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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重生第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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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重生第七天

“來人——”

江嵐影大喝一聲,親自俯身去看小道士的臉。

殿門應聲而開,老熊帶著全金犀城的巫醫沖了進來。

他們每個人都濕答答的,江嵐影看著他們跑過的水漬,聽著殿外接連不休的驚雷,才意識到今晚下起了雷雨。

上一世小道士出事時,也是這樣的雷雨天。

巫醫們救人很急,三推兩推就將“無關人等”江嵐影推出了人群。

老熊站在一旁看著,眼珠子險些掉在地上。

“尊主恕罪。”

他替巫醫們給江嵐影跪下了,“救人要緊。”

江嵐影擺擺手,什麽都沒說。

很奇怪。

她明明已經不在矮榻邊上了、明明也沒有多看受折磨的小道士幾眼,可小人兒泛紫的唇與滾滿汗珠的眉心,卻始終在她眼前揮之不散。

那種心裏難受的感覺江嵐影形容不出,她只會想:

這小道嬌氣、吃不了苦,要是她代為受之,必定能一聲不吭。

她想說:

要是真的能代受就好了,至少不會耽誤她的解毒大事。

小道士叫得太慘,江嵐影眉心緊皺,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大敞的殿門前——

這裏雨聲震耳,勉強能遮一遮小道士的哀嚎。

風將雨絲斜吹入戶,於黑曜石面上畫出幹濕分明的界線。

江嵐影踩著這道界線,任由細碎涼意胡亂打在她的發頂、額角、眉間。

她的心緒比這雨點更亂。

背後的巫醫們吵嚷了一陣,之後很久都沒人再說話,再之後——

嘩啦。

他們面朝著江嵐影,跪下了。

“我等窮盡畢生所學,也並未找出癥結所在,我等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江嵐影聽著,眼睫微垂,一點雨珠從睫毛尾巴上滾落。

罪該萬死……倒是說得與上一世分毫不差。

她這樣想著,攥至發白的指節卻松了松。

庸醫無能,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近來她在此寸步不離,沒有人能對她的藥引下毒下咒;如果小道士的暴疾不是因為毒,也不是因為咒,那會是……

因為什麽?

這時,一道閃電劃破夜空,將滂沱天雨映得雪亮。

江嵐影倏而擡眼。

她想起白日裏讀過的典籍的內容:

分神入世者,分神與原身共苦同甘。原身受損,則分神摧折;原身受刑三千,則分神共擔三百。反之不然。

小道士如今這般痛苦,會是因為原身搖光正在遭受折磨嗎?

可搖光到底是玉體金身的帝君,誰能將他處刑治罪?

難道……裴臨所說,“搖光與父兄不合、屢受父兄排擠欺壓”之事,竟是真的?

“啊——”

小道士纖腰拱起,人叫得聲嘶力竭。

老熊於心不忍地回望他一眼,再一轉頭,就看到江嵐影只身步入雨幕。

“尊主!”

乍起的驚雷將這一嗓吞吃得幹幹凈凈。

.

江嵐影站在暴雨裏。

業火弋於她身周撐起結界。大雨碰上結界,便立刻被燒成青煙幾縷,半點不得沾濕她身。

她仰起頭,看著直下九霄的天雷。

金犀城建在凡世最高峰——太陰山上。比起凡世各處,金犀城距天界更近,這雷幾乎能落到咫尺——

落雷攪動了金犀城的風,江嵐影能聽到周遭空氣的撕裂聲、能看到電光一寸一寸向她爬來,直至抵上她的面門。

她沒閃沒躲,只對著天雷,喊了聲“搖光”。

雷聲轟隆、雨意也急,殿內的魔修們聽不到江嵐影的聲音,唯有矮榻上幾近昏迷的小道士擡了擡頭,若有所覺地張開眼。

那雙眸子裏的神情虛弱、恍惚,卻有一絲絕對不容忽視的、驚喜的光。

那絕對不是身子不痛了,相反,那是肢體還在無休止地痛著,但神識抓到了一根足以支持下去的稻草——

抓到稻草的不是小道士,是搖光。

似乎,借由天雷為信,遠在天邊的搖光真的聽到江嵐影的聲音了。

能聽到最好。

江嵐影咬牙:“搖光,你給本座堅持住!”

給宿敵加油打氣的感覺相當奇怪,江嵐影厭惡得十指緊攥,但看到小道士的情況確有緩解,她又不得不繼續喊話道:

“本座等著你來見本座,本座還要與你決一死戰!!!”

夠了。

江嵐影閉了閉眼。

到此為止。

早知這般,她當初就直接認命毒發算了——

總好過在這裏給搖光喊些肉麻的鬼話。

老熊走到殿門邊,眼瞧著江嵐影身周的業火越燒越烈,直至像蟲繭一樣,將他們尊主緊緊地包裹在其中。

他推測,他們尊主如今大抵是不想見人的;但他受人所托,沒法轉身就走,於是只好硬著頭皮,細聲細氣地:

“尊主?尊主……尊主!”

刷——

江嵐影把業火撤了。

“講。”

她目光掃來。

老熊看到,他們尊主的眉心都被她自己給掐紫了。

這得上了多大的火。

“尊主。”

老熊低頭,不敢多瞧,“那小道想見您。”

江嵐影大步穿過雨幕:“他無事了?”

“看上去好多了。”

老熊撚動腳跟,追著江嵐影轉身,“不過他——”

他說著,再一擡眼,就發現他們尊主已經“飛”到了矮榻邊。

老熊:……

“您自己瞧吧。”

他小聲嘟囔。

巫醫們親眼目睹,是江嵐影走出殿外做了些什麽,才使小道士的病情得以好轉。

這簡直是金犀城行醫奇跡:

“尊主真是妙手回春。”

“尊主用了什麽秘法,可否與我等透露一二?”

