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相隨不離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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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相隨不離棄
“是。”
不需吳志海細說，何師爺便心中明白，自下去準備去了，隔日喬裝一番，著了身長袍去了市井之間。東平府熱鬧繁盛，來往闖蕩之人不計其數，酒樓茶館之中自有說不盡的談資，故而無需兩日，何師爺便將內外打聽了個清楚，回來稟道：“大人，據來往之人所言，近日並無上官要到東平府巡查，亦無要員調動，與往日一般無恙。”
“哦？那便怪了。”吳志海聞言愈發不解，“那到底……”
何師爺想著坊間傳聞，覷著吳志海面色，擡眼瞧了一下，覆又低下頭去。吳志海見他欲言又止，轉身正色道：“你我相交多年，師爺有話但講無妨。”
“是。”
何師爺思量片刻，再開口時神色多了幾番鄭重：“在下雖不曾打聽得有何上官來訪，卻聞得一件事。這東平府有家富戶姓周，據說是那禦史臺周大人的一門遠親，大人可曾聽說？”
東平府乃陽谷縣上屬府衙，吳志海又與陳文昭交情頗為不錯，來過多次，自是知曉不少，遂點頭道：“略知一二。”
“那大人可還記得，那西門慶之妻娘家姓甚？”
“西門慶之妻？”吳志海微蹙眉心，負手在屋中緩步而行，腦中將那案卷之上的情形一一回想，心頭忽的浮現出一個人來，“當是姓周吧……”
他話方說完，還不等何師爺接話便覺出蹊蹺，頓時明白過來：“你是說那周氏……”
“不錯，那周氏正是這東平府富戶周家老爺的長女，雖說是嫡出，可她母親早早就去世了，現今的周家主母乃是繼室，故而她一到及笄之年，便被嫁到了陽谷這個小地方。”
何師爺能在吳志海幕中這麽些年，自有手段，早已將一切捋得明白：“那周家原與府衙不過正常往來，可不知怎的前些日子卻忽的走動頻繁起來。那周家老爺更是幾番攜重禮親去府衙，也不知與那陳知府說了什麽，只是照時間推算，自那之後不久，往陽谷的回函便發出了。”
何師爺點到這裏，吳志海便全然清楚了。原來那西門慶本就風流成性，冷落周氏，見了金蓮後更是神魂顛倒，將全部心思放到她身上，不入周氏房中數月。那周氏雖與西門慶只剩夫妻之名，但終究還存著幾分情意，本就心傷夫君冷情，又暗恨金蓮狐媚，將他那魂兒都勾了去。後西門慶因將金蓮強擄入府而亡，周氏更是失去了終身所靠，便連武松一同恨上了。
武松來陽谷不過數月便得了都頭之位，更是深受縣太爺器重，雖為人豪氣大方，可終難免有嫉妒眼紅之人。花團錦簇之時自是無人說話，可如今眼見武松成了階下囚，不知哪個便去周氏面前挑唆，說潘氏本就不規不矩，不過是仗著一副媚人模樣四處招搖，故意吊著西門慶多時，實則貪圖他家錢財而已，那日入府不過是趁機探得金銀所在，好叫武松盜取，不料讓西門慶發覺，這才扭打起來。
周氏膝下無子，眼前所見不過後宅這一畝三分地，加之哀傷夫亡，半生無靠，又見吳志海將武松輕判，更是憤恨不已，故而只需人略略挑撥兩句便信以為真，連夜使人收拾東西回了娘家哭訴。周老爺雖與繼室有了子女，可她到底是原配發妻所生，尚有幾分親情，這才去了府衙，一面厚禮相贈，一面仗著與周禦史沾著親，言道若是此案不公，便要去信上告，定要將武松判個死罪不可。
陳文昭亦是個惜才之人，見了吳志海的函文本欲允準，卻憚於周家在朝中的關系，惟恐禦史參奏失了前程，只得改了判決，由著周老爺的意思去了。
電光火石之間，吳志海雖不知全貌，卻也猜到了其中的關竅，嘆道：“我說陳知府為何此番如此推脫，其中竟有這等曲折。”
“大人說的正是。陳知府有苦難言，又不敢得罪周家，故而大人此番苦勸多次才換得個流配的罪名。這樣既能保得武都頭一條性命，又可不得罪周家，也算是難得的萬全之策了。”
