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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三月(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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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三月(5)

掌心傳來些許癢意,她蜷了蜷手指,另只手攤開掌心伸出去。身前的人卻沒像郁春想得那樣松手,她疑惑地擡起頭。

張暮頓了頓,將碘伏和創口貼遞給她。

處理傷口這種小事,郁春得心應手,先用棉簽沾碘伏清理,再用牙齒撕開創口貼,貼上去就大功告成。

“謝謝你。”她稍微翻了下手背給他看,迅速將手塞回口袋,“呃......你的胳膊,不用上藥嗎?”

“在這?”張暮問。

郁春四下看了看,還在藥店門口,她窘住,一時無話。

張暮倒不再說什麽,晃了晃噴霧瓶,修長手指扯開衛衣衣領,露出半截鎖骨。

郁春慌不擇路挪開眼睛。

心跳得厲害,臉也莫名燒起來,只有嘴唇有點癢,用牙齒咬住。

等噴霧呲呲兩下,郁春小聲說:“對不起.....”

“你道什麽歉?”張暮將衣領扯回去,蓋上噴霧蓋子。

“要不是我的話,你不會受傷......”

“這麽說,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受傷。”

“.......”張暮頓了頓,“有衛生紙麽?”

“嗯?”

“你流鼻血了。”

郁春渾身一震,臉頰更燒得厲害,手忙腳亂捂住鼻子,液體從指縫湧出來。

張暮轉身回藥店。

片刻,藥店的阿姨跟張暮一起出來,指揮郁春擡胳膊,順便幫她按住鼻子。

一通手忙腳亂,總算止住。

“謝謝阿姨......”郁春看著滿手血的阿姨,有些內疚。

“小事。冬天幹燥,註意多喝水。”阿姨說,看到郁春臉色慘白,忍不住問:“平時不怎麽流鼻血吧?”

郁春想了想,搖頭。

她從小很少流鼻血,沒想到第一次是在這種情況下,好丟人。

阿姨說沒事,回了藥店。郁春覺得太丟人,也不想多呆了,可逃了兩步又忍不住停下,回頭問:

“你不回去嗎?”

張暮用繃帶擦掉手上的血,繃帶丟進垃圾桶,慢悠悠問:“回哪?”

“回......家。”

雖然郁春很不想承認這一點,但事實就是,名義上她跟他要回的是同一個家。

“沒聽張澤光罵麽,敢回去就打斷腿。”張暮自嘲似的笑了笑。

他很坦然,說不清到底是傲氣還是自暴自棄。

郁春失語,從小到大雖沒少挨巴掌,但是沒被棒球棍這種真家夥威脅過。

她看著在張暮,暗自揣摩他心裏在想什麽,猜不出,只覺得心裏隱隱的疼。

“等我一會。”她只囑咐這麽一句,立即改變方向,跑遠了。

張暮手機震動,宋時宇的消息:

[過來唄,跟我爸媽打好招呼了]

[什麽時候到?]

張暮握著手機看向空蕩蕩的人行道,女孩的身影早不見了,路邊兩排櫻花樹在夜裏晃著新芽。轉身走了兩步,又皺著眉停下來。

[晚點]

等了將近二十分鐘,郁春才回來。

腳步不快,是她一貫慢吞吞的性子,走近了才瞧見額上晶亮的細汗。

張暮靠在一顆枝幹粗壯的櫻花樹下,郁春四下找了好幾遍才看到他,眼睛一亮,幾乎帶著驚喜的笑,“你沒走呀。”說完又抿了抿唇,將笑意藏回去。

“你好像沒吃到晚飯吧......今天我生日,請你吃蛋糕。”郁春伸手,將蛋糕遞到他手邊。

夜裏風大,她額前的發被風吹到兩邊,眉眼柔軟,棉服外套拉鏈拉到了最上面,罩住下嘴巴,露出小巧的鼻子,兩只手藏在袖中,手指拎著個比巴掌大點的透明盒子,裏面是個奶油蛋糕。

張暮幾乎楞住,她噥了一聲,又遞近一些,他將手從口袋裏抽出來接住蛋糕。

“今天你生日?”

“嗯。”晚上太冷,冷風吹得牙關顫,郁春吸鼻子,“你有地方住嗎?”

