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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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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智齒

周末兩天, 夏莓都和外婆待在一起。

似是為了讓她從那些過往中脫離出來,心理醫生也這麽說,外婆還帶她去郊區的泥窪裏釣小龍蝦。

夏莓嫌臟, 蹲在草地裏不肯下去,最後還是外婆她老人家自己釣了一盆的小龍蝦。

雖然沒親身參與, 但置身於田野中, 被幹凈的風吹拂著,夏莓覺得心情也跟著好了不少。

到周日晚上,她才收心準備做這次的周末作業。

做物理卷子時碰到難題,她拍了照片給程清焰發去, 卻遲遲沒等到他回覆。

夏莓看了眼時間,才晚上八點。

這麽早就睡了嗎?

夏莓沒再繼續發,只是將剩下的試卷都做完, 洗完澡出來程清焰依舊沒回覆。

居然睡這麽早。

夏莓有點吃驚。

不過反正不會做的題也不多,等明天去學校了再問他也來得及。

第二天一早,外婆陪夏莓去學校。

路上夏莓勸她以後還是回去住,反正平時也有司機接送她, 外婆雖然不舍得但也明白自己年紀大了, 體力不行,留在這也不知道是誰照顧誰, 最終還是答應了。

“夏振寧對你怎麽樣?”外婆問。

夏莓一頓。

換成以前,她一定認為夏振寧不好, 但那次之後, 夏振寧對她的確沒得挑。

雖然過去的傷害依舊無法彌補,夏振寧和她之間的父女情永遠都嵌下了溝壑, 但夏莓只是,忽然覺得, 無所謂了。

她笑著點頭:“還行吧。”

“真的?”

“嗯。”夏莓說,“而且我很喜歡我哥,他對我特別好。”

“那女的的兒子啊?”

“嗯。”

“小夥子確實看著不錯。”頓了頓,外婆又咕噥道,“那女的看著也是會顧家會照顧人的,怎麽就看上你爸?”

外婆和夏振寧之間的恩恩怨怨大概永遠都不可能消了。

夏莓聽著只覺得有趣,笑道:“可能因為夏振寧挺帥的吧。”

外婆撇撇嘴,擡手摸了摸夏莓的頭發:“也是,也就這點用處了,不然我外孫女也不能長這麽漂亮。”

到校門口,夏莓還指了指頭頂掛的橫幅:“你看,這個就是我哥!”

“保送了啊?”

夏莓笑得眉眼彎彎,用力點頭:“嗯!”

“這麽優秀啊,那你好好跟他學學。”

“我知道。”

夏莓跟外婆道別,走進教室,視線去看那個座位,程清焰還沒來。

然而,直到早自習結束,程清焰也沒回來。

夏莓這才覺得不對勁,下課後就給他打電話,還是沒人接。

她眉心蹙起,轉而給夏振寧打電話。

“餵,莓莓,怎麽了?”夏振寧聲音中透著濃濃的的疲憊,嗓子都啞了。

夏莓一頓:“你沒事吧?”

“沒事,就是倒春寒,有點著涼。”夏振寧笑了下,盡管笑得很敷衍,“找爸爸什麽事啊?”

“程清焰是生病了嗎,我看他今天沒來上學。”

夏振寧停頓了好一會兒,才笑著說:“你哥都保送了,還上什麽學?”

“可我給他打電話他也不接,信息也沒回我。”

“哦,是這樣,他那大學臨時來通知,說是要集訓,他前天就連夜買了機票去北京了,封閉集訓,不能帶手機。”

夏莓皺眉:“集訓?他怎麽都沒跟我說過?”

“哦,那邊的通知很突然,他讓我跟你說一聲,這不最近事情多,我給忘了。。”

到中午,期初考的成績就出來了。

程清焰,一如既往遙遙領先的第一名。

夏莓聽到布告欄旁幾個女生稱羨地討論,說他都保送了怎麽還要參加考試。

而夏莓第一次真正考進了前200名。

164名,再次成為全校進步幅度最大的人。

換作平時夏莓看到這個成績肯定又要翹尾巴,但今天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她想著剛才夏振寧說的那些話,怎麽想都覺得不對勁。

程清焰怎麽會什麽都不跟她說,就去了北京?

