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燭臺的蠟燭已經全部換新，莫雨小心的一一套上了燈罩，北風呼嘯，漠北的冬天是真的冷。書房生了兩個炭爐還是能感覺到涼意。

莫雨側頭看著自己公子依舊低頭看書，身上只披著薄薄的一層鬥篷，突然想到那件上好的狐裘子送給了拂煙那丫頭。莫雨拿起軟榻上的絨毯，蓋在莫非的膝蓋上，忍不住還是輕聲問了一句，“公子，夜深了，還不休息嗎？”

莫非擡起頭，語氣低沈，“再等一會兒吧！”可卻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等什麽。

放下手中書卷，似乎想起了什麽，“對了，那婦人都安排妥當了嗎？”

“公子放心，都安排過了！就在城北的一處小宅子裏安置著，交代清楚了，不會說出去！孩子也找了個先生去教他識字，那婦人不笨，不會說出去！”

“那就好，改日再帶些書籍，筆墨紙硯給那孩子送去，銀錢每月一兩！”

“一兩？”莫雨皺起眉頭，一兩銀錢一個月一個人吃穿用度都恐難維持，何況還有個孩子。孩子又長的快，一兩是遠遠不夠的。“公子，兩張口，就算不添置衣物，也熬不了一個月吧！”

莫非輕輕哈了口氣，白霧護著凍得指節泛白的手指，感受到了一絲暖意。“若是有了指望，以後有個萬一，依舊成不了事，只能淪落成乞丐。現在有屋子遮蔽風雨，溫飽的事情還須靠自己的努力。以後每隔兩個月減少一吊錢，有舊衣物可送於他們母子，住的房子請的先生，這些都要記下，等日後有能力了讓她兒子償還！”

莫雨點點頭，“記下了！”

莫非雖然口上說的有些絕情，可他的做法絕對不錯。若是因此養成了依賴的惰性，離開了莫非的照拂，依舊難以生存。如今這樣反倒讓她有了自力更生的能力，不管以後發生什麽事情，都能好好活下去。莫雨暗暗佩服自己主子想的周到！

說要深謀遠慮，莫雨自覺怎麽都比不上他這個主子的。

門外輕響的異動不易察覺，莫雨聽力不錯，對著莫非道，“拂煙姑娘回來了！”

莫非點了點頭，起身躺在了軟榻上，“熄燈，休息吧！”

莫雨聞言，將房中的燭火一一吹滅，然後默默退到了房外。

太陽的初升，卻絲毫不能將積雪融化。天厥城外一戶富戶人家施粥施銀和一些保暖衣物，城樓下擠滿了流民乞丐。

人們紛紛議論，這戶人家怕是做了什麽陰損的事情，才會如此大方，積攢陰德。可流民與乞丐管不到這些，有人管飯贈衣，還送銀錢，這可是天大的好事情。不論是什麽目的，對他們來說就是大善人了。

樓錦書從聆風樓出來的時候，正趕上莫雨來接，說是莫非擔心他昨夜太過縱情，忘記了回府。

樓錦書氣的一路與莫雨解釋，可莫雨和莫非脾性一樣，一路不言不語，表情淡漠，目光直視前方，腳步沈穩有力，踩在厚厚的雪地上，留下一排深陷的腳印。樓錦書如同對牛彈琴，最後也懶得解釋。

昨夜明明聽著小曲兒，也不知何時睡著，醒來的時候房中空無一人，他急急忙忙就跑了出來，他雖然頑劣，但也懂得潔身自好。何況他現在心心念念的是那個叫做拂煙的小丫頭。

從聆風樓到莫府不過幾條街的距離，這一走卻是走了很久，因城樓下面有人施粥贈物，流民乞丐排了很長的隊伍，將原本因大雪而冷清的街面圍堵的嚴實。

樓錦書忍不住驚嘆，“這是誰家做善事呢？好大的排場！看來這個冬季，這些流民用不著忍凍挨餓了！”

莫雨也朝那方向看了過去，似乎是天厥城內的一戶富裕人家，雖不認識，可來了這些日子，他也將天厥城內大小人物的底細查了個遍。並不覺得奇怪，也如樓錦書一樣，替那些流民感到慶幸。

