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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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當晚，從來不會坐以待斃的馮植主動現身，出現在了馮雙玉面前。馮雙玉和他自己都很清楚，他根本沒有這個必要，但他還是來了，因為他在蕓娘身上擔不起一點失去她的風險，與其恐懼馮雙玉不知何時發瘋，不如先人一步將隱患除去。
在馮植和朱以蕙雙雙離開這裏之後，馮雙玉自然也探聽到一些關於他的消息，在得知馮植當了駙馬以後，她的第一反應不是為自己傷懷，為曾經的付出感到失落，而是覺得快意，對，快意。
你說你愛蕓娘，能有多愛，不是有了高枝就攀，轉頭就把蕓娘忘在腦後，她曾經嫉妒他的愛毫無保留給了蕓娘，如今看來就跟笑話一般。這就是男人，哪怕再出眾的男人也逃不掉男人的劣根性，貪慕虛榮，冷血無情，她還傷什麽心，就當他死了，就當從前的自己瞎了眼盲了心。
而今見到蕓娘，她才感覺出一種滅頂的悲哀，如果這世間不會有兩個人如此相似，那麽最可能的也就那一種可能。想明白這一切，連嫉妒在那一刻都是奢侈的，能被馮植如此深愛的女人，不該是公主又能是誰？自己的存在不過是他人生命的點綴，他們愛情的過客罷了。
馮雙玉開門見山道：“我已經累了，經不起折騰，你跟你的蕓娘雙宿雙飛也罷，同床異夢也罷，我都不關心，我如今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帶走柯義，幫我好好照顧他。”
馮植面無表情：“你認為你還有資格跟我談條件？”
馮雙玉笑了：“不然呢，那你為什麽會出現在我面前？”
說到這裏她嘆了口氣，軟化語氣，“你總覺得是我拆散了你跟你的蕓娘，那你呢，難道這其中你就沒有一點錯嗎？就算當年我娘一時糊塗害你娘丟命，冤有頭債有主，如今她也賠了性命。那我又做錯了什麽，讓你這般的設計於我？我們從小一處兒長大，如姐弟一般，就算你沒把我當妻子，我好歹兒也像姐姐般照顧過你，我對你如何你就算是木石心腸也該有點良知吧。”
馮植搖頭：“玉姐，這些年我對你不可謂不好，是你不知足。就算你對我有怨，你也不敢這樣害她。”
這話未完，卻被馮雙玉搶先打斷了，她冷笑：“什麽叫不好，你這話說的倒像是給了我天大的恩賜一樣，娶了我卻不碰我，謀劃著等我七年無子將我休了出門，再將蕓娘扶正……這就是為我著想的意思。我一想到你為了不讓她受孕甘心服下那虎狼之藥，卻連根手指頭都不肯碰我，我卻跟個蠢貨一樣想方設法替你遮掩……那些日子你可知我是怎麽熬過來的嗎？曾經我一直以為你是天生的冷心冷情，我也認命，可是你對著她……你們……”可能是回憶太過羞辱，激得馮雙玉劇烈咳嗽，咳到最後竟生生嘔出一口鮮血來。
“如今我算是看明白了，若說你是讀書人，真是平白汙損了讀書人的名聲，在我看來你不過一個卑鄙不過的自私小人而已。”
馮植冷眼看著地上那灘紅色液體，不為所動一般，他素來如此，冷性絕情，不能改了的。這話若是從蕓娘口中出來，或許會讓他感覺無地自容，而這話從其他任何人嘴裏出來，他都不在乎。
馮雙玉也像是認了命，等喘勻呼吸，擡袖擦掉嘴角鮮血，撐著最後一口氣才又說下去：“若你還有一點良知，柯義……你就帶他回去，當個奴仆下人使喚都好，讓他規規矩矩地長大，別跟山裏的野狗似的……這孩子我曾恨透了他的存在，如今我活不長了，唯一虧欠的，也就是他了……”