事已至此，吳志海也不便多言，只得嘆息武松時運不濟，偏遇上這樁事情，又歇一日便啟程回陽谷去了。他讓何師爺將改判回函寫成告示，張榜貼於街市公示之處，又將證物等一並封存了，準備押解武松王婆一幹人等上東平府去。
不說吳志海如何準備，卻說金蓮看了告示，只覺腦中一懵，登時大驚失色。她原本以為此番武松只背了西門慶一條人命當得如此輕判，已將武松衣物收拾停當，只等府中準決下來便送他啟程，誰知陡生變故，兜來繞去竟又回到原處，他又要跋山涉水去那兩千裏外的孟州，不由萬分不解，急得一提裙子，轉身便往縣衙跑去了。
卻說彼時吳志海正在後衙公務，忽聽外頭一陣喧鬧，正要使人去看，就見張班頭頂了一頭細汗，面帶為難地走了進來，稟報道：“大人，武都頭的妹子潘氏到了衙外，想要求見大人。”
榜文剛一張出去，潘氏就找了過來，吳志海一聽便知曉了她的來意，心中暗嘆一聲，終究將文書往案上一放，把頭一點：“叫她進來吧。”
張班頭在衙中當差多年，知道吳志海不喜在公務時被人打攪，故而本不想讓金蓮進去，卻不想金蓮似是吃了秤砣一般，定要見到吳志海問明判決之事，又怕她再這樣糾纏下去終究會驚動吳志海，只好替她通報。當下他見吳志海並未怪罪，心下一喜，暗暗松了口氣，趕忙出去告知金蓮了。
金蓮進得堂來，先跪下行了禮。吳志海坐於案後，並未叫起，只是瞥了她一眼，端起茶盞淺淺地抿了口茶，待了一時半刻才沈聲道：“潘氏，你可知未經通傳私闖府衙，該當何罪？”
“民女知道。”金蓮以頭貼地，額上的碎發沾染上些許塵埃，言語之中尚有幾分顫抖，卻似釘在那裏一般絲毫不移，“民女沖撞大人，理當受罰。可民女有一事不解，若是問不清楚，便是死也合不上眼。”
吳志海哪裏不知她的意思，直截道：“你可是為了武二郎的事來的？”
“正是。”金蓮擡起頭來，滿面皆是懇切，“還請大人告知，為何好端端的會改了判決？”
吳志海心想此事早晚要有個交代，索性將前事大致講了一遍，只是到底顧及著朝廷體面，並未將周禦史與陳文昭一事講出，只說朝廷要派員巡查，故而陳知府雖有心庇護，卻終究力不足，這才判得重了些，否則日後巡查官員揪了出來，可不只是吃官司這樣簡單了。
金蓮自來此地，只圍著家裏這尺寸之地打轉，哪裏懂得官場中的彎彎繞。當下她聽吳志海這樣說，雖一知半解，倒也明白此事既已過了知府明面，怕是再無轉圜餘地，不由癱坐在地上楞神半晌，默然無語。
吳志海本就不欲為難她，見她懂了便擡擡手，讓她下去了。金蓮怔怔地緩步出衙，正遇上匆匆而來的武大郎，張了張口，卻不知從何說起。
武大郎見金蓮剛從縣衙出來，知道她當是為著此事去見過吳志海了，也不再往縣衙去，只與她一同回了家才開口問起。此時春日雖暖，一路行來金蓮卻覺遍體生寒，只道是昨日柳綠已成明日花黃，真個是“官字兩張口，說黑道白全憑他”。
“妹子看了告示後，可曾去牢中說與二哥？”
武大郎亦未想到竟會是如此結果，又是焦急又是心疼，跌坐在凳上久久未曾言語。金蓮原也還在失神，聽了這話倒是搖了搖頭：“沒有，不過告示既然已經貼出，想必也早有人去牢中將判決書讀與二哥聽了。”
武大郎一想確實是這麽個理兒，只嘆息著點頭，覆又陷入默然。屋內失去了往日的熱鬧，便似沒了生機一般，只剩下無邊的凝滯與夕陽沒入天際的黑暗。
“我要隨二哥一同去。”
一道輕聲呢喃忽而打碎了沈寂。武大郎還未回神，以為自己聽錯了，遂問了一遍：“妹子說甚？”
“我說我要和二哥一同去。”細碎的橙光透過紙窗的縫隙撒入烏黑的瞳仁之中，竟似是閃爍於心底的點點光芒一般，“去孟州。”
“孟州距此有千裏之遙，妹子如何能去得？”武大郎聞言吃了一驚，幾欲從凳上站起，卻生生壓住了沖動，勸道，“這流配之刑可不比當日咱們從清河而來，需徒步跋涉，無論寒暑風雨皆早晚不停，便是鐵骨錚錚的漢子也有不少難以挨住，倒在了流放路上。妹子身量單薄，怎能吃得這番苦頭？”
“有什麽吃不得的，二哥既能走，我就能走。”
金蓮緩緩起身，十指輕撫過桌上凹凸的紋路，心中卻再清醒不過：“且這番苦楚本就是我該受的，如今累了二哥已是不該，若是我還能眼睜睜地看著二哥受苦自己卻在家安心享福，便是天也不容我了。”
