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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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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要說記性好賴,同輩無出趙睦之右,此子六歲一遍讀諸葛武侯《出師表》默而識之,帝聞於國宴,多之,如此好記性而今卻將向陶夫人打聽金麒圍獵及賀家近況兩件事再次忘到九霄雲外。

大公子同自家小肉墩玩得高興,裝在心裏那些雜七雜八便暫時不能算重要,直到隔天被賀家嫡長房嫡子賀慶頡攔住去路。

“你病可痊愈?”賀慶頡把趙睦上下打量,多少有些看不上這位“準姐夫”--他總覺得男人長得太好看像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揚著下巴問:“來日金麒圍場狩獵,你會去吧!”

趙睦道:“問這做甚?”

賀慶頡擰起兩道濃黑眉,揮手退下身邊人壓低聲音道:“我姐姐這回要隨皇後鳳駕去金麒,倘你不去圍獵,她如何才能見到你?”

世俗所有的包容似乎都偏向男子。

汴都高門中曾有小女孩八歲時無意間被同齡陌生外男牽手走過小木橋,最終被其父兄以“保全其女子名節”為由砍掉整只手,並從此幽禁在閨閣直至十五及笄出嫁,尋常閨中女子見外男近乎等同自尋死路。

由是即便趙家與賀氏定下兒女親,趙睦也至今未曾見過賀家孫女,包括與賀家孫女的書信往來也都是經由雙方父親把關,絕對清白且無害,這讓趙睦想起賀家孫女托秦女送來的毛筆。

那當是冒了很大風險,花費了很大心思。

金麒獵場是二人相見不可多得的絕佳機會,尋常時候賀女見不到趙睦,最多只能從弟弟口中聽聞一二與趙睦有關的事情,至於趙睦,自從父親趙新煥說與賀氏姻親事他自有打算,趙睦就沒怎麽上心琢磨過自己還有個“未過門的媳婦”這件事。

她素不喜給自己多添煩惱。

這點上於男女情感方面而言趙睦做的不對,然而那年行刑臺上被賀黨斬首的不是別人叔父,是趙睦叔父,別人可以站著說話不腰疼指摘趙睦對賀家女負心薄情,趙睦卻無法為全自己名聲而棄叔父之死於不顧。

至少現在還做不到父親說的第二個層面的“喜怒不形於色”。

趙睦斂下心神道:“不知令姊有何事欲同我言?目下離金麒圍獵還有些時候,倘有事說,照舊托家父帶書信往來亦妥。”

賀慶頡抱起胳膊:“這幾年來你便不想見見我姐?非是我自誇,我姐雖體弱,但她挺美的,氣質也好,女書院裏那些人都比不上她,她是這世上最最好的女子。”

趙睦道:“你知我病愈返都至今時日不久,金麒圍獵著實不知......”

“你是不是男人?”賀慶頡打斷趙睦,五六分不耐煩:“我姐姐想見你是給你面子,你當以此為榮,又豈敢倨傲不恭,”

言語中再將趙睦上下打量,賀小公子愈發看不上趙家這弱不禁風的白面書生,鄙夷道:“倘非父親實在看中你才智,極力請求祖父與你家定親,否則以你趙氏門庭如何能攀上我家?我知你不想去金麒獵場,但趙睦我警告你,既是我姐想見你,這一趟你不去也得去。”

話音落地,賀小公子氣鼓鼓一揮衣袖浩浩蕩蕩帶從人離開,趙睦望著那幫人漸行漸遠,立在原地未動。

是啊,是個明白人都覺得趙家是趙新煥靠出賣胞弟換取仕途,與賀家定下姻親關系實乃攀附,乃趨炎附勢,連賀家人也看不起趙家此舉呢。

“德薄位尊,知小謀大,力小任重,鮮不及矣。”

身後忽響起這般句似是而非之言,趙睦應聲回頭,發現是同班同窗高仲日,是趙睦家隔壁鄰居、工部尚書姜柴姜尚書名義上的孫子實際上的外孫,前陣子被自家老三按地上爆揍過一頓的高仲日。

