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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百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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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百十四章

轉過年,歷至熙寧二十九年。

周圍人肉眼可見,趙長源與其夫人吳氏關系平淡得似乎不像尋常新婚夫妻般親昵,吳夫人投身於生意無暇他顧,趙長源甚至常常借口忙於差事而少歸家,而比起兩人似乎夫妻不睦的問題,另一件事則更為引人註意。

去歲使團從秦國出使回來,論功行賞時,皇帝把唯一嫡出女兒公主柴聘送到了德才兼備的鴻臚寺典客署丞趙長源門下做學生,做唯一的正牌關門弟子。

其他人趁此機會爭相想送兒孫拜趙長源門下而悉數被婉拒此話暫且不提,起初無人在意過這件事,收學生後那半年裏趙長源也只是根據翰林院裏真正的公主夫子要求,往策華宮送去過幾本需要公主閱讀的典籍書冊,直到二十九年春。

二十九年春,策華公主聘一連整蠱走老老少少四位教書夫子後,翰林院上下再找不見誰願意擔任策華宮夫子之職,窮途末路上,皇帝想起了公主聘名義上的夫子趙長源。

那是在暮春三月,連“聞風彈人不實不罰”的都察院言官都對這位公主聘彈無可彈,似乎這小魔王拆了柴氏宗廟都不稀奇時,大內消息傳出,鴻臚寺典客署丞趙長源“舍身取義”,接手了讓翰林院和都察院同時頭疼不已又無可奈何的策華宮爛攤子。

與此同時,閑賦在京的小林郡王也被請來擔任策華宮夫子,據說有大臣想要反對讓如此二位文武英才降格調去教公主聘,被都察院竭盡全力給阻攔了,原因無他,實在是普天之下沒人奈何得住公主聘。

那丫頭報覆言官,把人整蠱得乘轎子得先檢查坐墊上有否紮針頭,遭了老罪的官員去皇帝面前告狀,皇帝滿心愧疚親自給你又拜又道歉,老天爺,要命啊,誰當得起在朝天子拾禮拜道歉?!

而且,若實在與個丫頭片子斤斤計較緊,又會顯得大臣們沒有容人之量,後來情況就慢慢變成“公主聘整蠱”和“大臣上書告狀”的惡性循環。

同時把趙長源和林祝禺請去策華宮教書,那二位有真本事,只要能鎮得住策華宮小魔頭那就是天大的好事,還管他是否合規矩禮法。

據那些擔任過策華宮講官的文武夫子說,公家有此舉乃是因為沒人壓得住公主聘這小魔頭,念書時她喜歡拉著老夫子騎馬射箭、舞刀弄槍、研究兵家詭道,甚不怕把老骨頭們折騰散架;

學武課時則又揚言自己喜歡四書五經,搖頭晃腦嘴裏翻來覆去一句“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愁得武夫子們天天腦袋疼。

公主聘古靈精怪又出其不意,常常捉弄得文夫子和武先生不知所措。

趙長源和林祝禺擔任策華宮文武夫子消息傳到朝廷,最高興的要數翰林院和都察院,大家對此出乎一致地讚成,直言公家聖明皇恩浩蕩。

他們湊一起分析:“你看啊,公主聘她不是文課上鬧騰喜歡學騎射麽?趙長源可以教她啊!”

趙大公子騎射本事之高超,汴都世家誰敢在其面前稱強者?趙大公子的兵謀術法與名將林祝禺行兵之道高度契合,那本事幾乎擎天架海了,若是連趙長源都壓不住公主聘那位小祖宗,則從此百官盡苦這位小姑奶奶荼毒咯。

還有人補充:“哎,若公主聘忽要在武課上學文課呢?那也不妨事,林祝禺可以啊!”

別看人小林郡王現在重傷後弱不禁風,人家當年可是以不滿十歲之齡,力壓後來的乙未科狀元郎趙長源而一舉奪得院試二考第一名的人哎,倘公主想在武課上學文業,哪篇四書五經她學不到?區區一句“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算什麽,搞不好小林郡王還能讓公主殿下邊揮舞長刀邊背誦《木蘭辭》呢。

說完這些大家哄然大笑:“唧唧覆唧唧,木蘭當戶織,那學起來多得勁!”

等著看好戲的群臣把稱讚皇帝聖明的折子寫得多雪花片,不停氣兒地往皇帝柴貞案頭飛送,新過及笄不久的公主聘趴在案邊把奏折不耐煩地翻,翻完更加不屑這些人模狗樣的官員向爹爹告她的狀。

瞧見她爹爹正端坐批折,小公主眼珠子骨碌碌一轉,撒嬌喚:“老爹爹。”

“嗯,”皇帝寫字間隙擡頭看過來一眼,立馬知道女兒又在打什麽鬼主意,仍舊慈祥而寵愛:“說叭。”

公主聘賣乖道:“您讓渟奴阿兄來教我念書也就罷了,那位小林郡王要怎麽說呀,聽聞他重傷新愈,腿腳還不方便,萬一在策華宮裏再出個什麽好歹,我擔不起這個罪名呀,老爹爹,不然您高擡貴手撤回這位小林郡王?”

