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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盲孤兒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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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盲孤兒2

小泉村隸屬於石橋鎮,沿著唯一的鄉路到鎮上大概需要一個時辰,這已經不算短距離。是以村口有趕著牛車等待載客的村民,以此賺個跑路的外快。

坐牛車不管怎麽說也比走路要快,南鶴也不矯情,村口趕牛車的人吆喝一聲,他就很自然地走過去付了兩文錢上車了。

趕牛車的人同是小泉村的村民,收了錢後笑瞇瞇地在牛車杠子上敲了敲黃煙的煙灰:“還要等一會兒啊,看看還有沒有要去鎮上的,再等一刻鐘沒有的話我們就出發。”

南鶴拎著獵物點點頭,坐進車裏。車裏已經坐了兩個拿著包袱的中年婦人,一個粗布纏著頭發,一個頭上用灰藍色的粗布包著,露出一張消瘦的尖臉。兩人正小聲地交談著。南鶴聽力出眾,沒怎麽用心就聽到了他們交談的內容。

“......回娘家去。”

“你娘家是在花園村吧?這時候去正好能趕上中飯。”

粗布纏著頭發的婦人笑著,一雙吊梢眼微瞇,顯得精明又犀利:“是呢,我大哥生辰在今天,做妹妹的怎麽能不回去?我那侄兒,可有出息,上個月考中了秀才!”

“秀才啊!”尖臉夫人驚呼,“那可真了不得呢!”

“可不是。”

南鶴百無聊賴地聽了一會兒,沒一會兒功夫車上又上來兩個瘦弱的哥兒,拎著手上的地產似乎是要進鎮去賣。在座雖然都是小泉村的,但是小泉純山多路彎,村民分布很廣,並不是每個人都互相認識。牛車裏五個人都是跟熟悉的人說點話,南鶴誰也不認識,一路聽著其他四個人的交談直到到達石橋鎮。

石橋鎮管轄下有十八個村,石橋鎮位於十八個村的正中間,很是熱鬧,往來做買賣的村民就不在少數。

獵物這種東西一般就是在酒樓售賣,原主家世世代代都是獵人,無論是打獵還是售賣獵物都十分有經驗,與鎮上幾個酒樓都有過交易歷史。

南鶴圖近,進了看見的第一家酒樓。夥計認識南鶴,帶著南鶴去見了掌櫃,掌櫃又帶他去後廚讓主廚看需要什麽。酒樓客似雲來,山珍野味從來不愁賣,將南鶴的獵物全都拿下了。

五只獵物,野雞要比兔子貴上十五文錢,五只獵物一共賣了一百九十文錢,南鶴道過謝將銅板裝進胸口的衣襟裏。

在家承諾過原母要給她買新布裁衣裳,南鶴也不打算食言,轉了兩條街找到一家布匹店買了一丈深藍色和一丈暗紅色的布,讓老板包好又去街道上轉了轉,看到有意思的或是家裏需要的東西也順手買了一些添置家用。

正午過後,在鎮口看見回小泉村的牛車,南鶴又背著竹簍回去。

原母正在家給屋後的小菜園蔬菜澆水,見南鶴回來,扒著他的竹簍一看,頓時氣了個仰倒。

“你這個敗家子!你真裁了布匹?你掙了幾個錢啊這麽花!哎喲你要氣死你娘啊!”

南鶴淡定地忽略原母的哭天喊地,將暗紅色的布匹拿出來在她身上比了比:“這不好看得很?襯得你膚色白,去裁幾身衣裳穿吧。”

“我這一把年紀了穿紅著綠叫什麽樣子?成了老妖精了,到時候村裏那些八婆不知道怎麽說我賣弄風騷呢!”原母摸著布,心裏喜歡又嘆氣不敢穿。

“誰敢說?我拿刀把他劈了。”南鶴輕描淡寫,“別磨蹭了,這布你不要我就送給四嬸了,她穿著也好看。”

“你敢!誰說我不要!說了給你娘的東西轉臉就要給不相關的人!”原母趕緊抱緊手上的布,“我明天閑下來就量尺寸裁衣裳穿。”

南鶴笑了一聲,拿起她腳邊的水桶與木瓢:“你歇著吧,我去打水澆菜。”

他住在西嶺這邊臨近山,打不了水井,吃水用水都得去河邊打回來才能用。

南鶴挑起四只水桶往河邊走去。

夏日天黑的慢,太陽已經落下山,天色還是一片大亮。南鶴挑著水桶到盡量靠近上游的地方,卸下鉤子去打水。小腿高的四只水桶打滿,轉身就見一道單薄的身影也拎著半只手臂大的小桶慢慢點著盲杖走過來。

許清?

南鶴正欲離開,迎面走來的許清似乎就因為踩到了不知名石頭小小的絆了一下,發出一聲驚呼。

眼盲的人在河邊打水的難度與在山裏撿柴的難度是相同的,山上稍有不慎就會摔倒劃傷,河邊都是石頭,傷害性更高。

許清的小水桶因為剛剛的踉蹌落在了地上,他站穩後就睜著空茫的雙眸用盲杖去探,火燒的晚霞映著他白皙如玉的臉龐,多了幾絲不可言說的漂亮。

南鶴放下肩上的水桶,撿起地上的小水桶遞過去:“許清?”