馮植對馮雙玉厭惡至極，對那孩子卻是連厭惡都談不上，純粹的無感。馮雙玉見他沈默不語，便淡淡道：“或者你更願意讓我告訴他，你是他的父親，讓他深信不疑，等他成人之後再找上門去，鬧的你跟蕓娘從此不得安生嗎？”
馮植將這孩子領了回家，也不交代他的身份，將他隨手丟到下人房裏，交由管家管教。駙馬爺平白無故帶了一個半大孩子回來，是個人都有閑言碎語，有人說這是駙馬外頭養的私生子，也有說這是駙馬前妻給他戴的那頂綠帽子。他並不直接跟朱以蕙解釋，也是想借此看看她的態度，她對自己的在意程度，若一個女子在意這個男人，多少會因此興師問罪。
若她是蕓娘，她必定會難過不已，進而胡思亂想，等馮植主動過來解釋，安慰，保證以及發誓，可她是朱以蕙，她在乎的不是蕓娘曾經會在乎的人或者事。
柯義到這個家時才七歲，瘦的跟個柴火似的，就是瘦，渾身不長一點肉，野狗似的，給塊肉，給個饅頭就能對付一頓，不給他吃的他也不鬧，就去缸裏舀生水果腹。馮植不管他，管家也懶得照應他。那天朱以蕙叫人把他帶過來，問他娘身體怎麽樣了。柯義不吭聲，倔強地抿著嘴，一雙眼瞪得跟銅鈴似的看她，一臉兇相。朱以蕙也就知道了他為什麽會被馮植帶回這裏，叫人給他做了一桌的飯菜，他用不慣筷子，手抓來雞腿先是聞，像是在判斷食物能不能吃，這個下意識的動作看的朱以蕙心酸不已，她是兩個孩子的媽，最看不得小孩受罪。
就算錯也是大人的錯，與孩子又有何幹呢？
等馮植聽說朱以蕙將柯義帶走的時候，馮植也沒有阻攔，他很清楚這對朱以蕙的性格來說，不過早晚的事情。
那天朝堂下值，他走到她居處門口，就見朱以蕙帶著蟲兒和劉玨二人識字，柯義卻遠遠地蹲在門口地上，一臉的拒不配合你奈我何的模樣。
朱以蕙叫人給他換了身簇新的衣裳，他也知道好看，筆和紙都讓他撕了，獨獨那件衣服還好好地穿在身上。看見馮植過來，柯義眼睛一亮，跟個小豹子似的，都看不清他怎麽動作的，一下竄到了馮植面前。
馮植既不討厭他，也不喜歡他，只他是家中的一個擺設，一張桌子，一條椅子般的沒差，徑直從他面前走過。朱以蕙怕自己自作主張將柯義帶到身邊，引得他不快，反而對這孩子不好，便叫乳娘等人將這三個孩子都帶了下去，主動跟馮植解釋：“我看這孩子怪可憐的，你若是不喜見他，日後我便請老師過來教他。”
馮植笑了笑，牽著她的手與她一道坐下，道：“你若喜歡一切都按你的意思辦就行，只是有一點，不能太過操勞，我看玨兒也不大，蟲兒又是個姑娘家，稍識幾個字便罷了，何苦這樣勞心，你的身體最是要緊。”
“不礙事的，不過閑時教他們寫寫畫畫罷了。”
朱以蕙看他坐下，便主動為他斟茶，想到一句話要說，但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才好，一雙妙目盤恒在他臉上，看得馮植一顆心忽的砰砰直跳，臉上卻不露痕跡地，問她道：“怎麽這樣看我，是不認識我了嗎？”
朱以蕙臉色微微泛紅地將頭低下，馮植越發的砰然不已，伸手想去摸摸她的臉，忽見她擡頭，顯見的是經過深思熟慮方才開口道：“她就算是有千般對不起你的地方，可孩子到底是無辜的。”
馮植的手定在半空，心卻忽然直直往下墜。
“誰？”
朱以蕙輕聲道：“她是叫蕓娘吧？”
馮植勾唇，眼中漆黑地看她，反問道：“你怎麽知道的這個名字？”
朱以蕙輕嘆息，目光飄忽地看向窗外：“前些日子收拾你手稿，翻出一張寫滿了蕓娘名字的紙，想來那應該就是你前夫人的閨名。”她目光悲憫，暗含著同情哀傷，或許還有一絲絲她自己尚未領悟的羨慕，曾得到這個光彩照人的男子深愛的女人，何以因為寂寞做下這麽不堪的事情。
