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難倒英雄漢
關燈
小
中
大
一文難倒英雄漢
那友人給李三合披了披風，將他扶回了家，把他按在炕上後生生灌了兩大碗熱湯才見他臉上有了點血色。緩過氣來的李三合呆呆地盯了滿面憂慮的友人半晌，忽的捶床大哭：“馬單誤我啊！”
友人見他哭了出來，倒松了口氣，便撫著他的背，任由他悲聲痛哭。李三合哭了半個時辰，實是感覺便是這輩子的淚都流光了亦解不了他心中半分痛悔之情。他既恨馬單欺騙於他，又恨自己終年打雁反叫雁啄了眼，空將一腔信任錯付於人而未及細查，才叫馬單鉆了空子，將他多年積蓄全數騙了去。一時間正是又悔又恨，只覺若是此時將肚腹剖開，那他腹中的腸子必然早已染成了鐵青。
友人見他稍稍冷靜了些，溫聲問道：“事到如今，你打算怎麽辦？”
“自然是找那賊人將銀錢要回來！”李三合怒目圓睜，恨得幾乎要將一口銀牙咬碎，“若尋不到他，我就是死了也閉不了眼！”
“話雖如此，可茫茫人海你去哪裏尋他？”
友人知道他咽不下這口氣，可依舊輕嘆一聲，勸道：“不要說你並不知他去了江南的哪裏，退一萬步講，即便你找得到他，又能如何？他既肯舍了與你多年的情誼，又怎會認下這樁事？且你與他簽那房契之時又無旁人在場，空口白牙，你便是去報官，只要他一口咬定早已將那鋪子賣與鄭家，你所說之事乃子虛烏有，只是為了銀錢憑空誣賴於他，你又能奈他何？到時銀子討不回來反倒搭上無數路錢不說，還平白惹一身騷，當真不值。”
“那難不成就這樣便宜了他不成？”
“三合，你也是讀過書的人，豈不聞‘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現如今你積蓄全無，新鋪子又沒了，還欠了旁人不少的債，南下置辦藥材的銀錢都難以結清。不說旁的，這些你若清不了，往後還能有安生日子過嗎？”
友人見他垂首不言，面上的怒色散了些，知道他聽進去了，於是繼續道：“你也莫要灰心，便是一時落魄，憑你的本事往後還掙不回這些來嗎？當務之急，你還是先回去清點錢物先還上一部分，待到南下的那批貨到了便尋個買主賣掉，再填一部分窟窿。剩下的我再給你想想辦法，不論湊上多少，都盡給你送去。”
這世間萬事，從來都是“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李三合聽了友人這一席話，只覺眼眶發熱，起身下炕朝他鄭重一揖：“兄弟大恩，三合永世難忘！兄弟放心，無論三合日後發跡與否，便是拼了這條命，亦會將這筆銀錢連本帶利地雙手奉上！”
那友人見狀忙下炕將他扶起，而後自去籌集銀錢了。李三合在他家中略歇了一晚，第二日清晨便啟程往陽谷而去，終趕在傍晚城門下鑰之前回到了家中。那匣子中的一張張欠條好似鞭子一般催促著他，讓他未敢停歇，此後幾日幾乎不曾合眼，將家中僅剩的錢物細細地整理了，又遣了夥計，關了藥鋪，尋了買主將家中值錢的東西盡典當變賣了，可謂是晝夜憂心忙碌，終於將最要緊的債還上了一小半。
可面對空蕩蕩的家中，李三合的愁容反而更濃了些。
他這些年買賣藥材、經營藥鋪，不過是小有積蓄，並非什麽大富大貴之人，除去這所鋪子，所積銀兩不過三十餘兩，外加郊外的十畝薄田而已。此番買賣，新鋪子上先去了三十兩，又東拼西湊借了三十餘兩，還將十畝田的地契抵給了他人，這才湊夠了南下置辦兩間鋪子藥材的四十兩，還不算車馬費、修繕費等雜七雜八的銀錢。他本想著等新鋪子後雇人經營，不多久便能賺回來，誰知新鋪子打了水漂，買來的大批藥材無所放置，又不能長久囤積，唯有趕緊脫手才是上策。可藥材行中哪個不生有一雙毒眼，單看著方到手的藥材便要賣出大半，便知是急於回本，所壓價錢又何止十之三/四。
