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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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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年

光陰如水,無聲流動,不知不覺中,她回到地球已然四百年。

從前她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耐得住寂寞的女子。然而,當親朋好友一個個離開人世,她才驀然發現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悠長無盡的孤寂。縱然置身繁華裏,車水馬龍,摩肩接踵,依然有獨行蒼茫中的錯覺。

她的修為停滯不前。

科技發展,工業汙染,地球上的靈氣日漸稀薄,大自然賦予的至陽之氣充滿了雜質,連帶著人類體內的陽氣也渾濁不清,根本不適合修煉。或許,再過千年,修真者將徹底退出地球的歷史,化作時光洪流中的傳說。

不知從何時起,她開始像普通的老人一般,時常想起過去,懷念記憶裏的點點滴滴。

這裏已經沒有值得她留戀的人。而距離地球不知多少光年外的昆侖星則漸漸變成了一個她遙不可及的夢。

是如此可笑,總要等到失去之後才明白當時的美好珍貴。

那些人,那些事,還未好好珍惜。

有一天,她坐在古老的茶樓裏,聽到旁桌的客人討論人頭鉆石。一句“火紅色的頭發”,勾起了她的回憶。

她離開茶樓,走入星網天廈,點開光屏,影像立體浮現。時隔四百年,她再次看見那雙眼睛,幽遠深邃,一如夢中的那片大海。

大火……

她默默念著這個名字,沈寂多年的心湖驟起滔天波瀾。

這顆舉世聞名的人頭鉆石陳列於中華世紀博物館。博物館的安全防範系統無法阻止她的來去。當夜,她抱著鉆石,悄然回到長白山。

經過精心拋光的鉆石顯得晶瑩剔透,凝固其中的面容俊朗依舊,毫無瑕疵,只是斷頸之處隱有蒼白樹皮……

而他的唇,呈現著欲語還休的弧度。

生息全無。

即使彼此如此接近,他送的本命心葉依然無反應。

她對自己說,這不是他。

不是他。

可是,淚水伴隨著心碎的聲音,模糊了眼。

她想,原來自己一直自欺欺人。

幻想他們在那邊過得很好,其實只是自私無用的自我安慰。不論事實如何,她早已喪失回頭的機會。

回頭,如果能回頭……

淚水如珠,一滴一滴,滴落在鉆石上。鉆石中的那雙瞳仁緩緩轉動,倏然爆發出烈陽般的璀璨光芒!

一片血色旋渦憑空出現在她背後。

須臾。

太虛彌廣,星辰萬千,時空流轉的軌跡再度倒映入眼簾。如過千百年,又若一夢間,終於,她望見天機神君虛立於靈霧之中,其後通天牌坊直擎蒼穹。

他問:“爾明白否?”

她點頭。

與此同時,太黎神宮中,二十四位試煉者在神壇前服下汨蘿香。

白雲朵朵連成天梯,顏初靜步過虛空,撥開裊裊靈霧,但見十二座山峰連綿巍峨,山間古木參天,流泉清泠,飛瀑磅礴,奇花異草處處,妖獸珍禽無數,間或分布古樸道觀,莊嚴石窟,素雅竹舍等等。

這十二座山峰環繞著神壇,形如蓮花。

距離神壇千丈高空之上,一座霞光繚繞的白晶宮殿淩空飄浮,散發著一縷縷肉眼可見的淡紫色靈氣。

她顧不得細看,按照天機神君的提示飛向最南方的山峰。

一個身高百丈的石像矗立在山峰之巔,獸頭人身,雙耳穿兩條火蛇,赤足踏兩條火龍,渾身布滿火紅鱗片,兇威滔天。

石像旁邊有一株赤桑樹,樹長百丈,大百餘圍,兩兩同根偶生,更相依倚,通身火紅,片片桑葉如熊熊焰火。

一眼認出大小火的真身,她撲過去緊緊抱住,失而覆得的喜悅洶湧如浪潮,淹沒了素日的冷靜理智:“大火!小火!”

