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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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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城夜永樂共計有四層,出了春水閣後,顧知愚沿著樓梯直上最頂層上的天閣。

這裏並未列有席位,也沒有一絲燈火,因此除了掛在一排排晾衣桿上的紅色餐布之外,平素不會有人上來。

尤其是晚上。

從袖中取出了苑冉為他繡的錦袋,顧知愚自顧自的笑了笑:“這解酒丸還真有用。”

夜風時有時無,漆夜之中已然無法分辨顏色的餐布隨風鼓動著。

隱約之間,他發現有人站在憑欄邊上。

見有人在,他轉身便想要下去。

“既然都上來了,就一起站會兒吧,立於高出夜瞰這太府城,也別有一番風味。”

那人也察覺到了顧知愚的存在。

一聽他那如扯動胡琴絲弦般略帶沙啞的聲音,顧知愚也立刻認出了他。

“你怎麽會來這兒?”

緩緩邁步上前,走到了那人身旁。

“你能來,我就不能來嗎?”

郭燦扭過臉來與之四目相對,即便根本不看清對方的五官,卻仿佛能夠看懂對方的心思。

他微微笑道:“我是聽說了,你從津嶼口被調回太府城高就,未及相賀啊。”

“所以呢?”

顧知愚臉上卻不見絲毫笑容:“欽察監郭僉事是奉命來監視我的嗎?”

“說話還真是無情啊。”

郭燦微微躬身,雙手交叉搭在憑欄之上,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看來不光是岳謙,就連你對我離軍加入欽察監也是依舊耿耿於懷,也不打算再認我這個兄弟了?”

輕輕背靠於憑欄,顧知愚也幾乎以相同的口吻嘆息道:“豈敢,若是得罪了你,日後有事沒事的來查我,那我豈非不得安寧?”

話音方落,兩人不約而同的聳肩笑了笑。

郭燦擡手輕輕捶了捶他的左臂:“孫正良的事引發的波瀾不小,統事大人被湣宗大加訓斥了一番,這幾日他的心情不好,手下的幾個人想要哄哄他,便在此設宴。”

“照此看來,雖然我們出現在這裏的理由差不多,可理由卻是南轅北轍。”

顧知愚側臉看著郭燦:“因為我的緣故,讓你們栽了那麽大一個跟頭,只怕日後你們欽察監一定會格外照顧我的。”

郭燦笑了笑:“我是沒差,反正他們都知道我和你都是從津嶼口血水裏爬出來的,在對待你的問題上,不會太相信我,自然也就不會讓我參與你的事了。”

“那樣最好。”

這樣的結果也是顧知愚想要看到的:“當初津嶼口的四個人,如今只剩下了三個,還都各奔東西,若是再自相殘殺,只怕斌兄泉下有知也不會瞑目的。”

提及舊事,郭燦的臉色也黯淡了下來。

“每當站在站在高處遠眺時,我都會想起來。”

凝望著這燈火滿街的盛景,郭燦低聲道:“當初我站在海灘邊的高塔了望口監視海上敵情,比這裏還要高得多,對岸敵軍大舉渡海登陸,箭矢如雨,你為了給我送不慎掉落下去的盾牌,冒著當活靶子的風險爬著樓梯上來了,陪著我一起在上面蹲了兩個時辰。”

“是啊。”

這番話也勾起了顧知愚的回憶:“那時的情景,和現在相比簡直是天地之差。”

“不過,我還是更喜歡那時候。”

郭燦擡手緩緩搭在了顧知愚的肩上:“至少我們四個人是擰成一股繩的生死弟兄,還有那一起立下的誓言。”

“永不為敵,永不相負。”

“永不道謝,永不致歉。”

說罷,顧知愚會意的笑了笑:“但願這份誓言永遠不會被打破。”

“時候差不多了,我先下去,被人看到我們兩個在一起,對你我都不好。”

