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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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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醫院回來,靳陽和薩楚拉膽戰心驚了兩個月。

小腹一天天隆起, 薩楚拉每天早上睜眼之前都擔心今天會不會有壞消息出現。

靳陽也好不到哪裏去, 兩口子整日愁眉苦臉,可把卡其爾嚇壞了。

還以為是自己的工作做的不到位, 領導不高興了,越發得小心翼翼, 買個材料都精打細算貨比三家, 生怕被挑出錯來。

但即便如此, 查布蘇木的兩口子還是拉長臉, 跟天要塌下來一樣。

卡其爾實在是扛不住了,肉山一般的男兒沒被工作壓垮, 反而被兩口子的臉色操磨的瘦了好幾斤。

連他額吉都看出來了,每天上班之前都說:“我娃今天又瘦了, 可憐的。”

卡其爾這天實在憋不住了,九點上班,八點二十就來了。

敲開兩位領導的房門,進屋往凳子上一坐,整個人陷進了座位裏。

薩楚拉的肚子已經有了明顯的起伏, 靳陽正坐在炕上給媳婦揉著腿肚子。

天氣越來越冷, 薩楚拉整個人都裹在被子裏,爐子是早就生上來,可不管再火再旺, 外頭的風還是嗖嗖的從門縫裏鉆了進來。

“今年的碳是不是掛少了?”

靳陽眼角下垂,坐在炕上發愁。

卡其爾看向他, 就是這個表情!

“領導,咱們有話直說,我是不是有啥做的不對的地方?”

“你怎麽會這麽想呢?”

薩楚拉也垂著眼角,一臉愁苦的看向卡其爾。

卡其爾站起來從桌上拿起擺著的鏡子,往炕上一扔:“你倆照照!”

兩口子湊在一處,鏡子裏映出了兩張好看的臉,難得的在兩個月裏露出笑意。

伊盟風沙也無法摧毀的美貌。

“咋了?”

兩人對著鏡子還不自知,放下來滿是無辜的問卡其爾。

“還問我咋了?你倆天天拉個臉給誰看呢?我這兒工作也算盡心盡力了吧?”

卡其爾指著外頭,風呼呼的吹,碎石在荒灘上左滾右滾:“現在不能幹活,都上凍了也不是我的原因啊。”

他抱著胳膊委屈的要命,賬本啪唧一聲,大力摔到了桌子上。

“要怪得怪老天爺,誰讓今年冷的早,連工人也雇不上。”

靳陽和薩楚拉互相對視一眼,小卡這是誤會了啊。

“我倆沒有針對你,你工作做的很好啊!”

薩楚拉最近稍稍吃胖了些,臉上比之前圓潤,說起話來更顯溫柔。

靳陽換了個方向,去捏老婆的另一條腿:“別多想了,大冬天的停工咱們這是不可抗力,沒人覺得你工作不努力。”

“那你倆操心啥呢?自從那天醫院裏回來,就沒有過好臉色。”

既然不是因為自己,卡其爾心情也好了,拿回賬本仔細壓平後才放進了隨身的布兜兜裏,問出了盤桓在自己心頭兩個月的疑惑。

他盯著薩楚拉隆起的肚子:“是不是……啊?”

是不是醫院檢查娃有啥問題啊?

靳陽從炕上隨手抓了個撣子朝他扔了過去:“閉上你的烏鴉嘴,我娃好著呢!”

卡其爾也知道是自己矢言,但總覺得這兩口子有事情瞞著他。

“那到底咋回事嘛!”

靳陽嘆了口氣沒說話,手上的動作卻停了下來。

他兩口子糾結的事情還真不能說出口,說出來誰信啊?

大仙爺說看見要出人命,把兩個小領導嚇破了膽?

不能說。

卡其爾急眼了:“你倆就沒把我當自己人!”

