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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百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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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百四十四章

攝政大相公對天下百姓和柴氏江山一言九鼎,趙長源卻不時對發妻吳子裳言而無信。

那日之後趙長源推新政入商界,航運上首先出問題,康州公門無意間抓出水運的鹽船有多處明擺著違反律法,繼而報攝政,牽扯出江左鹽業多年來的沈珂弊疾。

商氏鹽業沒了康州那套舊公門班子勢力作堅實有力的靠山,而即便在如今新公門班子裏收買有幾個內線,趙長源親在康州衙署坐鎮主持,江左鹽業問題不再如以前大化小小化無草草收場。

江左鹽業是柴周鹽版圖最重要的模塊之一,江左鹽業出事,商國公商日增第一時間從汴都趕來處理,康州平靜的水面下頓有風起雲湧之勢。

不知誰外在制造輿論說整個柴周天下都將缺鹽,使得康州鹽價不受控制往上飆升,百姓不分對錯跟風哄搶,商家趁機囤積居奇,直到公門出手取締幾家非法商號歸公,這才一定程度上控制了缺鹽恐慌的蔓延。

商日增欲以此小手段讓趙長源知道,欲穩百姓則必不可動鹽,孰料趙長源反而以此為借口,當場枷鎖羈了這位駙馬爺。

鹽業動蕩,鹽價不穩,盈沖居生意也受影響,吳子裳放權康州總務處理,她最多是坐鎮在場。

盈沖居名下食鋪食鹽拮據,總務正從別處調援,與吳子裳道:“幸好我們還與別家鹽鋪訂立了合約,雖虞家掌櫃鋃鐺入獄,虞家鋪子被公門接手,公門要整理舊事物,但好在我們和虞家鋪子簽訂的契約未受影響,即便商家鹽出問題,虞家鋪子的供給還能支撐一段時間。”

吳子裳純屬順口一問:“虞家鋪子掌櫃為何入獄?”

“不清楚,只聽說是觸犯了律法,”總務道:“那次太極樓赴宴回去,虞老板隔天就讓公門抓了,身在商門悉經不起查,而且公門似乎有意整頓商界,那日宴會結束至今已有二十餘家鋪子被公門收歸己有。”

總務所言分明是明面臺子上的情況,吳子裳卻感覺到,那些鋃鐺入獄的人裏有背後開過她黃腔的垃圾,趙長源那人做事狠辣,下手從不含糊。

“其實公門早該清理清理這汙七八糟的行商風氣了,”因正直而被從別家大型商號排擠走,又被吳子裳從新請來做事的總務由衷感嘆:“新政推行,朝廷大力懲治貪官汙吏,一時世風丕變,無不潔己愛民,咱們康州頭上的天都清朗了,新政推行最後實得好處的是我們老老實實過日子的老百姓,朝廷早該如此!”

吳子裳笑:“你這算是公道話?”

總務搖頭:“呂公坤嘗言,‘公論非眾口一詞之謂也。滿朝皆非而一人是,則公論在一人’,我與大東家私下言,又豈敢狂妄稱公道,說到底,乃新新政惠及我等百姓。”

有奶便是娘,有錢便是爹,千年以來無論哪朝哪代哪種政令,其核心繞不開“利益”二字,之所以有好壞之分,端看此“利益”站在那個大部分,若利益為民,則為公忠;若利益為私,也為奸佞,如是而已。

吳子裳微笑不語。

夜裏回到攝政使團暫住地,館裏人少燈稀,趙長源不在,帶人下縣府去了,簡直忙得腳不沾地,留守駐館的人見吳子裳回來,恭敬拾了禮道:“廚房留有晚飯,倘夫人未用,我著人為夫人送去。”

“多謝孫公,我已在外用過,”吳子裳招手示意不言,把帶回來的時令水果強給孫使臣一袋:“吃著挺甜,公也嘗嘗。”

她買了數袋,自進館門始開始分,門房守衛等人見者有份,她常買東西帶回駐館與大家分,使團眾人對攝政夫人的人品一致誇讚。

孫使臣推辭兩句,受下,拿回去身邊人分享,吃到果子的人無不在心裏給吳夫人留句好評價,小恩小惠不至於就讓別人對她心服口服感恩戴德,甚至也阻止不了那些對她有偏見的人發表偏見言論,她與眾人示好無非只是想大家吃了她的東西後,能在他日別人詆毀抹黑趙長源時不跟風罵出那一句。

僅僅是一句,少罵一句就行。

入夜臨睡前,不言去廚房打了熱水回來,邊準備洗漱用具邊順口提道:“方才打水時聽廚房的人說,主君回來的時間又要延後了。”

“是麽,”吳子裳坐在簡易梳妝臺前卸發上裝飾,問:“是怎麽說的?”