她沈默著回到教室,拿出手機,頭磕在桌沿,慢吞吞地點開[智齒]的聊天框。

[夏日草莓:哥。]

[夏日草莓:我考了第164名。]

[夏日草莓:你答應過我考進前200名就要給我獎勵的哦。]

一如既往,沒有回覆。

整整一周,程清焰都沒有回覆。

當夏莓心中的不安騰起到頂點時,她又一次遇到了溫媛媛。

溫媛媛看上去已經沒有半點學生氣,頭發枯黃,顯得灰敗又沒有朝氣。

她就站在學校附近,指尖夾了支煙,一看到夏莓就朝她快步過來,她笑得面目猙獰,憎恨又輕蔑,兩種矛盾的情緒融在她眼中,她嗤聲道:“夏莓,聽說你差點兒被龐屏強|奸了?”

夏莓腳步一頓,手用力攥緊書包帶子,臉上頓時沒了血色。

當時周圍很多人。

聽到她話中那個刺耳的字眼,下意識地都看過來。

所有視線,化作利刃,刺入夏莓的身體,割裂她的衣服。

黎枝語也在旁邊,她聽到這句話的第一反應是“開什麽玩笑”,她可半點都沒發覺夏莓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但很快她就註意到夏莓的表情,如果這件事是假的,夏莓一定已經揍過去了,但此刻,她臉色煞白。

黎枝語根本來不及細想,只憑借本能地脫下書包用力朝溫媛媛砸過去。

她以前從來沒打過架。

此刻卻瘋了似的壓在溫媛媛身上胡亂揮拳頭:“你胡說八道什麽!你信不信我撕爛你的嘴!”

過了很久,夏莓才回過神,走上前拉起黎枝語,而後她彎下背,靠近溫媛媛,一手摁住她腦門,用力壓著:“怎麽,龐屏給你戴綠帽的事兒你也想宣揚一下?”

溫媛媛咬牙切齒地瞪著她,說:“龐屏死了。”

夏莓一楞,不知是想到什麽,驚嚇般倏的收回手。

後來,那件事還是被大家知道,開始在學校流傳。

這樣的事,總是能流傳成各種各樣的版本,添油加醋、變本加厲。

夏莓卻沒有心情去在乎這些。

她滿腦子都是那天溫媛媛說的話——龐屏死了。

不是被抓了。

而是死了。

怎麽會?

後來漸漸的夏莓才發現,學校裏沒有人再討論這件事。

過了很久她才知道,是黎枝語、陳以年和王鵬、張翔他們一個班一個班找過去,或是苦口婆心、或是威脅,不讓他們再議論那件事。

又一個月過去,到了月考。

程清焰依舊沒回來,沒參與考試,林勻終於考回到理科第一名,而夏莓成績停滯在原地,這回考了178名。

那次考試後,夏莓和陳以年一群人去吃了燒烤,喝了酒。

她喝得酩酊大醉,這回卻沒有耍酒瘋鬧笑話,只是撐著路邊的樹吐得肝膽欲裂,酸水一股股往上湧,喉嚨被燒灼得生疼。

朋友將她送回家,她跌跌撞撞地進屋,夏振寧就坐在客廳沙發。

夏莓酒勁散了大半,勉強站穩,進廚房給自己泡了杯蜂蜜水。

她仰頭喝盡。

屋內燈很暗,很安靜。

她站在廚房,夏振寧坐在客廳。

夏莓低著頭,很突然地,一滴眼淚掉進杯口,“啪嗒”一聲。

“爸,求你了。”她吸了吸鼻子,終於頹敗地躬下身,掌根用力壓著眼睛,“求你了,你告訴我,程清焰到底去哪裏了。”

夏振寧回頭看她,安靜了許久,聽著她強忍著的啜泣聲,最後沈聲道:“我和你盧阿姨分開了。”

他聲音很平緩,透著安撫的意味,“所以,盧阿姨帶著阿焰去北京了。”

夏莓眼眶通紅地靜靜看著他:“那他不會再回來了嗎?”