因為南鶴從始至終動作都輕盈,突然聽見聲響的許清像只受驚的小白兔顫抖了一下,隨機分辨出聲響,微微歪了歪腦袋,綿軟甜膩的嗓音試探問道:“是原哥哥嗎?”

原哥哥......這個小哥兒對誰都是叫哥哥嗎?今天上午還是一口一個哥哥,現在就變成了原哥哥了。

南鶴的想法轉瞬即逝,應答他:“對,是我。”

許清那雙琉璃一般澄澈的雙眸頓時綻放出煙花一般的喜悅,殷紅的薄唇輕抿,擠出兩個小小的酒窩,甜膩得讓人酥了骨頭:“原哥哥也是來打水嗎?真巧啊!”

說罷又苦惱地蹙起眉,“我剛剛絆倒了,水桶不知道滾到哪裏去了。原哥哥,我是不是很沒用,連打水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南鶴下意識打斷道:“別這樣說,看不見本來就比平常人要艱難一些,你站在此處不要走動,我去給你打水。”

許清驚訝地擡手遮住唇,連忙搖頭拒絕:“原哥哥不用了,我怎麽能麻煩你呀!這點事我自己做就好,這麽多年過來我已經會做了。”

南鶴道:“沒關系,對你來說打水異常艱難,與我而言不過是多走幾步,你別動,這裏石頭多,容易摔倒。”

對比自己挑過來的木桶,許清提來小木桶就跟小孩子過家家裝沙子玩的,跟他本人一樣嬌小可愛。南鶴身高體壯,拎著比他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木桶陷入沈思:這水桶打的水漱口都不夠吧?

“你這水桶太小了,你先拿著。我把我的水挑給你。現在外面沒什麽人了,不介意的話帶我去你家吧?我把水缸打滿。”

許清細眉極快地皺了一下,垂下眼眸,密長的睫羽蓋住他眼底幽深的神色。只是眨眼的時間,他就擡起頭露出驚怯的神情,空洞的雙眸不安地往別處看去,似是極為難為情:“這怎麽好?太麻煩原哥哥了......”

南鶴已經重新挑起水桶了,滿當當地水晃了晃,卻半滴都未傾灑出來,“麻煩你帶個路吧?別急,你慢慢走。”

許清抿唇,不自覺抓緊了手上的盲杖,忽然僵住的身體又放松下來,輕輕道:“那我給原哥哥帶路吧?”

同吃一條河流上游,南鶴的家在西嶺的山腳,許清的家在靠東位置的農田前。簡單的茅草屋,院子是用竹子與荊棘紮的,防禦性有,但是不多。許清腳步緩緩地走在前,他的動作慢一分,南鶴肩上的水桶重量便多承受一分,然而小半刻鐘的路程下來,南鶴連呼吸都未淩亂半分。

到了院子前,門口撲上來一條身形極大的黑白相間的狗,沖著南鶴狂吠起來,忠誠地護在許清身邊。

嗯,加上一條很兇的大花狗,防禦性差不多有了一點。

“元寶!”許清伸手就摸到了花狗的腦袋,“不能叫!”

元寶仍然不減氣勢,警惕地齜牙,喉嚨裏發出低沈的嘶吼聲。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是很兇的狗,南鶴卻覺得似乎在哪裏見到過,很有眼緣。

許清推開院門,微微偏頭輕聲道:“原哥哥,我家到了。”

“廚房在哪邊?”南鶴道。

許清看向右邊的矮茅屋:“在那裏。”

南鶴挑著水輕巧地越過許清,走進小廚房,找到竈臺邊的水缸,將四桶水依次倒進去。從許清的玩具水桶來看,他還以為許清的水缸也是跟玩似的,沒想到很大,四桶水倒進去將將填滿一半。

南鶴不由想到,按照許清那小桶和極不方便的雙眼,要打滿水不知道多艱難。

挑著水桶出來,許清已經在前堂摸索著給南鶴拿碗倒水:“原哥哥,喝完水再走吧?還好有你在,辛苦你了。”

南鶴看了看天色,拒絕道:“不用了,再去挑幾桶水把你的水缸灌滿,你在家等著吧,我已經認識路了。”

“哎......”許清端著碗還沒來得及叫住南鶴,他就已經走出了大門。

南鶴的身影消失在田間,許清微微皺眉,動作毫不滯澀地起身去廚房。水缸蓋子被放置在竈臺山,半缸水還在輕微搖晃。

元寶湊到許清身邊用爪子去撓許清的小腿,許清伸頭摸了摸他的大腦袋,帶著他走出廚房。

比起跟在步伐極慢的許清身後,南鶴挑著水自己行走簡直健步如飛,桶裏的水卻絲毫沒灑掉,不到半刻鐘就走到了許清家。遠遠就看見身形纖細的許清扶著門框等候在門口,元寶吐著舌頭坐在他腿邊。