那一刻，馮植才懂何謂馮雙玉的報覆。
他曾以為馮雙玉堅持要把柯義送到他身邊，是為了讓他跟朱以蕙之間心生嫌隙，難以再像從前那般的貼心。
到這一刻，馮植悚然明白過來，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馮雙玉用這種方法時時刻刻地暗示馮植：朱以蕙是蕓娘，卻不可能再是他的蕓娘。蕓娘該有的嫉妒，她朱以蕙卻不可能再有。
“你曾經應該很愛她的吧，”朱以蕙悵然道，“我見那本書裏，寫了很多你跟她相處的點滴，連她偶然說過的一句趣話，都被你如數家珍一般記錄下來，你既這樣珍惜過她，那麽對她的孩子你也應該有一絲憐憫，無論如何，柯義都是無辜的，你既決定接他回來，那麽至少也該給他一口飽飯吃。”
這樣說著，她卻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了自身，想到馮植跟那蕓娘相愛至深，如今卻遇著自己，而她呢，跟劉懿青梅竹馬，也不得不面對丈夫戰死的命運。彩雲易散琉璃脆，人亦何堪，朱以蕙不由自主地輕輕嘆了口氣。
聽到這裏，馮植略笑了笑。
一句句，一聲聲，對朱以蕙來說可能都是用來安慰他的句子，可對馮植而言，都是淩遲的刀，剮地他血流成河，也不能喊痛。
“如果我告訴你，我深愛的姑娘確實叫蕓娘，卻不是我前妻。”
朱以蕙看著他，疑惑不解。
他目光深深地凝望著她，眼神之深重，愛恨之糾葛，朱以蕙從沒在另一個男人身上感受過。
“是的，我確實很愛蕓娘，但我的蕓娘心地善良，從來不是她那樣的女人。”
朱以蕙有些茫然：“那是誰……”
“那年我進京趕考，在崖下救起落水的她，當時我並不知她的身份，為了將她留在身邊，我撒謊騙了她。如今再回想，我卻從不後悔我做的，擁有她的那些歲月，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倘若能換回那段時光，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那時候我時常都驚訝，我生來冷心冷性，從來沒人教我怎麽愛一個人，可我總有源源不絕的愛給她。如果有天她病了，要用我的命換她，我二話不說就能給她，因為我知道如果沒了她，活在這世上再沒什麽趣味可言……”
朱以蕙楞楞地聽著，忽覺心頭一陣的絞痛，淚竟不知不覺地滴了下來，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或許是因為馮植的話，或許是馮植看她的眼神表情，讓朱以蕙仿佛覺得自己就是那個蕓娘，也得到過馮植以命相換的呵護……
馮植伸手擦掉她眼角的淚，伸手將她攬入自己懷中。
朱以蕙心酸不已，靠在他肩上，這是二人成為夫妻之後破天荒一次的親近。馮植低頭，以唇輕貼了貼她的額頭，輕聲道：“不哭了……”
朱以蕙淚難自禁，淚滲透他胸口的布料，那裏似乎一片冰涼：“那後來呢……”
“後來，她走了……”馮植拉起衣袖，愛憐地一點點拭去她臉上晶瑩的淚水。
“去哪了？”
“不知道。”
“還會回來嗎？”
她還會回來嗎？
馮植閉上眼。
或許吧。
再過十年、二十年，她可能會回來，回來繼續愛他，可能不會，但是這一切對馮植來說，都是不能改變、只能接受的命運。
他甘之若飴的命。
全文完結，後面兩篇番外。