“去同學家。”

“哦。”

路燈燈光黯淡得可憐,郁春將手揣回口袋,盯著腳下的影子,想想沒什麽好說的。

該回去了。

“郁春。”

郁春心底一顫,擡起頭來。

“生日快樂。”

謝......她張開嘴巴,一開始沒發出聲音,咳了一聲,才擠出一聲:“謝謝。”

張暮垂下的長睫微顫,仿若帶些歉意,“晚會兒再走,可以麽?”

郁春咬唇猶豫片刻,還是點了頭。

不遠處是之前打針的診所。張暮跟趙盼打了個招呼,將郁春帶到大廳旁的房間。

這是個儲藥的小房間,跟大廳只隔了個玻璃窗,能將外面看得一清二楚,前不久的流感結束,候診的隊伍短了許多。

“坐。”張暮言簡意賅,郁春回神,註意到身後多了把椅子。他還站著,在拆蛋糕。她四下看了看,沒找出第二把椅子,思考片刻,還是坐下。

開著暖氣的室內,比室外暖和許多,連椅子都是溫熱的,郁春被凍住的神經慢慢融化。

買蛋糕送的蠟燭很簡陋,筆芯粗細,顏色鮮艷。其實蛋糕造型也很簡單,大片白色奶油上撒了點巧克力碎。

郁春用手背蹭了下鼻尖,“太晚了,店主姐姐本來準備打烊的,臨時做了這個......”

張暮搖頭表示沒事,手放在口袋外面摸了摸,掏出個打火機,“點幾支蠟燭?”

郁春擺手,“嗳?不用點。你切開吃就好了。”

張暮依舊點了全部蠟燭,花花綠綠的蠟燭插在白色蛋糕胚上,燈火搖曳,醜得可愛。

“許個願。”他將蛋糕推到她身前。

“嗳?”郁春下意識抓緊衣角。

她許願的姿勢很笨拙,掌心合十,手上沾著不少血汙,只停了兩秒就睜開眼睛,急慌慌地吹滅了蠟燭,幾縷白煙飄出來。

郁春扭頭看張暮,後者微訝,“好了?”

“嗯。”她吞口水,再次點頭肯定自己,“嗯嗯。”

“喲,阿春過生日呀。”

門口探出個腦袋,郁春看過去,是趙盼,不知怎麽,她突然很窘迫,站起身拘謹地笑了笑。

“趙阿姨。”

趙盼沒問他們怎麽在這裏過生日,摸了摸衣兜,走過來塞到郁春手裏,“生日快樂喲。阿春今年幾歲啦?”

是幾顆壓片糖果。郁春心中溫暖,攥進掌心,“十六周歲。謝謝趙阿姨。”

“十六歲好呀,花苞一樣的年紀。”趙盼將手揣進白大褂的兜裏,“剛才許什麽願啦?”

“我.....”郁春卡殼,莫名覺得臉頰有些熱,越察覺越臉熱,結結巴巴說:“我......我沒......”

“哦~”趙盼意味深長,“十六歲嘛。十六歲好呀。”

郁春臉更紅了,像燒紅的蝦子似的,頭頂冒著蒸汽,“隨、隨便許的,健,健康,平安什麽的......”

“給。”張暮切開一塊蛋糕,推到郁春身前。

趙盼笑笑不說話。

奶油很甜,郁春不好意思勸張暮多吃。六寸的小蛋糕,她吃了一小塊,他吃了兩塊,剩下的叫趙盼拿去分了。

從診所出來,已經十一點多了,時間太晚,張暮送她回去,她沒推脫。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變成她走在前面,而他慢悠悠落後一些了。

其實她更習慣走在他身後,大約半步遠的距離,然後盯著他的背影。

她喜歡他回頭時,視線不經意間從她身上略過——盡管不敢擡眼對視,偶爾對視一眼也立即挪開目光。

郁春回頭,目光依舊不敢落在張暮臉上,好幾次鼓起勇氣,才將名字叫出口:

“張暮。”

心臟砰砰響,好像做了什麽鄭重的大事似的。

“嗯?”張暮沒覺察她的心事,淡淡應聲。

郁春挪開視線,看向前方的路,“你跟診所的趙阿姨認識很久了嗎?”

