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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水之恩湧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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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水之恩湧泉報

金蓮既知不好阻止,便於那日清晨親自替他打理好衣裳,送了武松出門。武松瞧著她滿面心事的模樣,未發一言,任由她絮絮叨叨地叮囑,直至到了門口才立住腳步,正色道:“妹子莫要擔心。那蔣門神縱使比西門慶厲害許多,也不是我的對手。”

金蓮不防被點破了心思,心頭一跳,忙一面低頭裝作替他整理衣襟,一面嘟囔道:“我哪裏是擔心二哥,不過是胡亂說幾句罷了。”

“來了這多少日,也不見妹子的話恁多。”

武松輕笑兩聲,目光一瞥,忽的擡手握住金蓮溫熱的雙掌按在心口,鄭重道:“妹子放心,有你在,我定會回來。”

獨屬於男子的熾熱氤氳在雙手之間,不多時便微微捂出一層汗來。入了七月,天氣愈發炎熱,地熱未去,即便是清晨亦有些發悶。指尖的心跳微微震動著胸膛,金蓮飛紅了雙頰,慌忙地擡頭看了看已在天邊露頭的金烏,急急地將手抽了回來,推搡道:“時候不早了,二哥再不出發天就熱起來了。”

武松知她面皮薄,一向經不起挑逗,故而每每說些白話,直羞得她低下頭不敢瞧他,於是當下朗聲大笑兩聲,擡手別了把她耳畔的碎發才拉開門大步離去。

“這人,當真臉皮比那青磚還厚的。”

那點餘溫猶在耳上,金蓮下意識整齊了鬢發,小聲嗔怒了一句,也不知說與誰聽的,便任憑風消散去了。

炎炎的夏日總是難熬,便是坐在屋裏不動,不多時汗水亦會濕了衣衫。金蓮閑來無事在檐下做些繡活兒,心裏卻牽掛著武松,又叫午時的熱氣一催,便愈發坐立不安起來,一整日都魂不守舍,不知叫針刺破了多少次手。眼見著血汙了布料,金蓮鎖緊了眉心,索性丟了開來,時不時地瞧一眼院門,只盼著太陽能早早落下去。

春夏的白日本就長些,便是申時過了半,地上也依舊能見著橙色的餘暉。金蓮見武松還未歸來,怕生變數,正心焦地在院中踱步,便忽聽篤篤的叩門聲響起,心中一喜,忙提起裙裾兩步小跑過去,抽了門栓便一把拉開了門:“二哥……”

金蓮才來不過半月有餘,地界兒又有些偏,故而莫說臨近入夜,就是尋常亦並無人上門來。她滿心都是武松,又開得匆忙,只以為是武松回來,誰知話剛脫口就見門前立著個瘦弱的身影,不禁面露幾分尷尬之色。

“潘娘子安,我家小管營使我來與娘子說一聲,讓娘子不必憂心,武都頭已奪了快活林安然歸來,正與小管營在家慶功飲酒呢。只是今日都頭白天是吃了不少酒才去的,又累了一整日,眼下吃了飯怕直接睡下了,故而我家小管營想留武都頭在家歇息一晚,特遣我來告罪一聲。”

這人金蓮認識,乃是施恩的貼身小廝,來往曾見過幾回,故而金蓮並不疑他。只是終究沒見著人,金蓮心中到底有些打鼓,直將袖口都攥皺了:“我二哥他真個無事?”

“自然,便是我家小管營想瞞娘子,明日也兜不住這個謊啊。”

這小廝生了一張圓臉,笑起來十分喜慶。金蓮見他神態不似作偽,終究放了心,只道:“小官人說的是。只是我在家油煎似的等了一日,實在難安,能否請小官人通融,讓我去瞧二哥一眼,也好夜裏能睡個安穩覺。”

這小廝乃是施恩的貼身之人,金蓮想著這點小事他當是做得了主,誰知卻聽他笑道:“潘娘子所言乃人之常情,按理兒是該如此。不過依小人之見,都頭今日實在累得厲害,必會早早安歇,娘子怕是去了也說不上話,倒是白跑一趟。不如今日暫且將就,待明日都頭歇夠了、酒醒了,再與娘子團聚不遲。”

金蓮雖與施恩拜了兄妹,可到底是外人,故而雖仍心有所慮,也只得作罷,只回房拿了兩身武松的換洗衣裳托他帶過去。那小廝見她點了頭,面上更多了些笑,心中卻實實在在地松了口氣,與她行了禮,回去覆命去了。

