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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星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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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星臺

清太祖入關,鐵蹄掃蕩中原沃土千裏,血流成河白骨累累,終於定都長安,鬧了一出滿漢相爭,順生逆死,除了一半舊氣。

嘉靖好道,滿人信佛,藏傳佛教入主中原,雖然向來是臣隨君所好揚君所愛,但積習難改,連根拔起實屬不易,況民意大過天,努爾哈赤縱然氣蓋山河,勇武無人可擋,到了長安依然免不了學漢人漢制,滿漢相融。故而如今皇宮之中,既行漢法,又行滿俗,既供藏佛,亦養道士。

歷來王朝更疊,道士和尚倒易幸免於難,前朝的宮女太監,後妃王爺,死的死廢的廢,反而觀星臺的道長,受兩朝皇帝禮遇,吃好喝好住好,除了有時候“辦事不力”被逐出皇宮,紫禁城中可謂數一數二的自在。

觀星臺建於皇宮之中最高一處地盤——甚至高過太和殿,可見人間帝王自詡天命所承,依然樂於將自己矮於神仙一頭,以期有神靈庇佑降福。

觀星臺有兩座大殿,一座供奉三清,另一座供奉王母玉帝,其餘都是道士住的房舍。觀星臺最顯眼地方,敞露著的一個高臺,共九十九階梯,一面是出入的口子,另三面都圍著白玉砌的欄桿。此處是皇帝親自叩神的地方,平常是夜來觀星所用,只有道士中欽點的幾位,可以攜弟子進入。

是夜。

觀星臺最底下守著的兩個道士哈欠連天,皇宮之中兩處禁地,一個是後宮,另一個就是觀星臺,太監宮女止步,只能由道士們親自守夜,說是怕天神夜來下凡,不懂規矩的迎接怠慢。

“我看做道士不如做和尚清凈,和尚只管念經,做道士倒整天被使喚,真是做多錯多,上回幸好求到了雨,不然恐怕現在腦袋搬家,早投胎去了。這些個和尚念叨普度眾生,反而我看咱們才是在普度眾生呢,你說,這些個禿驢做什麽了?白吃白喝,凈能忽悠。”

講話的道士十六七年紀,臉尚有稚氣,抄著兩個手,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

皇宮之中,道士和僧人,雖說都是以神佛之名為皇帝效力,但佛家清靜無為,屬於高高在上的一派,道士麽祈雨求神尋穴除穢,樣樣都會,甚至還有煉丹一派,也在皇宮之中養著,不過嘉靖因煉丹走火入魔,前朝之鑒,這一脈不太受重視,幾乎就快要被逐出宮門了。

道士,就是這樣忙忙碌碌蠅營狗茍,做不好還要提防腦袋搬家——雖說至今未知尚未有過此等慘案發生,但往前翻頁,觸怒皇帝死得慘不忍睹的道士不乏少數。

孫悟空打個哈欠,頗有感觸地附和道:“可不是麽,咱們守大夜,人家還在被窩裏睡著呢,只可惜現在出家來不及了,不然高低我也得剃個度。”

小道士往欄桿上靠了靠,換個姿勢道:“哎,其實也不能這麽說,至少咱們能吃肉喝酒,還能近女色,做了和尚,那就真什麽盼頭都沒了。”

孫悟空道:“是是,這話在理。”

小道士道:“哎我說,你是怎麽當的道士來著?”

孫悟空道:“家裏窮,跟著道長混口飯吃。”

小道士嘆口氣道:“誰不是呢?不過我聽說,張須眉道長從前可是富貴人家,想不開一門心思投奔道門,誰也攔不住。”

孫悟空扮的道士叫張憫行,是張須眉手下的弟子,他先是化作蜜蜂飛進了皇宮,觀察一番之後發現之此人敏言少語,扮成他不太容易露餡,於是將人迷暈,夥同土地從地下把人運到郊外,他則化作了張憫行的樣子,在這裏待了幾日了解情況。

首先,皇宮裏的道士分作兩派,一派是正一,另一派是凈明,前者擅長符箓法器,後者雖然也會這些道士的看家法門,但是更會拍皇帝馬屁,道法就是俗法,非常強調效忠神仙和君王。本來明朝時期,皇宮裏養的道士最擅長的是煉丹,後來那一宗落魄,這兩宗就被請回了皇宮,皇帝吸取嘉靖教訓,認為道士要養兩派,否則容易被忽悠瘸了,這兩派也不負眾望,在皇宮裏爭鋒相對,互相揭底。

張須眉就是凈明派的頭頭,皇帝非常器重,給他賞賜過多次海內外孝敬的藏品。

因清廷信佛,黃袍之上都有佛珠一串,平時皇帝看中誰,就賞誰,能得到皇帝親賞的佛珠,可謂無上光榮。就有那麽一回,皇帝不知道是腦袋沒轉過彎,還是故意為之,誇這兩派的道長幹得好,賞了佛珠,正一派的頭頭劉天師不願意接,張須眉卻樂呵呵接了。

