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贗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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贗品

賀蘭給了妘妙第三條路。

殺掉這群道貌岸然只會叫囂的修士,他會領著魔域大軍做昀天宗的後盾。

妘妙有過一剎心動,她不是聖人,做不到以德報怨。然而天道不允許,降下無數劫雷,阻止了這場一觸即發的大戰。

眾人自顧不暇,凡被劫雷劈中的地方,要麽寸草不生,要麽血流成河,這是天譴,也是上層仙人逼迫妘妙的手段。

和修真界一樣,仙界也趨近飽和,資源匱乏,不能容納更多飛升的修士,而妘妙是最有希望的人。

所以上位者要打壓她,蕓蕓眾生也維系在她一人肩上。

妘妙看著滿目瘡痍的河山,只覺得今天的風格外涼,涼透她心底的熱血,原來想要跨越階級,是要付出性命的代價。

妘妙不想爭了。

她最後看了賀蘭一眼,少年處在混戰中,以一敵十,鮮血染紅了他的面頰,也沾住了他鴉青色的發帶,那雙好看的桃花眼裏殺氣騰騰。

他是真的想帶她走。

妘妙垂下眼睫,她走下弒神柱,召喚出修羅劍。

在漫天大雨和血色中,妘妙向著蒼穹以劍自刎。

鮮血染紅了她一身縞素。

她的肉身迅速消亡,兵解後源源不斷的靈力散入山川湖海,成為了後人修煉的源頭。

而她留給賀蘭的,只有那截素白的抹額,這是妘妙為師父帶孝,如今落到了少年染血的指尖上。

像雪一樣寒涼。

原來失去一個人會這麽疼。

賀蘭已經記不清那天殺了多少人,也記不清是怎麽回魔域的。

後來他用雁翎傘為妘妙聚魂,又用一半本命金蓮替她重塑肉身,再由女下屬鳳瀾孕育出來。

這才有了後來的郁歲。

賀蘭也因此沈睡十七年。

他雖然天生一魂兩命,但逆天而行後,整個人也遭受到了反噬,不僅修為削弱,記憶也變得模糊。

他甚至不認得意中人了。

妘妙也變成了面貌不同的郁歲,賀蘭的眼睛為此猶豫,但他的心卻一如既往,早就選擇了她。

無論她變成什麽樣子,無論她記不記得他,都沒關系,賀蘭總會守在妘妙身後,期限是永遠。

竹林裏的晨露沁人心脾。

賀蘭安合上紙筆,鬼叔早就離開了,而他自己手頭的話本也編寫得差不多。

哪怕隔了十七年,賀蘭安回憶過去的事情還是覺得很真實,連下筆的時候都牽扯出酸楚和遺憾。

終究是他沒有保護好她。

少年長長的眼睫在宣紙上落下陰影,身後傳來夏夢清甜的嗓音:“餵,郁姑娘喊你吃飯了,別躲在這不出聲。”

夏夢還是一點都不客氣。

賀蘭安笑了笑:“好。”

竹林裏的風正好,夏末秋初的光線也不曬人,倦鳥歸巢,而他也重新找到了她。

所有的遺憾都煙消雲散。

飯後,郁歲繼續分發核桃。

秋意就在一旁幫她,溫婉可人的少女捧著臉頰去看自己的郁姑娘,盼著她能多留一會。

可是郁歲的腳步從來不停。

她雖然剛從玄真秘境回來,但已經開始計劃北上,去軒轅宗。

秋意和夏夢兩個丫頭只好幫她收拾行囊,並且萬分羨慕賀蘭安,只因他有修為,能陪郁歲同行。

但郁歲更想帶林碧玉走。

借此機會,用甕城林家的鑄劍術,鍛造自己兩把本命劍。

臨行前,郁歲去了一趟無量峰,想找江隨討價還價。

山上的金秋桂子香氣馥郁,昨夜剛下過雨,清新宜人,郁歲又想起年少時摘桂烹茶的雅趣。

十五歲前,郁歲是無塵居的常客,如今卻過門不入。

她和謝瑯怎麽會變成這樣?

郁歲垂眼,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喚她師姐。

回頭看,只見郁妙推門而出,衣衫碧綠的少女手中還抱著許多畫卷,她笑容清甜,道:“天氣潮濕,我來幫小師叔曬曬畫。”

郁歲轉身,她走上前,扶住了差點被郁妙摔到地上的畫卷。

“謝謝師姐。”郁妙抱得更緊,卻發現郁歲的眸光落在畫紙上。

紙的質地不差,卻比不上謝瑯一直用的,郁歲之所以多看幾眼,是因為這些畫紙更像她從前用過的。

——用來臨摹小師叔的墨寶。

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測,郁歲展開了一張畫卷,栩栩如生的松鶴圖映入眼簾,郁歲的指尖不由收攏。

真的是她畫的。

從前為了斂財,郁歲假借謝瑯的名義仿了許多贗品,流傳於世,她以為是自己以假亂真賣得高價,沒想到原來是謝瑯暗地裏收走了這些畫。

他早就知道她的小把戲。

郁歲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郁妙見她遲遲不語,又道:“師姐,小師叔很愛惜這些畫,還叮囑我不要損壞。”

郁歲點頭,把畫重新卷好,塞回郁妙懷裏,“你去忙吧。”

“好。”郁妙乖巧應聲,她看了眼無塵居,猶豫後說道:“師姐,不管你和小師叔有什麽誤會,我都相信他不會害你。”

“要不,師姐你進去……你們好好談談?”