那樹幹猛烈顫抖,收斂了熾熱的焰氣,舒展枝葉,將她團團籠罩。

“初靜……初靜……”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她不禁淚如雨下,泣不成聲,仿佛找到了宣洩的出口,要將多年來的痛苦委屈迷茫一一傾盡。

置身在無限溫暖之中,她突然發現大火的氣息無比虛弱:“大火,你怎麽了?!”

回答她的卻是小火:“哥哥太累了,睡著了。”

“為什麽?”

“帝君說你不要我們了,哥哥很生氣,就去找你了。”樹幹上浮現出小火的面容,濃黑的雙眉微微皺著。

顏初靜心頭一震,想起那塊火紅鉆石裏的人頭,失聲道:“難道是真的?!”

小火像是明白她的疑惑,眸中如映陰雲,一片黯淡。

“是真的,其實我也很生氣。”

“對不起……”

夢中四百年,漫長如三生三世。有太多的時間去回憶,有太深的思念受不住,才明白自己的愛情早已遺失兩份,一份屬於大哥,一份屬於大火。

若有遺憾,是從來不曾對他說過一個愛字。

大火,我愛你。

還以為今生今世再無機會。

幸好……

你的不離不棄,我用餘生來回報,從此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昆華歷七三一零年,暮春。

一夜斜風細雨,潤開杏花黃,煙柳吐新翠。

通往鳳京的官道因著人馬往來頻繁而顯得有些泥泥濘濘。雨雖停,然而直至過了正午時分,天空上依然陰雲密布,不露一絲陽光。

長平驛。

老驛長剛剛邁出大門口就頓住了腳,扭過頭,瞪大眼望著北面的地平線。

隨著一陣由遠即近的急促蹄聲,一人一馬如同疾風飛箭般從老驛長的面前掠過,濺了他一褲腳的汙泥。

老驛長卻似毫未察覺,只是朝著快馬遠去的方向,喃喃自語:“八百裏飛驛?”

這時,跟在他身後的一名驛仆搭話:“咋連馬都不換就過去了!”

“該不會真像那位大人說的……”另一名驛仆剛起了個話頭就被老驛長沈聲喝住,“閉嘴!軍務大事怎能妄言!”

“是,是,咱們南陵兵強馬壯,非得把那些北蠻子打得落花流水不可。”那驛仆甚是口滑,立即把話尾轉了個彎,結果換來老驛長一記厲厲的眼光,這才閉上了嘴,只在心裏嘟囔,要真的打了勝戰,京城裏頭怎會一點消息都沒透出來?

去年夏末,燕丹皇室弗麗王親入鳳京,向南陵新帝杜晏瑯請求和親,求娶慧安長公主。

杜晏瑯以長公主病體柔弱,不宜遠嫁為由,婉拒弗麗王。

弗麗王拂袖離京。

是年秋,燕丹大將虞丘望達舉兵進攻秦關。

秦關歷來由將門秦氏鎮守。秦可久死後,秦家無能人接掌將印。新將曹豐騏年富力強,智勇雙全,奈何初來乍到,還未摸透邊境諸況,兩次出戰,皆敗於虞丘望達手下,上萬兵士被殺,最後只能退守關城。

燕丹軍趁機掃蕩關外,在大雪來臨前,大肆掠奪糧食人畜,滿載而歸。此役大損南陵國威,新帝震怒,罷免曹豐騏。

待到冬雪消融,春風拂疆時,邊疆烽煙再起,秦關城外堆屍如山,血流成河。

而這一切,對於長眠地下的秦可久而言,已無意義。

他的墳前長滿了蒲公草,潔白的珠絲絨毛宛如一個個小小雪球,在微風中輕輕搖曳,訴說著頑強與自由。

他的墓碑已經有了淺淺的斑駁,記載著歲月流逝的痕跡。

這天,暮色將沈,細雨蒙蒙,墓前多了一捧鮮艷清香的紅山丹,還有香燭酒水,紙錢冥幣,清團清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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