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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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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開”

弒神臺三米之外,有一棵高大的銀杏樹。金黃的葉片既遮住閣樓一角,也隨枝葉伸入臺中。

看熱鬧的修士紛紛捂住了腰間佩劍,生怕郁歲借他們的劍。

靈力波及,劍鞘隨鳴,本該有劍應召到少女手中,他們卻是一副可憐的小氣樣。

賀蘭安彎唇笑了,少年曲腿坐在閣樓的屋脊上,許是他修為莫測,下方竟無一人察覺。

郁歲要劍,他便給她。

賀蘭安擡手,青色的衣袖在風中似流雲,他一手撥開銀杏葉,一手豎指輕點,“哢嚓”一聲,伸入臺中的那段銀杏枝就斷裂開來,正好落在郁歲掌心。

軒轅敬見此笑道:“這算哪門子的劍?你拿它同我打,簡直是自取其辱。”

郁歲抿唇未語,她撤去結界,以銀杏枝為劍刃,足尖輕點飛身而起,身影婉若游龍,頻頻向軒轅敬刺去。

枝條雖軟,卻勝在柔韌靈活,軒轅敬避無可避,破綻也越來越多,然而少女的劍招卻嚴絲合縫,無懈可擊。

“小師叔,好像是《拂雪劍法》。”立在謝瑯身後的郁妙忽然開口:“奇怪,師姐她怎麽會最後一重。”

《拂雪劍法》乃前任女掌門妘妙所創,適用於所有修士,共七重。前三重煉氣、築基便可練,後三重要金丹、元嬰方能修,最後一重須得化神期才行。

然而靈氣稀薄,當時只有妘妙一人有此境界,是以“第七重”的心訣劍招並沒有公開,後來妘妙被逼獻祭,在獻祭前夜她就焚火燒了最後一重。

自她死後,《拂雪劍法》已成絕唱,郁妙之所以知曉,是因為臺上郁歲所使的劍招並非前六重,卻又比前六重更精妙絕倫。

郁妙能看出來,裴如影江隨等人自然也能,尤其是郁歲以銀杏枝為劍,竟像當初妘妙在雪地裏用“病梅悟道”,創出劍訣。

唯一的區別是郁歲的靈力差些,無法將劍招的威力發揮到極致,但用來對付軒轅敬足夠了。

郁妙目不轉睛:“師姐她會贏嗎?”

“會。縱使泰山巍峨,然水滴石穿。”向來沈默寡言的謝瑯舒展眉宇,似乎已經預見結局,同郁妙道:“推我回去吧。”

郁妙點頭,她其實還想看看比賽,可她乖巧慣了,從不會違逆尊長。

“哎,我也走。”江隨收起折扇,似笑非笑道:“師兄,她可真像師姐啊,除了長相,哪裏都像。”

聞言,裴如影袖中的手攥得很緊,他沈默不語,看著郁歲從劣勢扭轉乾坤,一點一點消耗掉軒轅敬依靠丹藥速成的修為。

少女手中的銀杏枝劃出淡黃色的弧度,壓在了老者的刀鋒上,靈力自刀“劍”相接處往外迸射,如湖面漣漪向四周波動。

看客們都屏住了呼吸,看這一場無聲交鋒,看孰強孰弱。

賀蘭安再次悄無聲息離開,他沒有走遠,而是等在了出口的月洞門旁邊,等他的女將軍得勝歸來。

片刻後,“哐當”一聲,似塵埃落定。

軒轅敬到底是老了,再好的長刀也自手中脫落,重重墜在臺上,和臺下宣布比試結束的敲鐘聲相呼應,帶著遲暮的淒涼。

“不可能!我怎麽會輸!!”軒轅敬跪在臺上,頭垂的很低,辨不清情緒。

臺下響起熱鬧的呼聲,為金丹勝過元嬰,為弱者不服命運。歡呼過後又是一陣捶胸頓足,悔不當初。

媽的,買錯了。

眾修士一臉肉疼,白天可能只是後悔不該去賭,夜裏卻會難眠反思:我也是金丹,憑什麽小瞧金丹。

我真該死啊。

弒神臺周圍的紛紛擾擾沒有影響到郁歲,她往外走,脊背挺得很直。

似乎察覺到裴如影和女師叔芙蕖的目光,少女回眸,微微頷首。

她臉上的氣色有些蒼白,像在冰水中過了一遍,愈發襯得眸子漆黑,似孤星清亮。

裴如影心緒覆雜,摩挲著腕間佛珠,倒是芙蕖淺笑道:“今日若是旁人,我是不信人定勝天,不信能越級贏下比試。但若是她,我卻覺得本該如此。”

那孩子像她師姐,從未令她失望過。

“師兄,你有一個好徒弟。”

裴如影垂眸,輕嘆息:“我能教她的東西並不多,不敢居功。”

他只是擔心,過於出色的天資遲早會帶來禍患,一如十七年前,妘妙兵解。

芙蕖見他眉眼間有郁色,不禁道:“師兄還是放不下?還是不肯出山嗎?”