“話雖如此，可這流刑卻不是尋常玩笑。且就是妹子有心，二哥也不會應允的。”
“二哥自身尚且難保，應允與否有什麽要緊？”金蓮苦笑一聲，說出的話卻一字一頓，“大哥不必擔心，二哥那裏我自有辦法說服。我只一句話，天涯海角，只要二哥去，我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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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便怪了。”吳志海聞言愈發不解，“那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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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平府乃陽谷縣上屬府衙，吳志海又與陳文昭交情頗為不錯，來過多次，自是知曉不少，遂點頭道：“略知一二。”
“那大人可還記得，那西門慶之妻娘家姓甚？”
“西門慶之妻？”吳志海微蹙眉心，負手在屋中緩步而行，腦中將那案卷之上的情形一一回想，心頭忽的浮現出一個人來，“當是姓周吧……”
他話方說完，還不等何師爺接話便覺出蹊蹺，頓時明白過來：“你是說那周氏……”
“不錯，那周氏正是這東平府富戶周家老爺的長女，雖說是嫡出，可她母親早早就去世了，現今的周家主母乃是繼室，故而她一到及笄之年，便被嫁到了陽谷這個小地方。”
何師爺能在吳志海幕中這麽些年，自有手段，早已將一切捋得明白：“那周家原與府衙不過正常往來，可不知怎的前些日子卻忽的走動頻繁起來。那周家老爺更是幾番攜重禮親去府衙，也不知與那陳知府說了什麽，只是照時間推算，自那之後不久，往陽谷的回函便發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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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松來陽谷不過數月便得了都頭之位，更是深受縣太爺器重，雖為人豪氣大方，可終難免有嫉妒眼紅之人。花團錦簇之時自是無人說話，可如今眼見武松成了階下囚，不知哪個便去周氏面前挑唆，說潘氏本就不規不矩，不過是仗著一副媚人模樣四處招搖，故意吊著西門慶多時，實則貪圖他家錢財而已，那日入府不過是趁機探得金銀所在，好叫武松盜取，不料讓西門慶發覺，這才扭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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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說的正是。陳知府有苦難言，又不敢得罪周家，故而大人此番苦勸多次才換得個流配的罪名。這樣既能保得武都頭一條性命，又可不得罪周家，也算是難得的萬全之策了。”
事已至此，吳志海也不便多言，只得嘆息武松時運不濟，偏遇上這樁事情，又歇一日便啟程回陽谷去了。他讓何師爺將改判回函寫成告示，張榜貼於街市公示之處，又將證物等一並封存了，準備押解武松王婆一幹人等上東平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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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彼時吳志海正在後衙公務，忽聽外頭一陣喧鬧，正要使人去看，就見張班頭頂了一頭細汗，面帶為難地走了進來，稟報道：“大人，武都頭的妹子潘氏到了衙外，想要求見大人。”