不說這一夜眾人各懷心思,第二日過了辰時,金蓮便吃了早飯,鎖門往施恩府上而去。施恩之父雖只是個管營,然進出發配犯人不少,多有那花錢買個舒坦的,故而多年積攢下來也甚有些家資,在那牢城營二裏之地置了所兩進的院子,更有數十奴仆伺候,日子倒也過得愜意。

金蓮上次同武松去過施府,自是輕車熟路,不過一刻鐘便到了門口,上階敲了門。少頃門內自有小廝應聲,將門開了一條縫探出半個頭來,打量道:“娘子是……”

“小哥日安,我是武松的妹子,是來尋我二哥的。”金蓮上前一步,言語之間頗為客氣,“不知可否替我與你家小管營通傳一聲,就說潘氏來訪。”

“哦,原來是武都頭的妹子。”那小廝本就瞧著金蓮面善,經她這樣一提忽的想了起來,立時開門跨了出來,躬身還禮,“潘娘子稍待,小人立刻就去通報。”說罷便小跑著進門去了。

金蓮亦不急,就在門外等候,誰知足等了一盞茶的功夫才見回報。那小廝頂著一頭的汗水,滿面歉意,見了金蓮便點頭哈腰,連連賠罪:“勞娘子久等,只是我家小管營今日同武都頭一同出門去了,怕不得見。娘子不如明日再來,也好過大熱的天在這兒幹等著。”

“出去了?可說過去哪裏?”金蓮秀眉微挑,目露幾分疑惑之色,又細問了兩句,卻見那小廝目光躲閃,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眼珠一轉,黑瞳中更多了幾分狐疑。

那小廝受著金蓮的審視,後背發虛,心內發苦,雙頰的肉笑得幾乎僵硬,正要維持不住,卻忽聽金蓮清了清嗓子,重綻了笑容:“勞煩小哥再去通傳一聲,就說今兒雖過了初一,可難道我二哥要在這兒躲到十五不成?”

“這……”

那小廝想到主家的吩咐,不禁有些許為難。金蓮見他磨蹭著不肯動腳步,思忖片刻,從腰間的布袋裏掏出幾枚銅錢來放於手心:“這樣熱的天兒,小哥跑一趟不容易,這點東西權當請小哥吃茶了。”

“喲,潘娘子這說的哪裏話。您是我家小管營的義妹,就是借小人十個膽子,我也不敢拿娘子的半個銅子啊!”那小廝見狀連連推拒,心下念頭急轉,索性一咬牙,終究點了頭,“既然娘子看得起,小人便再進去瞧瞧,只是這回若再不成,那便不是小人的事兒了。”

“小哥放心,無論成與不成,我都只有感激的份兒,必不說小哥半字不是的。”

見金蓮滿口答應,那小廝才重新進了門去,不多時果真滿面堆笑地出了門來,將半扇門敞了個大開:“娘子果真神機妙算,我家小管營有請。”

金蓮微一頷首,便跟著他進了門。兩人一路穿過重重院落來到花廳,只見施恩身著青衣長袍,正坐於圓桌前品茗。他擡頭瞧見金蓮來了,忙放下碗盞,朗聲笑著站起身來:“怪道哥哥總說妹子聰慧,今日我才算見著了。”

不需主人囑咐,那小廝便自覺退了下去。金蓮同施恩見了禮,而後才直身笑道;“施大哥可莫要笑話我了,不過是一點小聰明罷了。”

金蓮記得當日西門慶只是個隱患之時武松便記掛不已,更不必說此次他前去快活林定知她無一刻不擔憂。故而那日他出門時曾明白說過等他回來,便不會不回來;若是不回來,那要麽是不能回來,要麽便是不好回來。

若是不能回來,那施恩便不會只派個小廝來與她傳信,叫她在家等候,更何況那蔣門神雖有些本事,金蓮卻不以為他能害了武松的性命,因此剩下的便只有不好回來了。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且那蔣門神並非善類,必免不了一場惡鬥,故而武松此去身上必又添傷,若不是怕金蓮瞧著傷心,又哪能撂她一人在家苦苦等候呢?

“妹子既然已然看破,我便不再瞞妹子。”施恩斂了幾分笑,轉而輕嘆一聲,“哥哥此番前去確然受了些傷。我已請郎中看過了,雖都是些皮外傷,可到底要將養一段時日,這才沒敢告訴妹子,還望妹子莫要見怪。”說罷,便擡臂朝金蓮拱了拱手。

金蓮見狀忙還了一禮:“施大哥說哪裏話。我雖女流之輩,但亦讀過幾天書,知曉禮義廉恥。大哥如此照顧我們兄妹,我二人若不有所回報,豈非枉在人世間走一遭?二哥此去我雖是憂心,卻知乃必行之事,故而施大哥不必有所介懷,便是只與我二哥看了診,我亦萬分感激了。”