因沒能救下師姐,師兄一直有愧,便立下誓言永不出山。

他把自己困在了妘妙去世的那天,那天的雨下個不停,年歲久遠,裴如影早就分不清當時自己臉上的是雨水還是淚水。

郁歲已是強弩之末。

旁人只當她贏了,卻不知她贏得有多辛苦,她又是個要強的人,不肯在大庭廣眾暈倒。

每走一步,她胸腔裏的氣血就更翻湧一些,死咬著唇才沒有當眾吐血。

眼前就是月洞門了,郁歲伸手扶在門邊,額頭不停地冒冷汗,還要同來往的人強顏歡笑。

忽然,有人扣住了她的手腕。

溫和的靈力隨著經脈灌入她體內,擡頭時正好撞見賀蘭安琥珀色的眸子,他的眼珠色淺顯得過分幹凈,正清晰地倒映著她的窘迫。

郁歲張了張唇,少年似讀懂了,先開口道:“有我在,你可以休息了。”

賀蘭安想要攬住她的肩膀,猛然間卻看見軒轅敬提著斬魂刀朝少女的後心刺來,這一變故令他瞳孔驟縮。

人來人往,他無法當眾暴露修為,只能下意識地擡起手掌,生生接住了鋒利的刀刃。

“滾開!”

賀蘭安怒喝,他沒管鮮血淋漓幾可見骨的皮肉,反而抓住長刀用力甩開,嗓音是郁歲從未聽過的陰寒:“老東西,你是不是想死?”

軒轅敬只覺寒毛倒豎,他分明瞧見了對方眼底的殺意,不是少年人故作兇狠的咬牙切齒……而是漠視眾生的冰冷殘酷,殺意裏甚至透著一絲優雅。

更可怖的是,在周圍人聞聲過來的時候,賀蘭安一垂眸,長睫下那些危險的氣息就蕩然無存。

好像真的只是一個幹凈的少年。

他淡聲開口:“軒轅宗主,輸了比試常見,輸人品的您是獨一份,當著這麽多英雄豪傑的面,公然在昀天宗動手,是不把在場的各位放在眼裏嗎?”

軒轅敬的臉色變得鐵青,這原本是他和郁歲的私怨,少年這番話卻把旁人也拉扯進來,生怕鬧得不夠大,水還不夠渾。

郁歲喉嚨生疼說不出話來,但不得不佩服這小子的茶藝。

賀蘭安又道:“我死了倒不要緊,若你真傷了郁姑娘,只怕是要給昀天宗一個交代。”

遠處,裴如影莫名覺得這少年有幾分眼熟,他朝芙蕖頷首道:“去罷。”

“是,師兄。”芙蕖心中一喜,縱然師兄不喜郁歲,但終究念及她是我門中人,斷不可被外人欺辱了去。

女掌門芙蕖本就生得高貴傲氣,往那一站更是氣勢逼人,寒聲道:“軒轅宗主,自古擂臺分勝負,場下無刀劍,您當眾破了我宗的規矩,還想全身而退?”

軒轅敬咬緊牙關,周遭看客的目光仿佛殺人的利刃,這到底是人家的地盤,他又全不占理,只得委曲求全道:“是我心緒不寧,一時沖動。”

“掌門看這樣如何,我向貴宗道歉,並賠三份大禮,擇日送來。”

賀蘭安輕嗤一聲:“擇日是哪日啊?”

郁歲忍著笑意,擡眼時恰好撞見女掌門的目光,對方輕嘆息,搖頭道:“軒轅宗主,你該道歉之人非我昀天宗,而是她。”

這是芙蕖第一次當眾護短。

女子脖頸修長,脊背挺直,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楚,如玉珠墜地。

郁歲的心有一剎的恍惚。

以至於後來軒轅敬同她道歉,又從儲物袋中取出補償遞給她時,她的心都沒什麽波瀾。

她從未想過三師叔會向著她,也不知道在男子身強女子勢弱的修真界裏,芙蕖用了多大的勇氣才能說出這番話。

人潮散盡,她朝那女子鄭重拱手,行弟子禮。

芙蕖只是微笑,袖中緊握的五指松開,冷汗被風吹幹。

黃昏時霧散,竹林風靜。

郁歲是被賀蘭安抱回來的,路上恰巧碰見郁妙,她遞了幹凈的帕子給那少年,擔憂他掌中那道深可見骨的刀痕。

賀蘭安本不想用,又怕自己的血沾上郁歲的衣裙,這才承了郁妙的好意。

待回了小院,把懷中人安置在床榻上,他才對一路跟隨的郁妙說:“多少銀兩,我還你。”

郁妙接過染滿鮮血的帕子,輕輕疊好納回袖中:“不打緊,有勞你照顧師姐了。”她的嗓音有些啞,到底是在意自己親手繡的帕子被人視若塵土。

少年的目光卻全然在已經昏睡過去的少女身上,他不知道郁妙是什麽時候離開的,也沒在意門外的動靜,直到院中傳來秋意的驚呼——

“郁姑娘,夏夢出事了!”

郁妙:他超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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