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諾言

泰明殿。

“臣叩見王爺。”淩霄朝著攝政王深深叩首。

“淩大人請起。”攝政王擺擺手，示意淩霄起身，語氣中卻是難掩的疲態。淩霄擡頭，與之四目相對。不出意料的，攝政王的眼眶下一片烏青。顯然是有幾日沒有好好休息了。

“我知道你來是為了什麽。”攝政王緩緩開口，“但我不能告訴你。”

“您知道？”淩霄蹙眉，“那昨日在明遠酒樓發生的事情……”

“關於暴動，今日早朝便有人上報。但一切都是意料之內。”攝政王搖搖頭，笑道，“我只能說這麽多了。再說多，皇上會和我生氣的。”

“……皇上他，”淩霄猶豫片刻，最終還是下定決心開口問道，“皇上他，可還好？”

“這件事就要問問淩大人了。”攝政王望著淩霄，目光深邃，“那孩子的脾性你比我了解的多，總一個人喜歡扛下所有事。我只能在政務上幫他一二，別的事，還望你多多費心了。”

淩霄緊鎖雙眉，“臣也想為皇上分憂……但昨日之事，臣深深覺得……自己太過無能為力。民聲已成鼎沸之勢，可以說是一觸即發…….王爺對此,可有對策？”

攝政王搖搖頭，卻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

“跳梁小醜自導自演的鬧劇，淩大人不必理會。”攝政王輕笑，“這個江山治理遠比你想象中的困難，小篁是天生的帝王，他雖然在處理政務方面還有些生疏，但他處理政務出人意料地堅定果決。相信日後沒有我的輔佐，他也會處理的很好。”

“……王爺所言甚是，皇上年輕有為，是大胤之福。”

攝政王微微笑了，對淩霄的話不置可否。淩霄望著面含清淺笑意的攝政王，終於還是下定決心將這些日子一直困惑在心中的問題如實說了出來。

“……王爺……您難道絲毫沒有想要當皇帝的意思嗎？”

攝政王聽到這個問題明顯楞了一下，而後又輕輕笑了起來，一如既往的溫柔和煦的笑容，“我如果說不想，恐怕你也不會相信吧。事到如今，我不妨告訴你，大約年輕的時候，是有這個想法的。也為之努力過，爭取過了。但那把龍椅註定與我無緣，而且，當一個人有了足夠珍視的東西，便不會再覺得那個位置是一件無價之寶了。”

攝政王瞇起眼睛，仿佛在回味一件十足溫暖的回憶，“托你的福，前些日子，我見到錦雲了。”

“雖然世事變遷，命途多舛，但我對她的心意始終沒有改變過。她也是如此。只是這些年那個人讓她受的委屈太多了。餘生我想盡力去彌補她。”男子溫和的聲音在淩霄耳邊響起，“希望你有朝一日遇到你珍視的人，還能全身而退，不至於讓兩個人都飽受折磨。”

攝政王最後一句話說的很輕，淩霄有些困惑，他一時間沒有註意到，眼前男子這句話的涵義，是在慨嘆他的命運無常還是在提醒著自己什麽。

只是當多年後他明白這句話的涵義時，已經，為時太晚了。

“回去吧。”攝政王擺擺手，“這件事，交給我們處理。看你身上還纏著繃帶，傷勢未愈，還是不要輕易去涉險。還有，不要輕信任何人。”

淩霄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退出大殿。大殿內，傳來男子微不可查的一聲輕嘆，淩霄回首望去，卻只見座上那人如同深海一般深邃而難以捉摸的目光。

……

沒有回淩府。也沒有回到平日養傷的房間，淩霄徑直去了禦書房。和守門的太監說明來意後，淩霄悄聲走進房間，靜靜站在蘇篁身後，望著他批改奏折的模樣。

攝政王已經開始讓他獨自處理一些政務了。蘇篁小巧白皙的手握著朱筆，正在往奏折上寫著些什麽，想了想卻又停了下來，托腮想得出神，清秀好看的眉毛不知什麽時候擰在了一起。

“累了就休息一會吧。”

淩霄輕聲開口，拿了件外衫輕輕披在蘇篁肩上，“別勉強自己。”

“你來了？”

聽見淩霄的聲音，蘇篁先是一驚，而後臉上又滿滿地被欣喜的神色取代，“怎麽不叫人說一聲？”

“怕打擾你看奏折。”淩霄輕笑，端了一碗茶水來，“眼眶都有些泛青了，定是昨天沒有休息好。”

“昨天稍微出了點事情。”蘇篁揉揉太陽穴，苦笑道，“以前你讓我多看幾本書我還不樂意，老是和你吵，現在才知道自己當時有多無理取鬧。”

“我倒是很懷念你以前和我吵得紅臉的模樣。”淩霄笑著，伸手替他揉了揉發痛的眼眶，“好好休息，不可以再沒日沒夜地批奏折了。”