從此之後,青雲直上。

當然麽,背地裏,大家都以他為恥。皇帝這一試探,他就自然將道放在了佛下,放在了皇帝腳下。皇帝樂見,道士卻不樂見。張須眉也常常成為底下弟子議論的焦點。

事實上,妄議尊上是非常不妥的行徑,但張須眉已經背叛一半道門,不論自己手下還是另外一派,都沒有避諱地將他當作茶餘飯後的談點。

這小弟子跟他嘮嗑半天,原來是想從他嘴裏套點張須眉的底。

孫悟空打馬虎眼道:“可不是麽,哎,我要是出身富貴,可不會選來當道士。”

小弟子道:“聽人說,張須眉道長從前可不姓張,他是半路出家,道門給他賜的姓。從前,他是四大家族的旁支。聽說是姓薛。”

這小弟子看似是在往外倒話,實際是說了半截,等著他補後面半截。他觀察幾日,能模仿出張憫行的神態走姿,但這些東西統統不知,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接他下文。即使好奇,也要轉個話題。

孫悟空道:“道門也給我賜的姓,我從前也不姓這個。”

天色漆黑,觀星臺的燈火在高臺之上圍了一圈,高臺之下圍了一圈。孫悟空餘光很明顯的看見,這小弟子很克制地翻了個白眼。

他張了張口,好像又想說點什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來,他立馬從欄桿上起身站直,眼神示意孫悟空一番,孫悟空也跟著他一道,背脊挺直,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

一個小道士跑到孫悟空面前:“張師兄,師父讓我來替你,你休息去吧。”

孫悟空道:“什麽?”

那小道士湊上前,瞄了他身邊的另一個道士一眼,小弟子很不自然地偏了偏頭,一副懶得打聽的模樣。小道士放下心來,走到孫悟空身邊踮起腳尖,孫悟空很自然地低下頭,聽他附耳道:

“有宮女找你。是賢德妃。”

孫悟空跟著宮女走在去往鳳藻宮的路上。

賢德妃,也就是賈元春。

那小道士之前的架勢,好像是他跟賈元春已經不是第一次會面。他說是師父讓他來替,他跟這弟子都是張須眉的手下,那麽此事,張須眉知情嗎?還是說,這個道士只是受他差遣,幫他遮掩?

孫悟空滿腹疑竇地走到了鳳藻宮裏頭院墻的一角,一棵大樹底下。宮女將他帶到這裏,讓他等著,自己便走了。不一會,一個宮裝女子從另一側的房舍鉆了出來。

天色漆黑,這裏挨著屋檐,掛著的燈籠剛好能照亮人的面容。來的女子頭戴金釵,昂首挺胸,雍容華貴。

皇宮之中品級分明,什麽樣的人穿什麽樣的衣裳,戴什麽樣的首飾,一眼就能看出來是主是仆。很明顯,此人正是鳳藻宮的主子賈元春。

“先前事情辦得很好。”賈元春走近,從袖子裏掏了一個光緞的荷包塞到孫悟空手裏,“這是給你的。”

孫悟空接過荷包,用手指頭按壓觸摸,感覺裏頭發硬,可能是金銀之物,也不好拆開來看,只是道:“多謝娘娘。”頓了頓,又補充道,“能為娘娘分憂,是貧道的榮幸。”

賈元春輕聲道:“道長是個妙人。”

孫悟空分不清她話裏意思,再則也不知情這裏頭究竟發生了什麽,只含混道:“娘娘謬讚了。”

“道長今年幾歲?”賈元春伸出手,指尖一點點從孫悟空的脖子一直劃到他胸前,“道長長得清俊。”

孫悟空登時一凜,說不出話來。

賈元春收回手,笑了,“看把你嚇得,逗你玩玩。放心,本宮對你沒有意思。”

孫悟空勉強笑了笑:“娘娘這玩笑開得大了。”

按照他的身份,他不該說這樣的話,就是賈元春真想把他怎麽樣,他也受著就受著。但是跟貴妃私通,怕是在皇帝眼中,排在叛國之後第二重的大罪。

殺身之禍。

賈元春淡淡道:“道長多想了。我就是不愛惜別人的命,也愛惜自己的命。”

孫悟空聽出她話裏的敵意,反而有一些輕松,賠笑道:“娘娘說的是。娘娘品性高潔,我與娘娘清清白白,就是怕旁人誤會,傳什麽閑話。”

賈元春皺了皺眉,點頭道:“宮裏頭,確實人多口雜。”頓了頓,又說,“不過,就是不傳閑話,你給我辦的事,也夠當死罪了。”

孫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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