不言在屋裏忙來忙去,道:“他們也說不清楚個一二,只說大約是下縣府後發現底下事不像樣,情況嚴重,不得不耽誤些時日處理,他們文吏收到主公隨行的來文了,確定那一行要遲歸。”

“再遲要入夏了,”吳子裳低聲嘀咕,須臾又問:“那是不是得給她置辦上幾件單衣?”

不言忙完手頭事旋即又過去鋪被子:“我瞧主君行李裏似乎有單衣。”

“你看看那個箱裏確定一下。”吳子裳取下小而精致的珍珠耳環並仔細收好,這是趙長源所送,她很喜歡。

不言抓緊鋪好被子再去查看主君衣箱查看,彼時吳子裳也過來一起翻找。

“果然沒有,”吳子裳拽拽自己耳垂:“她回來晚幾日也妥,正好找裁縫給她做幾件。”

主仆二人又閑聊幾句,吳子裳洗漱後早早睡下。

前半宿睡得安穩,至夜半時分,外面嘈雜紛亂聲把人擾醒,不言披著外衣敲門進來,卻是一手提燈一手握著把匕首。

“有人偷襲打砸駐館!夫人您先穿好衣裳吧。”不言吹滅燈,屋裏被外面隱約光亮照映出朦朧輪廓,丫鬟呼吸稍亂,緊張而不慌張:“奴婢方才到院子門口看,外頭有禁衛軍執兵列隊,夫人放心,無論那些作亂之人什麽來頭,今夜皆不可能讓他們沖撞過來!”

“沒事的,不要害怕,”吳子裳搭住不言握著匕首輕輕顫抖的手,話語溫柔而堅定有力:“這裏是你主君地盤,你要相信即便她此刻不在,也絕不會讓人偷了老巢去,外頭那些人最多是些受別用心的之輩蠱惑的糊塗百姓,或者說新政使得他們部分利益受損,故才有此作為,趙長源麽,幹的就是調和利益之事,你我安心就好。”

“……”不言第一次遇見這般情況,縱然以前接受過無數次相關鍛煉,實戰時她仍難免緊張忐忑,此刻被主母夫人搭住手,她下意識深深吐納兩息讓自己冷靜。

便在此空隙裏,外面火把光似乎比方才更加明亮些,嘈雜聲亦比方才而言更加清晰起來,不言咽了咽發幹的喉,尾音微顫問:“夫人不害怕麽?”

“第一回遇見劫道時也無比害怕,”吳子裳抱著膝蓋坐床邊和不言聊天,風輕雲淡回憶往昔:“那時候冰涼涼殺豬刀架在脖子上,我也是怕到說不出話的。”

不言從未聽說過夫人以前有過這般經歷,又因著此刻緊張,失了幾分平日裏謹小慎微的規矩,問:“那您是如何渡過難關的呢?”

吳子裳沈吟道:“劫匪劫道不過是求財而已,他們也不想背人命,我當然毫不猶豫選擇破財消災。”

“破財劫匪便肯作罷了?”不言驚訝,在她的認識裏,劫匪都是殺人如麻出爾反爾之徒。

吳子裳搖頭,女子遇上劫匪哪會輕易被放過清白:“是我求他們莫傷我,並允諾待我平安歸家後,家中兄長會奉上百兩銀錠作為酬謝。”

不言被夫人的膽識折服:“您真給他們銀錠了?”

“沒有,”吳子裳道:“那些人只是劫外地過路客,他們沒膽子找到我家裏去索要錢財。”

“那您報案沒?”

外面嘈雜更大起來,刀兵動的碰撞聲似乎就在她們院門口,不言下意識舉起匕首,吳子裳看向緊閉的窗戶,須臾,搖了下頭:“若是在本地報案,我們怕是走不出那個地方,而且劫道者非是新落草,可知他們與他們公門間關系並不簡單,出門在外跑生意,很多時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言想了想,義憤填膺道:“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那樣的公門官爺就得讓主君收拾他!”

“你主君可沒有那樣大本事,”吳子裳失笑:“她不過是被時局推到這個風口浪尖,不得不做罷了。”

人性何其醜陋,當一碗水端不平時只有犧牲那個最善良的人才能再次恢覆風平浪靜,一旦那個最善良的人不願意再犧牲自己,那麽他就會被扣上個破壞平衡的大帽子,而人心最醜陋之處,莫過於明明自己揣著私心卻非要苛求別人大度。

新政推行,利國利民,唯不利趙長源,世人此時無不讚趙相,卻是吳子裳最為趙相擔憂,她怕趙長源把天下的六分利從士大夫口袋撥劃進黎民手中時,會有人在筆墨喉舌上將趙長源殘忍“淩遲”。

或許是緊緊挨著吳子裳的緣故,不言竟切實從主母夫人身上感受到種無法描述的無奈和無力。

外面的嘈雜聲似乎已轉小,不言寬慰道:“大家都說主君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國之大臣,更是好人,好人有好報,主君定會平安順意,和您一起長命百歲。”

吳子裳抿嘴笑,長命百歲麽,長命百歲啊,她不敢奢求,只求趙長源能平安。

這日夜,攝政使團駐館無一人得以休息好,次日出門時,守在門口的禁衛軍小頭領攔住了攝政家眷的去路:“請夫人留步,近些時日城裏不太平,吾等奉命守您在此!”