“嗯,也許不會再回來了。”

她輕聲問:“那……他是不要我了嗎?”

夏振寧起身,走到她旁邊,輕聲說:“莓莓,你以後還會遇到很多人,各種各樣的人,有你喜歡的人,也有你討厭的人,雖然青春時遇到的人總是能在生命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但時間總是向前的,時間會覆蓋住那些痕跡。”

夏振寧摸著她的頭發。

這大概是夏莓記憶中,和夏振寧最溫馨的一幕。

他說:“莓莓,你可以記住他,也可以忘記他,但你還是得往前走。”

但你還是得往前走。

無法逃避。

時間會推著你向前。

夏莓依舊每周會去看一次心理醫生,直到又一年夏天,迎來了高三,夏莓結束了心理療程。

開學前,她去了趟照相館,洗了兩張照片。

一張是無人機拍下的兩人在陽臺上的照片。

一張是他們一起偷偷去上海看演唱會時拍下的戴著貓耳的照片。

她將兩張照片夾在本子裏,那個本子記錄了她每一次考試的名次。

高三的期初考,她考了第70名。

而程清焰,成了一個傳奇。

大家並沒有細究他到底去了哪裏,畢竟已經保送,不再出現在學校也是正常。

陳以年之前聽夏莓說過他是去北京參加集訓,夏莓的狀態也很正常,只是再也沒從她口中聽到程清焰的名字。

直到某天體育課。

太陽很大,熱烘烘的。

陳以年去超市買了沙冰,遞給夏莓一杯。

兩人坐在樹蔭下的臺階,陳以年看了她一會兒,問:“你和程清焰分開了?”

夏莓一頓,低下頭,過了許久,她點頭:“嗯。”

“為什麽?”

“他走了。”

“去哪了?”

“北京吧,他不要我了。”

“他跟你提的?”

夏莓搖頭:“也不是,他只是不告而別,突然就消失了。”

陳以年皺眉:“為什麽?”

“你怎麽那麽多為什麽。”夏莓笑了笑,用吸管戳著沙冰,淡聲道,“可能是因為發生了那些事吧,畢竟我差點就被那種垃圾禍害了,他就不想要我了。”

這話聽得陳以年眉間皺得更緊,但他當即嗤笑出聲:“你是腦子學傻了還是怎樣,那種事跟你有什麽關系,更何況什麽都沒發生,程清焰怎麽可能會那麽想。”

“那不然呢。”夏莓忽然收了笑,冷淡地看著陳以年,“他突然消失,再也沒出現過,再也沒聯系我,還會是因為什麽?”

陳以年也回答不出這個問題。

夏莓起身:“走吧。”

“莓莓。”陳以年叫住她,“之前唐青雲問過我一個問題,她生了那樣的病,我為什麽還要喜歡她。”

“……”

“我當時說,只要是我喜歡的人怎麽樣都無所謂。”

“……”

“我相信程清焰也是這樣。”陳以年看著她說,“你還記得去年世界末日預言那天嗎?”

世界末日。

2012年12月21日。

周五,柯北天氣預報說會有初雪。

“嗯。”

“那天淩晨你發了高燒昏迷,程清焰想送你去醫院卻打不到車,只能背著你朝醫院跑,卻沒想到半路會遇到龐屏。”

陳以年嗓音平緩,訴說著一個夏莓完全不知情的故事,“他怕龐屏會傷害到你,所以抱著你任由他們打,背上都是棍子印和腳印,渾身是傷,抱著你,一下都沒還手。”

他看著夏莓,沈聲:“他比你想象中的要更喜歡你得多。”