然事到如今，李三合已別無他路，只得先將典當變賣來的銀錢與人家結了車馬，而後找了行當裏相熟的人將藥材賣了大半，總算得了二十兩，將借的錢還了一半多，才算緩過口氣來。
然而此時的李三合可謂是家徒四壁、一貧如洗，前前後後兩間屋子只剩下個裝著藥材的藥櫃及庫房中留下的少許藥材，莫說開店，便是吃喝也成了問題，更不用說還欠著的那十幾兩銀子了。
他整整愁了兩日，眼瞧著人一日瘦似一日。這日那東阿縣的友人上門來，見他面色發黃，眼眶凹陷，須發不整，不由大驚：“不過幾日，你怎的成了這番模樣！”
李三合將前事說了，友人聽了亦嘆：“便是如此，也該好好保重才是。今年雪大，鄰家的日子都不好過，我尋了許多人，亦不過給你湊了四/五兩，且保你過上幾日不成問題。”
“有勞你費心了。”李三合也不推辭，謝著收了，面上卻並未好看許多。友人見了有些不解：“便是還有十幾兩還不上，緩些時候也無妨罷，何必把自己逼得這麽急，若是逼出病來可怎麽好？”
李三合有些心虛地覷了他一眼，終究說了實話：“你有所不知，當初為著南下置辦，我東拼西湊也未湊出多少，又急著開店，便去……便去借了印子錢。”
“印子錢？”友人聞言不禁大驚失色，“你怕不是嫌命太長，竟敢借這等催命符！”
“開始我也沒動這個念頭，只是那群人不知從哪裏得知我缺錢，自己找上了門來。他們將話說得好聽，說等新鋪子開起來可以給我三月之限，三月內不收利錢，只是瞧著我生意越做越大，想交個朋友。我……我原想著除去兩家鋪子，再囤些藥材往北賣，如此不過三月，這十幾兩銀子便能回來，故而立了三月之限。可誰成想大雪封山，堵了北邊的大道，如今新鋪子又沒了……我實在是沒法子了啊！”
李三合何嘗不知，這天地下最不該借的就是印子錢。若問朋友借錢，便是遇上什麽變故，因著情面，拖個一時半刻亦無妨，可放印子錢那幫人卻不會同你講半分情面，便是講了，亦是以更大的代價交換的。
所謂印子錢，便是利滾利，如雪球般越滾越大，最終逼得家破人亡的也不罕見。他當初立了三個月的期限，三個月內還好，若過了這個期限，那光是一日/日的利錢他也難以負擔得起。要是還不上，那麽那幫人的眼中可不會有什麽憐憫可言，砍手跺腳的，那些陰暗的手段光是聽著就讓人不寒而栗。
友人氣他糊塗，李三合亦追悔莫及。可事已至此，他也知悔也無用，只扶著額頭撐在桌上，半闔著眼，覺得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疼。
房內一時無人說話。李三合看著友人的身影在眼前晃了晃去，更頭暈了幾分，方待開口制止，卻見他停下踱步，來到他面前沈聲道：“三合，你再想想，真沒有其他相熟之人可幫一把了嗎？”
李三合長嘆一聲，無奈道：“若是有，我何必等到現在啊。”
“便是熟人沒有，那生意場上有過一面之緣的，有無或可試試的？”
“你不是不知，這生意場上的朋友也只是生意上的。若是往日還好，如今我一貧如洗，只看我這個樣子，哪個肯讓我進門？”李三合擺了擺手，並不報什麽希望，“我只憑著一張嘴，就是說破了天立誓日後定會歸還，又有誰肯信？我若是帶著錢跑了，天南海北的，那豈不是肉包子打狗？這等虧本買賣，便是冤大頭也不做的。”
他說的話友人何嘗不知道，可如今已是走投無路，他倒覺得不如破罐子破摔的好：“索性現在你也是無法，不如死馬當作活馬醫，不然在這耗著這只是等人找上門罷了。”
李三合擡起頭來，對上友人懇切的眼神，張了張口，終究吐出一聲嘆息，點了點頭。
於是此後幾日，李三合便舍了臉面，硬著頭皮挨個拜訪生意場上結識之人。他頂著大雪挨個敲門，可卻如他之前料想的那樣，之前那些把酒言歡的“朋友”要麽避而不見，要麽借口推辭，更有甚者連門都不開。