郭燦輕拍了兩下他的左肩,邁步朝著樓梯方向而去:“此處太高了,夜風愈發陰冷,自己一個人多當心。”

餐布隨風揚起,待到落下,郭燦身影已然飄去。

返回春水閣時,席間諸人酒幾乎都已過量,還在不停的叫嚷著上酒,甚至還對小廝大發脾氣,耍起了酒瘋。

“讓我來,你先下去吧。”

顧知愚輕輕推開了準備上酒的小廝,而後上前對眾人說道:“諸位同僚,時候已經不早了,酒已盡興,還請大家回去安歇。”

可眾人酒興未艾,仍不肯散去,醉得東倒西歪卻仍舊朝著要酒喝,一口一個沒醉。

少數較為清醒者也無意離去。

一直在門外暗中觀察的小孟,這種情形也見了不少,她對著身側的陸喻衿無奈的搖了搖頭:“這些人一旦喝到了這個地步,你越是勸他們就越是來勁,只會適得其反。”

陸喻衿見其中有個僚屬端起了酒杯,一面醉醺醺的打著嗝,一面步伐踉蹌的靠向了顧知愚身旁,一把勾住了他的肩膀,將酒杯遞到了他的嘴邊。

“方才顧少卿您方便未免也去了太久吧?得罰酒三杯才是。”

滿座其他人等也跟著起哄。

對於顧知愚來說,一個時辰已經過去了。

面前的這杯酒此刻於他而言,與毒藥無異。

“還是算了,今夜我酒已然過量,不可再飲。”

可僚屬卻根本不理會他的推脫,不依不饒道:“您若是不喝,就是瞧不起我們。”

雖說眾人都喝醉了,不過並非所有人都神智不清,顧知愚需得謹慎處理。

更何況,他在這裏並非是官職最高的,還有另兩名平級的少卿。

萬般無奈之下,他只得橫下心飲了杯中的酒。

可即便如此,他們也沒有就此放過他。

“說好了三杯,還有兩杯呢。”

眼見著顧知愚飲了第二杯,臉色血氣漸散,如蠟白的紙一樣,就連抓著椅背那微微顫抖的右手背上,青筋也清晰可見。

“不行,他不能再喝了。”

內心莫名的一股躁動,使得陸喻衿也緊張的抓著門框邊。

情急之下,她想到祝貽芝就在同層的祥雲閣,將手中的盛盤交到了小孟手中,便急忙朝著祥雲閣快步跑了過去。

“誒,你去哪兒啊?”

身後小孟低聲的呼喚,全然被她拋之腦後。

三杯酒飲罷,先前被解酒丸壓下的酒意都被牽扯了出來,解酒丸的功用隨之一同失效。

正如岳謙所說的,一個時辰後若是再飲,這藥就白吃了。

不如說,更加危險。

顧知愚已然覺著腦中嗡嗡作響。

他放下酒杯,對眾人強裝笑顏道:“好了,這罰酒我也算是喝了,今兒個就到這兒吧。”

這時,另一名少卿卻端著酒杯走了過來:“不忙!還有我這三杯罰酒沒喝呢。”

“我醉了,實在不能再飲,還請見諒。”

左少卿卻道:“誒,顧少卿乃是海量,你看你現在還能夠穩穩的站著,就足以證明酒未盡興。今夜此宴乃是專程為你而設的,你若是無事人一樣的回去,豈不是顯得我們招待不周嗎?”

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又有眾人鼓掌起哄附和,顧知愚實在推脫不過。

“我說這人聲鼎沸的怎麽聽著這麽耳熟,原來都是軍略司的青年才俊啊。”

正當他擡手準備顫顫巍巍的去接過酒杯時,館娘祝貽芝已然走進門內。

目光略過風卷殘雲般的圓桌,她對眾人笑道:“若不是在隔壁招待袁司丞和秦提督的兩位夫人,真該早些來和諸位打聲招呼才是。”

祝貽芝口中的袁司丞,正是軍略司的一把手,也是在場所有人的頂頭上司。

一聽不光是他的夫人此刻就在臨近的雅間內,就連水師提督的夫人也一同列席,眾人仿佛迎頭澆了一盆冷水,瞬間清醒了不少。

“袁夫人和秦夫人都在?”