夏莓卻聽不下去,轉身就走。

越走越快,到後來是用跑的。

她沖進廁所,將自己關進隔間,渾身都在發抖,一邊發抖一邊忍不住想吐,吐得冷汗直冒,淚淌了滿臉。

吐完了,她精疲力盡地蹲下來靠在門板上,等休息好了,又面色如常地回到教室。

高三很忙。

忙到她後來很少再想起程清焰。

只是偶爾,夜深人靜,她刷題時碰到一道難題,怎麽做都做不出,才會想起程清焰。

但她只是在題號前打個勾,等明天去問老師。

夏振寧說得沒錯。

她有時候會想起他,有時候又會忘記他,但不可避免地被時間一直推著往前走。

百日誓師結束後,教室黑板上開始用紅色粉筆寫下高考倒計時的天數。

一模、二模、三模。

夏莓後來的成績一直固定在50名左右,她語文和英語拔尖,化學和生物也不錯,只是物理和數學偶爾會失誤。

但考北外問題不大。

她有時會看著桌角上的照片和字發呆。

照片是程清焰被保送後的采訪照片,字是她自己寫下的——北京,北外。

他們約定好的。

要一起去北京。

夏莓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些什麽,但高三的日子,她是靠著曾經的約定堅持下來的。

每天五點起床,學習到夜裏十二點睡覺。

她將那一頭漂亮的頭發紮起,偶爾盤起,因為過度用眼而假性近視,配了眼鏡,每天兩點一線,從學校到家,又從家到學校。

……

終於,2014年的六月到了。

高考來了。

考了什麽內容她其實很快就忘記了,就連作文都不記得寫了什麽。

當大家尖叫著發洩著,將成摞的書灑下樓時,夏莓抱著一捧書,拿著礦泉水瓶,默默離開了學校。

她坐上公交車,頭靠在車窗上,安靜地看著窗外的景色。

高考結束。

夏天來了。

處在當下時,夏莓常覺得時間過得慢。

可等到過後,再回頭去看,就會發覺,時間其實過得非常快。

光陰如梭。

畢業了。

距離她和程清焰第一次遇見也已經過了兩年了。

程清焰。

這個名字夏莓已經好久好久不敢這麽明目張膽地去想了。

車在一個站牌前停下,夏莓下了車,環顧一圈發現是完全陌生的地方,她便拿出手機導航,跟著走。

大概走了十分鐘,她停下腳步,擡起頭——

柯北監獄管理局。

夏莓在外面站了很久,才慢慢走進去。

警察擡起頭,問有什麽需要。

夏莓緩緩眨了下眼,她聽到自己問:“這裏有叫程清焰的人嗎?”

“編號不知道?”

“不知道,姓名是程清焰,18歲,哦,不對,19歲了,95年2月17號出生。”夏莓心臟跳得厲害,“可以查一下嗎?”

“你等一下。”

警察低下頭,劈裏啪啦地按鍵盤。

就當夏莓以為自己要喘不過來氣時,警察說:“哦,有,你要探視?”

恍惚間,夏莓有一種錯覺。

這周遭的一切都是不真實的,自己是在做一個荒誕的夢。

不然,明明該在北京的人,為什麽會在監獄?

夏莓攥緊拳頭,努力緩和喘息:“嗯。”

“什麽關系?”

“我是他……”

夏莓停頓。

她和程清焰現在算是什麽關系呢?

同學、兄妹,還是暧昧對象。

而後,夏莓忽然想起一年半前的那一天,他們約定的——等到高考結束,等到2014年6月8日的下午五點,走出英語考場的第一分鐘,我們就在一起。

夏莓擡眼,看著墻上的時鐘。

眼眶一熱。

她顫聲答:“我是他女朋友。”

剛剛高考完,她身上還穿著校服,警察詫異地擡頭看了她一眼,然後將登記冊遞給她:“填個信息。”

夏莓填好,看著另一個警察進去通傳。

她握緊拳頭,心跳跳得很快,然後忽然想起來,自己頭發亂糟糟地盤著,這一年多來她都沒有打扮的心思。

夏莓很快跑到門玻璃前,扯掉皮筋,對著玻璃將一頭及腰長發放下,又摘掉眼鏡,放進口袋。

她強撐著對著玻璃提起嘴角,露出一個燦爛的笑。

下一刻,警察回來說:“他拒絕探視了。”

夏莓楞住:“……什麽?”