“嗯。小時候經常過來打針。”

她動了動揣在兜裏的手指,摸到塑料糖紙,“你小時候身體也不好呀。我也是,隔三差五感冒發燒。那時候打針,醫生阿姨都會給糖吃。”

“鎮上的診所?”

“嗯。一對夫妻開的。”

“彭原......”張暮順口說出那男醫生的名字,一時想不起他老婆的。

郁春也皺著眉頭想了想,回頭說:“彭原......和彭原老婆。小時候都是這麽叫的......我以為男生身體會強壯一些,不怎麽生病。”

“小孩都一樣。弱不禁風,動不動就生病。”

“是真的生病嗎?還是因為挨打?”郁春問得稍顯急切。張暮看她的眼神裏多了些疑惑,她連忙收回目光,“抱歉,我沒有別的意思......”

“大多數是因為生病。偶爾因為些皮外傷——應該也算生病。”

“......他為什麽要打你?”

“因為不順意。”張暮說,一雙狹長的眸看向遠方,內雙顯得薄冷,“因為我不順他的意。”

“可你......”可你已經很優秀了。郁春沒有說出口。

走到單元門門口時,郁春忽然聽張暮說花開了,她回頭看過去,在幾顆冒芽的小樹裏找到幾點細小的粉色。

大概是櫻花。只有那麽一棵樹,樹上幾個枝杈,星星點點幾朵小花藏在夜裏。她心中微動。

“該送你個生日禮物。”張暮說:“想要什麽?”

“嗳?”郁春急忙擺手,“不用送禮物的,你,你今天還因為我受傷了......”

“一點淤青而已。”張暮似有若無地勾唇,仿佛含笑戲謔:“怎麽,這個算禮物?”

郁春楞住,怎麽都沒想到他會這麽說,可她更不會推脫,正準備默認,忽然想起那傷口大概很痛。

不行。她不想讓這麽痛的東西成為禮物。

“回頭補給你。”張暮看出她的猶豫。

“不用。真的。”郁春訥訥。

“禮尚往來而已。”

“嗳?我送過你嗎?”她摸不著頭腦。

張暮沒回答,只問:“想要什麽?”

“嗯......”郁春猶豫。

“慢慢想,不著急。”張暮看著玻璃門後黑漆漆的樓洞,“上去吧。”

“你也,呃,註意安全。”郁春拉開門。

嘴巴笨死了。她上樓仍在暗暗埋怨自己。

這麽冷的天被趕出家門,一定很不好受,可是她沒有什麽力量去安慰他,只能給他買一塊小蛋糕。

唉。

郁春耷拉著腦袋上樓,躡手躡腳開門。

客廳的狼藉被收拾掉了,只剩木地板的劃痕和空落落的桌子。柑橘調的香水味鉆入鼻腔,清甜似雪梨和桃子,她鼻子一癢,打了個噴嚏。

剛才就嗅到這個味道了,不知道是不是混亂中打碎了什麽香水。

晚上經歷太多,郁春沒有寫日記,直接翻身上床,可今夜有些失眠。

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在黑暗裏尋著天花板的輪廓,看得眼睛酸。

她想起一些小時候的事。

那時候生活在小鎮上,小孩的日常是騎在麥壟間的自行車,叼在嘴裏的狗尾巴草,掰成一節一節項鏈狀的地瓜秧。

鄉下的小孩以為那通往縣城、每天三趟、屁股突突冒著灰氣的汽車,就是外面的世界。

郁春跟所有小孩一樣向往著素未謀面的大城市,不過她是沒什麽野心的那種。去城市?好呀。留在小鎮?也好。

讓她真正向往外面世界的人,是一個比她大兩歲的少年。

少年模樣清俊,總愛穿寬大的T恤配球鞋運動褲,藍色白色磚紅色,身材高挑瘦削,隨便什麽不羈的顏色都能駕馭。每年只在春節和暑假時回小鎮住兩個周,每次都能引起小姑娘們矚目。

在他之前,郁春認知裏,那麽大的男生,都是鏟青頭,聲音粗噶,隨時隨地抽煙吐痰的模樣。

他從小疏離人群,不跟同齡的小孩交往,一個人戴著耳機騎自行車,有時候抱著平板或者一本書。

原來這就是城市裏的孩子。

她以為他應該是很幸福的人。

——如果後面沒有發生那麽多事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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