明天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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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從來不會坐以待斃的馮植主動現身，出現在了馮雙玉面前。馮雙玉和他自己都很清楚，他根本沒有這個必要，但他還是來了，因為他在蕓娘身上擔不起一點失去她的風險，與其恐懼馮雙玉不知何時發瘋，不如先人一步將隱患除去。
在馮植和朱以蕙雙雙離開這裏之後，馮雙玉自然也探聽到一些關於他的消息，在得知馮植當了駙馬以後，她的第一反應不是為自己傷懷，為曾經的付出感到失落，而是覺得快意，對，快意。
你說你愛蕓娘，能有多愛，不是有了高枝就攀，轉頭就把蕓娘忘在腦後，她曾經嫉妒他的愛毫無保留給了蕓娘，如今看來就跟笑話一般。這就是男人，哪怕再出眾的男人也逃不掉男人的劣根性，貪慕虛榮，冷血無情，她還傷什麽心，就當他死了，就當從前的自己瞎了眼盲了心。
而今見到蕓娘，她才感覺出一種滅頂的悲哀，如果這世間不會有兩個人如此相似，那麽最可能的也就那一種可能。想明白這一切，連嫉妒在那一刻都是奢侈的，能被馮植如此深愛的女人，不該是公主又能是誰？自己的存在不過是他人生命的點綴，他們愛情的過客罷了。
馮雙玉開門見山道：“我已經累了，經不起折騰，你跟你的蕓娘雙宿雙飛也罷，同床異夢也罷，我都不關心，我如今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帶走柯義，幫我好好照顧他。”
馮植面無表情：“你認為你還有資格跟我談條件？”
馮雙玉笑了：“不然呢，那你為什麽會出現在我面前？”
說到這裏她嘆了口氣，軟化語氣，“你總覺得是我拆散了你跟你的蕓娘，那你呢，難道這其中你就沒有一點錯嗎？就算當年我娘一時糊塗害你娘丟命，冤有頭債有主，如今她也賠了性命。那我又做錯了什麽，讓你這般的設計於我？我們從小一處兒長大，如姐弟一般，就算你沒把我當妻子，我好歹兒也像姐姐般照顧過你，我對你如何你就算是木石心腸也該有點良知吧。”
馮植搖頭：“玉姐，這些年我對你不可謂不好，是你不知足。就算你對我有怨，你也不敢這樣害她。”
這話未完，卻被馮雙玉搶先打斷了，她冷笑：“什麽叫不好，你這話說的倒像是給了我天大的恩賜一樣，娶了我卻不碰我，謀劃著等我七年無子將我休了出門，再將蕓娘扶正……這就是為我著想的意思。我一想到你為了不讓她受孕甘心服下那虎狼之藥，卻連根手指頭都不肯碰我，我卻跟個蠢貨一樣想方設法替你遮掩……那些日子你可知我是怎麽熬過來的嗎？曾經我一直以為你是天生的冷心冷情，我也認命，可是你對著她……你們……”可能是回憶太過羞辱，激得馮雙玉劇烈咳嗽，咳到最後竟生生嘔出一口鮮血來。
“如今我算是看明白了，若說你是讀書人，真是平白汙損了讀書人的名聲，在我看來你不過一個卑鄙不過的自私小人而已。”
馮植冷眼看著地上那灘紅色液體，不為所動一般，他素來如此，冷性絕情，不能改了的。這話若是從蕓娘口中出來，或許會讓他感覺無地自容，而這話從其他任何人嘴裏出來，他都不在乎。
馮雙玉也像是認了命，等喘勻呼吸，擡袖擦掉嘴角鮮血，撐著最後一口氣才又說下去：“若你還有一點良知，柯義……你就帶他回去，當個奴仆下人使喚都好，讓他規規矩矩地長大，別跟山裏的野狗似的……這孩子我曾恨透了他的存在，如今我活不長了，唯一虧欠的，也就是他了……”