趙睦瞧著高仲日,不說話。

沈默貴過金銀珠寶,沈默有震耳欲聾功效,沈默有山呼海嘯作用,趙睦眼睛太過深邃,神情太過平靜,高仲日被趙睦平靜目光和理性沈默擊得不是滋味,不得不換下那副看熱鬧的譏諷模樣。

他道:“有些人不過是運氣好,會投胎,倘換個門庭裏托生,他狗屁不如。”

說完看眼趙睦,趙睦還是不言不語。

“賀慶頡這般羞辱你都能忍,真是無可救藥!”高仲日擰起眉頭把人上下打量,擦肩而過時重重甩袖,委實怒其不爭用。

趙睦對他人評價態度總是淡然。出學庠後她與兩個弟弟分別走,路上繞遠買了吳子裳想吃的無憂餅和楊梅荔枝飲,到家比平常晚些,始料未及,母親不在屋而在廚房忙碌,父親趙新煥在。

趙新煥坐在涼榻上,吳子裳站在他面前,仰臉張個嘴被叔父檢查換牙情況。

趙新煥見嫡長子買有點心飲品回來,捏捏大侄女的小胖臉蛋隨口道:“阿裳這口新牙可不能再讓蛀了黑蟲洞,人一輩子只這一次換牙機會,渟奴記得要少給妹妹吃甜食和過硬的食物,多監督妹妹早晚凈牙,還要養成食後漱口好習慣。”

“是,兒謹記。”趙睦給父親拾禮,問好道:“父親今日押班順否?”

“順,”趙新煥檢查罷大侄女新牙,把人抱在膝頭並遞上無憂餅,繼續與“嫡長子”說話:“在書院可聽聞金麒圍場狩獵事宜?”

趙睦兩手交疊身前,恭敬道:“回父親,無意間聽人說起,未得詳知。”

“嘿,你這孩子,豈能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莫要只知學死書學成書呆子,當多多與同窗交游往來,交流思想,”趙新煥總是慢條斯理,先指導孩子思行對錯,在孩子應是後再接自己方才所提話茬:

“公家與皇後布恩典,今年圍獵允四品上官員攜家眷子弟同往,為父此時與你說,你好提前有個準備。”

“哪種準備?”趙睦從懷裏掏出手帕,上前兩步來把一角掖到吳子裳衣領裏,這邋遢小妮兒吃個無憂餅都能吃得渣滓落滿身。

趙新煥順手把掉在吳子裳衣裙上的點心碎渣撣掉,單手倒楊梅荔枝飲來給大侄女備著,道:“明年賀家女到及笄年。”

賀女羸弱,其父賀經禪疼愛有加,趙新煥聽賀經禪言語意思他許明年便會嫁女。

以趙睦睿智,本不該說出幼稚言,卻還是抱了兩分天真少年幻想:“可我明年才十四,一無功二無名,如何與人成婚配?”

吳子裳坐在叔父膝頭,看著碗裏的楊梅荔枝飲吃著手中無憂餅,不知怎的,她忽覺此餅味同嚼蠟,於是伸手去夠碗。

趙新煥把飲品端過來遞給大侄女,順便從吳子裳手裏接過她淘氣沒吃完的無憂餅,繼續道:“幸去年二月考得童生,既今年錯過機會,來年去院試考歲科二試,先有個秀才名在身,後頭事也好辦些。”

趙睦女扮男裝,考試最是麻煩。

科舉考試之嚴格一級賽過一級,考試入場時級別越高檢查越厲害,考童生時趙新煥還能動用點關系避免趙睦被脫光衣服檢查,可院試不比童試,趙睦有些猶豫:“院試入場考試……”

“你擔心的都是小事,很不打緊,”趙新煥道:“你只管用功學習,爭取一把考上秀才,其他交給為父來辦。”

趙睦低垂眉目,一時未做聲應,趙新煥疑惑擡眼看過來,吳子裳機靈鬼道:“哥哥要加油。”