“他不想見。”

她楞在原地,似是放棄了掙紮,墜入一層深似一層的大海,放任自己沈到那片密不透光的黑暗中。

她用力閉了閉眼,輕聲問:“那你能給我帶句話嗎?”

“你寫下來吧,可以寫信。”

“好。”

夏莓將那一捧教科書放到一旁,撕下一張白紙,在上面寫下——

哥,我在北京等你。

外面天很熱。

樹木郁郁蔥蔥,梧桐樹樹蔭下很涼快,有老人躺在樹蔭下的躺椅,手拿蒲扇,帶起一陣陣的風,也有騎著自行車穿梭而過的白襯衫少年,叮鈴叮鈴,車鈴清脆。

夏莓蹲在監獄門口,頭深深地埋進臂彎。

眼淚成串,掉個沒完。

其實,她不是沒想過,這個結果。

在最初程清焰消失不見的時候,她就已經想過,到後來溫媛媛告訴她,龐屏死了,她幾乎可以確定。

可她就是固執地不肯接受,害怕接受。

那晚,她喝得酩酊大醉,在夏振寧的話中,她接受了另一個說法,那就是程清焰不告而別是不要她了,才會一聲不吭地去北京。

夏莓接受這個說法。

逃避一般,用這個說法去掩蓋內心的猜測。

她寧願,程清焰是真的不喜歡她了,是真的因為龐屏的事而嫌她臟。

是真的,只是,不願意跟她在一起了,所以才不告而別。

至少這樣,他依舊在某個地方,好好地生活。

依舊,逆風而上、前途無量。

她的少年。

明明是這世間最優秀的少年。

明明應該苦盡甘來,意氣風發,一生順遂。

可他為什麽要為那種人浪費自己的青春和才華。

可他為什麽要為那種人斷送自己的大好未來。

“程清焰……”她哽咽著,眼淚從掌根、指縫淌出來,語無倫次,“我跟你說過的啊,我跟你說過的啊!”

她無能為力地跺腳,氣憤又委屈,“我不要他死刑了,我不要他死刑,我只要你好好的,其他我什麽都不要了……”

她精疲力盡地跪坐在地上,眼淚啪嗒啪嗒都砸在地面,螞蟻都繞著濕痕走。

“你不是跟我約定了,2014年的夏天,要和我一起去北京的嗎?是你答應的,你會一直一直和我在一起。”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像個瘋子。

警察出來想扶起她,她也沈著身子不肯動,或許是根本沒力氣動。

夏莓蜷縮在角落,哭到最後,她開始道歉:“對不起,哥,對不起,我不該任性那天晚上出來找你,我不該在你面前哭,我不該不守在你身邊……”

“哥,對不起,你原諒我好不好,求你了……哥,原諒我,不要生我的氣,你不要不見我……”