榜文剛一張出去，潘氏就找了過來，吳志海一聽便知曉了她的來意，心中暗嘆一聲，終究將文書往案上一放，把頭一點：“叫她進來吧。”
張班頭在衙中當差多年，知道吳志海不喜在公務時被人打攪，故而本不想讓金蓮進去，卻不想金蓮似是吃了秤砣一般，定要見到吳志海問明判決之事，又怕她再這樣糾纏下去終究會驚動吳志海，只好替她通報。當下他見吳志海並未怪罪，心下一喜，暗暗松了口氣，趕忙出去告知金蓮了。
金蓮進得堂來，先跪下行了禮。吳志海坐於案後，並未叫起，只是瞥了她一眼，端起茶盞淺淺地抿了口茶，待了一時半刻才沈聲道：“潘氏，你可知未經通傳私闖府衙，該當何罪？”
“民女知道。”金蓮以頭貼地，額上的碎發沾染上些許塵埃，言語之中尚有幾分顫抖，卻似釘在那裏一般絲毫不移，“民女沖撞大人，理當受罰。可民女有一事不解，若是問不清楚，便是死也合不上眼。”
吳志海哪裏不知她的意思，直截道：“你可是為了武二郎的事來的？”
“正是。”金蓮擡起頭來，滿面皆是懇切，“還請大人告知，為何好端端的會改了判決？”
吳志海心想此事早晚要有個交代，索性將前事大致講了一遍，只是到底顧及著朝廷體面，並未將周禦史與陳文昭一事講出，只說朝廷要派員巡查，故而陳知府雖有心庇護，卻終究力不足，這才判得重了些，否則日後巡查官員揪了出來，可不只是吃官司這樣簡單了。
金蓮自來此地，只圍著家裏這尺寸之地打轉，哪裏懂得官場中的彎彎繞。當下她聽吳志海這樣說，雖一知半解，倒也明白此事既已過了知府明面，怕是再無轉圜餘地，不由癱坐在地上楞神半晌，默然無語。
吳志海本就不欲為難她，見她懂了便擡擡手，讓她下去了。金蓮怔怔地緩步出衙，正遇上匆匆而來的武大郎，張了張口，卻不知從何說起。
武大郎見金蓮剛從縣衙出來，知道她當是為著此事去見過吳志海了，也不再往縣衙去，只與她一同回了家才開口問起。此時春日雖暖，一路行來金蓮卻覺遍體生寒，只道是昨日柳綠已成明日花黃，真個是“官字兩張口，說黑道白全憑他”。
“妹子看了告示後，可曾去牢中說與二哥？”
武大郎亦未想到竟會是如此結果，又是焦急又是心疼，跌坐在凳上久久未曾言語。金蓮原也還在失神，聽了這話倒是搖了搖頭：“沒有，不過告示既然已經貼出，想必也早有人去牢中將判決書讀與二哥聽了。”
武大郎一想確實是這麽個理兒，只嘆息著點頭，覆又陷入默然。屋內失去了往日的熱鬧，便似沒了生機一般，只剩下無邊的凝滯與夕陽沒入天際的黑暗。
“我要隨二哥一同去。”
一道輕聲呢喃忽而打碎了沈寂。武大郎還未回神，以為自己聽錯了，遂問了一遍：“妹子說甚？”
“我說我要和二哥一同去。”細碎的橙光透過紙窗的縫隙撒入烏黑的瞳仁之中，竟似是閃爍於心底的點點光芒一般，“去孟州。”
“孟州距此有千裏之遙，妹子如何能去得？”武大郎聞言吃了一驚，幾欲從凳上站起，卻生生壓住了沖動，勸道，“這流配之刑可不比當日咱們從清河而來，需徒步跋涉，無論寒暑風雨皆早晚不停，便是鐵骨錚錚的漢子也有不少難以挨住，倒在了流放路上。妹子身量單薄，怎能吃得這番苦頭？”
“有什麽吃不得的，二哥既能走，我就能走。”
金蓮緩緩起身，十指輕撫過桌上凹凸的紋路，心中卻再清醒不過：“且這番苦楚本就是我該受的，如今累了二哥已是不該，若是我還能眼睜睜地看著二哥受苦自己卻在家安心享福，便是天也不容我了。”
“話雖如此，可這流刑卻不是尋常玩笑。且就是妹子有心，二哥也不會應允的。”
“二哥自身尚且難保，應允與否有什麽要緊？”金蓮苦笑一聲，說出的話卻一字一頓，“大哥不必擔心，二哥那裏我自有辦法說服。我只一句話，天涯海角，只要二哥去，我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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