“藏著掖著的,是不是覺得說了我也不懂,你們知識分子看不起我們。”

撂下這句話,卡其爾收好東西就要往外走,靳陽趕緊從炕上跳下來,攔住了他。

大學生給人家說起了好話:“哎呀,你咋這麽想呢!我倆來查布蘇木也一年多了,沒少承你的情!要不我叫你一聲哥?”

靳陽怕卡其爾真生氣,連歲數都不顧了。

卡其爾扒開他的手:“別別別,你是大領導。”

薩楚拉也挪到了炕沿,開口挽留:“卡其爾你別走,我倆跟你說還不行嘛!”

靳陽猛的轉過頭:“真說啊?”

聽到靳陽這句,卡其爾朝著門口繼續走:“愛說不說,我還不樂意聽呢!”

薩楚拉點點頭,快說吧,不然小卡真走了。

靳陽下了講出來的決心,擡手朝著卡其爾後背就是一掌。

“沒大沒小的,你到青城給領導耍脾氣試試看!”

卡其爾挨了一下,胳膊伸到後頭給自己揉了揉:“去青城我也敢!大不了惹領導生氣就被流放唄,跟你倆似的!再說了,我已經在查布蘇木了,流放指不定還比這兒好呢。”

“誰被流放了,我倆可是自願的!”

靳陽對這點非常堅持。

“得得得!”

卡其爾坐回了位子上:“說不說了?不說我走了。”

靳陽剛才為了攔住卡其爾,下炕的時候鞋都沒顧上穿,這幾步在地上走的襪子都臟了。

越發瞧著他不順眼:“愛聽不聽,不聽你走。”

倆人還鬥上了。

薩楚拉當起了和事佬,捂住靳陽的嘴,給卡其爾把大仙爺的話以及醫院裏的事說了說。

卡其爾聽完,張大嘴看向他倆。

靳陽躲開老婆的手,望向卡其爾:“是不是神神叨叨的?”

卡其爾嘴依舊張著,吃驚的很:“你倆就為這事愁了兩個月?”

兩口子點了點頭。

“真沒出息,我走了,還知識分子呢。”

說完嫌棄的看了眼靳陽:“還北大呢。”

“怎麽哪裏不對嗎?”

薩楚拉瞧著卡其爾這神色怎麽不符合自己的預期呢。

卡其爾走到門口,挎著自己的小布包:“娃麽,不是男娃娃就是女娃娃唄,二分之一的概率,我都能猜出來。”

“你再上我們村去,還用大夫,那些六十往上的老太,也是一看一個準!”

叫這嚇破了膽,你倆可真有出息。

下屬的眼神裏已經失去了對領導的尊重,拉開門走了出去。

“我上工去了,你倆也幹點正經事哇。”

卡其爾離開的時候,冷風呼的一下子劈頭蓋臉的砸在了兩口子身上,好一會兒才屋子裏才恢覆了剛才的溫度。

“是咱倆想多了?”

靳陽爬回炕上,和老婆臉對臉,仍然不確定。

“肯定是咱倆想多了!”

薩楚拉下了決心,堅定的回望。

“咱們還是幹正經事吧。”

她指揮靳陽拿過紙幣,一筆一畫的寫起了信來。

靳陽湊在盤腿坐在炕上,看著信上的內容,知道了孔聖人為何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他搖搖頭:“老婆你太陰險了。”

薩楚拉把靳陽的話當做了褒獎,寫完信將信紙上的鋼筆墨跡吹幹。

對折了兩下,塞進了信封裏,地址寫著達旗白音煤礦,收件人寫著白音。

遞給靳陽:“拿去寄了,這可是他答應讚的。

十天後

白音收到了薩楚拉寄來的信,心裏美的不行,上頭只要有一句她不想跟靳陽過了,白音立馬就能跑到鄂旗帶人私奔去。

去他的世人眼光哦,至今沒娶老婆的白音想著世人愛咋想咋想。

呲啦

白音撕開了信封,美滋滋的展開信紙,鋪在桌上,手指微顫的讀了起來。

“白音老板,你答應給我們捐的東西呢?不是說話不算話吧?”

