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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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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夜色森森,小院只有螢火微亮。

郁歲在庭院中練劍,飛沙走石,草木搖曳,她背負菩薩,手握修羅,身影驚鴻迅疾如風。

夏夢在廊下看得入迷,倒是秋意守著小廚房,在熬苦澀的中藥。

等郁歲練完劍,就看見溫婉少女端到自己面前的白瓷碗。

碗裏是濃郁的褐色湯藥。

在對戰時都面不改色的郁歲皺了眉,輕捏著鼻子道:“不喝行不行?”

“不行。”夏夢跑過來,認真道:“秋意姐姐想給你洗衣衫的時候,發現了血跡,郁姑娘,你肯定又被人打了。”

郁歲:“什麽叫又?”

秋意捧著碗往她眼前一送,道:“是補氣血的,聽話。”

夏夢附和:“聽話。”

都說最難消受美人恩,郁歲心一橫,單手接過,揚起頭,猛地往喉嚨裏灌,心想長痛不如短痛。

苦澀的藥味直接讓她面容扭曲。

耳邊響起夏夢銅鈴般清脆的哈哈大笑,郁歲有些尷尬,她別過臉去,又正好撞見推門而出的賀蘭。

少年的面色好似更白了。

郁歲苦著一張臉,賀蘭微怔後提了提唇角:“原來天不怕地不怕的郁姑娘也有軟肋。”

郁歲無奈:“我好像天生就怕吃藥。”

秋意把碗接回去,她瞥了賀蘭一眼,在郁歲耳邊輕聲道:“姑娘,他好像受了內傷。”

秋意懂些醫理,以前也為魔修看病,她做事沈穩,不會說沒把握的話。

郁歲眸中的笑意沈了沈,不難猜測賀蘭是為她受的傷。

郁歲最不想欠別人的。

她盯著少年微垂的眼睛,說:“讓秋意替你看看吧。”

賀蘭莞爾一笑:“好。”

秋意上前,隔著帕子替他診脈,一貫溫柔似水的少女慢慢著急起來,因為她摸不透賀蘭的脈。

少年的體質十分罕見且特殊。

秋意見過的魔修不少,但賀蘭的經脈絕對是萬裏挑一。

他像魔修,又像正道修士。

少年悄然收回手,嗓音清澈:“有勞姑娘,替我開些補血益氣的藥即可。”

秋意點頭,回到廚房熬藥。

山野間都是天材地寶,普通的藥材隨處可見,熬碗藥並不難。

藥熬好後,是郁歲親自來端的。

她穿過長廊敲了敲賀蘭的房門,問道:“我能進去嗎?”

少年側身相讓:“這裏是你家,當然可以。”

郁歲把冒著熱氣的湯藥放到桌上,正欲說些什麽時,賀蘭攤開掌心,往她面前放了兩塊糖。

小小兩塊桂花紅糖。

郁歲眨眼,壓下微亂的心緒,問道:“賀蘭公子怎麽隨身帶著姑娘家喜歡的糖?”

少年輕抿唇角,“不記得了。”

也許是他想要記起來的那個人,也是一個怕藥苦的小姑娘吧。

郁歲撥開糖紙塞入口中,甜意散開,帶著花香,是她喜歡的口味。

“謝謝你。”她說。

“是我謝謝你。”賀蘭面不改色飲下湯藥,用帕子擦了擦唇角後說。

他好像特別愛漂亮,總是幹幹凈凈,一絲不茍,有著難得的清爽少年氣。

郁歲不解:“謝我什麽?”

賀蘭挑了挑燈芯,回眸道:“謝謝你沒有把我交給代掌門宋陽。”

“原來是這個。”郁歲擺擺手,明艷的臉龐在燈火中更加動人,她笑道:“把你交給宋陽,才是真的沒有活路。”

宋陽其人,真正的偽君子。

外界都以為是宋陽的弟弟宋帆雙|修無度,采陰補陽,郁歲卻知道,宋帆那小紈絝不過是他哥哥的幌子。

宋陽又要做惡,又要當君子。

他的真面目還沒被人揭開,郁歲之所以知道,是因為她兩年前死去的那個朋友。

郁歲最好的朋友叫紅鸞。

她喚她紅鸞阿姐。

紅鸞是代掌門宋陽的親傳弟子,暗地裏也是他的枕邊人。

宋陽那副正派皮囊下的骯臟心腸,只有最親近他的人知曉。

郁歲能窺見一二,不過是從紅鸞不尋常的死亡,以及她留下的遺物裏窺見蛛絲馬跡。

郁歲沒有其他證據。

可宋陽就是欠了她一條命。

少女下意識握緊拳頭,美艷的面龐霎時間清冷起來,讓賀蘭心頭一跳。

不知為何,他天生有些怕她。

怕她生氣,怕她不高興。

郁歲不是莽夫,很快就收斂好情緒,她彈了彈反扣的茶杯,推測道:“宋陽一貫選擇女奴隸,他想要你,恐怕是獻給他人。”

賀蘭從善如流,為少女倒了盞茶後方道:“所以郁姑娘那日才會說,你標記了我?”