趙新煥儼肅臉上旋即綻放笑意,揉大侄女的小腦袋:“就你聰明,還知道給哥哥喊加油,你問問你哥哥,問她要不要加油。”

吳子裳兩手捧著喝剩下一半的飲品轉頭看過來,嘴角沾著點心碎:“哥哥你要不要加油哩?我給你買燈油,我有錢哦,叔父給的。”

加油二字的確源於給燈添燈油之說,是某國某位地方官為鼓勵學子讀書學習而給學子們免費添燈油,由此衍生出“加油”一詞,意為鼓勵鼓勁。

趙睦忍俊不禁,拾禮應父親道:“是,兒謹遵父親意。”

“叔父,”吳子裳轉回頭來問她叔父:“我能去考秀才麽?我也想考,和哥哥一樣厲害。”

趙新煥被大侄女天真爛漫的想法逗得開懷笑,點著大侄女鼻頭道:“女兒家不興考科舉,女兒家不做官的。”

“啊,”吳子裳小小年紀竟楞是嘆息出幾分遺憾來,道:“我原本也想像叔父一樣,當個忠君為民的好父母官哩,這可怎麽辦。”

對於大侄女人小鬼大的人生愁苦,趙新煥欣然給出解決辦法:“我兒莫發愁,這個甚好辦,讓你哥哥先考進朝廷當大官,然後改律革疏,允準女子入朝為官,你再去參加科舉考試入朝為官,這不就妥啦?”

“聽起來是個辦法,”至今連論語都念不下來的小丫頭認真聽取她叔父建議,並且語重心長叮囑她哥哥:“這般重任就交給你了!”

惹得趙新煥開懷大笑。

難得趙新煥來趟其蓁院用飯,陶夫人特意喚了住在其蓁院旁邊無名小院裏的妾餘氏過來,趙新煥看見庶五女小魚兒趙餘時,短時間沒想起來這是誰。

他目前有兩個庶女,齒序下來分別是四五,二人年紀相仿,分不清很正常,他應該能想到這是老五小魚兒的,但他此刻實在懶得多動腦子了,應付朝堂事已經夠累。

老五生母小娘是妾餘氏,用飯時餘氏只配站在主君旁邊侍候,趙餘坐在吳子裳身邊,拘謹得只敢低頭吃碗裏粥,甚至始終低著頭,趙新煥對此說了句:“怎生如此膽小。”

趙餘嚇得眼淚大顆大顆成串掉下來,餘氏嚇得跪到地上告錯求饒,陶夫人出來打圓場解圍,趙新煥深深看夫人幾眼,終是沒再說什麽。

吳子裳倒是不怕常年神情儼肅的一家之主趙新煥,在飯桌上吃得自由自在,還不停地順手給趙餘夾菜,最後夾得太多吃不完,趙新煥和陶夫人都不準浪費糧食,只能趙睦帶著倆小丫頭埋頭苦吃,楞是把碗碟裏的飯菜吃光。

末了趙睦撐著桌沿問吳子裳:“以後還亂夾菜不?”

吃飽吃到嗓子口的吳子裳秉著“認錯很快但下次還敢”的肥膽子,擡起下巴道:“那得要小魚兒吃飽才行。”

趙睦問小魚兒:“以後吃飯該怎麽辦?”

連累了阿裳的小魚兒低著頭聲若細蚊:“自己吃,自己夾,要吃飽,但不可多夾不能浪費。”

人教人百次不會,事教人不用多言。

飯後趙睦要溫書,吳子裳就帶著小魚兒在趙睦書房裏耍,時稍晚,陶夫人派人過來接吳子裳和小魚兒回主院睡覺,趙睦意識到父親今夜留宿餘氏屋。

多年來,她始終看不懂父母相處之道。

起開始她覺得父母間有感情作基礎,然則在知道自己生來被謊稱為兒子只是父親借母親及外祖陶家,牽制同林院上官夫人及其母家上官氏後,趙睦否認了父母間的單純感情。

但是多年以來,母親又總是時時刻刻為父親著想,為父親擔憂,趙睦矛盾了。

父親不常留宿其蓁院,一年裏留不了三五次,而每留宿母親都是讓其他妾室丫鬟來侍候父親,父母間的感情委實一兩句說不清楚。

同樣一兩句說不清楚的,還有趙新煥自己。

深夜,低垂床幔終於結束規律的顫動和吱呀聲,主君滿頭汗水伏餘氏身上咻咻歇氣,餘氏保持姿勢絲毫不敢亂動,唯恐哪裏不周到惹主君生不快,汗水進了眼裏亦不敢擡手揉。

又過片刻,趙新煥翻下去讓開地方,坐起來靠在床頭喝水,道:“你下去洗洗。”