臨近門口時,南鶴故意走出了很重的聲響,讓許清註意到不至於被他出聲嚇到。

南鶴道:“我回來了。”輕車熟路將水挑進廚房裏倒進水缸。八桶水,足以將大水缸灌滿,水面搖晃,即將溢出來。南鶴拿起防塵的木蓋子蓋上,轉身出了廚房。

兩趟跑下來,他身上稍微出了點汗,南鶴捋起袖子,露出青筋直冒地壯碩的胳膊,吐出一口熱氣,大踏步走向在前堂的許清。

許清身體微微僵硬,靠在門邊,一只手背在身後攥緊了一把磨得鋥亮鋒利的小刀。

南鶴看了眼桌子上的水碗:“這是給我的嗎?”

許清笑著點頭。

“謝謝。”南鶴端起碗一飲而盡,瓷碗放在桌子上發出“咯”的一聲。許清的呼吸微頓。

天色漸晚,家裏的菜地澆的水和吃用水都沒打,南鶴也不做停留,“碗我放在桌子靠墻的位置,你別碰掉了。家裏水用完你看看能不能找到我,我再給你打。我先回去了。”

許清擡眼看向門口,南鶴將扁擔挑在寬厚強壯的肩膀上,四只空水桶在空中晃悠悠,偶爾碰撞發出沈悶的聲響。

他大步流星,腳步輕快,對身後毫不留戀,身影漸漸沒入田野間,漫天晚霞裏,天邊只有幾只飛鳥掠過。

“嗷嗚?”元寶不明所以地伸腦袋去拱發楞的主人,伸爪子去撓許清的布鞋。

許清回神,摸了摸元寶的大腦袋安撫他,逐漸松開手上的小刀,渾身都放松下來,獨留眼眸中的深色。

南鶴重新打水,放在河邊的木瓢還飄在小水窪裏,他松了口氣,還好沒被人撿走,不然他娘又得叉著腰罵他用東西大手大腳了,彎腰撿起來掛在扁擔繩子上,踏著晚霞回家。

回到家,原母果然像只雙把手水壺叉著腰等在院子門口:“打個水去這麽久!你要急死你娘嗎?等著你澆菜還要給你打燈!”

南鶴輕松道:“不是回來了嗎?”

原母的一雙利眼在南鶴身上掃來掃去,見他脖頸上有汗意,眼睛瞪大,人也急躁地跳起來追了上去:“你剛剛是不是幫別人打水去了?”

南鶴腳步不停:“嗯,怎麽了?”

原母火冒三丈:“是不是河下邊那個騷寡婦!”

南鶴回頭,表情一言難盡:“誰啊?”

“不是?”原母狐疑回答,“就是那個頭發不好好打理,垂著一綹子在臉邊,走起路來東倒西歪,一副勾欄做派的女人?不是他?”

“我給她打水幹嘛?”南鶴取下木瓢舀水澆菜,“娘你對她觀察還真細啊?”

“我呸!”原母像是聽到了什麽臟東西一般叉著腰吐口水。要不是她好幾回看見那個騷寡婦東倒西歪地倚在門口對著她兒子身體上下掃視,一副饞得不像話的模樣,她至於那麽防備嗎?

一把年紀的寡婦,還敢肖想她年輕力壯的兒子,她真是想得美!但是她那個年紀的女人會的手段多,身子無人滋潤又空虛饑渴,說不定就哪回就鉆了空子占了她兒子便宜,她當然不得不日防夜防。

“你這親事不能耽擱了,我要找媒人給你尋摸。”原母拍手,“再耽擱下去還不知道有什麽豺狼虎豹惦記你呢!”

南鶴舀了一瓢水灑出去,無奈道:“你當你兒子是什麽香餑餑,那麽多人惦記?也就你看我比什麽都好。”

“話不是這麽說,你哪裏不好?”原母翻了個白眼道,“娘年輕的時候就饞你這種又高又壯實的男人,可惜家裏窮,親事又被伯娘拿捏住,迫不得已嫁給你幹巴巴的死鬼爹做填房,哎,我真倒黴。你親娘跟我都太倒黴了,還好你親娘標致,把你生的好看,不然跟爹一樣那簡直沒眼看,我能愁得進棺材了。”

南鶴:“......”

聽起來真的很看不上他親爹。

“話就這說定了,男大當婚,你再不急又能拖幾年啊!不過,找人尋摸那一張嘴只要塞錢什麽胡話都敢說,我還是自己去村裏轉悠轉悠,看看誰家的姑娘或是哥兒適合你。”原母樂哼哼離開菜地,“快澆水,澆完去洗手來吃飯了。”

南鶴嘆氣一聲,將剩下的半桶水都灑出去,提起沒動過的兩桶水跟著原母進廚房。

半夜,許清坐起來給自己一耳光:“我真該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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