……

那天後來,夏莓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麽回的家。

第二天,她就發了一場高燒。

渾身滾燙,人半夢半醒。

就是在這樣的狀態下,夢境中,時光仿佛倒流,她又回到了12年12月21日的淩晨,程清焰背著她在街頭狂奔,後來遇到龐屏。

那次她昏迷不知道發生什麽。

但在夢中,她卻清楚地看到。

穿著單衣的少年背對著那群人跪在地上,將她護在懷裏,牢牢抱緊她

末日交替時分。

世界混沌。

黑壓壓的電線在頭頂縱橫交錯,短路的破瓦燈滋滋響,忽明忽暗。

棍子一刻不停地打在他背上。

少年黑色單衣後布滿了腳印和棍子印記,疼得滿頭大汗,額前的碎發都濕透,鮮血還掛在嘴角。

狼狽落魄,至極。

夏莓在昏迷中一直在流淚,枕頭濕透。

夏振寧以為她是因為高考失誤了才哭,怕問了又讓她傷心,便沒多問。

那段時間夏莓實在渾渾噩噩,連高考查分的時間都徹底忘記,直到班主任興沖沖地給她打電話過來。

678分。

全校第28名。

三年來,她考得最好的一次。

夏莓報了北外的王牌專業,德語。

7月份,她收到北京外國語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一切塵埃落定。

拿到錄取通知書的當晚,夏莓手機響個不停,都是來祝賀她的信息,她後來直接關了機,推開臥室內通向陽臺的那扇門走出去。

她獨自一人坐在陽臺,夜風和煦幹燥。

她看著夜空中並不明亮的星辰,漸漸就這麽坐在陽臺睡了過去。

睡夢中,她來到北京,學習很忙,實習很忙,一天恨不得掰成兩天用。

直到某天,又是一個梧桐落葉的季節,她走在街上,仰起頭來看漫天落下的黃葉。

她似乎是想到些什麽,悵然若失。

然後她搖了搖頭,不再去想,兀自向前繼續走。

接著,她就看到了程清焰。

少年如風,依舊耀眼奪目、意氣風發。

夏莓問他:“你怎麽在這裏。”

他站在她眼前,笑得溫柔,說:“不是約好了,北京見嗎?”

從這個夢中醒來時,夏莓坐在椅子上久久沒有反應,而後才緩緩擡手捂住了臉,她低聲:“北京見,哥。”

第二天是畢業典禮,夏莓洗頭化妝,穿上漂亮的裙子,打起精神去了學校,依舊是全校最美的那個。

校長講話,主任講話,學生代表林勻講話。

大家說著“今天你以母校為榮,明天母校以你為榮”。

到最後,舞臺留給大家。

開始大家還扭捏不敢上臺,漸漸地氣氛熱絡起來,一個個同學都沖上舞臺。

大家脫去校服,臉龐稚嫩又青春,高喊著自己虛無縹緲的理想與夢想。

有人說未來要成為最好的醫生。

有人說以後一定要紮根在上海,成為閃亮的都市麗人。

有人向暗戀的男生或女生表白。

有人感謝老師,感謝學校,感謝自己。

背景音樂是樸樹1999年演唱的《那些花兒》,唱著:

她們已經被風吹走,散落在天涯

有些故事還沒講完那就算了吧

那些心情在歲月中已經難辨真假

如今這裏荒草叢生沒有了鮮花

好在曾經擁有你們的春秋和冬夏

……

夏莓坐在臺下最後一排,離開學校的最後一天,她收了不少情書。

從那天以後,程清焰再也沒有出現,大家似乎也默認了她和程清焰不再有任何關系。

夏莓一封封接過情書,跟人道謝,又禮貌拒絕。

陳以年高考成績剛過一本線,但北京的大學分數總偏高,最後他選擇了一個北京的二本院校,還沒收到錄取通知書,但問題也不大。

他抽完最後一口煙,忽然起身,從其他人手中接過話筒。

他看著臺下,目光漸漸變得溫柔,他笑了下,輕聲說:“我會替你去北京看看的。”

臺下眾人嘩然,誰都不知道他這話是對誰說的,紛紛向周圍張望,想知道他視線是看向哪裏的。

他們都不知道,這句話是說給唐青雲聽的。

夏莓靠在椅背上,看了他一會兒,眼眶漸漸發熱。

然後她也起身,走上了臺。

說來,在這些人的學生時代,或許,夏莓也稱得上是一個傳奇。

漂亮到極致,走到任何地方都是最奪目的存在,朋友很多,性格直爽,和程清焰談過戀愛,後來遭遇了不好的事,而成績卻從倒數一路飆升到高考的第28名,順利考入名校。

夏莓攥著話筒,握緊,看著臺下。

“程清焰!”她喊了一聲,“你是我見過最混蛋、最不負責任、最言而無信的人!”