餘氏不敢不從,披起寢衣下榻到那邊屏風後清洗,趙新煥歇好了,道:“你今年多大年紀來著?”

屏風後輕微水聲暫停,餘氏柔聲細語:“回主君,二十有七。”

她原本是一汴都小官家中嫡出女,十幾歲上家中出了事,男丁流放,她被發賣,輾轉遇見陶夫人,可憐將她買回,給主君做了通房丫鬟,後因誕下女兒又被擡為妾。

趙新煥聲低音磁道:“今次對主君可還滿意?”

餘氏道:“主君正值年富力強。”

“呵,”趙新煥不冷不熱笑一聲,道:“數日前,有人給你主君送來幾名女子,都是年紀輕輕,凹凸事上卻然尤為熟稔,而便是如此,你主君仍能夜禦之三。”

餘氏沒經歷過其他男人,無有比較不知優劣,順從誇讚總不會出錯。

趙新煥卻又搖頭說不,“你越是承認主君不瓤,我心裏越是納悶兒。”

餘氏應聲,卻無多問。

趙新煥道:“不問我納悶兒什麽?嘖,同林院那邊上下都愛把事問個清楚,她把你教//調得很好。”

“她”指誰不言而喻。

“哎,”趙新煥看著清洗出來的餘氏,問:“你常年在她身邊,可知她到底有何種喜愛和憎惡?”

餘氏重新回到榻上,實話實說:“主母日常並不傳奴在旁侍奉。”

趙新煥用力閉上眼,長長嘆出口氣:“她心思總叫人猜不到,她還總是很倔犟,有許多事,若非她死活不肯答應,我又怎會選擇一步步錯走下去。”

當年倘陶夫人答應再生個兒子,趙新煥肯定已想方設法早早為嫡長女恢覆了身份,又何至於要渟奴這輩子如此男不男女不女過下去。

餘氏謹小慎微,更不會對他所言有回應,她是陶夫人的人,更或許,趙新煥這些話只是想借餘氏的嘴說給陶夫人聽。

只是可惜,餘氏道:“奴只知夫人院裏多清凈,非是主君留宿,主母亦不會傳奴過主院。”

趙新煥用力掐把眉心,在燭光下難得認真看餘氏長相,良久,問:“可否有人說過,你眉眼間與你主母年輕時隱約有幾分相似?”

“回主君,無人說過。”餘氏躺著,不敢直視身邊人。餘氏清楚記得,當年買她回來時,夫人身邊洪媽媽就說過,她與夫人年輕時眉眼間有些神似,她不曾忘記。

趙新煥俯身過來兩根手指捏住她臉頰,像查看物品與物品間有何不同般左右端看,須臾,他咬住餘氏嘴唇再次覆身上來,嗓音低沈蠱惑:“我不會看錯的,餘氏,喚我。”

餘氏被溫柔的親吻燙得頭暈,尾音發顫著:“主君嘶——”

趙新煥重重咬她,似懲罰:“不是主君,是夫君,喚來我聽,快些!”

妾為奴,怎可喚夫君,餘氏怯懦不敢,被趙新煥進得突然,哼嚀出聲。

這聲哼嚀似觸了趙新煥什麽開關,忽然粗暴用力,凸撞得餘氏頭頂撞到床榻的雕花圍靠:“你喚否?喚夫君來,絕不追究你逾矩之過!”

餘氏莫敢違背,咬牙嚶嚀喚夫君,孰料等待她的是更加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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