“如此,”吳子裳毫不意外,平靜問道:“我不出門,許允他人來送東西?”

“這……”禁衛軍小頭領拿不定主意,再抱拳道:“需待我請上官示。”

吳子裳順從地與不言轉回院子去,不多時,駐館廚房裏的廚娘來送飯,在不言打聽下說起昨夜意外:“一幫不明身份的人來偷襲,防火點著了西邊兩間放置物資的屋子,不待他們康州公門派水龍隊來,禁衛軍便派人撲滅了明火。”

“那些闖入者呢?”不言為吳子裳盛著粥問。

廚娘用圍裙不停擦著手,拘謹回道:“聽說全部被抓,方才康州衙門來人,把昨夜禁衛軍捉住的那些人全帶走了。”

只聽別人真假混雜的消息時,有些情況是吳子裳無法準確推斷或辨別,總之襲擊攝政駐館事情不小,禁衛軍說,趙相收到消息後應該很快回來。

吳子裳被禁衛軍嚴嚴實實護衛了起來,她更無從知道從頭到尾趙長源安排的人為她擋下多少次刺殺和投///毒,商日增本為駙馬,趙長源從未打算對他趕盡殺絕,直到康州鹽業問題牽扯出整個江左鹽業,商日增為轉移趙長源註意力而買通他人在吳子裳飯菜裏投///毒。

此事是惹惱趙長源的唯一原因,趙長源的報覆從來狠辣,絕不給敵人任何喘息反彈機會,康州鹽牽扯出江左鹽,牽一發而動全身,江左鹽把整個商國公府套入其中。

初夏整個月裏,攝政駐館裏的人幾乎日日在議論菜市場砍頭的事,被砍頭的都是鹽問題牽扯出的貪官汙吏和鄉紳員外,總之鹽業問題在康州乃至江左掀起不小風浪。

江左入夏多雨水,這日終於等來個晴空萬裏,吳子裳連續在院子裏看了個把月四方天空後,終於被放了出來。

“明個咱們去佛頭寺拜拜吧,”吳子裳提議道:“憋這麽久,身上都發黴了。”

不言忍不住好奇道:“夫人不是說早前和主君約了同游?那陣子別個誰邀請您去四百八十寺游玩,您都堅決不去呢。”

就等著和趙長源一起去。

“你主君她多忙啊,大忙人,我都以為離開康州前見不到她的,又哪裏得空游玩。”吳子裳冷靜而客觀地描述事實,坐到梳妝臺前開始挑選首飾:“不言不言,你看這個發釵好看麽?這個發釵搭配哪套衣服好呢……”

次日裏,天氣良好,月久不曾出門的吳子裳精心打扮出門來佛頭寺游玩散心,一路上她臉上都掛著或深或淺的笑意,在一個地方待久了,出門後發現外面呼吸的都香甜得隨心所欲。

佛頭寺是前梁政權所建,聞說前梁帝動用了當年全國之力且耗費十年賦稅而建成,寺光門外那兩排平均年齡數百餘歲的菩提樹,便是前梁末主尋遍九洲山原大野才勉強湊齊,無比貴重。

待趕到佛頭寺,候在臺階下的小沙彌上前來迎,唱了聲阿彌陀佛道:“有人在觀心塔下等候施主,我帶您過去。”

“多謝小師父。”吳子裳回謝,與不言跟著小沙彌去傳說中的觀心塔。

路上與小沙彌攀談了,只知佛頭寺觀心塔乃純木榫卯結構,五十多年前被雷擊中塔頂後便關閉不再迎香客,卻如何打聽不出來塔下等候者誰。

佛寺後面有塔林,觀心塔最高,距離最遠,沿著朱紅色圍墻走了挺遠後,小沙彌邁過一座竹制小橋,行了個合十禮:“施主,到了,前頭就是觀心塔。”

吳子裳謝過小沙彌,留下不言而獨自尋找過去,她直到沿著蜿蜒起伏的圍墻走出去很長一段距離,拐了好多彎,終於看見道無比熟悉的身影。

不遠處的前朝舊塔巍峨佇立,朱墻班駁了束束陽光,那人一襲霜白長袍站在棵枝繁葉茂大樹下,正饒有趣味在看地上兩只麻雀打架。

忽而間似有感應,那人轉頭往這邊看,見是吳子裳,笑著擡手招道:“阿裳,過來。”

——煞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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