郁歲扯了扯唇角:“不必了。”

她和謝無塵早就不是一條道上的人。

郁歲繼續往前走,來到二師叔江隨的院子,她踏進殿內,脂粉味撲面而來。

江隨正蒙著眼處在一堆鶯鶯燕燕中間,他衣衫微亂,唇邊的笑也是放蕩不羈。

簡直應了修真界流傳的那句“白日宣淫江莫別,夜裏清修謝無塵。”

一墻之隔,郁歲兩位師叔的差別就是如此之大。她摸了摸鼻尖,正想怎麽打斷,江隨忽然朝她湧來,若非她躲得快,就要被他抱住腰了。

郁歲被氣笑了,她擡手直接揭掉江隨蒙眼的紅綢,嗓音清冷道:

“二師叔,別認錯人了。”

強烈的日光照過來,江隨的桃花眼半瞇著,看清郁歲後他揮退了身後的女人。

殿內一下變得極為安靜。

江隨依舊看著郁歲,好像真的在認真分辨。

和師兄裴如影不同,江隨甚至沒有見到師姐妘妙最後一面,十七年前昀天宗動亂的時候,江隨在外雲游,不問世事,不知歲月。

他在最好的年紀,走過大江南北最美的地方,喝最烈的酒,認識最漂亮的姑娘,差點兒樂不思蜀。

直到師兄飛鶴傳信,江隨才意識到自己失去了什麽。

那時他見慣了世間所有最好的一切,卻發現浮生如夢,見過即忘,路過的風景再好,都遠不及自己的師姐。

江隨回到昀天宗,回到自己的家,卻再也沒有師姐了。

妘妙留給他的,只有一匣子極品符箓,以及江隨自己找到的,師姐藏在枕頭下的那截青絲。

這成了他畢生的執念,又或者說是往後餘生歲月裏唯一的慰藉。

江隨也因此走上了邪路。

他用這點青絲煉成了傀儡,日日用靈力溫養,不讓傀儡人偶腐敗,只要找到妘妙的魂魄,他就可以覆活師姐。

可是十七年了。

無數人進入玄真秘境,都沒有帶出來江隨想要的招魂傘,連他最看好的郁歲,也沒有做到。

江隨的希望被徹底打碎。

他更加墮落,寄情聲色,迷失在混亂的晝夜中,好像這樣就能忘記疼痛。

江隨眨了眨長睫,現在的他覺得日光都刺人,這十七年來他每一天都在悔恨,如果他早點回昀天宗,如果他沒有去雲游,是不是就能留住師姐。

即便保不住,至少能見她最後一面。

而不是像此刻這樣,試圖在別人身上找到師姐的影子。

江隨收回目光,頹然地坐到圈椅裏,他心裏很清楚,哪怕郁歲和師姐的性子再像,她們也不可能是同一個人。

這個世上已經沒有妘妙了。

連她的魂魄都找不到。

是他自欺欺人。

江隨的面色越來越蒼白,直到郁歲遞了盞茶到他面前,他才擡起眼睛,說:“師侄,兵解隕落的人還能轉世嗎?”

郁歲坐在他身旁:“不能。”

“除非——有人是雙蓮境,這個人又肯逆天而行,分一半命蓮給隕落的人,如此方有一線轉機。”

江隨眸子裏的光黯淡下來:“我知道啊,我只是不願意相信。”他清楚地知道雙蓮境萬裏挑一,更別說分給師姐。

郁歲淡聲道:“師叔何必如此悲觀,或許真的有這個人呢。”

自從在玄真秘境看到玄真留下的劄記後,郁歲就懷疑賀蘭是雙蓮境,她還特意去問了鬼叔,哪怕那老頭兒口風嚴,郁歲也還是相信自己的直覺。

再加上百曉生說的招魂傘其實就是賀蘭手中的雁翎傘,種種巧合說明,賀蘭就是救妘妙的那個人,妘妙也已經轉世。

只是不知道轉世成誰了。

郁歲飲了口茶道:“師叔,無論如何,妘妙師伯都不想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

江隨輕笑道:“你今日這般耐心哄我,是有所求吧。”

郁歲也笑:“師叔明知故問,我的確想向您要個人。”

江隨擺弄著自己的折扇,“我知道你想要林碧玉,但我的規矩想必師侄也清楚。”

他從來不做賠本的買賣。

郁歲毫不意外:“那師叔還想要什麽?除了招魂傘,其他都好說。”

江隨擡起眼睛:“你。”

“我要你,做我的爐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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