郁歲點頭,正道修士是沒法與魔修結為道侶的,她想留下賀蘭,只能撒這樣的彌天大謊。

不出意外宋陽肯定會派人來查探虛實。

郁歲得想個辦法。

她要在賀蘭身上偽造出已施禁錮咒的痕跡。

敵人的敵人暫且就是朋友,郁歲費力保下賀蘭,是覺得自己勢單力薄,需要助力。

不過心酸的是,外人眼中的奴隸,背地裏比郁歲這個主人富有多了,她過著一月幾塊靈石的日子,要去操心非富即貴的賀蘭。

真就人間荒唐。

·

夜深,烏雲籠月。

憶妘峰的杏花隨風飄零。

留雲殿內,清麗脫俗的少女伸手合攏窗戶,正欲吹滅燈燭。

郁妙還有些擔心郁歲。

少女素面朝天,抱膝坐在床邊,上好的絲綢睡裙逶迤拖地。

忽然殿門閃過明光,郁妙下意識握住了錦被,她擡起眼睛,由遠及近是師父裴如影的身形。

郁妙想要開口,卻被青年伸出的手指抵在唇邊,她不敢亂動,只能由著裴如影執起梳妝臺上的畫筆,在她的眼角點上一顆淚痣。

裴如影的目光流露出癡迷。

他輕輕捧著少女的臉,指腹摩挲著她的眼尾和親手畫上的淚痣。

郁妙天生是沒有淚痣的,但昀天宗的前任女掌門,裴如影已逝十七年的大師姐妘妙有。

他照拂郁妙,只因為少女的面容有七分肖似故人。

即便是替代品,也好過一無所有。

可裴如影又能清楚地分辨出來,這是郁妙,不是妘妙。

他輕扣住少女下巴的手指松開,淡色的瞳孔裏難掩飾痛苦。

因為相似,裴如影偏愛郁妙,又因為只是相似,他無法和郁妙有肌膚之親,他只是看著她,好像透過這張臉孔,去看自己年少時愛慕的那個姑娘。

那是裴如影一心想摘的月亮。

可惜月亮死在他最愛她的時候。

滿頭雪發的青年壓抑著痛色,再次無聲無息消失在郁妙的寢殿內,只留下淡淡的酒氣。

床邊的少女松了口氣。

她去看銅鏡裏的自己,擡手輕輕擦去眼角的淚痣。

沒有誰願意做一個替身。

可郁妙沒有辦法。

她看似什麽都擁有,最討厭卻也最羨慕郁歲那身反骨。

郁妙甚至明白,為什麽裴如影那樣憎惡郁歲,因為他心中的大師姐,那個叫妘妙的女修士,也如郁歲那般,有著桀驁難馴的性子。

裴如影摘不到月亮,就厭惡也有著月亮光芒的郁歲。

而郁妙自己,不過是虛有其形,難得其神,她性子溫順,所以不會惹得裴如影生氣。

相反,師父待她很好。

郁妙清楚地知道,她如今得到的,都是仰仗前人的光。

所以她從不沾沾自喜。

她甚至想盡己所能,去保護那個一心掙脫枷鎖的郁歲。

那是郁妙的希望。

郁妙在夢中,也曾想過成為郁歲那樣的姑娘,可夢醒時,她還是會畏懼於修真的艱難和刀劍的鋒利。

郁妙做不了郁歲。

郁歲也做不了郁妙。

上天註定了她們截然不同的心性,也一早就書寫了她們截然不同的命運。

郁妙再次於深夜中失眠。

另一峰的郁歲也同樣沒睡,她在書房挑燈夜讀,只恨學識無窮,而餘生有涯。

郁歲發了瘋地翻閱古籍。

皇天不負有心人,真讓她找出點門道,有一種類似“禁錮咒”的“真言咒”,施法後印記相似,不過禁錮咒是五瓣梅花烙印,真言咒卻只有四瓣。

管它四還是五,郁歲決定以假亂真,她再做點戲,萬無一失。

郁歲闔上書,吹滅殘燭。

……

翌日天光破曉,下了微微雨絲。

郁歲找了個借口,把秋意和夏夢打發走,於是兩個少女,一個挎著竹籃子去挖青筍,一個挽起褲腿,頭戴鬥笠,去池塘抓魚。

就因為郁姑娘想喝青筍鱸魚湯。

她們對她寵得無法無天。

郁歲知道,還很驕傲,時不時跟外人炫耀,她越看重秋意和夏夢,想打她們主意的人就越少。

因為郁歲瘋起來,不講道理。

她曾為了秋意斬斷了一位師弟的臂膀,那日烏雲遮日,少女紅衣獵獵,修羅劍尖染血,她的面頰也是,就像雨打紅梅,落在了她的眉眼。

少女的足尖踩在那只殘破的臂膀上,對流血不止的師弟道:“我的人,誰再碰一個試試?”

自那日起,門中弟子見郁歲如見了鬼,都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郁歲就是那沒穿鞋的。

她也沒鞋穿。

替身旁的人出氣很瀟灑,後果就是她被關了一個月禁閉。

師父裴如影問她服不服。

郁歲死不悔改。

裴如影又道:“你師弟沒有得逞,你卻斬他臂膀,實在惡毒。”

郁歲笑笑:“是因為我去的及時,他才沒有得逞,不是他良心發現,中途終止。”

裴如影道:“可結果是一樣的。”

郁歲道:“不一樣。”

裴如影問:“為什麽?”

少女眉眼陰鷙,狠厲道:“因為我不是無所不能,不可能次次及時。”

她想守護身邊人,不亮刀劍,何談庇佑?

她願意用這一次血淋淋的事件做警示,斬斷男修士不知收斂的妄念,她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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