哦……

白音放下信紙,長長的嘆了口氣,眼神落在玻璃窗外。

天色漸暗,分明還是上午,竟然陰的嚇人。

他走到窗邊,趴在玻璃上往外瞅,沒一會兒功夫竟然有雪花紛紛揚揚的撒了下來。

拉開窗戶把手探了出去,晶瑩的雪花剛剛落在手心融化成了水滴,就像他的心情。

哎,有錢了咋還娶不上媳婦,不應該啊!

達旗煤礦的礦長因為上次的一遭,和白音算是交了個朋友,隔三差五的來坐坐。

有時候是來交流感情,有時候是來交流技術的可行性,反正成了白音煤礦上的常客。

這天他又叫司機開著車,拉著自己來了白音的礦上。

門房看門的也認識他,趴在玻璃上看了一眼就放他們的小汽車進去了。

白音正看著雪傷感呢,屋子的門被敲響了,開門一看,達旗煤礦的礦長來了,嘴角勉強扯出一個笑。

“咋?老哥你也讓催捐東西了?”

礦長擺手:“我早就捐了!”

伸出三根手指頭,礦長接著說:“三根矽化木的樹幹,你們回來第二天我就給小領導拉過去了。桃園三結義!”

“劉關張!好彩頭啊!”

白音也跟著樂呵。

“可不嘛!”

說起桃園三結義,礦長還挺委屈:“小領導還覺得三結義不行,給我罵了一頓,說俗。”

白音扁扁嘴,兩人湊在一處說靳陽的壞話:“就他雅?”

礦長也從鼻子裏陰陽怪氣的哼了一聲:“恨不得全伊盟都知道他北大的!”

倆人算是找到了共同話題。

白音一拍手:“對!可不咋地!薩楚拉真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那倒不至於,人家還是挺配的。”

礦長有一說一,有二說二。

“小領導長得還是討姑娘喜歡的。”

白音往後挪了挪,是不是自己人?

咋幫著靳陽說話呢?

不過他看礦長是過來人,指著自己問:“老哥你看我呢?”

“你?”

礦長起身站到了白音半米之外,捏著下巴上下打量著他。

“白音老弟你這長相沒問題,個頭也高,人長得也壯,又有錢!”

白音點點頭:“老哥你描述的很準。”

礦長嘆了口氣:“按理說不愁個媳婦呀,就是這眼睛長壞了。”

“咋?”

白音緊張兮兮的湊過來。

“我眼睛咋了?”

“你看人家靳陽,小領導的眼睛長得,一眼就是渾身正氣,是個正經人……你就……”

礦長又嘆了口氣。

“你吧,老哥知道你是個好人。就是這麽乍一看啊,像個特會算計的人,眼神很陰險。小姑娘估計怕你,上頭的所有條件加起來就不是啥好事了。”

“怕我幹啥!”

白音不高興了,聲音高了三度。

“你想想啊,煤老板,有錢長得又好,小姑娘怕你以後變心,等她老了找年輕小姑娘啊!再一看你這眼神兒,妥妥的,花心沒跑了!”

“你這是以貌取人!”

白音戳著自己胸口:“老哥,我可是正經人!”

兩人這裏扯著皮,白音纏著礦長給他介紹媳婦,礦長連連擺手。

“我也想給你介紹來著,我媳婦娘家好幾個妹子待嫁呢。本來哥哥我都給你說好一個妹子見面了,上次咱倆吃飯讓你嫂子瞧見了,謔!”

礦長現在提起來還心有餘悸。

“晚上回去你嫂子給我好一頓熊,說你一看就是個外頭找情婦的,不光不把妹子介紹給你,還不讓我跟你接觸。”

說著他壓低聲音:“今天我都是偷著來的,你嫂子不知道。”

白音推開礦長,氣呼呼的坐到了另一邊,錢有個屁用。

兩人正嘮著呢,突然白音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

沒好氣的接了起啦,白音問:“誰啊?啥事兒?”