“大膽,尊主的法術,豈是我等能學會的?沒有尊主的法力,如何能幹得了尊主的活計?”

“是啊,你們看,尊主的眉心都紫了,此術定然消耗不小。”

“連尊主都要如此消耗的法術,我等的確可望而不可及了。”

江嵐影:……

“滾。”

她忍無可忍,周身業火都隨這一字而騰起。

巫醫們驚叫著四散而開,一邊連聲叨念“尊主恕罪,尊主恕罪”,一邊手腳並用、連滾帶爬地往殿外逃命。

黑影退盡,矮榻附近幹凈不少,只剩一個蒼白虛弱的小道。

小道士努力伸出手指,勾住江嵐影的袖擺,輕輕拽:“魔尊大人……”

江嵐影的火氣仍掛在臉上,但還是沈沈地應了他一聲:“嗯。”

她在榻前蹲下來。

她的袖擺在小道士指間迅速溜過,小道士盯著被摩挲的指節看了一陣,動了動唇角。

皸裂的唇瓣就像幹枯的玫瑰,血從細小的死皮中滲出來。

他聲音太微弱,江嵐影不得不附耳到他唇邊——

“多……謝……”

她聽見小道士說。

惡貫滿盈的大魔頭向來只聽過求饒,從不曾被感謝。

江嵐影皺著眉後撤一些,不知該如何回應。

小道士早在強弩之末,方才那兩個字耗光了他殘存的力氣;他手指一松,人就昏了過去。

江嵐影盯著小道士的唇,說:“水。”

老熊有點耳背:“尊主什麽吩咐?”

“水。”

江嵐影深吸一口氣,“給本座去找水。”

“是!”

老熊轉身就跑,還不忘捂著後頸——

生怕江嵐影一個不高興,從背後把他的腦袋給削下來。

可江嵐影根本沒想削誰的腦袋。

她摸摸小道士的手,又捏捏小道士的腳,發現它們俱是寒涼。

她想起,小道士最是怕冷的。

.

“尊主,水來了!”

老熊跑回魔尊殿時,正好瞧見江嵐影翻過手,掌中蘊出一團熊熊的業火,業火正對著矮榻上了無生息的小道。

哎呦。

老熊心裏叫了一聲。

他想說,這小道還能活,尊主先別急著給他火化!!!

老熊跌跌撞撞地跑過去,被手中水潑濕了半身:

“尊主手下留——”

情。

老熊站住了。

他看到:

江嵐影伸出捧有業火的手,從小道士的額頭游走到腳趾,又從腳趾游走回額頭。

好像是在給小道士暖身。

暖身……

老熊咽了口唾沫,咕咚一聲,被江嵐影聽到了。

捧著業火的手猛地一頓。

老熊連忙說:“尊主,水來了,屬下餵給他吧。”

話雖這麽說,但當江嵐影向他伸出手時,他還是痛快地將水碗交到她手中。

江嵐影摸著碗底:“涼的?”

要死。

老熊閉起眼:“屬下……屬下……”

他編不出來。

金犀城的魔修茹毛飲血都使得,沒誰嬌氣到非要喝熱水啊?

“退下吧。”

江嵐影說。

誒?

老熊睜開眼。

今晚的尊主怎麽這麽溫——

“半天不走,是想留下給這小道陪葬?”

老熊:……

好。

溫柔個屁。

“屬下告退。”

老熊聲兒還在魔尊殿裏,人早滾出八百裏去。

江嵐影垂著眼,將右手捧著的水碗,換由左手來端——

她方才一直用掌心業火慢慢燒著這水,如今的水溫正適口。

她舀起半勺水,用勺底蹭過小道士的兩片唇瓣,將它們一一潤濕。

她是為了不耽誤自己解毒,才做這樣的活計的。

江嵐影暗自想。

這藥引半死不活,交由誰照顧她都不放心,凡事還得親力親為才好。

真麻煩。

她心裏罵著,送水的手動得急了些,小道士胸口一抽,當即嗆咳起來。

江嵐影:……

她兩指還夾著空勺,就不得不去用掌心順小道士的胸口,一邊順一邊說:“行了,行了,你不麻煩,是本座活該……”

等到小道士終於平覆,江嵐影將瓷勺往水碗裏一扔,隨著“哐啷”一響,人松了口氣,就地頹坐。

拳頭卻攥緊:

搖光,你成心的。

.

小道士昏了三天,江嵐影就在這守了三天。守到最後,金犀城裏傳遍了離譜的謠言:

說是尊主能讓活人變死,也能讓死人變活,那藥引患上的奇病,只有尊主一人能治。

裴臨將這些話講給江嵐影時,江嵐影氣得牙都要咬碎:“說本座會治病,不過是那群庸醫吃了白飯;說這病只有本座一人能治,不過是老熊那混蛋想偷懶。”

然而無論怎麽說,小道士昏迷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是江嵐影,醒來時見到的第一個人也是江嵐影。

他醒在他昏迷的第四天,進入金犀城的第十四天。

“魔尊大人。”

小道士休息得很好,叫起人來都更有力氣。

江嵐影收功回眸:“你醒了?”

“嗯。”

小道士向她笑,“此次多虧了魔尊大人相救。”

江嵐影沒聽清他在嘟囔什麽,她撐著榻沿站起身,垂到小腿一側的絳衣晃了一晃。

小道士這才註意到她眼中隱忍的痛色:

“你怎麽……”

江嵐影俯身:“你確定沒事?”

“我沒事,但你……”

“沒事就好。”

江嵐影扯起小道士的前襟,埋首在他頸側咬了一口,“現在,輪到你來救本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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