“唔……”皇帝開始批閱下一份奏本,沈吟應聲,似在思考。

公主聘見狀心中暗喜,兩肘撐著案邊再往前挪來幾分,以殷切盼望之姿態誠懇道:“小林郡王乃國之功臣,守日荼河線、平勃旅陸名傳叛、滅庸蘆國王牌山地軍,甚至當年開山出兵助力長右收覆塢臺川他也有功,這樣位大大大英雄他受得起天下供養,不該年紀輕輕屈尊就駕來給孩兒當區區武夫子的,再者說,聞說他腿腳不便,不好勞他親授兒功夫叭。”

“你知道小林郡王金貴就不算賴,”皇帝稍微偏頭輕咳應一聲,聽起來最多算是用力些清嗓子,喝了兩口茶道:“待她人去了你策華宮,你當事之如事你渟奴阿兄,來你且先與爹爹說,要如何對待你渟奴阿兄來著?”

公主聘癟癟嘴,喜怒哀樂全在那張精致而明媚的小臉上,率直誠摯,毫不隱藏:“事渟奴阿兄當如事孩兒親兄長,不可怠慢,不可疏忽,不可不敬,不可不重。”

皇帝看不了寶貝女兒委屈皺鼻子,心疼歸心疼,粗糙手指刮她鼻頭,寵溺問:“那我兒接下來要如何事小林郡王?”

“……”小公主不服氣,“可是我已經有老爹爹和渟奴阿兄了呀,不需要恁多如父的兄長,再者說,誰沒事願意給自己找個爹?何況還是位和自己年紀差不多的‘爹’,哼。”

聽說那林祝禺只比她年長沒幾歲。

“你這小妮兒,小嘴兒叭叭的啥都能說出幾分理來。”皇帝失笑搖頭。

待批閱罷手中這份無關緊要的州員問安折,他指書案另個角所堆放的三十來封已拆封折子,道:“你渟奴阿兄和小林郡王搭檔給你教書,可知消息傳出去,汴都內外多少世家高門來折想我在大內開私塾,允他們把兒女送來與你作陪讀?”

“我不需要陪讀,”公主聘指甲摳案邊雕刻花紋,撅嘴嘀咕著:“也不願與那些人往來,他們至今仍在各種找我阿娘的不是,還想讓您廢黜阿娘轉立他們推薦的人為新皇後,他們都是聞肉味往上撲的惡心蒼蠅,無利不往,我生平除去討厭石榴就數最討厭那些人。”

皇帝循循善誘道:“你也說了他們無利不往,此刻,無利不往的他們正熱巴巴奔著你渟奴阿兄和小林郡王來,甚至從挑你阿娘毛病到在折裏稱讚你阿娘當之無愧母儀天下,連翟王曲王都被群臣推薦著去策華宮聽學,你說這意味著什麽?”

“意味渟奴阿兄和小林郡王身上有大利可圖。”公主聘多少聽說過老爹爹在朝堂上面對的那些立儲難題,翟王和錢貴妃養大的曲王是繼嗣承祧的僅有二人選。

老爹爹不想立他們,覺著他們德行能力和修養都不夠,群臣卻非要步步緊逼,似乎翟曲二人有否德性和能力不重要,他們姓柴,是男人,有兒子,和皇帝一脈血緣關系最近,這就滿足了他們成為柴周帝國皇位繼承人的所有條件。

“爹爹借口渟奴和小林在策華宮教公主,不便外人同讀才勉強把那些人的請求撅回去,”皇帝看向女兒,略顯渾濁的眼睛裏泛著深沈父愛,“阿聘我兒,為父此心你可懂?”

阿聘似懂非懂,不敢懂,甚至有些不願意懂,她怕自己一旦懂了爹爹從未宣之於口的那些事情,從此她就再也回不去原本該有的人生。

半個多時辰後,打皇帝那處離開,公主聘頹喪地回自己策華宮,宮人緊湊著來稟,趙林二位夫子已在學堂等候多時,阿聘無奈,頹喪著直接來念書用的小學堂。

敲門允進,她依次給屋裏一站一坐二人拾禮問候,站在書架前的趙長源放下正翻看的當世孤本書籍,擡手示意鋪在課桌上的紙。

那是挺大一份紙,兩張課桌拼起才放得下它,柴聘過去看,圍課桌轉了半圈:“這是甚,阿兄要同我玩游戲麽?”

她還未正經行拜師禮,可不稱呼她渟奴阿兄為夫子。

且見紙張用大字格批開,格子裏有空白有亂七八糟的詩詞文章句,似乎空格上填個字能把空格上下左右的句子連接通順。

“對呀,今個不上課,玩游戲,”趙長源拉把椅子過來,坐到課桌前,從桌角筆山上撿起根筆,舔飽墨道:“你我輪番填空,看誰先連通夠五句,或者看誰先把誰的路堵死。”

和玩五子棋差不多,柴聘欣然答應,捏起根筆暗中瞧了眼反坐在旁邊將軍椅上蟒袍烏沙的陌生年輕人,與趙長源道:“贏則如何,輸又如何?”