卻說“屋漏偏逢連夜雨”，正在他一籌莫展之時，那放印子錢的人得知了他的境況，立時找上了門來。他們也不說什麽三月之限了，直拿著把匕首插在了李三合面前，要他十日內將錢還清，否則不光這鋪子要改姓，還要他一只手作抵。李三合哪裏敢同這幫人講道理，立馬嚇得魂飛魄散，連連答應，說了多番好話才將其送出了門。
送走了他們，李三合更是不敢耽擱，趕忙四處奔走求人。他一連吃了兩日閉門羹，實在凍得無法了就在街邊的茶棚裏要一碗熱茶，掏出懷裏冷硬的餅囫圇著勉強咽下去，然後再去找下一家，可即便如此，仍未見到半個銅錢。
他望著方晴了一會兒便又開始飄落雪花的灰蒙蒙的天空，心中不禁暗罵就連老天都跟他作對，可終究只往手中呵了口熱氣，緊了緊身上的棉襖，沿著街邊繼續往前緩緩而去。
“喲，這不是李相公嗎，大冷天的怎在雪地裏凍著？”
李三合聽著聲音耳熟，似是頭頂有人喚他，便擡首望去，卻見城西的西門大官人正坐在二樓的窗邊，手握折扇，含笑看著他。他心中浮出幾絲意外，正不解為何能在此看見他，目光下落時恰巧落在右前方大門上方“獅子樓”那三個大字上，頓時了然。
整個陽谷誰人不知，西門慶最喜獅子樓做的獅子頭，常隔三差五的過來嘗上一嘗，故而在此遇見到不足為奇了。
只是不知不覺，他竟走到這來了。
“原來是西門大官人，失敬了。”李三合朝上禮貌而疏離地拱了拱手，“這樣冷的天，大官人也出來賞雪？”
“賞雪這等雅事，我是做不來的。”西門慶本就生了一副好皮相，此時斜倚在窗邊，將折扇“刷”的一打，仰頭笑了兩聲，端的是瀟灑自如，風流倜儻，自嘲道，“我這個浪蕩子，只是好這一口罷了。”
“多日不見，大官人還是這等風趣。”李三合還要趕著下一家，無意多說，陪著笑了兩聲就要走，“這等好景，大官人慢賞，在下還有事，便先告辭了。”
“李相公且慢。”
李三合說完方待邁步，卻聽頭頂的聲音再次響起：“便是好景，我自己一人賞也無趣。正是要到午時了，李相公不如上來與我共飲一杯，飯後再定去處也不遲啊。”
來了來了，西門慶他來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那友人給李三合披了披風，將他扶回了家，把他按在炕上後生生灌了兩大碗熱湯才見他臉上有了點血色。緩過氣來的李三合呆呆地盯了滿面憂慮的友人半晌，忽的捶床大哭：“馬單誤我啊！”
友人見他哭了出來，倒松了口氣，便撫著他的背，任由他悲聲痛哭。李三合哭了半個時辰，實是感覺便是這輩子的淚都流光了亦解不了他心中半分痛悔之情。他既恨馬單欺騙於他，又恨自己終年打雁反叫雁啄了眼，空將一腔信任錯付於人而未及細查，才叫馬單鉆了空子，將他多年積蓄全數騙了去。一時間正是又悔又恨，只覺若是此時將肚腹剖開，那他腹中的腸子必然早已染成了鐵青。
友人見他稍稍冷靜了些，溫聲問道：“事到如今，你打算怎麽辦？”
“自然是找那賊人將銀錢要回來！”李三合怒目圓睜，恨得幾乎要將一口銀牙咬碎，“若尋不到他，我就是死了也閉不了眼！”
“話雖如此，可茫茫人海你去哪裏尋他？”
友人知道他咽不下這口氣，可依舊輕嘆一聲，勸道：“不要說你並不知他去了江南的哪裏，退一萬步講，即便你找得到他，又能如何？他既肯舍了與你多年的情誼，又怎會認下這樁事？且你與他簽那房契之時又無旁人在場，空口白牙，你便是去報官，只要他一口咬定早已將那鋪子賣與鄭家，你所說之事乃子虛烏有，只是為了銀錢憑空誣賴於他，你又能奈他何？到時銀子討不回來反倒搭上無數路錢不說，還平白惹一身騷，當真不值。”
“那難不成就這樣便宜了他不成？”
“三合，你也是讀過書的人，豈不聞‘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現如今你積蓄全無，新鋪子又沒了，還欠了旁人不少的債，南下置辦藥材的銀錢都難以結清。不說旁的，這些你若清不了，往後還能有安生日子過嗎？”