莫府，拂煙早早的起了床，替莫蓮心梳妝打扮完，端著洗臉的銅盆準備出去，卻被莫蓮心叫住。

“煙兒，近日哥哥和你似乎走的很近！”

簡單的一句話，不是疑問，又不太肯定，拂煙不知這其中含義，只擡眼望去，隨意想了個借口恭敬的答道，“少爺找奴婢是為了了解城內流民，因為奴婢之前也如他們一樣，所以少爺才會帶上奴婢。”

說這話的時候，恰巧被在門外打掃的雲蘭聽見，早就看這個拂煙不順眼，以為她真的和莫家少爺有不恥之事，沒想到竟是為了了解那些流民。心下鄙夷不已，原來也就是個臭乞丐出生，有什麽了不起的呢！

雲蘭狠狠的握著掃帚，緊咬著貝齒，這麽冷的天氣，她一時竟感覺不到冷，定定的站在森槐樹下，偶爾雪花落進了後脖子，也沒有反應。

以後她總會找到機會，讓這死丫頭吃不了兜著走的！

而莫蓮心聽完少女的回答，明顯輕輕皺眉，她不是不信，而是這話本就是假的。

“煙兒，不知為何，我總覺得與你一見如故，可能你是四叔的義女。四叔那樣的人從不會輕易插手別人的事，除非事關莫家。我從小和哥哥就長在泗安城，但是我們之間並不像你所想的那樣，只是個有權有勢人家的公子小姐。”

少女半天沒有反應過來，這一段話，她花了約莫三分鐘才算是清清楚楚的記在了腦中。急忙跪下身子，俯首貼地，“小姐，我和少爺清清白白！”

“你先起來！”莫蓮心扶著少女的胳膊，接著道，“小時候，父親受命去平亂，懷城王的餘孽盤踞在西南之地，多年來一直絞殺不盡。那一次，父親又去平亂，可卻被懷城王的餘孽偷偷溜進了莫府。他們抓了我和哥哥，那個時候，我以為我們會死！”

“我們被關在了一處荒廢的破廟裏，沒有吃的沒有水喝，外面還有人看守。整整三天，三天，我很害怕，第一次覺得我和哥哥的命是緊緊連在一起的。他們用我們的命威脅父親自行了斷，父親當時沒有任何猶豫，就在那時候，哥哥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將歹人撞倒，帶著我一路飛奔。”

“眼看著很快，很快我們就能跑向父親了，可我還是沒有辦法，我沒有力氣在跑，哥哥拉著我不放手，卻被歹人一腳踢開。父親趕來，救下了哥哥，而我卻又被抓住了。”

拂煙忍不住問道，“那後來呢？”

莫蓮心淡淡一笑，往事歷歷在目，可結局還算是好了。

“後來，父親射死了抓住我的那個人！我也得救了！只是從那之後，哥哥心中一直有根刺，總覺得沒有照顧好我，一直很愧疚！”女子的聲音驀地低了下去，微微嘆息，“煙兒，我哥的心思我都清楚，為了我，為了莫家，他可以不惜一切！就比如馬莊的事情，還有你們昨日去聆風樓！他做的一樁樁一件件都是想要極力保全莫家。”

拂煙一驚，低頭想了想，脫口而出，“是華參將？”

莫蓮心沒有否認，只是笑了笑，想來也是了。少女早該想到，這華士承雖說是個參將，可能夠自由出入莫府的，與莫蓮心之間必然有些聯系，只是外人不曉得罷了。巡城時她也見過，那夜去馬莊似乎也有他。

也難怪莫蓮心都清楚！

“既然哥哥信你，那你自然有過人之處！我雖不知道哥哥為什麽偏偏要選擇你，我也不知你為何願意，但我今日說的話，你且聽著，不要放在心間，不過是你我二人閑談之詞罷了！”

少女點點頭，忽而明白過來，望著眼前的妙齡女子，她雖不是心思細膩，也不算智慧過人，可她也是姓莫的。一榮俱榮，一辱俱辱！到底還是對自己不放心，今日這話說的不重，可裏面的提醒讓拂煙略感絲絲壓力。

想來要是她有一點圖謀不軌，對莫非有一點點的傷害，莫蓮心也絕不會手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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