣黑馬,一騎當先,離前面奔襲的人愈來愈近了。

四日前,手下的人本已抓住了人押在城外的一處暗牢內就待穆桓過去問詢了。哪知在那緊要關頭卻被人跑了,正巧趕到的穆桓放心不下索性自己帶人追捕。

穆桓嘴角勾起抹笑,眸光暗沈,在太陽在天際將落未落時,臉也忽明忽暗的,瞧著分外妖異。

一旁跟著穆桓的九章一瞧見穆桓這個樣子便暗道要遭。

此時穆桓心中滿是暴戾。

已經無意義地追逐四日了,不愧是曾經的禦前大統領,武藝手段都了得。一路戲耍躲藏著,穆桓又無法明目張膽地派人追,還得防著瑞王的人,生生浪費了四日時間。

不過現在已是天羅地網了。

穆桓狠狠一揮馬鞭,身下的黑馬長嘯一聲,又加快了速度。

前方圍捕的人馬碰撞在一起。

殷韶車奔波數日,為從松懈過,鐵打的人也要受不住了。自知逃不掉了,此時只是冷然一笑。

“憑幾個蝦兵蟹將也想折辱我。”

手中的斷刃便想往自己的脖頸抹去,忽地一聲厲嘯傳來,一只羽箭射來,分毫不差正好卡在殷韶車的右肩胛骨處。

斷刃落地,殷韶車擡首望向舉弓之人,眼裏滿是不可置信,失聲道:“平王!”

他一直以為是皇上和瑞王的人在追捕他,不曾想素來閑散的平王竟也插了一腳。

更何況,剛剛那一箭著實令人驚艷。

“殷統領好久不見。”穆桓打馬上前,神色似笑非笑,“當真好手段。”

四日了,也不知他的小姑娘有沒有受欺負,有沒有耍小脾氣,若不是眼前的人他哪還會在荒野中奔波。

想到這兒,穆桓的臉色陰沈地要滴水,一句話都不欲多言:“帶下去,上賓伺候。”

九章聞言又是打了個抖擻,心底為殷韶車默哀,“上賓伺候”希望他受得住吧。

人很快被帶下去。

穆桓松開手中緊握地弓遞給九章,驀地抑制不住地猛咳起來,臉色一瞬變得很難看。

那日穆桓便已不適,這幾日奔波忙碌未曾休息,之前一直強壓著,如今抓到人松懈下來,之前壓著的不適感一下子控制不住地都冒了出來。

穆桓身體晃了晃。

“王爺!”九章驚呼,想上前攙扶。

穆桓穩住身體,擺手示意九章無礙,啞聲道:“回京。”

他要回去瞧他的小姑娘了。他的小姑娘嬌嬌軟軟的,著實令他放心不下。

遙遙地,九禦策馬而來,很快俯身在穆桓耳邊說了什麽。

再擡首時,穆桓神色冷沈,狠厲。

九禦是負責與京中通訊的,九章簡心底一冷。

穆桓卻已經策馬走了。

若當真有人傷了他的小姑娘,若他的小姑娘發生些什麽,穆桓簡直無法想象自己會如何,又該怎麽去面對九泉之下的安陽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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