馮植對馮雙玉厭惡至極，對那孩子卻是連厭惡都談不上，純粹的無感。馮雙玉見他沈默不語，便淡淡道：“或者你更願意讓我告訴他，你是他的父親，讓他深信不疑，等他成人之後再找上門去，鬧的你跟蕓娘從此不得安生嗎？”
馮植將這孩子領了回家，也不交代他的身份，將他隨手丟到下人房裏，交由管家管教。駙馬爺平白無故帶了一個半大孩子回來，是個人都有閑言碎語，有人說這是駙馬外頭養的私生子，也有說這是駙馬前妻給他戴的那頂綠帽子。他並不直接跟朱以蕙解釋，也是想借此看看她的態度，她對自己的在意程度，若一個女子在意這個男人，多少會因此興師問罪。
若她是蕓娘，她必定會難過不已，進而胡思亂想，等馮植主動過來解釋，安慰，保證以及發誓，可她是朱以蕙，她在乎的不是蕓娘曾經會在乎的人或者事。
柯義到這個家時才七歲，瘦的跟個柴火似的，就是瘦，渾身不長一點肉，野狗似的，給塊肉，給個饅頭就能對付一頓，不給他吃的他也不鬧，就去缸裏舀生水果腹。馮植不管他，管家也懶得照應他。那天朱以蕙叫人把他帶過來，問他娘身體怎麽樣了。柯義不吭聲，倔強地抿著嘴，一雙眼瞪得跟銅鈴似的看她，一臉兇相。朱以蕙也就知道了他為什麽會被馮植帶回這裏，叫人給他做了一桌的飯菜，他用不慣筷子，手抓來雞腿先是聞，像是在判斷食物能不能吃，這個下意識的動作看的朱以蕙心酸不已，她是兩個孩子的媽，最看不得小孩受罪。
就算錯也是大人的錯，與孩子又有何幹呢？
等馮植聽說朱以蕙將柯義帶走的時候，馮植也沒有阻攔，他很清楚這對朱以蕙的性格來說，不過早晚的事情。
那天朝堂下值，他走到她居處門口，就見朱以蕙帶著蟲兒和劉玨二人識字，柯義卻遠遠地蹲在門口地上，一臉的拒不配合你奈我何的模樣。
朱以蕙叫人給他換了身簇新的衣裳，他也知道好看，筆和紙都讓他撕了，獨獨那件衣服還好好地穿在身上。看見馮植過來，柯義眼睛一亮，跟個小豹子似的，都看不清他怎麽動作的，一下竄到了馮植面前。
馮植既不討厭他，也不喜歡他，只他是家中的一個擺設，一張桌子，一條椅子般的沒差，徑直從他面前走過。朱以蕙怕自己自作主張將柯義帶到身邊，引得他不快，反而對這孩子不好，便叫乳娘等人將這三個孩子都帶了下去，主動跟馮植解釋：“我看這孩子怪可憐的，你若是不喜見他，日後我便請老師過來教他。”
馮植笑了笑，牽著她的手與她一道坐下，道：“你若喜歡一切都按你的意思辦就行，只是有一點，不能太過操勞，我看玨兒也不大，蟲兒又是個姑娘家，稍識幾個字便罷了，何苦這樣勞心，你的身體最是要緊。”
“不礙事的，不過閑時教他們寫寫畫畫罷了。”
朱以蕙看他坐下，便主動為他斟茶，想到一句話要說，但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才好，一雙妙目盤恒在他臉上，看得馮植一顆心忽的砰砰直跳，臉上卻不露痕跡地，問她道：“怎麽這樣看我，是不認識我了嗎？”
朱以蕙臉色微微泛紅地將頭低下，馮植越發的砰然不已，伸手想去摸摸她的臉，忽見她擡頭，顯見的是經過深思熟慮方才開口道：“她就算是有千般對不起你的地方，可孩子到底是無辜的。”
馮植的手定在半空，心卻忽然直直往下墜。
“誰？”
朱以蕙輕聲道：“她是叫蕓娘吧？”
馮植勾唇，眼中漆黑地看她，反問道：“你怎麽知道的這個名字？”
朱以蕙輕嘆息，目光飄忽地看向窗外：“前些日子收拾你手稿，翻出一張寫滿了蕓娘名字的紙，想來那應該就是你前夫人的閨名。”她目光悲憫，暗含著同情哀傷，或許還有一絲絲她自己尚未領悟的羨慕，曾得到這個光彩照人的男子深愛的女人，何以因為寂寞做下這麽不堪的事情。