趙長源:“倘你贏,今個整日不上課,我倆帶你出宮耍,反之,今個你坐下來好好上課,就半晌,下午我回衙署,林郡王繼續……”

“成交成交,”不待話畢,柴聘打斷她渟奴阿兄,勝券在握:“誰先來呢?”

“你來吧。”趙長源讓她。

“不行,我不能仗著身份和年幼占你便宜,”小丫頭還不買賬,左看看右看看,看見林祝禺手邊茶幾上有個茶盞,茶盞裏奇奇怪怪裝著黃豆,伸手一指:“我們用那個定單雙數!”

自始至終沈默是金的林祝禺主動遞上自己愛吃的炒黃豆。

結果還是柴聘先來,她在一句論語下補上空缺的字,聯通周圍三句,邊閑聊問:“阿裳姐姐哩?我出去好幾次都沒見到她了。”

“忙生意,多時她人就在承平街,下回可直接去尋她。”趙長源不堵阿聘的路,同樣填一空而聯通三句詩詞。

反該阿聘提筆圍堵,邊嘀咕道:“上回我去了,沒碰著阿裳姐姐,鋪裏夥計說幫我給阿裳姐姐捎個口信,也不知捎到沒。”

趙長源啞然失笑,沒接這小丫頭拐彎抹角的試探,再填一空字,鼓勵道:“你這局填空把我贏,贏了咱今個就去找她玩,晌午飯都是我給你做,如何?”

“嘿!”柴聘樂開花,再落筆時順手挽起袖口:“今個出去玩嘍~”

兩刻鐘後,外表樸素內裏安適的馬車穩穩停在盈沖居總鋪路邊,林祝禺最後一個下車,車夫上前來相扶,比扶公主都小心謹慎,生怕這位弱如秋後枯葉的郡王不慎碎在他面前。

彼時柴聘等在路邊,正和趙長源覆盤那局填空,說她本可以贏得更快,有一步下筆快了導致少占一路,這才讓趙長源又掙紮些許時間,眼看都要到巳半,她想吃渟奴阿兄親手做的飯,不知來得及否。

直待林祝禺拄著手拐來到二人身邊,柴聘才迫不及待跑進盈沖居總鋪裏去。

趙長源陪行動不便的林祝禺駐步稍歇,只聽全程沈默的後者開口道:“本定大內管飯,我沒帶錢噻。”

她二人昨個碰頭商量如何對付“惡名”在外的小魔女柴聘,趙長源說今個她想辦法,把阿聘按在策華宮學堂裏試試阿聘這些年來學得個啥,中午大內管飯和後半晌茶點。

林祝禺尋思進大內用不得她掏錢,幹脆連荷包都沒帶,可當測試阿聘時,小丫頭把那位“阿裳姐姐”一拋出來,咱個趙夫子她立場不堅定,立馬改變原定計劃,甚至還大方帶了小阿聘出來玩耍。

看這夫子當的,真是穩重有主見,林祝禺深表佩服。

“瞧給你小氣的,這趟出來我管飯,不輸大內品質,如何?”趙長源低聲促狹。

林祝禺傲嬌擡下巴,聲音低語速緩:“你當然願意噻,擔著差還能來見堂客,這美事啷個不樂意。”

“好嘛,我請客,”趙長源笑出梨窩,學林祝禺雜糅大西南的口音:“樞州火鍋啷個樣?”

林祝禺教學生主張先要觀察柴聘言行思慮,好探究其品性以因材施教,今次屬於不得不跟隨出來,她身體不算很好,平日不喜歡出門亂跑,被趙長源勸了,傲嬌答應:“看在火鍋的份子上,沒得下回啰。”

“保證沒有。”趙長源忍不住直樂呵,陪林祝禺緩步朝鋪子去,閑聊:“準備幾時出城?”

“兒時亦(二十日)。”小林郡王這口音要徹底改過來需要時間。

林家確實有個什麽規矩,若國中春無戰事則需子孫祭拜先祖以告,林祝禺二十日要出城去王陵祭拜老郡王、她祖父,以及她父親。

“那快了嗷,沒幾日,”趙長源道:“我能做點啥?”

“努力升官往上爬,”林祝禺對趙長源便是如此需求,順便還帶吐槽:“快三十咯,才五品。”

“……”趙長源剛想問說快三十正五品滿朝文武才有幾個,你二十出頭官幾品?轉頭看見人家黑色錦袍上銀線所繡郡王爵規制蟒紋和祥雲紋,她又自覺閉了嘴。

誠然,普天之下,除柴氏宗親外,目前再沒比這位小林郡王身份更尊貴的二十出頭年輕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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