除了站在顧知愚身旁的左少卿之外,其餘的人哪兒還坐得住,紛紛起身,臉上再無先前起哄時醉生夢死的神情,個個大氣都不敢出。

左少卿閣下了手中斟滿的酒杯,松開了勾住顧知愚脖子的手,上前低聲問道:“館娘,你剛才說,我們這兒的動靜,都傳到兩位夫人那邊了嗎?”

“這是當然。”

祝貽芝一臉笑意回道:“否則兩位夫人又怎麽會讓我來看看,大家若是還要繼續喝的話,讓我親自照應一下。”

暗中躲在門邊上的陸喻衿,記得很清楚,自己借著替祝貽芝斟酒時,偷偷在她耳邊說了這邊的情形。

祝貽芝聽罷只點了點頭,叫她到外面等候。

同桌的幾位夫人問她發生何事,祝貽芝只雲淡風輕的說,有雅間的客人喝醉了酒鬧出點動靜,自己身為東道親自去安撫一下。

由始至終,都沒有提春水閣一個字。

絕非她現在對軍略司眾僚屬所言。

然不管祝貽芝所言是真還是假,的的確確鎮住了在場所有的人。

尤其是她最後那句話,更是讓他們心神不寧,哪裏還有繼續喝酒的興致。

見他們面面相覷、默然不語,祝貽芝轉而看向了顧知愚:“聽聞今日為了給顧少卿慶功洗塵,可謂是雙喜只宴,要不我再讓人給你們送上幾壇好酒?也好讓諸位盡興而歸。”

眼見眾人不敢搭腔,陸喻衿壯著膽子站到了門口,對著祝貽芝躬身回道:“館娘,袁夫人遣我來問一聲,您這邊應付好了沒有,不然她可要親自來看看了。”

沒成想陸喻衿會突然竄出來,回眸看去,祝貽芝和顧知愚眼中都浮有異色。

而同樣躲在門邊上偷偷觀察的小孟,更是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不必了,我們明日一早還有公務在身,就不攪擾夫人們的雅興了。”

不及祝貽芝回應,距離她與顧知愚最近的左少卿當即回了一句,並對著眾人暗中揮了揮手。

大家心領神會,一個個慌忙起身,一時之間椅腿兒後挪之聲此起彼伏。

待到眾人一一離去,左少卿也不忘對祝貽芝拱手道:“還請館娘代我們兄弟幾個美言幾句,不要和我們計較。”

祝貽芝笑道:“左少卿這是說的哪裏話?大家來到我這小店都是為了尋開心嘛,我會應付過去的。”

左少卿喝彩稍稍松了一口氣:“如此多謝了。”

正當左少卿使眼色想要催促顧知愚一並離去知己,顧知愚卻說:“你先走吧,今夜攪得兩位夫人不悅,說到底都是因為而起,於公於私我都當親自去向兩位夫人賠罪,與你們無關。”

見顧知愚自願背鍋領責,左少卿可謂是求之不得,卻又裝出一副於心不忍的樣子:“如此,真是難為你了。”

待到最後一個留下來的左少卿也走了,顧知愚一直抓著椅背的右手,這才松開。

“小鹿,把門關上,去倒杯加冰的清水來。”

看著呼吸明顯急促的顧知愚,不得不順著椅子癱坐下去,祝貽芝臉上笑容盡失,滿是嚴肅。

“好,我這就去。”

正當她擡手將門關上時,只聽雅間內傳出有什麽重重落在地上的聲響。

再度將門拉開,顧知愚依然倒在了地毯上。

與上次一樣,他痛苦到牙根緊要,右手捂著腦袋,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不,比上次還要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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