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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過度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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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過度章)

歲月不居,時節如流。

賀家孫女離開後,開平侯府嫡長子孤身赴南方越麓書院求學,一走數年,離家前趙睦說與二弟趙瑾之事也隨著時間逐一應驗:

大周收覆塢臺川,倭國倒打一耙告狀宗主國,大周與大晉國交涉爭端,最終大周讓步,歲幣納倭;三司省第一副使梅瀚卿因罪流放,第二副使鞠引章順位擢拔。

至此,宰執之下三大權力中樞格局新成,中書省第一副使趙新煥、樞密院副使謝昶、三司省第一實權副使鞠引章。皇帝三位結拜義弟正式靠近天下權力中央,隱約對賀氏集團形成合圍之勢,而因三位上頭各有正使,由是賀氏集團始終無法對此三人集團正面敵對。

另,收覆塢臺川期間開山軍嘗獲一俘虜,審訊之下交代出件駭人聽聞事,開山長右及熊遠三軍合議,先暗中找人大肆宣揚“白光先通倭”流言,引賀氏及建康白氏怒發沖冠要證清白,而後三軍找借口越過各自部中監軍,於沸沸揚揚中將事直呈禦史臺,最終上達天聽。

鬧成這樣,誰也無法把事情摁滅在真相大白前。不得不說,躲在開山、長右及熊遠三軍背後出謀劃策的,是個高人。

大理寺刑部禦史臺三司聯合接手,審問得知,案件竟是白光先死在倭賊手的真正原因——販賣人口。

多年以來,各地公門嘗抓些觸犯律法約規者入獄,許多人因此不明不白消失,因其家屬只是尋常小老百姓,事情最後都是不了了之,此些人原來都是被白光先用商船運送出海,販賣給了別國。

白家商船上帶的都是被抓的男男女女,販賣到其他國家以牟取暴利。倭賊知其事,以此為要挾,經談判,船隊凡過塢臺川,倭抽利四成。

貪得無厭。白家船隊那次出海所帶人貨不多,此前貨船遇海難沈沒而損失巨大的白光先,不想再倒貼貪得無厭的倭人,雙方就抽成事發生沖突,倭人失手殺白光先。

趙睦記得淩粟曾無意間與自己提起過他們村有擺攤商販被抓後無故失蹤,正好與白光先販賣人口案對上。

白光先既死,朝廷抄沒白光先個人家財,事情後來不了了之,沒人敢深究下去,因為都知道案件背後是賀氏。

白光先案沸沸揚揚,同年秋,鄉試放榜,報喜官差敲鑼打鼓登開平侯府時,返籍參加考試的趙睦早已再回越麓書院。

同樣榜上有名的淩粟給趙睦送去封書信,道賀好友解元入彀,並約趙睦會試再見,趙睦回淩粟信仍是寥寥數語,之所以不多言,不過是艱難坎坷如人飲水。

“多年辛苦磨成鬼,兩字功名愁煞人”。

鄉試解元,趙睦是如何考上來的?全身赤//裸接受監考檢查,身上衣物從褻褲到腰帶內邊以至鞋底是否有夾層統統都考細查,檢查之人更是嚴謹到恨不能將考生現場扒層皮下來看,得虧像式聶技藝又精進,趙睦粘在身上的假物才沒被發現。

在號舍九個晝夜的考試,隔間小到無法伸懶腰,吃喝拉撒全在裏面,出去解個手試卷上都會被蓋上戳子影響成績評定。在這裏,不少人遭受不住而原地喪命,少數人沖破命運金榜題名。

天下學子多如雲,不乏天賦異稟者,趙睦非是人人看好的汴府鄉試解元人選,放榜結果誠也不是令人太過意外,後來負責汴都鄉試的貢院張榜前二十考生文章,第一名試卷看得人人嘆服。

解元答卷全文千一百零二字。卷面上無一處錯別,字如蠶豆大小整齊劃一,通篇小楷無丁點多餘墨痕;內容上,論述條理清晰言簡意賅,針砭時弊又符合大政方針。

宰執賀晏知閱後曰“善”,此卷雖非格外出彩,卻然符合他歷來政治主張;皇帝柴貞閑來得空,傳汴都本地鄉試卷來,閱後透過卷面文字想起當年滿腔熱血想要天下大同的趙禮達,放榜,始知此是趙睦卷,皇帝心中大讚此子懂變通,而今賀氏當權,欲順利入朝,應試者真實主張豈能太過早露?