“妹子高義,施恩拜服。”施恩不料她能如此通情達理,亦不再廢話,將身子一側,長臂一伸,做了個“請”的手勢,“哥哥如今就在後院客房中歇息,妹子請隨我來。”

“有勞施大哥。”

金蓮微一低頭,跟在施恩身後進了花廳後的回廊,一路去了後院客房,方一踏進屋門,便覺藥味撲面而來,待行至臥房,就見武松松垮著裏衣斜臥於榻上,瞧著她進了來先是一楞,而後便似被抓住犯了錯的小兒似的匆忙理了衣衫坐起身來,卻因動作過急不妨扯動了傷口,一面疼得齜牙咧嘴一面還不忘擠出幾絲訕訕的笑來:“妹子,妹子怎的來了?”

“我好歹是來了,不然不知何時才能再見著二哥回家去呢。”

金蓮見他右頰烏青,眼角腫脹,耳後還添了一道結痂的口子,便能猜到他身上是何等模樣了,一時只覺心似刀割似的疼,面上卻只輕嘆一聲,垂眸掩下各樣滋味,再擡眼時只在眉目間剩下無奈與溫柔:“二哥便是怕我瞧著心疼,也要讓我見上一見才能安心啊。”

金蓮說罷,便輕步走到武松身旁,坐了下來。施恩知道他們兄妹有話要說,便自退了出去,將門掩了嚴實。金蓮在家未見到武松之時只覺有滿腹的話要同他講,可如今見到了卻倒不知從何說起了,只怔然盯了他半晌,擡手輕撫上他眼角的傷痕:“疼嗎?”

“不疼,不過小傷而已。”武松咧嘴一笑,流連在她面上的目光卻怎麽都不舍得移開,“倒是留妹子一人在家,夜裏可害怕了?”

“雖是不曾害怕,可到底沒有二哥在家時睡得安穩。”指尖輕柔地摩挲過那有些駭人的烏色,金蓮瞧著瞧著,終究還是忍不住蹙了眉頭,“都說要小心些,這才好了幾日,又傷成這樣。”

“郎中都看過了,說只是看著厲害,卻不過是皮外傷,沒幾日就好了。且妹子莫瞧我這副模樣,那蔣門神可要比我難看十倍,莫說那張團練,怕是他親生的老子娘都認不得他了!”

武松說罷揮揮拳頭,朗聲大笑幾聲,縱使到了這個地步豪氣亦絲毫不減。金蓮知他是故意岔開話頭,不欲叫她察覺身上傷勢,只撿著高興的同她講,便也裝作不知,順著他的意思露出了笑容:“我就知道二哥這樣的本事,那蔣忠定在二哥手上討不了好兒。想來他若不是頂著個豬頭在二哥腳下連連匍匐告饒,二哥定要去他半條命才肯幹休的!”

“妹子真是神了,竟像是親眼見著了似的。”武松聞言雙目一亮,面上又驚又喜,生龍活虎地朝她講起當時的情形來,“小管營在快活林稱霸多年,又得了個‘金眼彪’的諢號,身手必然不差,他那手下的人亦多半不是吃幹飯的。可他卻仍舊被奪了地盤去,我便想著那蔣門神定有幾分本事,必得先激他出手,試探出底子來才好應付……”

金蓮凝神靜聽,只覺武松每每說起此等事情之時雙目總是炯炯有神,亮得有些駭人,說到激動之處時幾欲按捺不住,“騰”地站起身來,不住地在榻前來回踱步著。她亦不阻止,只跟著他一同笑,跟著他一同嘆,時不時地插上兩句,便又換來新一輪愈發生動的比劃,漸漸的胸中的一腔熱血竟也有沸騰的跡象。

小小池中水,焉能困蛟龍?武松生來便該是有這樣快意跌宕的人生,也惟有如此壯闊的人生才配得上武松二字。

如此想來,而今他們所歷經的一切是磨難,亦是色彩;是命運與他的偏愛,亦是旁人所未有的打磨與魅力,故而她無法阻止,亦不能阻止。

想到這,金蓮從袖中取出帕子,擡手拭去他滿額的汗,笑道:“原本我還想著沒親眼瞧見二哥這番本事有些可惜,而今聽二哥這樣一講,竟似在那茶館裏聽書似的,半分也不差呢!”

金蓮細細地擦凈他頰上的晶瑩,方待收回手來,卻不防被他一下子抓在手中,輕輕按在頰邊。

“只要妹子喜歡聽,往後我便日/日給妹子講。”

好了我的這波存稿暫時耗盡了,我們下周五不見不散啦小夥伴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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