“不要緊的。”蘇篁堅定回道，“皇叔這兩日已經準許我獨自批改奏折了，他只需最後再審查一次，為我指出疏漏部分。皇叔說我進步很大。我不想讓他失望。所以我也要努力才是。”

然而，一陣不知明的巨大轟鳴聲適時傳來，淩霄意味深長地輕笑一聲。

“……不許笑……”蘇篁漲紅了臉。

“這個時間，也該餓了。”淩霄輕笑道，“先吃點東西再批改也不遲。”

蘇篁這才依言放下了筆，大監會意，忙吩咐下去準備飯菜。

“你陪我一起吃。”蘇篁有些疲倦地輕輕倚在椅子上，半是撒嬌地道，“你前兩日把我一個人丟在宮裏私自出去的事還沒找你討個說法，所以，不許拒絕。”

“……好。”淩霄點點頭，在桌旁坐下。十幾道精致的菜肴陸續布上，淩霄夾了一筷子藕絲放在蘇篁碗中。

“謝謝。”蘇篁道了謝，吃了幾口飯後道，“我前幾日，見過母後了，她的精神已經恢覆不少，皇叔時常去陪著她。他二人身份尊貴，為了保密他們這段感情，我打算尊重他們二人的意願，等到時機成熟就送他們離開。母後向我提起了你，要我帶她向你表示謝意。”

蘇篁平靜地道出這些一直困擾他的事，他的眸清亮澄澈，淩霄看不出他有任何的情緒波動。就好像，是一件完全事不關己的事。

“昭和皇後……畢竟是你的母後，你雖嘴上不說，但心底還是惦念她的。”淩霄頓了頓，“你……願意她走嗎？”

蘇篁輕輕挑了挑眉，“沒什麽的。要離開的人那麽多，多一個也沒有什麽。於她而言，我也不算什麽愉快的回憶，強留她在身邊，反而是種束縛。”

蘇篁輕輕扯了扯嘴角，仿佛想讓自己看起來輕松一點，但最終還是沒能達到如期的效果。他躲開淩霄擔憂的目光，夾了一大塊雞肉放到淩霄碗裏。

“別楞著，多吃些。”

“……我不會離開的。”

淩霄輕聲道。

“嗯？”

蘇篁擡起臉來，疑惑地望著淩霄。澄澈的眼眸燦若星芒，但只有十足了解他的人才能看得出來，這雙眸的深處，盡是要滿溢而出的悲傷。

“沒什麽。吃飯吧。”淩霄伸手揉了揉蘇篁的頭頂，把想說的話咽了下去。

有些決定，並不需要說出來。踐行，是最好的證明方法。

“聽說你前些日子去了淩府，可察覺到有什麽變化？”蘇篁放下筷子望著淩霄道，“我和皇叔已經決意封淩大人為護國將軍，你兄長為副將，暫管禁軍。淩家滿門榮光，只有你還沒受任何賞賜。這幾日我也一直在想著你身體康覆之後，許給你什麽職位才好。禮部尚書？還是戶部侍郎？總覺得什麽職位都很適合你，但又覺得這些委屈了你。”

“這麽看得起我？”淩霄有些驚訝地笑了笑，“那，我可以和陛下討個職位嗎？”

“除了皇後，其他都能滿足你。”蘇篁半玩笑地調侃道。

“我想討個禦前侍衛的閑職，”淩霄瞇眼笑道，“不知殿下準不準許？”

“禦前侍衛？”蘇篁一滯，然後忙拒絕道，“不行！朝廷正是用人之際，你倒是會躲懶。何況這個看似風光的正四品官位，實在辛苦無聊的很。要不，封你做尚書令好了。”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上一任尚書令約莫是不惑之年才坐到這個位置，我這算是，沾了陛下的光？”淩霄右手托腮，笑著打趣道，“陛下，你這要怎麽和文武百官交代？嗯？”

“我封賞有功之臣，有誰敢有異議？”蘇篁輕笑，“別鬧了。就尚書令，如何？”

淩霄卻收起笑意，嚴肅地搖頭拒絕了，“多事之秋，家父和兄長升為護國將軍已是淩家莫大的榮耀，我再入朝為官，只會惹得眾人非議。不過，若殿下真的需要我幫忙，無論是布衣還是臣子，我都會鞍前馬後趕來幫你。我不需要賞賜……你能好好的坐在這個位置上，就是對我最大的獎賞了。”

“這可是你說的。”蘇篁眼眶有些泛紅，伸出一根手指，“淩大人可不許食言，否則，就是欺君大罪了。我若日後找不到你，定會天涯海角發海捕文書將你緝拿歸案。”

淩霄笑著，毫不猶豫地伸出手指，“一言為定。”

淩霄不知，這一諾，將會是他們最初，也是最後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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