卷上有八位主考官皆給圈,大公子在中籌者中獨占鰲頭,天下士子無有不服。

所為命運之玄,許多事仿佛冥冥之中早有定數。

熙寧十六年是個轉折。十六年過後,隨著宰執賀晏知臥病,老一批人漸離權利中央,當打之年成為砥柱中流,小一輩人猶如雨後春筍冒出:

謝岍謝重佛在大西北嶄露頭角,騮馬新跨白玉鞍,戰罷沙場月色寒,一把長刀殺四方,楞以女兒身在以男人為主的軍伍裏堂堂正正拼搏出一方立錐之地,使天下人嘖嘖稱嘆,遭天下人議論紛紛;

重頭戲是西南開山軍裏出了位十三四歲的少年林幾。

那一年,趙睦中會元,大周與西南庸蘆國發生較大沖突。計省撥糧餉不下,都堂主張和談,開山軍受庸蘆重創,缺人少糧,十三歲林幾率部眾補上前線,在與庸蘆國關於日荼河國界線爭搶中,領不到兩百人的開山某八連死守前線某陣地。

庸蘆王牌山地軍攻勢兇猛,刀兵如雨,飛箭如蝗,一個山頭兩個時辰裏十二次更換敵我戰旗,那一戰,天昏地暗。

兵卒打光火線補,十三歲少年手扶滿身箭孔的八連旗對新補上來的人說:“這裏,是八連,悍不畏死,有來無回,怕者,皆可退!”

少年背後是烽火漫天,各部臨時抽調來的士卒高舉手中刀兵站山頭發出憤勇怒吼,開山兒郎,只死不退!

那一戰,八連打光、重建,再打光,再重建,直到奉命撤退時,整個連隊只剩六人,六人無一人不負傷,屬八連原建制者僅餘三——連將林幾,政書官王土根,傳訊小兵龔伢仔。

後來統計,八連陣亡比重高達百成之五百。正常軍伍傷亡到百成之二十五便不再擁有戰鬥力,而八連卻成功守住陣地。有九洲軍史以來,這般隊伍只此一個,林幾此子從此揚名。

與此同時,趙睦也沒閑著,用謝二的調侃話來說,趙渟奴化喪妻之痛為動力,一桿筆刀殺得天下士子圈風起雲湧。

十六中解元,十七摘會元,熙寧二十年,趙睦十九,金榜題名,狀元及第。

兩撥放榜人同來報喜那天,開平侯府,世子東院,大公子抱只倔脾氣貍奴在逗耍,二公子新在葡萄架下栽好棵葡萄樹。

最開心的當屬趙新煥,膝下四子——妾王氏誕下龍鳳胎,又為他添一庶子,老大高中狀元,老二中二甲十八,照老話說乃是一門同輩二進士,擺宴慶功這日,皇帝皇後攜幼女微服登門來祝賀。

外頭人多眼雜,趙新煥安排皇帝在清凈處歇息,青雀太監從觥籌交錯的酒宴上,請下趙睦趙瑾來面聖。

省去叩拜大禮,皇後親自給趙家二子封紅包,小帝女拽阿娘出去耍,皇後帶了女兒走,皇帝柴貞與二子交談片刻,退趙瑾獨留趙睦。

皇帝問:“做天子門生,感覺如何?”