那一刻，馮植才懂何謂馮雙玉的報覆。
他曾以為馮雙玉堅持要把柯義送到他身邊，是為了讓他跟朱以蕙之間心生嫌隙，難以再像從前那般的貼心。
到這一刻，馮植悚然明白過來，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馮雙玉用這種方法時時刻刻地暗示馮植：朱以蕙是蕓娘，卻不可能再是他的蕓娘。蕓娘該有的嫉妒，她朱以蕙卻不可能再有。
“你曾經應該很愛她的吧，”朱以蕙悵然道，“我見那本書裏，寫了很多你跟她相處的點滴，連她偶然說過的一句趣話，都被你如數家珍一般記錄下來，你既這樣珍惜過她，那麽對她的孩子你也應該有一絲憐憫，無論如何，柯義都是無辜的，你既決定接他回來，那麽至少也該給他一口飽飯吃。”
這樣說著，她卻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了自身，想到馮植跟那蕓娘相愛至深，如今卻遇著自己，而她呢，跟劉懿青梅竹馬，也不得不面對丈夫戰死的命運。彩雲易散琉璃脆，人亦何堪，朱以蕙不由自主地輕輕嘆了口氣。
聽到這裏，馮植略笑了笑。
一句句，一聲聲，對朱以蕙來說可能都是用來安慰他的句子，可對馮植而言，都是淩遲的刀，剮地他血流成河，也不能喊痛。
“如果我告訴你，我深愛的姑娘確實叫蕓娘，卻不是我前妻。”
朱以蕙看著他，疑惑不解。
他目光深深地凝望著她，眼神之深重，愛恨之糾葛，朱以蕙從沒在另一個男人身上感受過。
“是的，我確實很愛蕓娘，但我的蕓娘心地善良，從來不是她那樣的女人。”
朱以蕙有些茫然：“那是誰……”
“那年我進京趕考，在崖下救起落水的她，當時我並不知她的身份，為了將她留在身邊，我撒謊騙了她。如今再回想，我卻從不後悔我做的，擁有她的那些歲月，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倘若能換回那段時光，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那時候我時常都驚訝，我生來冷心冷性，從來沒人教我怎麽愛一個人，可我總有源源不絕的愛給她。如果有天她病了，要用我的命換她，我二話不說就能給她，因為我知道如果沒了她，活在這世上再沒什麽趣味可言……”
朱以蕙楞楞地聽著，忽覺心頭一陣的絞痛，淚竟不知不覺地滴了下來，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或許是因為馮植的話，或許是馮植看她的眼神表情，讓朱以蕙仿佛覺得自己就是那個蕓娘，也得到過馮植以命相換的呵護……
馮植伸手擦掉她眼角的淚，伸手將她攬入自己懷中。
朱以蕙心酸不已，靠在他肩上，這是二人成為夫妻之後破天荒一次的親近。馮植低頭，以唇輕貼了貼她的額頭，輕聲道：“不哭了……”
朱以蕙淚難自禁，淚滲透他胸口的布料，那裏似乎一片冰涼：“那後來呢……”
“後來，她走了……”馮植拉起衣袖，愛憐地一點點拭去她臉上晶瑩的淚水。
“去哪了？”
“不知道。”
“還會回來嗎？”
她還會回來嗎？
馮植閉上眼。
或許吧。
再過十年、二十年，她可能會回來，回來繼續愛他，可能不會，但是這一切對馮植來說，都是不能改變、只能接受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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