底下瞬間寂靜下來。

大家紛紛擡頭看向她。

程清焰這個名字,已經有些陌生了。

他傳奇到就像是一場只存在於青春時期的幻想,是無數女孩心中那一抹足以照亮整個青春的萬丈光芒。

幹凈、清雋、成績優異

他突然轉學來了明哲,又突然保送,而後再也不見。

像一場悶熱暴雨中的幻覺。

夏莓那雙曾經漂亮的眼睛,後來一段時間沒有了光,而此刻,光芒又漸漸在瞳孔中匯聚,亮晶晶的,像勾人魂魄。

她垂下眼睫,一滴淚悄無聲息地落下。

臉上笑容卻依舊極為燦爛。

她拼盡全力大聲喊:

“程清焰!”

“你看到了嗎,我考上北外了!”

“我在北京等你!”

“你一定要來!”

哥,你一定要來啊。

我的智齒,我的真愛,我這輩子都無法忘卻的人。

你一定要來。

你一定,要來啊。

畢業典禮結束,夏莓回到家。

夏振寧正坐在沙發上,看著茶幾上那份錄取通知書——來自北京外國語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他看了很久,眼睛一眨不眨,脊背僵硬得像座雕塑。

後面這一年,夏振寧顧及著夏莓的心理狀況,不願在成績上去給她壓力,所以也從來不過問她的成績。

他竟然,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他的女兒那麽優秀。

夏振寧忽然想到那年寒假,他接到班主任電話,說要家訪。

他責罵夏莓整日游手好閑,不好好讀書,當時程清焰似乎是對他說過一句什麽的。

是什麽來著?

夏振寧躬著背,努力回想。

哦,他說的是——她之前幾次考試都考得不錯,進步很大。

可當時夏振寧根本不信,他根本不相信夏莓會上進,甚至認為,她和程清焰在一起都是為了報覆他。

他曾經,用那樣惡毒的想法去想他的親生女兒。

是他自己放棄了他的女兒。

“莓莓。”屋裏很暗,夏振寧低著頭忽然出聲,“對不起。”

夏莓腳步一頓,安靜下來。

她其實並不知道夏振寧這一句“對不起”確切的是為了什麽,她只是覺得,是為了什麽都無所謂了。

她並沒有原諒夏振寧曾經對她的冷落和傷害,也無法原諒,傷害已經存在。

她只是,不在乎了。

她選擇了放下,選擇了和過去的一切和解。

如果不和解,她也真的無法再撐下去了。

“沒關系。”她輕聲說,“爸。”

2014年8月底,夏莓坐上了去往北京的飛機。

從前,夏莓以為,有一天她離開柯北,是為了逃避那些不愉快的過往。

而此刻,她知道,她離開柯北,只是放下了,於是開始全新的、她所期待著的新征程。

後來在北京的日子其實也過得很快,並沒有想象中那麽煎熬。

夏莓習慣了周末、課後都泡在圖書館,身邊也有好友,社交活動卻不算多,假期就去大公司實習,拼命學習各種知識和本領。

等到本科畢業那個年頭,她實習履歷極為漂亮,成績和證書也無可挑剔,因此拿到了本來需要研究生門檻的工作機會。

她逐漸適應北京的生活,交了很多朋友,依舊是耀眼的存在。

學習很忙,工作也很忙。

經常熬夜通宵,日夜顛倒。

夏莓幾乎沒空想起程清焰。

她好像真的,自由自在地在北京活出了一片屬於自己的天地。

只是在同學興奮地說五月天要來北京開演唱會,問她去不去時,她忽然想起2012年的那個國慶假期,那場名為“諾亞方舟”的演唱會,想到他。

只是在坐320路公交時,看到站牌上的清華大學西門站時想到他。

只是在一個又一個下初雪的冬夜莫名其妙地難過,然後想到他。

只是在路上看到泛濫的共享單車時想到他。

只是在每次點煙時看到那一簇火光時想到他。

只是在看到路上穿著高中校服的少年少女們時想到他。

夏莓從來沒有刻意地去想他,也再也沒見到他。

卻又好像,生活中每個細節都存在著他。

日子無法阻止地一天一天過去。

夏莓也在往前走,走過孤身一人的高三和大學。

被時間推著向前。

哪怕三步一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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