趙睦思量須臾,答:“飯不好吃。”

殿試那天,廚役按服務對象不同做飯分大竈小竈做飯,趙睦是世家子弟,官宦後代,理當吃小竈,可當午飯發放到手,大公子發現天子給她的午飯是兩個黑面饃饃,和一碗只放了鹽巴調味的糙面湯,連大竈夥食都不如。

回來後聽老二和淩粟說殿試午飯吃的還不錯,趙睦才知道只有她的午飯是饃饃配面湯。

“門外那方‘狀元及第’的匾額,是你拿命所換,我知道。”皇帝坐在交椅裏,與十九歲的趙睦僅僅隔著張小茶幾,參加考試的莘莘學子何其多,能拔得頭籌者首先要熬過鄉會殿三場考試。

三場考試下來,一個意氣風發的讀書人能被折磨得沒人形,科舉考試,只有參加且從中拼殺出來的,才真正直到科舉有多難,“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當真不是隨便說說,而像趙睦這般弱冠折桂者,《三元實錄》裏乃屬頭一個。

這廂裏,離得近了,趙睦看見九五至尊鬢邊灰發,與臉上深深皺紋,這是操勞所留痕跡,一個任人擺弄的傀儡皇帝不該有如此面容。

“我知你這一路走來有多艱難,”皇帝感慨嘆息,搓手道:“只是渟奴吶,這條路你不切切實實走一遭,許多事大爺沒法同你說。”

言外之意,若你沒這個實力殺出重圍來到朕身邊,朕如何給你施展抱負的機會?

趙睦端坐旁邊,稍微垂首,開口時心若擂鼓,緊張得指尖顫抖:“臣在南邊,見過富者累巨萬,而貧者食糟糠。”

熙寧年以來,皇帝順賀氏意致力恢覆百業興旺,甚至不惜犧牲國土主權。經過十餘年發展,如今天下出現“富者累巨萬,而貧者食糟糠”之巨大分化,若任這般分化繼續下去,褐竿而起是貧者唯一出路,大周再次走到不得不變的岔路口。

趙睦此言,涉及朝廷禁忌——變法。她的三叔為此而死,熙寧百新慘烈告終。那年浮屠臺上屠殺變法派,血積寸厚,大雨幾日幾夜沖刷不散,變法革新從此成為朝堂禁忌。

趙睦這一嘴提起,是冒著還沒踏進官場就要斷送仕途的風險。

萬幸,皇帝未在這孩子面前選擇裝糊塗,他換下偽裝久的慈眉善目,露出面具之下的威容儼肅:“一代人做一代人該做的事,陰謀詭計成不了大事和長久,而所謂長久,何為長久?”

趙睦撩袍跪倒皇帝面前,一個稽首重重磕下去:“千年史冊,富貴如煙,僅為民之功不會被風沙吹褪顏色!”

這幾句話三叔趙禮達劄記所記,趙睦,是在作死邊緣瘋狂試探了。

皇帝冷冷看著匍匐在腳下這個還未及冠的青年,緊握交椅扶手的手控制不住地抖動,他用好大功力才按捺下心中激動情緒,冷聲道:“你與佛貍是總角之交,可曾聽她說過軍伍裏常說的一句話?‘死是征人死,功是將軍功’。”

趙睦回答:“大周疆域萬裏,山河錦繡,邊塞有兒郎守國,寧死不退半步,臣力雖微,亦願守天下從薺麥青青到滿地金黃,厚土做墻,碧落為景,蒼生入心。”

趙睦言辭並不激烈,甚至和平時調子無有二致,但皇帝柴貞,一個大男人,聞此溫厚言卻紅起了眼眶,他想激動地把眼前孩子從地上拉起來,他又不敢,他怕被這孩子看見自己紅眼眶。

“這條路無比艱險,既然選擇好,朕有句話贈趙卿,”皇帝用畢生功力壓住內心洶湧彭拜,逐字逐句道:

“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

說完這句話,一行熱淚淌過皇帝臉頰,臥薪嘗膽二十載,他終於等來了大周國第一位未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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