友人見他垂首不言，面上的怒色散了些，知道他聽進去了，於是繼續道：“你也莫要灰心，便是一時落魄，憑你的本事往後還掙不回這些來嗎？當務之急，你還是先回去清點錢物先還上一部分，待到南下的那批貨到了便尋個買主賣掉，再填一部分窟窿。剩下的我再給你想想辦法，不論湊上多少，都盡給你送去。”
這世間萬事，從來都是“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李三合聽了友人這一席話，只覺眼眶發熱，起身下炕朝他鄭重一揖：“兄弟大恩，三合永世難忘！兄弟放心，無論三合日後發跡與否，便是拼了這條命，亦會將這筆銀錢連本帶利地雙手奉上！”
那友人見狀忙下炕將他扶起，而後自去籌集銀錢了。李三合在他家中略歇了一晚，第二日清晨便啟程往陽谷而去，終趕在傍晚城門下鑰之前回到了家中。那匣子中的一張張欠條好似鞭子一般催促著他，讓他未敢停歇，此後幾日幾乎不曾合眼，將家中僅剩的錢物細細地整理了，又遣了夥計，關了藥鋪，尋了買主將家中值錢的東西盡典當變賣了，可謂是晝夜憂心忙碌，終於將最要緊的債還上了一小半。
可面對空蕩蕩的家中，李三合的愁容反而更濃了些。
他這些年買賣藥材、經營藥鋪，不過是小有積蓄，並非什麽大富大貴之人，除去這所鋪子，所積銀兩不過三十餘兩，外加郊外的十畝薄田而已。此番買賣，新鋪子上先去了三十兩，又東拼西湊借了三十餘兩，還將十畝田的地契抵給了他人，這才湊夠了南下置辦兩間鋪子藥材的四十兩，還不算車馬費、修繕費等雜七雜八的銀錢。他本想著等新鋪子後雇人經營，不多久便能賺回來，誰知新鋪子打了水漂，買來的大批藥材無所放置，又不能長久囤積，唯有趕緊脫手才是上策。可藥材行中哪個不生有一雙毒眼，單看著方到手的藥材便要賣出大半，便知是急於回本，所壓價錢又何止十之三/四。
然事到如今，李三合已別無他路，只得先將典當變賣來的銀錢與人家結了車馬，而後找了行當裏相熟的人將藥材賣了大半，總算得了二十兩，將借的錢還了一半多，才算緩過口氣來。
然而此時的李三合可謂是家徒四壁、一貧如洗，前前後後兩間屋子只剩下個裝著藥材的藥櫃及庫房中留下的少許藥材，莫說開店，便是吃喝也成了問題，更不用說還欠著的那十幾兩銀子了。
他整整愁了兩日，眼瞧著人一日瘦似一日。這日那東阿縣的友人上門來，見他面色發黃，眼眶凹陷，須發不整，不由大驚：“不過幾日，你怎的成了這番模樣！”
李三合將前事說了，友人聽了亦嘆：“便是如此，也該好好保重才是。今年雪大，鄰家的日子都不好過，我尋了許多人，亦不過給你湊了四/五兩，且保你過上幾日不成問題。”
“有勞你費心了。”李三合也不推辭，謝著收了，面上卻並未好看許多。友人見了有些不解：“便是還有十幾兩還不上，緩些時候也無妨罷，何必把自己逼得這麽急，若是逼出病來可怎麽好？”
李三合有些心虛地覷了他一眼，終究說了實話：“你有所不知，當初為著南下置辦，我東拼西湊也未湊出多少，又急著開店，便去……便去借了印子錢。”
“印子錢？”友人聞言不禁大驚失色，“你怕不是嫌命太長，竟敢借這等催命符！”
“開始我也沒動這個念頭，只是那群人不知從哪裏得知我缺錢，自己找上了門來。他們將話說得好聽，說等新鋪子開起來可以給我三月之限，三月內不收利錢，只是瞧著我生意越做越大，想交個朋友。我……我原想著除去兩家鋪子，再囤些藥材往北賣，如此不過三月，這十幾兩銀子便能回來，故而立了三月之限。可誰成想大雪封山，堵了北邊的大道，如今新鋪子又沒了……我實在是沒法子了啊！”
李三合何嘗不知，這天地下最不該借的就是印子錢。若問朋友借錢，便是遇上什麽變故，因著情面，拖個一時半刻亦無妨，可放印子錢那幫人卻不會同你講半分情面，便是講了，亦是以更大的代價交換的。