聽筒裏傳來了一個白音比較熟悉的人聲,也是一個小煤礦的礦長,語氣滿是驚慌。

“你聽說了嗎?”

電話另一邊的人聲音顫著,像是天塌了一樣。

“聽說啥?”

白音皺起眉頭,難不成靳陽讓所有礦長都捐東西了?

“城西那家小煤礦,礦井塌了壓死人了!十幾個人!老板今天讓抓了,戴著銬子進去了!”

“啥?!”

白音被這一番話嚇得腿都軟了,顫巍巍的問:“你說真的?”

“這麽大的事我騙你?我有病啊!”

電話那邊的人急了。

“趕緊準備準備,還有倆月過年,快到年關鬧了這麽大的事,家屬們已經圍在礦區門口鬧事了,伊盟要變天了,收拾細軟跑路吧!”

說完電話被對面掛斷,白音呆呆的放下了話筒,結結巴巴的和達旗煤礦的礦長說了電話裏的情況。

礦長老哥忽然想起那天,在鄂旗時,大仙爺非要跟著他。

攔住靳陽說了句啥來著:“要出事了,出人命。”

這才倆月的光景,竟然真的給發生了。

礦長臉上調笑白音的那份輕松早已消散,此刻心砰砰跳個不停,稍稍擡手跟白音抱了下拳,就當打了招呼了。

幾乎是沖也似的出了房子,竄進了汽車裏,拍著大腿的讓司機趕緊回去。

消息同時也傳到了靳陽和薩楚拉那裏,還是卡其爾從城裏回來帶進門的消息。

他剛說完,靳陽伸手就在他胳膊上給了一下子。

“你還說我們瞎想,你看看!你看出了多大的事!”

卡其爾手臂吃痛也不敢還嘴,薩楚拉從炕上爬起來收拾東西。

大著肚子不方便,靳陽趕緊放開卡其爾過去幫忙。

走到跟前,發現薩楚拉收拾的竟然是兩個人的東西,靳陽按住他的手。

“你身子不方便,我去就行了。”

卡其爾也在一旁接話:“對,你別去了!聽說家屬已經把那個礦的門給圍了 ,家屬們情緒很激動!”

難得卡其爾說一句讓靳陽也同意的話,薩楚拉卻堅定的抽回手,繼續收拾行李。

“沒有這樣的,咱們是兩口子,遇事就該同進退。”

靳陽還想再說,薩楚拉擡頭目光灼灼:“再說了,這也是我的工作,怕家屬情緒激動就躲在這裏,你這不是讓我瀆職嗎?”

薩楚拉手覆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笑聲道:“我兒子要是知道自己母親是這樣怕事的人,以後會擡不起頭的。”

媳婦的話讓靳陽無言以對,默默的一起收拾起了行李。

“你我同進退,但你要躲在我身後,知道嗎?”

靳陽在最後一件行李塞進包裏後說道。

他把人摟進懷裏,拍拍薩楚拉的後背。

“答應我。”

薩楚拉點點頭,下巴搭在靳陽肩上:“好。”

卡其爾站在他倆後頭,有些不解。

“你們至於嘛?”

他上千安慰道:“你倆就是去幫著處理一下,主要責任人是那個礦長啊。”

文化人的膽子也太小了吧?

靳陽放開手,轉身看向卡其爾:“你也跑不了,咱們人手少,趕緊回家收拾行李去,明天一早咱仨出發。”

卡其爾得了任務,不覺得有什麽大不了。

臨出門靳陽囑咐他做好心理準備的時候他還不以為然,可等到了達旗那個出了事的煤礦,看著礦區門口痛哭的家屬,一口口的棺材擺在那裏時忽然就明白靳陽為啥這麽說了。

汽車停住的瞬間,那些家屬放下手裏的東西,朝車子湧了過來。

滿是淚痕的臉貼在車玻璃上,手凍的青紫,不住的拍打著車身。

想給死去的親人討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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