所謂印子錢，便是利滾利，如雪球般越滾越大，最終逼得家破人亡的也不罕見。他當初立了三個月的期限，三個月內還好，若過了這個期限，那光是一日/日的利錢他也難以負擔得起。要是還不上，那麽那幫人的眼中可不會有什麽憐憫可言，砍手跺腳的，那些陰暗的手段光是聽著就讓人不寒而栗。
友人氣他糊塗，李三合亦追悔莫及。可事已至此，他也知悔也無用，只扶著額頭撐在桌上，半闔著眼，覺得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疼。
房內一時無人說話。李三合看著友人的身影在眼前晃了晃去，更頭暈了幾分，方待開口制止，卻見他停下踱步，來到他面前沈聲道：“三合，你再想想，真沒有其他相熟之人可幫一把了嗎？”
李三合長嘆一聲，無奈道：“若是有，我何必等到現在啊。”
“便是熟人沒有，那生意場上有過一面之緣的，有無或可試試的？”
“你不是不知，這生意場上的朋友也只是生意上的。若是往日還好，如今我一貧如洗，只看我這個樣子，哪個肯讓我進門？”李三合擺了擺手，並不報什麽希望，“我只憑著一張嘴，就是說破了天立誓日後定會歸還，又有誰肯信？我若是帶著錢跑了，天南海北的，那豈不是肉包子打狗？這等虧本買賣，便是冤大頭也不做的。”
他說的話友人何嘗不知道，可如今已是走投無路，他倒覺得不如破罐子破摔的好：“索性現在你也是無法，不如死馬當作活馬醫，不然在這耗著這只是等人找上門罷了。”
李三合擡起頭來，對上友人懇切的眼神，張了張口，終究吐出一聲嘆息，點了點頭。
於是此後幾日，李三合便舍了臉面，硬著頭皮挨個拜訪生意場上結識之人。他頂著大雪挨個敲門，可卻如他之前料想的那樣，之前那些把酒言歡的“朋友”要麽避而不見，要麽借口推辭，更有甚者連門都不開。
卻說“屋漏偏逢連夜雨”，正在他一籌莫展之時，那放印子錢的人得知了他的境況，立時找上了門來。他們也不說什麽三月之限了，直拿著把匕首插在了李三合面前，要他十日內將錢還清，否則不光這鋪子要改姓，還要他一只手作抵。李三合哪裏敢同這幫人講道理，立馬嚇得魂飛魄散，連連答應，說了多番好話才將其送出了門。
送走了他們，李三合更是不敢耽擱，趕忙四處奔走求人。他一連吃了兩日閉門羹，實在凍得無法了就在街邊的茶棚裏要一碗熱茶，掏出懷裏冷硬的餅囫圇著勉強咽下去，然後再去找下一家，可即便如此，仍未見到半個銅錢。
他望著方晴了一會兒便又開始飄落雪花的灰蒙蒙的天空，心中不禁暗罵就連老天都跟他作對，可終究只往手中呵了口熱氣，緊了緊身上的棉襖，沿著街邊繼續往前緩緩而去。
“喲，這不是李相公嗎，大冷天的怎在雪地裏凍著？”
李三合聽著聲音耳熟，似是頭頂有人喚他，便擡首望去，卻見城西的西門大官人正坐在二樓的窗邊，手握折扇，含笑看著他。他心中浮出幾絲意外，正不解為何能在此看見他，目光下落時恰巧落在右前方大門上方“獅子樓”那三個大字上，頓時了然。
整個陽谷誰人不知，西門慶最喜獅子樓做的獅子頭，常隔三差五的過來嘗上一嘗，故而在此遇見到不足為奇了。
只是不知不覺，他竟走到這來了。
“原來是西門大官人，失敬了。”李三合朝上禮貌而疏離地拱了拱手，“這樣冷的天，大官人也出來賞雪？”
“賞雪這等雅事，我是做不來的。”西門慶本就生了一副好皮相，此時斜倚在窗邊，將折扇“刷”的一打，仰頭笑了兩聲，端的是瀟灑自如，風流倜儻，自嘲道，“我這個浪蕩子，只是好這一口罷了。”
“多日不見，大官人還是這等風趣。”李三合還要趕著下一家，無意多說，陪著笑了兩聲就要走，“這等好景，大官人慢賞，在下還有事，便先告辭了。”
“李相公且慢。”
李三合說完方待邁步，卻聽頭頂的聲音再次響起：“便是好景，我自己一人賞也無趣。正是要到午時了，李相公不如上來與我共飲一杯，飯後再定去處也不遲啊。”
來了來了，西門慶他來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